第十九回  司空山慧可逃难  谒二祖僧璨得衣
    话说慧可禅师四十岁时在嵩山少林拜达摩为师,六年后,精究一乘,理事兼融,

    苦乐无常,遂得到达摩大师的宠爱,因此,达摩大师传授慧可“正法眼藏”。达摩

    在传授衣钵时,以四卷《楞伽经》赠给慧可,并对慧可说:“我观汉地,惟有此经

    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要求慧可得了衣钵之后迅速离开这里。慧可拜谢师父之后,

    携带衣钵,怀揣《楞伽经》离开了千圣寺,行化到邺都等地讲经说法,宣传他的

    “情事天寄”的教义。时年慧可禅师已有四十六岁,即为北魏孝武帝永熙末年。

    北魏孝武帝病死后,儿子宣武帝继位,他是个“好游骋苑囿”、“嬉戏无度、

    不亲视朝”的昏君。此时,吏部公开卖官,大郡太守价绢二千匹、次郡一千匹,下

    郡五百匹,其他大小官职都有定价,人们讥骂吏部为“市曹”。买官者到任之后,

    疯狂地剥削人民,政治日益黑暗,兵役、徭役、赋税有增无减。各地地主、寺院对

    广大劳动人民也进行残酷的剥削,人民的苦难日益加深,于是就引爆了“六镇起义”,

    社会动荡不安。各地的农民和沙门也都举行起义,顿时风起云涌,一场战争灾难又

    在降临。

    正当北魏统治集团在洛阳互相残杀之时,在河北的高欢成为一支强大的力量。

    高欢原籍是渤海郡(今河北景县),世居怀朔镇,为兵户,是鲜卑族的汉化人。六

    镇起义时,他曾在杜洛周部,后归葛荣。以后高欢又叛降尔朱荣,甚得尔朱荣的信

    任。尔朱氏族人立元恭为帝,高欢在普泰二年(公元532)四月打败了尔朱氏,进

    入洛阳,杀了节闵帝元恭另立平阳王元脩为帝,是为孝武帝。高欢自为大丞相,总

    揽大权,而孝武帝则是一个傀儡。永熙三年(534)孝武帝逃向关中,投靠宇文泰,

    因此,高欢又另立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从此,北魏分裂为东、西两国。而慧

    可禅师也就是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来到邺的。

    高欢立元善见时,元善见只有十一岁。不久自洛阳迁都于邺(今河北临漳西南

    邺镇东)称为东魏,控制洛阳以东的疆土,由高欢掌握大权。公元556年,宇文泰

    死后,其子宇文觉废西魏恭帝称天王,国号周,史称北周。宇文觉即帝位不久,为

    其堂兄宇文护杀死。公元560年,宇文邕为帝,是为武帝,宇文护仍然掌握大权。

    到了公元572年时,宇文邕将宇文护杀掉,自己亲自掌权。

    这周武帝掌权后做了很多大事,他灭掉北齐统一了北方之后,就开始改革除弊。

    例如:整顿吏治,释放奴婢,严惩隐瞒田地、户口的官僚地主,注意发展农业生产,

    加强中央集权制,积极训练军队等等。与此同时,他还对佛、道二教进行毁灭性地

    打击,一场灭佛斗争在北方兴起。

    慧可到了邺都之后,四处游说,宣扬他的禅宗佛学。当时,佛教派别也特别多。

    达摩的禅学刚刚植入中国是个新教派,好比是初生的雏婴。其他佛教宗派见达摩传

    授的禅宗学说都起了扼杀禅学之念。此时,北方佛教较为昌盛,但都是早期传入中

    国的大、小乘教派。诸如北朝的“涅磐”、“华严”、“地论”等大乘教派和从南

    朝传入北朝的“毗昙”、“成实”等小乘教派。当达摩在北朝传他从天竺国带来的

    禅宗“楞伽”学说的时候,就曾经多次惹起一班盛弘经律者的讥谤,导致同达摩一

    起从天竺来的菩提流支禅师也对他有异议。是非蜂起,争斗不休。达摩后来被菩提

    流支与光统律师用毒药害死,这是后话,暂不赘述。可是,慧可自从接受达摩禅师

    的衣钵后,更是遭人妒嫉,有些僧人遂起谋杀慧可、抢夺衣钵之心。因此,慧可总

    是东躲西藏,恐遭其害。正在这时,北齐战乱频繁,官兵四处烧杀,百姓生灵涂炭。

    慧可既要躲避沙门僧人嫉杀抢夺其衣钵之害,又要躲避兵燹之祸。他想:要不辜负

    达摩大师对他的希望,要想对佛教的执着,在这乱世之年,就只有选择“适者生存”

    的道路,才能保护佛法,才能避免兵燹。因此,他离开宏伟壮观的大寺院,到荒山

    野岭去寻找落脚之地。他逃出了战争之地,躲避了凶僧的追杀,秘密地携带着衣钵

    逃到南方的陈国。

    慧可禅师来到陈国的南豫州太湖左县(今安徽太湖县),在太湖县司空山里度

    过难关。他隐居山洞,拖着残体行化山野,等待时机寻找得意弟子,再传衣钵,让

    禅学发展下去。

    隐居在深山老林的慧可禅师一住就是几个春秋。有一天,山下来了一位年近四

    十的白衣居士,他来到慧可面前倒身下拜,慧可仔细一看说:“你来深山有何贵干?”

    居士说:“弟子密访大师多日,今天得见,真乃幸缘!”慧可问:“你找我有何事

    相求?”居士说:“只因弟子身患疮疾,屡治不愈,恐有罪过,特请大师为我忏悔

    罪孽。”慧可见这位居士说身患疾恙,上前一看:原来满身都是疥疮,便说:“好

    吧!把你的罪孽对我说,我为你忏罪。”居士沉思许久,便说:“我实在说不出我

    的罪障究竟在什么地方。”慧可笑着说:“我已为你仟悔过了。你今后应该以佛法

    僧三宝为依止。”白衣居士说:“今日见到大师,已知我自己是个僧人了。但是,

    还不知何为佛法?”慧可说:“是心即是佛,是心即是法,法佛不无二,僧宝亦然。”

    白衣居士领悟了慧可所说的话,便回答道:“今日始知人的罪性不在内,不在外,

    也不在中间,而是在于其心。佛法也是如此吧!”慧可点了点头。白衣居士要求慧

    可收他为徒,慧可点头同意。

    这位白衣居士从来不肯吐露他的俗家姓氏,也不告诉他的出生地址,听口音好

    象是汴州陈留(今河南开封)人,亦象是徐州人。慧可见他是个好法器,非常器重

    他,当即为他剃度。慧可一边为居士剃发,一边说:“你是吾宝也!宜取法名——

    僧璨。”从此,这位白衣居士就名僧璨,他从师慧可学法,朝夕相伴。

    慧可带着僧璨隐居在九龙山一带丛林之中,吃尽了千辛万苦,四处躲藏,南北

    奔波。不到半年时间,僧璨于光福寺受具足戒,他的疮疾也渐渐给治愈了。僧璨对

    师父慧可非常敬重,饿了想方设法化点斋饭给这残疾师父吃,奉侍慧可算是关心至

    致,形影不离;慧可也是非常爱护徒弟,每日对僧璨传授佛法,讲解其义,深究其

    理,使僧璨很快地领会了佛法的精髓。慧可见僧璨天性聪颖,悟性很好,心中觉得

    有这样的徒弟就放心了,遂起传付衣钵之心。

    司空山里树木阴翳,怪石林立。隐居在这深山老林里的慧可禅师与徒弟僧璨二

    人相依为命。勤劳的僧璨小心翼翼地服侍师父,他见师父断臂残疾,生活多有不便,

    就主动砍柴挑水专做重活,终日不断地为师父料理琐事。

    北齐天保末年(公元559年),有一天,天气十分晴朗,山林中一片寂静。慧

    可坐在一块大石上,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艰辛的历程:自从达摩祖师传给衣法之后,

    险些断送在这兵荒马乱之中;庆幸的是贫僧携带衣钵南逃,隐居在这司空山里,来

    往于九龙山峦,躲过了官府的追杀;在这深山老林里偶遇徒弟僧璨,他诚心拜我为

    师,是我的得意弟子,看来这衣钵的继承人非他莫属,不如趁此机会传他衣法,也

    好了却我的心愿。慧可主意已定,坐在大石上便唤徒弟僧璨。僧璨正在山前拾柴,

    忽然听到师父呼唤,他放下柴刀迅速来到大石旁边拜见师父问:“师父呼唤徒儿有

    何事吩咐?”慧可慢吞吞地将包裹放在大石上,指着包裹说:“这是达摩祖师传给

    我的衣钵,以此物为信记,贫僧方能称为禅宗二祖。如今你跟我学法多年,现在学

    业已成,我对你传法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僧璨听说传付衣钵,“扑嗵”一下跪在

    师父面前,感激地说:“师父慈悲教我佛法,今传祖上衣钵,恐怕难以胜任。”慧

    可说:“不必过谦,昔日菩提达摩禅师自从天竺来东土,以正法眼藏并信以衣钵传

    授于我,我今授于你,这是正常现象,你应该好好地护持衣法,无令断绝。”僧璨

    见师父要传他衣法,担当传宗接代,弘扬禅学的重大任务,跪在旁边洗耳恭听。慧

    可说:“我有几句偈语说与你听:“本来缘有地,因地种华生。本来无有种,华亦

    不曾生。’这四句偈语好好地记住,今后必有应验。”说罢便将衣钵交付与僧璨。

    僧璨双手接过衣钵,向慧可禅师又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就在师父面前席地而坐,聆

    听师父传法。

    慧可禅师传完法后,对徒弟僧璨说:“现在你就是禅宗第三代祖师了。我传衣

    钵于你,你只宜隐居在深山老林,千万不可四处行化。因为当前有国难来临,必须

    要隐处深山躲避才能护持衣钵。”僧璨心中一惊问:“师父既然已预知后来国事,

    请师父对弟子明示,也好让弟子想办法对付。”慧可答道:“不是我能预知,而是

    达摩祖师的《般若多罗悬记》中‘心中虽吉外头凶’这句偈语就要应验了。我校对

    了一下年代,这场灾难正好应在你的身上。所以告戒你,应谨思前辈祖师的诲训,

    千万不要罹此世难。然而我亦有宿累,今要去酬偿。希望你善行后事,视机会再将

    你所得的衣法传下去!”僧璨见师父说得十分清楚,非常感激地说:“师父教训,

    弟子铭记在心,永远不忘。但不知师父要往何地而去?”慧可说:“按祖师规定,

    传付衣法之后必须迅速离开传法之地。为师今天要赴管城、邺都等地行化,随化说

    ‘法’。”僧璨说:“师父年迈,身体残疾,一个人行化山野,无人照料,徒儿我

    放心不下。”慧可说:“一切随缘,请你不要担心,只要你好好地护法,为师我就

    是抛尸路途也是瞑目往生的。”僧璨含泪点头连声应诺:“好!好!”

    慧可禅师离开了司空山,向管城、邺都方向而去;僧璨遵照师父的嘱咐,迅速

    南迁隐藏在舒州皖公山林,他居住无常,隐姓埋名,行化山野,往返于司空山与皖

    公山之间,十多年无人知晓。禅宗衣法仅落在他一人之手,完全靠他护法,又有谁

    人知道他就是禅宗第三代祖师呢?

    北齐承光元年,邺都被北周所破,周武帝宇文邕即位。初时也照例安排佛事,

    但周武帝偏重于儒术。天和年间,因寺院和僧尼日益增多,经常滋生是非,又因国

    库收入骤减,在此之际,曾有一位还俗的沙门卫元嵩上书,要求删寺减僧。提出所

    谓“国治岂在浮图?”也就是说国治怎能靠这些修塔建庙的和尚呢?卫元嵩又提出

    :“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的论点,非常迎合周武帝之心,认为

    卫元嵩说得有理,应该禁抑佛道,便立即召集群臣讨论决定。

    周武帝为了禁抑释道,曾经先后七次召集百官和沙门、道士进行辩论。儒、释、

    道三教各自据理力争。沙门僧人多次上书驳斥道教,道教屡奏皇上,斥释家不净,

    争论纷纭不息。一日,周武帝御驾大德殿中,召集文武百官和沙门、道士,听他自

    己亲讲《礼记》,要以儒家之术来治理天下,严令禁止佛道二教蛊惑人心。一场灭

    佛的灾难即将来临,这就应验慧可禅师所指的“国难将至,宜处深山,不可行化”

    的预言了。

    周武帝禁佛决心已定,他诏僧道大集京师,对着这些僧道怒色训斥。并下令:

    禁止佛道二教,所有的经文佛像一律毁尽,命令僧人、道士还俗,不得藏匿隐瞒;

    所有的三宝福财全部散发给群臣;寺、观、庙、塔,赐予王公,其他所奉祀崇佛礼

    典所不载者,都统统除之以尽,只留一些极少数的能道观,选少数的佛道名士,统

    一着装,称之为“通道观学士”,由官府统管。在此之际,北方寺像几乎全部扫尽,

    众僧尼多数逃奔江南,谋求护法生存。

    话分两头,再说慧可禅师化游到邺都后,随化说法,一音演唱,四众皈依。他

    深深知道有人要加害于他,因此,在交付衣钵时就暗示徒弟僧璨:“然吾亦有宿累,

    今要酬之。”欣慰的是他的衣法已传给了弟子,禅宗学说后继有人。一天,慧可在

    管城匡救寺山门前演讲禅学,没有预料到前来听经者络绎不绝地云集山门。这些来

    听经的僧人和信徒听得非常认真,都说慧可和尚经讲得好,一片赞扬之声响彻山门。

    此时,匡救寺有个法师名叫辨和,他也在寺内讲经。他讲的是《涅磐经》,经讲得

    也算不错。可是,学徒们听说寺外山门前有个慧可和尚在阐法,便一窝蜂似的涌向

    山门前听慧可讲经。辨和法师十分气愤,恼恨慧可夺揽他的门生,影响他的声誉。

    因此,辨和法师去找邑宰翟仲侃诉说,讥谤慧可是谣言邪说,蛊惑人心。翟仲侃闻

    报之后,立即派人捉拿慧可,以非法惑其邪说之罪将慧可打入牢中囚禁起来,让他

    再也不能外出讲经。此时,慧可已年过九旬,后来死于狱中。

    话说僧璨,自从周武帝禁佛以来,一直是身背衣钵,怀揣《楞伽》在“地下”

    修行。他审时度势,在村夫野老中间混迹随缘化众,为禅宗这一新教派暗暗地赢得

    了许多信徒的支持。每天过午不食,有时只吃一顿,所有的食物全是从俗家化来的

    残渣剩饭。十多年来,他穿的是俗家人所遗弃的破烂布条,一个补钉上再摞一层补

    钉;住在深山野洞,长期席地坐睡;行化在荒山野岭,从来没有定居之地。就是在

    这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僧璨护法已经到了忘我的境地。

    黑暗不会终久,曙光即将来临。僧璨没有辜负师父的厚爱和寄托,将师祖的理

    想付诸于实际行动,终于走出了低谷,迎来了新的契机。周武帝死后,宣帝、静帝

    先后继位,他们改变了先帝的观点,对佛道却又重视起来,这就给前时禁锢的佛法

    又转为生肌。周宣帝二十岁即帝位,他骄横狂妄,荒淫无度,重用亲信,大杀异己

    ;广搜天下美女充实后宫,整日沉湎于酒色,不理政事。他在即位的次年就传位给

    七岁的儿子宇文阐,自己为太上皇帝;又次年,宣帝病死,宇文阐继承皇位,由宣

    帝的皇后之父杨坚总理朝政。

    杨坚祖上为弘农杨氏,是著名的世家大族,后居武川镇,累世有功于北魏王朝。

    杨坚的父亲杨忠在西魏时,屡有战功,赐姓普六茹氏,北周代魏时,进位柱国大将

    军,封随国公。杨坚以父功,十五岁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后袭父封随国公,

    在灭齐时,立有大功。杨坚之妻为鲜卑大贵族柱国大将军独孤信之女,杨坚的长女

    为宣帝的皇后。所以,杨坚在宣帝时已官高权大,“位望益隆”。

    宇文阐即位称为静帝,杨坚辅政。此时,引起了宇文氏贵族和皇亲国戚的疑忌,

    大象二年六月,相州治邺,总管尉迟迥首先举兵发难,旬日之间,众至十余万人。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静帝皇后之父)、益州总管王谦等相继响应,“半天之下,汹

    汹鼎沸”。可是杨坚也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他一面废除宣帝时的苛捐杂税,一面出

    兵对反叛势力进行坚决的打击。八月尉迟迥兵败自杀,司马消难因兵败而投降南方

    的陈朝,王谦于十月兵败被杀。至此,一场全国性叛乱被平定下来,杨坚进爵为王,

    次年被封为相国,封地二十郡。由于杨坚位高权大,不久,杨坚废静帝,自立为帝

    国号隋。从此,结束北朝的割据局面。

    隋文帝杨坚即位以后,国泰民安,人心思定,对佛道的政策也随着改善。开皇

    十年,南方形势逐步缓和,佛法重新兴起,隐姓埋名的僧璨从维谷里走出来了。他

    公开地出来讲经说法,结束了行化山野,居住无常的“头陀行”的生活。一天,他

    来到皖公山下昔日宝志大师开创的山谷寺中,持着二祖禅师传法的信物袈裟斋钵,

    亮出他是禅宗第三代祖师的身份,在山谷寺里驻锡讲经。他将禅宗学说从濒临危亡

    的境地之中拯救出来,开创新的局面。有诗赞曰:“寻师四秩走司空,问法求医进

    洞门。毋字扬禅初祖训,经文撰写后人评。如无隐士呈山谷,哪有乾元解缚亭?护

    法传衣于道信,禅宗后继有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