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集卷四 药山
    药山和尚嗣石头,在朗州。师讳惟俨,姓韩,绛州人也,后徙南康。年十七,事潮州西山慧照禅师。大历八年,受戒于衡岳寺希澡律师。师一朝言曰:“大丈夫当离法自净,焉能屑屑事细行于布巾耶?”即谒石头大师,密领玄旨。师于贞元初居澧阳芍药山,因号药山和尚焉。

    师初住时,就村公乞牛栏为僧堂。住未得多时,近有二十来人。忽然有一僧来请他为院主,渐渐近有四五十人。所在迫侠[狭],就后山上起小屋,请和尚去上头安下。和尚上头又转转师僧王。其院主僧再三请和尚为人说法。和尚一二度不许,第三度方始得许,院主便欢喜,先报大众。大众喜不自胜,打锺上来。僧众才集,和尚关却门便归丈室。院主在外责曰:“和尚适来许某甲为人,如今因什摩却不为人?赚某甲。”师曰:“经师自有经师在,论师自有论师在,律师自有律师在。院主怪贫道什摩处?”从此后从容得数日,后升座,便有人问:“未审和尚承嗣什摩人?”师曰:“古佛殿里拾得一行字。”进曰:“一行字道什摩?”师曰:“渠不似我,我不似渠,所以肯这个字。”李翱相公来见和尚,和尚看经次,殊不采顾。相公不肯礼拜,乃发轻言:“见面不如千里闻名。”师召相公,相公应诺。师曰:“何得贵耳而贱目乎?”相公便礼拜。起来,申问:“如何是道?”师指天又指地曰:“云在青天水在瓶。”相公礼拜。后以偈□曰:

    练得身形□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闻□□□□□,□□青天水在瓶。

    师因一□□□上□□□□夜而大笑一声,澧阳东来去□□九十□□□□□夜同闻笑声,尽曰:“是东家声来□□□□□□□东推。”直至药山。徒众曰:“夜间和尚□顶□□。”李相公赞曰: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相公□问:“如何是戒定慧?”师曰:“贫道这里无这个闲家具。”问:“己事未明,乞和尚指旨[示]。”师沉吟良久曰:“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只宜汝于言下□□去。”师因唤沙弥。道吾曰:“用沙弥童行作什摩?”师曰:“为有这个。”吾曰:“何不弃却?”师曰:“有来多少时?”师因石头垂语曰:“言语动用亦勿交涉。”师曰:“无言语动用,亦勿交涉。”石头曰:“这里针扎不入。”师曰:“这里如石上栽花。”有人拈问漳南:“古人石上栽花意作摩生?”漳南曰:“伏汝大胆。”却曰:“还会摩?”对曰:“不会。”云:“癞人吃猪肉。”师问僧:“近离什摩处?”对曰:“近离百丈。”师曰:“海师兄一日十二时中,为师僧说什摩法?”对曰:“或曰三句外省去,或曰六旬外会取,或曰未得玄鉴者。且依了义教,犹有相亲分。”师曰:“三千里外且喜得勿交涉。”

    师带刀行次,道吾问:“背后底是什摩?”师拔刀便蓦口斫。师夜不点火,僧立次,师乃曰:“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兒,即为汝说。”僧曰:“特牛生兒了也,只是和尚不说。”师便索火。火来,僧便抽身入众。后云岩举似洞山,洞山曰:“此僧却见道理,只是不肯礼拜。”僧拈问长庆:“既是见,为什摩不肯礼拜?”庆曰:“只为无礼。”白莲拈问:“僧既见道理,为什摩不肯礼?”无对。白莲代曰:“更不欲得出头。”师又时唤沙弥。云岩曰:“唤他作什摩?”师曰:“我有折脚铛子,要伊提上提下。”岩曰:“若与摩,则某甲与和尚一人出一手。”师又时问僧:“汝诸方行脚来觅取难得底物来不?”僧对不中。师曰:“堪作什摩用?”师代曰:“不缘闺閤(里外)所滞,觅来久矣。”师问云岩:“作什摩?”对曰:“担水。”师曰:“那个尼?”对曰:“在。”师曰:“你来去为阿谁?”对曰:“替渠东西。”师曰:“何不教伊并头行?”对曰:“和尚莫谤他。”师曰:“不合与摩道。”师代曰:“还曾担担摩?”

    师有时曰:“我有一句字,未曾向人说。”道吾曰:“相随来也。”师问僧:“汝从什摩处来?”对曰:“南泉来。”师曰:“在彼中多少时?”对曰:“经冬过夏。”师曰:“与摩则作一头水牯牛去也。”对曰:“虽在彼中,不曾上他食堂。”师曰:“不可口吃东西风也。”对曰:“莫错和尚,自有人把匙箸在。”云岩问:“一句子如何言说?”师曰:“非言说。”道吾曰:“早说了也。”云岩因乞百丈斋,师问:“阴界不吃,乞与阿谁?”对曰:“有一人要。”因于迪相公问紫玉:“佛法至理如何?”玉召相公名,相公应喏。玉曰:“更莫别求。”师闻举曰:“搏杀这个汉。”僧便问师:“如何?”师代曰:“是什摩?”院主报和尚:“打锺也,请和尚上堂。”师曰:“汝与我擎钵盂来。”院主不会。云岩曰:“和尚无手脚来多少时?”师曰:“汝只是狂[枉]被袈裟。”岩曰:“某甲只与摩,和尚如何?”师曰:“我无这个眷属。”

    师问园头:“作什摩来?”对曰:“栽菜来。”师曰:“栽则不障,你莫教根生。”园头曰:“既不教根生,大众吃个什摩?”师曰:“你还有口摩?”师书一“佛”字,问道吾:“是什摩字?”吾曰:“是‘佛’字。”师曰:“咄!这多口阿师。”千佛代叉手退后立,又代药山第二机曰:“错。”

    有僧在药山三年作饭头,师问:“汝在此间多少时?”对曰:“三年。”师曰:“我总不识汝。”其僧不会,恨而发去。问:“学人有疑,请师决。”师曰:“且待上堂时来。”师晚际上堂曰:“今日有僧决疑,在什摩处?出来!”其僧才出来,师便托出,却入房丈。师行次,云岩避边侧立,待师到,云:“后底,后底。”师便蓦口掴。问:“如何得不被诸境惑?”师曰:“听他,何碍你?’僧曰:“学人不会此意如何?”师曰:“何境惑你?”问:“如何是道中指宝?”师曰:“莫谄曲。”进曰:“不谄曲时如何?”师曰:“倾国不换。”

    道吾和尚四十六方始出家,俗姓王,锺陵建昌县人也。云岩和尚是道吾亲弟也。云岩先出家,在百丈造侍者。道吾在屋里报探官。一日行得五百里,恰到百丈庄头,讨吃饭。当时侍者亦下庄头。庄主唤侍者对客。侍者来相看一切后,便问:“将军是什摩处人?”曰:“锺陵建昌人也。”“贵姓什摩?”对曰:“姓王。”侍者便认得家兄,便把手啼哭云:“娘在无?”对曰:“忆师兄,哭太煞,失却一只眼,下世去。”侍者得消息,当日便上百丈。侍者须兄参一切后,侍者便谘白和尚:“这个是某甲兄,欲投师出家,还得也无?”百丈曰:“投某出家则不得。”侍者曰:“作摩生即是?”百丈曰:“投师伯处出家。”侍者领去师伯处,具陈前事,师伯便许,兄便投出家。

    后侍者领师弟入京受戒了,却转来近百丈。两人坐地歇息次,道吾起来礼拜曰:“某甲有一段事,欲问多时,未得其便。今日有幸,启问师兄,还得也无?”岩曰:“有什摩事?”吾便问:“离却这个壳漏子后,与师兄什摩处得相见?”岩曰:“不生不灭处相见。”吾曰:“莫道草里无人,自有鉴人。”岩曰:“作摩是你幞头痕子尚犹在,有这个身心?”吾曰:“启师兄,莫下这个言词。佛法不在僧俗。”岩便问:“与摩理长则就,师弟作摩生?”吾曰:“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云岩后曰:“灼然是你眼目得与摩细,若也到山中,递相度脱。”便归百丈。过得一年后,道吾辞百丈,便到药山。药山问:“一句子如何言说?”吾曰:“有一人总不曾言说。”师曰:“大藏小藏从何来?”吾曰:“傍出。”师甚奇之。因此学禅得滋味,后只观望师兄来。有一日造书,书上说:“石头是真金铺。江西是杂货铺。师兄在彼中堕根作什摩?千万千万,速来速来。”云岩得这个信后,只管忧愁。有一日在和尚身边侍立,直到三更。和尚曰:“且歇。”岩不去。和尚曰:“你有什摩事?颜容瘦恶,恰似肚里有事。有事但说。”云岩云:“无事。”和尚曰:“莫是得智阇梨信不?”岩云:“不敢。”百丈索道吾信,岩便取,呈似和尚。和尚见了云:“灼然是‘生我老父母,成我者朋友’。你不用在我这里,便速去。”岩曰:“不敢去。”百丈曰:“我有书兼有信物,欲得送药山尊者,你持书速去。”

    云岩奉师处分,持书到药山。道吾相接,引去和尚处。达书一切了后,药山问:“海师兄寻常说什摩法?”对曰:“三句外省去,亦曰六句外会取。”师曰:“三千里外且喜得勿交涉。”又问:“更有什摩言句?”对曰:“有时说法了,大众下堂次,师召大众,大众回首,师曰:‘是什摩?’药山曰:“何不早道?海兄犹在,因汝识得百丈矣。”师问云岩:“目前生死如何?”对曰:“目前无生死。”师曰:“二十年在百丈,俗气也未除。”岩却问:“某甲则如此,和尚如何?”师曰:“挛挛拳拳,羸羸垂垂,百丑千拙,且与摩过时。”从此共师弟递相成持。云岩后有一日辞药山。药山问:“去什摩处?”对曰:“欲去沩山师兄处。”师曰:“为什摩事?”对曰:“某甲与沩山在百丈时有一愿。”师曰:“愿道什摩?”对曰:“某等两人曾在百丈时,沩山和尚造典座,某甲造侍者,不离左右,佐副和尚。在后达于本愿,欲得说破这个事。”师便许,岳便下山。道吾担衣钵送到桥亭后却转来,不审和尚。和尚云:“送师兄去来?”对曰:“送了也。”道吾却问:“师兄离师左右,还得也无?”师曰:“智阇梨何必有此问?多少年压膝道伴,何事不造作,何事不商量?不用更问。”道吾云:“无和尚一言,堪为后来是标榜,乞和尚一言。”师曰:“若也如此,我则与汝道:‘眼则有也,只欠涛汰。’”道吾闻此语,当夜便发,明朝到山下村院,得见师兄,说药山语了,相共转来药山,直到终,不离左右。

    真觉大师举问玄晤大师:“眼门放光,照破山河。山河大地,不碍眼光。此人过在什摩处,只欠涛汰。”玄晤大师曰:“除却两人,降此已下,任你大悟去,也须涛汰。”进曰:“此是什摩人?”对曰:“西天是一人,唐土是一人。”进曰:“西天一人是什摩人?”对曰:“维摩居士。”“唐土是什摩人?”云:“双林傅大士。”进曰:“此两人被什摩时节因缘,即不涛汰?”对曰:“札竹/到则过於老兄。”(此是龙花举也,若依祖堂举者)云岩不安时,道吾问:“离却这个壳漏子,向什摩处再得相见?”岩曰:“不生不灭处相见。”吾曰:“何不道‘非不生不灭处,亦不求相见’?”

    师问云岩:“马有角,你还见也无?”对曰:“有,要见作什摩?”师曰:“与摩则好马也。”对曰:“若是好马,则将出去。”

    师有一日看经次,白颜问和尚:“休得看经,不用摊人得也。”师卷却经,问白颜曰:“势何似?”对曰:“正当午时。”师曰:“犹有纹彩在。”对曰:“无亦无。”师曰:“你大煞聪明。”却问道:“某甲如此,和尚如何?”师曰:“挛挛拳拳,羸羸垂垂,百丑千拙,且与摩过时。”

    茗溪和尚对师说话去後,师向云岩曰:“茗溪向上曾为节察来。”岩却问和尚:“向上曾为什摩?”师日:“挛挛拳拳,羸羸垂垂,百丑千拙,且与摩过时。”

    岩礼拜出去,向道吾拈起因缘。吾曰:“好话只欠一问。”岩云:“作摩生问?”道吾曰:“何故如此?”岩才得个问头,便去和尚处,续前问:“何故如此?”师曰:“书卷不曾展。”後有人举似石霜。石霜曰:“不曾展他书卷。”

    又时,侍者请和尚吃药食。师曰:“不吃。”进曰:“为什摩不吃?”师曰:“消他不得。”进曰:“什摩人消得?”师曰:“不犯优婆事者。”进曰:“和尚为什摩消他不得?”师拈起绵卷子日:“争奈这个何?”

    云岩请师浴,师曰:“我不浴。”进曰:“为什摩不浴?”师曰:“无垢。”进曰:“无垢却须浴。”师曰:“这苍生,无垢浴什摩?”进曰:“争那如许多孔窍何?”

    师勘东国僧,问:“汝年多少?”对曰:“七十八。”师曰:“可年七十八摩?”对曰:“是也。”师便打之。後有人拈问曹山:“作摩生只对,免得药山打之?”曹山曰:“正衔天子敕,诸侯避路傍。”进曰:“只如上座。过在什摩处即被打之?”曹山曰:“前锵托犹浅,后箭射人深。”

    问:“学人拟欲归乡去时如何?”师曰:“有人遍身烘烂,卧荆棘之中,阇梨作摩生归?”对曰:“与摩则某甲却不归去也。”师曰:“无。却须归乡去。你若归乡去,我与你休粮方。”进曰:“请和尚休粮方。”师曰:“二时把钵盂上堂,莫咬破一粒米。”曜日颁:

    遍身烘烂更何人,卧棘森森一智真。

    为报你来须体妙,时中不拟宛然新。

    石室高沙弥往京城受戒,恰到朗州,经过次,近药山下,路上忽见一个老人。沙弥问老人万福,老人曰:“法公万福。”沙弥问:“前程如何?”老人曰:“法公何用忙,这里有肉身菩萨出世,兼是罗汉僧造院主,何妨上山礼拜?”沙弥才得个消息,便到药山,换衣服直上法堂,礼拜和尚。师曰:“从什摩处来?”对曰:“从南岳来。”师曰:“什摩处去?”对曰:“江陵受戒去。”师曰:“受戒图什摩?”对曰:“图免生死。”大师曰:“有一人不受戒而远生死,阿你还知也无?”对曰:“既若如此,佛在世制二百五十条戒又奚为?”师曰:“咄!这饶舌沙弥,犹挂著脣齿在。”师便教伊参众去。其沙弥去库头相看主事次,道吾来,不审和尚。和尚向道吾曰:“你见适来跛脚沙弥摩?”对曰:“见。”师曰:“此沙弥有些子气息。”吾曰:“村里男女有什摩气息?未得草草,更须勘过始得。”师教侍者唤其沙弥,沙弥便上来。师曰:“闻说长安甚大闹,汝还知也无?”对曰:“不知。我国甚安清。”师曰:“汝从看经得,从人请益得?”对曰:“不从看经得,亦不从人请益得。”师曰:“大有人不看经亦不从人请益。为什摩不得?”对曰:“不道他无,自是不肯承当。”师向道吾曰:“不信道老僧不虚发言。”便下床抚背云:“真师子兒。”沙弥又辞。师问:“汝向什摩处去?”对曰:“住庵去。”师曰:“生死事大,汝何不受戒?”对曰:“彼此知是一般事,唤什摩作受戒?”师曰:“若与摩在我身边,时复要见。”因此在药山去半里地卓庵过一生,呼为石室高沙弥也。

    僧问:“身命切急处如何?”师曰:“莫种杂粮。”进曰:“将何供养?”师曰:“无口者。”师垂语曰:“是你请人欲知保任,向高高山顶立,向深深海底行。此处行不异,方有小许些子相应之分。”有人拈问顺德:“古人有言:‘向高高山顶立,向深深海底行。’如何是‘高高山顶立’?”德云:“只处峭峭。”“如何是‘深深海底行’?”德云:“深湛履践。”

    师看经次,僧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摩却自看经?”师曰:“我要遮眼。”进曰:“学人学和尚看经得不?”师曰:“汝若学我看经,牛皮也须穿过。”长庆拈问僧:“古人遮眼,眼有何过?”对者非一,不称师旨。自代曰:“一翳又作摩生?”

    师大和八年甲寅岁十一月六日告众曰:“法堂倒也,法堂倒也。”众人不测,遂把物撑之。师拍手大笑曰:“汝不会我意。”师遂告寂,春秋八十四,僧夏六十五,敕谥弘道大师化城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