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柏真可的时代背景
    第二章紫柏真可的时代背景

    第一节政治环境

    一、政治的腐败

    明朝的政治在宣宗正统(一四三六~一四四九)年间达到了全盛。英宗正德(一五0六~一五二0)以后,朝政日趋衰败,至嘉靖(一五二二~一五六六)时期情况进一步恶化。隆庆(一五六七~一五七二)与万历初期(一五七三~一五八二),由于张居正担任首辅,励行改革政策,使得明朝不论在政治上、国力上都有所起色。(注[1])然而这只是曙光一线。张居正死后,神宗亲政,由于朝中缺乏决断的首辅,加上言官又不断意气用事的攻击朝政,混淆是非,使主政者不堪其扰;再加上立储问题的不顺遂,神宗皇帝在万历十五年左右便逐渐的怠荒政事,有明一朝的国势也随之走下坡。

    万历十四年九月,神宗因病而连日免朝,此后便常称病不上朝。万历十七年三月免升授官面谢后,神宗更是深居简出。(注[2])大抵在万历二十年以后,神宗即不再早朝。这期间除了万历四十三年发生“梃击案”时,神宗曾于慈宁宫召见廷臣外(注[3]),一直到他驾崩都没有再上朝过。除了不上朝外,朝中不论国防军备、经济财政、大小事情,神宗都一概置之不理。据《明神宗实录》记载:

    (二十三年十月)乙卯,南京吏科给事中祝世禄请去,沉思孝以安孙丕扬,不报。

    (二十五年二月)丁卯,山阴王俊栅请建储位,剪发随进献,不报。

    (三十三年五月)乙酉,太常寺少卿桂有根、太仆寺少卿王立贤,各以自陈议调,候旨日久,乞命别官署理印务,不报。

    (三十七年十一月)巳卯,户部尚书赵世卿特以畿南六郡灾伤为言,请罢开市河桥三税,不报。(《明神宗实录》,卷一0九,页五三七六;卷三0七,页五七三三;卷四0九,页七六二五;卷四六四,页八七四八。)

    而朝臣的奏章也往往被留置在宫中,没有回应。(注[4])在《神宗实录》里,神宗对于政事的处理,所谓的“不报”、“留中”、“未报”几乎遍及各篇各卷中。神宗不仅自己不理朝政,最严重的是对于朝廷内外的官员空缺也往往久久不补。《明史.神宗本纪》说:

    (三十一年)吏部奏天下郡首阙员,不报。

    (三十二年)阁臣请补司道郡守及遣巡方御史,不报。

    (三十四年)大学士沈鲤、朱赓请补六部大僚,不报。(《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页二八三、二八四、二八五。)

    朝臣频频的奏报,足见缺官问题的严重。然而神宗皇帝不但加以理会,还故意放纵的表示:“以海宇承平,官不必备,有意减损。”(注[5])由于缺官问题的日益严重,许多官员有感于事情不可为而自行解印离去,对此神宗依旧不予以理会。(注[6])根据《明神宗实录》的记载,万历二十九年四月时,全国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缺官七十余人,知府缺二十二人,加上迁转未到与奉差未还者,全国在职官员和缺官正好各占一半。(注[7])万历三十七年二月,吏、礼二部无人管事,尚书、侍郎均无。“户、刑、工三部及督察院堂上官,俱以人言注籍,通政、大理亦无官。…九卿俱旷。”(注[8])到神宗去世时,内阁阁员只剩下一人,刑、工、礼三部都由他官兼掌。整个明朝的行政体系已经形同解体。

    由于职官的大量出缺,无人处理的政务,就采兼理的方式由他官代为处理。这种作法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被有心人士所利用,使得问题更形严重。严重的缺官问题影响百姓最大者,莫过于狱讼案件的无人审理。(注[9])万历四十五年时,大学士方从哲等人就曾上奏神宗皇帝:由于镇抚司的严重缺官,许多狱讼案件无人审理,造成狱囚多系死狱中,因而请补官缺。但是神宗皇帝依然没有作任何的回应。(注[10])

    明神宗的怠荒朝政,是明代皇帝中程度最严重、且时间最长者。主政者不理朝政,曹署长期空缺,群小趁机而起;中央有宦官的专权营私,地方有豪强的强占掠夺。腐败至极的政治,使得明朝陷入一片混乱。

    二、立储的纷争

    影响万历一朝稳定的因素,“立国本”是其中相当关键的问题。所谓的立国本,就是指册立太子一事。神宗皇后王氏无子,王妃于万历十年生子常洛,郑妃于万历十四年生子常洵。依照祖例,常洛最长应当嗣位。但是神宗宠爱郑妃,有意传位三子常洵;这个意念使得整个朝廷为之震动。各方指斥神宗废长立幼,违背祖训;神宗一再否认,但于立储一事又迟迟不肯下决定。朝廷众臣连番催请立东宫,神宗只是借故再三的推诿:

    (十四年)二月,辅臣申时行等请册立东宫。……上曰:“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

    (十五年)礼科都给事王三余、御史何倬、钟化民、王慎德各奏建储,不报。

    (十六年)山西道御史陈登云请册立东宫,……不报。

    (十八年)正月朔,…以册立东宫系宗社计请。上曰:“朕知之,…但长子犹弱,欲俟其壮大使出。”

    (十八年)十月,……群臣合疏请册立东宫。上怒,下旨夺俸。

    (十九年)十二月,辅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储,以塞道路揣摩之口,销强帷牵制之私,不报。

    (二十年)礼部尚书李长春屡请册立,疏十有四,不报。(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台北:三民书局,一九八五年),卷六十七,〈争国本〉,页七三六~七四八。)

    对朝臣关于立储之事的连连奏报,神宗一律以“不报”处理。不仅如此,在万历二十一年时,神宗更托辞要等皇后嫡子出生后再定储位,同时欲并立三子为王,后因朝臣的群起反对而作罢。二十二年常洛出阁讲学,神宗以并未册立为由,免除了侍卫仪仗。二十六年时,群臣诣请为常洛冠婚,神宗皇帝也不答应。直到万历二十九年时,神宗在无可再推诿的情况下,才迫于众意,诏立常洛为太子,常洵为福王。立储一事看似底定,但是常洵又迟迟不肯就蕃,直到万历四十二年才赴封地洛阳,这中间又使得朝臣疑虑纷纷。

    虽然朝臣对于国本的问题,基本上都赞成立常洛为储,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分歧。但是朝廷各个派系都想利用这件事打击异己,常常借题发挥,相互攻击,以压制对方。无论是阁臣、言官、太监,为了权力的分配,都卷入了这场纷争当中,党争更是无休无止。立储的问题更引发出万历三十一年的妖书案、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泰昌元年的红丸案等大案件,妖术反间,诅咒横行,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虽然神宗的偏爱与优柔寡断,是导致立储问题延宕不能解决的主因。但是群臣对于立储一事的众口嚣嚣,肆无忌惮的的指摘,也是使神宗恼羞成怒,致使问题更加严重的原因之一。(注[11])从万历十四年常洵出生开始,直到四十二年他就蕃为止,立国本的问题在明王朝中延续了二十多年之久。(注[12])因立储一事而遭谴者、罢者、谪者、杖者、戍者、身亡者,不计其数。(注[13])可见立储问题对明末政治社会所造成的冲击。

    三、小结

    明神宗最被史学家所诟病者,就是“以家事误国事”。由于立储的不顺心,神宗便严重的怠荒朝政。不仅自己疏于政事,就连长期的职官空缺问题也置之不理,使得整个政府行政体系几乎形同瘫痪。严重的缺官问题,导致豪强恶霸四处横行,人民苦不堪言。这种环境下,佛教寺产被侵占的情形屡见不鲜。而狱讼案件的无人审理,公文往来的费时,以及官吏与地方强权的勾结等问题,使得官司缠讼旷日废时。有见于名山寺塔被侵占,真可于是有兴复之志。而明末司法的黑暗,无疑的,也对真可的复寺工作造成极大的阻力。这也是为什么单单一个棱严寺的复寺官司,必须缠讼达数十年之久的原因。(注[14])

    明末的政治文化极端的腐败,神宗又迟迟的不愿立储,使得立储事件被有心人士所利用,各派系间以此相互攻击,受诬陷牵连者无数。而明王室的内部冲突与矛盾,也给佛教僧人带来了灾难。万历二十三年,憨山德清由于牵涉到皇帝母子之间的对立,殃及而被逮,并发配充军岭南。真可为营救德清而奔走于京都与岭南之间;而他自己更无端的卷入了皇室立储的风波与朝廷派系的斗争中,最后更因妖书事件而坐化狱中,且真可迁化后,尚被判待命风露六日。足见明朝政治的黑暗,与僧人受迫害之严重。(注[15])

    第二节经济环境

    一、经济结构的转变

    明中后期的工商业空前发达,使中国经济结构出现了历史性的转变。(注[16])由于赋税的沉重与土地兼并的剧烈,传统的经营方式已经无法应付生活所需。农民于是开始改变经营型态,不仅出售农产品,同时也改种较具价值的经济作物。经济作物的种植再加上手工业的发展,改变了农村的经济型态,继而带动了整体经济结构的改变。(注[17])

    由于农村经济结构的改变,部份的农民、佃农、流民纷纷转向工商业发展。而工商业丰厚的利润也使得官吏、儒者也投入了市贾的行列。明中叶以后工商业人口急遽增加,再加上银币的流通、手工业的发达、生产力的提高等因素,商业得到高度的发展。(注[18])此外,嘉靖以来逐渐松弛的海禁,使得私人海外贸易获得了迅速的发展,也带动了沿海地区市镇的发展。(注[19])

    由于商业的发展,经济的繁荣,人民的生活水准也跟著提高。无论是饮食、服饰、器用、住宅、娱乐等各方面都日益求精,民风也渐渐奢侈起来。沈朝阳在《皇明嘉隆两朝闻见录》就已经提到:

    嘉靖以来,浮华渐盛,竞相夸诩。不为明冠、明服,务为唐巾、晋巾,金玉其相,争诱其饰,扬扬闾里。(《皇明嘉隆两朝闻见录》(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八五年十一月),页八二五。)

    到了万历以后,这种情况更甚,“崇奢”已成为一种社会风气。王锜《寓圃杂记》言:

    根据以至于今,观美日增,闾担辐辏,绰楔林丛,城隅濠股,亭馆布列,略无隙地。舆马从盖,壶觞昙盒,交驰于通衢永巷中,光彩耀目。游山之舫,载妓之舟,鱼贯于绿波朱阁之间,丝竹讴歌,与市声相杂。凡上供锦衣、文具、花果、珍馐,奇异之物,岁有所增,若刻丝累漆之属,自渐宋以来,其艺久废,今皆精妙。人性益巧,而产物益多。(明.王锜著,《寓圃杂记》(收入《中国野史集成》,第三十七册)卷五,〈吴中近年之盛〉,页二五六。)

    随著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的富裕,竞奢、僭越的社会风气也就随之而起。晚明这股社会风气,造成了社会意识的转变,如:对情欲看法的不同、本末观念的改变、纵欲思想、奢能致富等观念的提出,对于文化思想造成了一股冲击的力量。(注[20])

    然而经济的发展也不全然只是带来负面的影响,人们在生活得以饱足而有盈余后,也开始注重精神生活。除了娱乐之外,书籍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在各方面书籍需求量都大增的情况下,直接的刺激了印刷事业的发展。由于政令的支持,纸墨等原料的充分供应,套印技术的进步,刻书工价、纸张、印刷费用的低廉,著名文人的协助编辑等因素,使得明代的印刷业相当的发达。大量流通的书籍,提升了明人文化的普及程度。这无论是对于生活水准的改善或知识的传播都相当的有帮助。(注[21])

    此外,商人除了将投资的利益用于饮食、生活的奢华外,也有一部份转向投资文化教育事业,包括了:学校、墟市、寺官与祠庙,以及城市文化等文教事业的投资。商业发展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是保障了人们从事教育事业的基础,同时也促进了文化、教育的发展。(注[22])

    二、明末经济的危机

    虽然中国的经济结构在明代中后期出现了历史性的转变,但是明朝的经济危机却始终存在。自明朝建立以来,外在一直有边防的困扰,内部又经常有起义、叛乱等事件的发生。面对大小不断的内忧外患,朝廷只好不断的增加军队,加派饷粮。随著军队数量不断的增加,军事费用也跟著节节的升高。国防支出一直是明朝经济沉重的负担。财政的危机,早在明世宗时就已经浮现。《明史.食货二》言:

    世宗中年,边供繁紧,加以土木、祷祀,月无虚日,弩藏匮竭。司农百计生财,甚至变卖寺田,收赎军罪,犹不能给。二十九年,俺答犯京师,增兵设戍,饷额过倍。三十年,京边岁用至五百九十五万。(《明史》,卷七十八,〈食货二〉,页一九0一。)

    从嘉靖三十年以后,军事费用多时超过五百万两以上,少时也需三百多万两。朝廷的总体岁收,也只能应付支出的半数。万历中叶以后,问题更形严重。万历十四年时,京编的年例银,已高达三百六十一万两。(注[23])而万历期间,又有三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包括二十年宁夏的叛乱(注[24]),二十年起前后八年的援助朝鲜(注[25]),与二十七年的播州叛乱。(注[26])这历史上所谓的“万历三大征”,尽管明朝军队最后都获得了胜利,但却费帑无数,明王朝也因此元气大伤。根据史书的记载,三大征的费用为:

    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首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三大征踵接,国用大匮。(《明史》,卷三0五,〈宦官二.陈增传〉,页七八0五。)

    三大征的军费支出共计一千四百六十万两(注[27]),其对于国力的耗损可想而知。万历四十六年,辽饷又骤增三百万两。(注[28])万历末年到天启年间,对后金用兵的军费也高达六千多万两。(注[29])此外,又有山东、河南、湖广、江苏等各地不断发生的兵变与民变。长期以来的内外多事,不断提高的军事费用成了明朝财政的沉重包袱。

    除军事开支以外,其他各方面的费用也日趋膨胀,特别是皇室岁贡与禄粮的增加。隆庆时上供的金额每年只十五万两,到了万历中期已经成为三十万两。单是神宗采买珠玉的费用,一年就高达万两以上(注[30]),而织造的费用亦是不断的增加。万历二十四年,干清宫、坤宁宫发生火灾;二十五年,皇极、中极、建极三殿,又遭祝融之祸,朝廷于是大兴土木,总计三殿工程,费银高达九百三十余万两。(注[31])此外,单是万历二十七年诸皇子婚事,就耗银二千四百万两。(注[32])除了岁供京师的费用年年升高外,尚有超过六十万的宗室人口需要供给禄粮(注[33]),就是倾全国之力,也难以应付明王室的庞大开销。

    巨大的军事开支与其他庞大费用的支出,使得明王朝的财政入不敷出。谈迁在《国榷》中记载到:万历十年时,岁入白银三百六十七万两,岁支四百二十二万。在二十七年前后,每年超支仍为五十万两左右。(注[34])这种情形越来越严重,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时,老库存只剩八万两,外库则已经荡然无存,而拖欠的军饷更是高达一百多万两。(注[35])面对沉重的财政负担,明朝政府于是采取了加饷(注[36])与开矿榷税二项主要政策。

    三、矿税的征收

    对于明末经济、社会影响最大者,莫过于矿税的征收。矿监税使的派出最早是在永乐十五年,成祖派出太监与内臣到陕西、湖广与贵州等地开坑采矿。以后的数朝矿场开开停停,但均未造成大的影响。(注[37])矿监税使的到处危害,主要是在万历年间。

    万历十年神宗亲政以后,即不断的有人请奏开矿,但因遭到辅臣申时行等人的反对而作罢。万历二十四年,由于三殿营建缺乏资金,群臣束手无策,神宗于是在同年七月“遣中官开矿于畿内。未几,河南、山东、山西、浙江、陕西悉令开采,以中官领之。”(注[38])从此以后,矿监四出。根据《明史.食货志五》的记载,朝廷所派出的矿监几乎遍及天下。(注[39])

    奔赴全国的矿监税使,打著贡献皇帝的旗号,强取豪夺,到处搜刮。为了开矿“矿头以赔累死,平民以逼买死,矿夫以倾压死”(注[40]),而开采的矿脉细微无所得,则又勒索人民,要求人民赔偿。更甚的是:

    富家钜族则诬以盗矿,良田美宅则以为下有矿脉,率役围捕,辱及妇女,甚至断人手足投之江,其酷虐如此。(《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二。)

    奸人假开采之名,乘几横索民财,欺压州县,人民苦不堪言。如果地方政府体恤百姓者,中官就加诸阻扰税收的罪名,予以逮捕罢黜。河南巡案姚思仁就曾上疏,力陈采矿之害:

    开采之弊,大可虑者有八。矿盗哨聚,易于召乱,一也。矿头累极,势成土崩,二也。矿夫残害,逼迫流亡,三也。雇民粮缺,饥饿噪呼,四也。矿洞遍开,无益浪费,五也。矿沙银少,强科民买,六也。民皆开矿,农桑失业,七也。奏官强横,淫刑激变,八也。今矿头以赔累死,平民以逼买死,矿夫以倾压死。及今不止,虽倾府库之藏,竭天下之力,亦无继于存亡也。(《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二。)

    矿监税使对于人民极尽剥削之能事,单是云南矿监杨荣在万历二十九年四月的进贡,就包括了:银一万五千二百四十余两,金二十两,样银一百六十余两,红宝石一百一十三块,以及青宝石一十七块。(注[41])从二十五年至三十三年,短短不到九年的时间,各处所进的矿税几达三百万两,加上群小藉机的贪污剥削,所得的数目更不止数倍以上。(注[42])这些数字的惊人,说明了矿监对于人民迫害的严重。

    除了矿税之外,各地的中官又肆意的增加各种课税名目。天津有店租,广州有珠榷,两淮有余盐,京口有供用,浙江有市舶,成都有盐茶,重庆有名木,湖口、长江有船税,荆州有店税,宝坻有鱼苇及门摊商税、油布杂税等等,甚至连穷乡僻壤的米盐鸡豕都要输税。中官遍及天下,所到之处非领税即领矿,人民苦不堪言。(注[43])

    对于矿监税使的恶行,群臣不断的上疏、不断的弹劾。但是神宗并不予以理会,仗言者甚至反遭谴责。《明史.陈增传》言:

    神宗宠爱诸税监。……群臣谏者不下百余疏,悉寝不报。而诸税监有所纠劾,朝上夕下,辄遭重谴,以故诸税监亦骄。(《明史》,卷三0五,页七八0八。)

    有了神宗皇帝做为后盾,税使更加放纵的肆虐。人民实在不堪其扰,反抗声四起,矿监税使被杀者不计其数。(注[44])根据统计,当时发生在全国各地的民变,大大小小高达数百起以上。

    矿监税使对于明朝的危害,前后共计二十四年,直到神宗过世,才遗诏罢止。矿税的开征无论对于明朝社会的安定、经济的发展都造成严重的打击,这同时也种下了明朝覆亡的祸根。史称:“识者以为明亡盖兆于此。”(注[45])赵翼说:“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注[46])实非虚言。

    四、小结

    晚明由于商业的发展,带动了整体经济的繁荣,人民的生活水准也跟著提高。在衣食无虞的情况下,人们于是有剩余的金钱可以投入文化教育事业,这对于真可寺院复兴以及刊刻经藏的劝募工作,都具有相当大的帮助。同时,由于知识的普及以及人们对于精神生活的重视,促使了印刷事业的发展。原料供应的充足、套印技术的进步、刻工的廉价等,都为经藏的刊刻与传播,提供了相当有利的环境。

    然而明朝政府的经济危机,却始终存在。早在世宗时,问题就已浮现。神宗不但不思危机,反而大肆挥霍,导致国库严重空缺。在帑金大量不足的情况下,神宗派出矿监税使奔赴全国各地搜刮钱财,手段之激烈与残暴令人发指。地方官员若是稍有不从或是反抗者,就被冠以妨碍征税的罪名。南康太守吴宝秀就是因为反对税使而被捕入狱。真可与吴宝秀素昧平生,听闻后立即前往京城,多方奔走、调护以营救吴宝秀。真可有见于矿税对于人民所造成的迫害,凭著救世的菩萨精神,视停罢矿税为自己出世的要务。(注[47])但是贪财豪敛的神宗皇帝,却一直到他死才遗诏停罢矿税。然而流毒已经遍及天下,明朝再也无力回会天了。而此时真可也已在狱中坐化十八年了。

    第三节儒学环境

    一、王学的传播

    朱子之学在南宋、元时已取得学术的主导地位。明初沿袭旧制,以朱熹的《四子书》和五经为取士标准。成祖时敕胡广等人篡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亦是以程朱之学为宗;(注[48])朱子学成为儒家的正统学说、朝廷所颁定的学术权威,儒者不敢稍有改易。(注[49])朱子学的优点在于纲目张举、条理整然,但是他支离繁琐、锱铢必较的治经风格却也是其缺点所在。(注[50])由于朱子学本身的特质,加上明代科举考试又有范围不得出《大全》、行文语气须效法古人,以及文体必用排偶的八股文等规定,使得思想停滞不前,学术也逐渐趋于僵化。程朱之学沦为了士大夫干禄的工具。顾炎武就曾经痛斥:“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注[51])这种学术风气一直持续到明代中叶。

    明代中叶以后,无论是在政治或经济各层面都起了改变,学术思想也开始转变。学风的转变始陈宪章,大成于王阳明。(注[52])对于当时学风的弊病,王阳明提出了批评:

    而世之学者,彰绘句琢以夸俗,诡新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词之间,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则今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词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精者之过欤?(《王阳明全集》(一),卷三,〈别湛甘泉序〉,页一七八。)

    程朱之学有其严谨的优点,但是当时的学者舍去圣人之道,一味的走入雕琢文句、剖析言词,不能实用的死胡同中。针对于当时学风的缺点,王阳明提出了“心学”:

    德有本,而学有要。不于本,而泛焉以从事,高之而虚无,卑之而支离,终究亦流弊失宗,而无所得矣。是故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亦有出于吾心者之外也。孟子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王阳明全集》(一).,卷三,〈紫阳书院集序〉,页一八五。)

    阳明学由“心”而展开,他的心,是良知、是天理、是本体、是规矩尺度、是虚灵明觉,而且是人人天生所具备。这个不假外求的现成良知,需透过“致良知”与“知行合一”的身心修养,以达到个人心性修养,成圣成贤的目的。

    阳明自言出入佛老三十余年(注[53]),因此不论是在心性说的建构,或是透过主观与直觉体认的思维方式,阳明学与佛道二家多有融通之处。尤其是对于心性本质定义的类于禅宗,更是成为后世批评的重点。(注[54])对于阳明学说的近禅,他自己也不讳言的说:

    夫禅学之学与圣人之学,皆求于尽其心也。亦相去毫厘耳。(《王阳明全集》(一),卷四,〈重修山阴县学记〉,页二一六。)

    觉悟之说,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息之间而已。亦何必讳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王阳明全集》(一),卷四,〈答徐成之〉,页七四一七五。)

    阳明心学与禅学虽然只是“毫厘之差”(注[55]),但是阳明之学终归为入世的儒学,而非出世的禅学。(注[56])阳明的思想不仅对于佛教思想多有转化,同时他对于佛道二家的态度,不像程朱学者一般坚决的辟佛,而是采取兼容并蓄的态度。他说:

    道一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释氏之所以为释,老氏之所以为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宁有二乎。(《王阳明全集》(二),卷三,〈答邹谦之〉,页四六。)

    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尽性至命中,完养此身谓之仙。即吾尽性至命中,不染是累谓之佛。但后世儒者不见圣学之全,故与二氏成二见耳。(《王阳明全集》(四),卷一,〈年谱〉,页一三三。)

    阳明在道一不二的基础下,将佛道统摄于儒学的体系下。这种儒释道并行不悖的思想,在学术发展史上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阳明结合象山之学与禅学而自成一家的心学体系,在弘治、正德之间掀起一股新的学风,天下趋从,成为学术主流。

    由于王学与禅学的会通,以及心性之学的开放与包容,拉近了三教的距离,使儒佛的沟通成为可能。以浙东而言,在明末以周海门思想为代表。周氏学说的重点在阐述阳明与龙溪的四无论点,这些论点与佛家的空观有著一定程度的相通处。而其在方法上讲求真觉与生活日用的工夫,又与禅门当下应机的棒喝之风相密和。这使得原本在浙东衰靡的禅风,透过儒佛的交涉而大盛。(注[57])儒佛二教不再相互对峙,儒盛而佛衰的情形,转变而成儒盛而佛亦盛的局面。

    阳明之后,王学分化成许多支派,其中以泰州学派对社会的影响最大。黄宗羲说:“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注[58])泰州学派学者突出王学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将王学“狂者”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摒弃经书、纯任心性、反对礼教的态度,以及敢于赤手搏龙蛇的精神,(注[59])对当时的社会造成极大的冲击。泰州学派的学者与禅学的关系更为深切,因此有所谓的“狂禅”之讥,王学狂禅派的代表李卓吾更被视为异端。发展到极至的王学末流,已不能为社会大众所接受,反动的声浪也随之出现。

    二、古学的复兴

    由阳明致良知与知行合一之说,可以看出他强烈反对八股道学、讲求心性自由开放的倾向。他认为学习最重要的并非是遵循先圣先贤的言论法则,而是在一心一念的良知。他说:

    夫舜之告而娶,岂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为准则,故舜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耶?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耶?武之人葬而兴师,岂武之前已有不葬而兴师者之准则,故武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何谓此耶?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耶?(《王阳明全集》(一),卷二,〈传习录〉中,页四一。)

    夫学贵得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不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王阳明全集》(一),卷二,〈传习录〉中,页六二。)

    若凡事皆需与古圣先贤之说相互印证,则古圣先贤之前,又将以何为标准?阳明的话,质问的铿锵有力。他认为所有是非的衡量,都只是在自我一心的权宜运用而已。故不论周、武、孔、孟,所谓的圣贤榜样、法则标准,都被摒弃在外,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也因此王阳明注经的态度即是:

    龙场居南移万山中,书卷不可携,日坐石穴,墨记就所读书而录之,意有所得,辄为训释,期有七月,而五经之旨略过,名之曰《亿说》。盖不必尽合于先贤,聊写其胸臆之见,而因以娱情养性焉耳。(《王阳明全集》(一),卷一,〈五经亿说序文〉,页一二六。)

    阳明治经“不必尽合于先贤,聊写其胸臆之见”的态度,与程朱学者恪遵先儒章句、莫敢改易的治经风格大大的不同。这种治学的精神被后来的学者所继承,成为阳明学者注经的特色。阳明学派的学者虽然也是依据经学建立起他们的心学体系,但是他们不依训诂式的经书研究来解经,而是采取与自己体认相结合来解经的态度,给予经书一种独家的解释。(注[60])这种解经方式,发展到后来不仅穿凿附会、曲解经义,更甚者流于“以狂禅解经”,经书的原貌完全被扭曲。(注[61])

    就在这种纯任心性,讲求不读书、不依经典的形式的治学方法在学术界传播的同时,一股讲求读书为学的古学之风,也从中孕育而生。正德、嘉靖年间的杨慎首开此风。他说:

    犹之精义以入神,非一蹴之力也。学道其可以忘言乎?语理其可以遗物乎?故儒之学有博有约,佛之有顿有渐。故曰:“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则无约也,寡见则无卓也。”佛之说曰:“必有实际而有冥空”。实则扰长河为酥酪,空则纳须弥于芥子。以吾道而夙合外道一也,以外道而印证吾道一也。(明·杨慎《谭苑醍醐》,〈序〉,页三二。)

    杨慎首先为束书不观的治学提出疑问,读书与考证重新被重视。对于当时而言这是一种新的学风,新的治学方法,在学术界造成极大的影响。(注[62])万历以后随著王学末流的发展,这股学风也更加的炽热。王廷相说:

    夫何近岁以来,为之士者,专上弥文,罔崇实学。求之伦理,昧于躬行。稽诸圣谟,疏于体验。古人之儒术,一切尽废。文士之藻翰,远迩大同。已愧于经明行修之科,安望有内圣外王之业?(《王廷相集》三,卷三,〈督学四川条〉,页一一六七。)

    陈继儒也说:

    曹子桓好言三立,夫立德如日月,立功如雷霆,立言如云霞,而更须风轮以鼓荡之,学是也。斗杓以转运之,识是也。学不足则捃拾百出,识不足则鲁莽横生,无视功德,即欲强起附能言者流,亦和容易?(《陈眉公先生全集》,卷七,〈吴福生素雯斋集序〉,页十七。)

    他们认为经书是古人智慧的结晶,是培养道学识的基础,如果将这个基础架空,则所谓的内圣外王之功都将无法落实。因此他们一致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强调“学”对于知、对于识的重要。这种思想在杨慎之后,有胡应麟、焦竑、陈第、方以智等人的呼应,形成了一股学风。他们研索旧闻、参较疑义,以经证经、归纳比较的方法,用力于古音、考证之学,造就了一股古学之风;在儒学界也掀起了一股回归原典的思潮。同时,这股学风也奠定了清代学术的发展方向。

    三、经世致用的思潮

    明末是一个变化剧烈的时代,在政治上,帝王昏庸、朋党树立、宦官专权、边患严重;在经济上,矿监税使的剥削、土地兼并的剧烈、工商业的发达、消费型态的改变。在这种变动的环境下,社会的风气也跟著转变,僭越、逐利、纵欲、奢侈之风蔓延在整个空气当中。对于暴虐的政治、特殊的官僚型态、剧变的社会风气、空疏的学术文化,当时有识之士无不对时代的弊病,无不怀著深度怀疑与批判。

    怀疑与批判是明末清初的时代精神之一。他们具有深度的观察能力,批判的触角广及各个层面。包括王学末流的空疏、时代风气的相争相激、君主专制制度的合理性等多方面的观察。在学术上,王学末流的空疏是知识份子批评的重点;就连讲求心性之学的明末大儒刘宗周,对于王学末流的滥用良知也提出了批评。他说:

    今下争言良知者,及其弊也,猖狂者参之以情识,而一是皆良;超洁者荡之以玄虚,而夷良于贼;亦用之者之过也。(《刘子全书及遗书》,卷六,〈证学杂解〉,页一0六。)

    而遭受亡国之痛的明末遗老顾炎武,更是将国家社会动乱败亡的原因归结于心学所产生的流弊:

    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邱墟。(《日知录集释》,卷七,“夫子之言性与天道”条,页二四0。)

    他们都提到了晚明王学末流那种束书不观、以空言玄虚说心性、自视狂傲、不可一世的弊病。再者,由于心学是一种以修养个人心性,以达成圣目标的学问;其修养实践的工夫并非落实在日常活中,而是狭隘、直接的心性修炼,因此造成了与现实社会严重脱节的现象。这也是心学被比拟为清谈、被斥误国之因。

    有鉴于心学的疏狂,及其和国家社会的疏离,于是“经世致用”的思想被提出。明中后期的王廷相即认为:

    近世好高迂腐之儒,不知国家养贤育才,将以辅治;乃倡为讲求良知,体认天理之说,使后生小子澄心白坐,聚首虚谈,终岁嚣嚣于心性之玄幽,求之兴道致治之术,达全应变之机,则闇然而不知。以是学也,用是人也,已知当天下国家之任,卒遇非常变故之来,气无素养、事未素练,心动色变、举措仓皇,其不误人家国之事者几希矣。(《王廷相集》三,卷一,〈雅述〉下篇,页八七三。)

    对于阳明学者终日空言心性,于治国之术、权变之机等济世之用一无所知,王廷相表示了相当的不满。他认为学术最主要目的,是在于培养经国济世的人才,因此他再再的强调“学者之读书,当以经国济世为务。”(注[63])东林学派高攀龙也认为“学”与“事”必须结合,同时释尽性之学为处事的合理。他说:

    事即是学,学即是事。无事外之学,学外之事也。然学者苟能随事察,明辨的确处之,处处事事合理,物物得所,便是尽性之学。若是个腐儒不通世务,不谙时事,在一身而害一身,在一家而害一家,在国而害一国,当天下之任而害天下。所以大学之道先致知格物,后必归结于治国平天下。然后始唯有用之学也。(《东林书院志》(收入《中国历代书院志》,第七册),卷五,〈东林论学语〉上,页二三0。)

    高攀龙不仅认为学者必须要能通达世务,同时更强调,如果致知格物不能归结于治国平天下,则不仅于世无益,相反的更有害于世。此外,同为东林学派的顾献成,其论学宗旨也在经世:

    先生论学与世为体,尝言:官辇毂念头不在君父上,官封疆念头不在百姓上。至于水间林上,三三两两相与讲求性命,切磨德义,念头不在世道上,即有他美,君子不齿也。(《明儒学案》,卷五十八,〈端文顾泾阳先生宪成〉,页一三七七。)

    这段话不仅说明了顾献成论学以经世治用为目的的思想,同时也批评了心学过分注重心性的体验而与时事严重疏离的弊病。

    由于外在政经环境的巨变,以及思想理路内部的变革,经世思想逐渐的成为有志之士者的共识。以经世思想为主导,透过对社会弊病的知察与批判,学者各以所知所学,提出匡正时弊的方法。在经济、政治、学术、文化等方面,提出一套新的主张与方法。如东林党人的积极参与时政,以拯救生民为己任;聂豹、邹守益的主张回归程朱之学;杨慎、胡应麟等人的用力于考证之学等等。随著这股思潮的兴起,众多以经世论文为主的文编也跟著出现。如陈九德有《明名臣经济录》、陈其傃有《明经济文辑》,万表有《明经济文录》,陈子龙有《明经世文编》等等。这股经世思潮随著明朝国势的节节衰败而升高,特别是在明亡以后,几乎成为所有读书人的共识。

    四、小结

    明朝虽然以程朱之学为官学,但是在明代中叶以后,王学代程朱之学而起,成为学术的主流思想。由于王学与禅学的汇通,以及心性之学的开放与包容,拉近了三教的距离,使儒佛的沟通成为可能。以浙东而言,在明末以周海门思想为代表。周海门学说的重点在阐述阳明、与龙溪的四无论点,这些论点与佛家的空观有相通之处;而周海门在方法上讲求直觉与生活日用的工夫,又与禅门当下应机的棒喝之风相密和。这使得原本在浙东衰靡的禅风,透过儒佛的交涉而大盛。(注[64])儒佛二教不再相互对峙,儒盛而佛衰的情形,转变成儒盛而佛亦盛的局面。而明末知识份子的儒佛兼修,也造成了明清以来居士佛教的盛行。(注[65])日本学者荒木见悟更认为明末佛教的兴盛乃是乘阳明学风而来。(注[66])

    然而王学过分的发展,却也导致了疏狂之风的弥漫。同样的,禅学的大盛,也使得流弊四起,宗门寥落。(注[67])在心学过分发展的同时,义理之学也重新受到重视。在儒门有古学的复兴,学者重视典籍与考据;而佛门则有义理之学的大盛,经藏的刊刻与著作的论述风气也随之兴起。(注[68])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真可不仅特别强调文字般若的重要,同时更有续作灯录及刊刻大藏的宏愿。(注[69])

    而真可积极入世、救民于水火的菩萨精神,也与明末的经世思想相互辉映。

    第四节佛教环境

    一、明代帝王的佛教政策

    (一)明太祖的佛教政策

    元代由于过分崇佞喇嘛教,以至于教团弊病丛生;而错误的宗教政策,更是导致元帝国覆灭的重要原因之一。(注[70])有鉴于此,明太祖朱元璋在西元一三六八年建立明王朝之后,就对宗教进行大规模的整顿。

    在清教的政策上,首先是僧官制度的建立。洪武元年时,太祖即在南京天界寺设立善世院,总管全国佛教。又设置统领、副统领、赞教、纪化等僧官,掌管全国寺院住持的任免等工作。虽然在洪武四年十二月曾经下诏革僧道善世、玄教二院,但在洪武十四年时(注[71]),太祖又诏令天下,在京设置僧录司、道录司掌管天下僧道,在外布政、府、州、县各设僧纲、僧正、僧会、道纪等分掌其事。且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僧录司等各僧官都按等级给俸。(注[72])

    再者,为防止僧团过度膨胀,太祖对僧籍人数采取了严格的限制。洪武五年,免丁钱发给全国僧尼度牒,十七年规定每三年发一次度牒,并进行考试,不通经典者淘汰。洪武二十四年时要求:

    各府州县寺观,但存宽大者一所,并居之。凡僧道,府不得过四十人,州三十人,县二十人。民年非四十以上,女年非五十以上者,不得出家。(《明史》,卷七十四,〈职官志三〉,页一八一八。)

    二十五年时又命全国各级僧司造僧籍册刊布各寺院,名为《周知板册》。同时对于私自剃度及私创寺观者,给予严厉的处分。(注[73])

    又为了整顿佛教内部,太祖于洪武二十四年发布《申明佛教榜册》,将佛教分为禅、讲、瑜珈三大派,令其各司所职。且规定除从事经忏的瑜珈僧外,禅、讲僧都必须常住丛林,不得奔走市村,违者处以严刑。此外,太祖对僧人的行仪、诵经的内容、经忏法会的价格等等细节,也都有具体且详细的规定。(注[74])在整顿工作持续三年后,太祖又在洪武二十七年时特敕礼部条例佛僧所避(不应该)与所趋(应该)者。其中对于僧俗的隔绝有著严厉的规定,条例中明令僧侣必须居住于山泽之中,即使是游诸于四方的行脚僧,也不可以妄入市村。同时为了达到整肃的目的,无论乖违或妄论者一律处以极刑。(注[75])

    除了制订种种的法规以整肃僧团、控制僧尼的数目外,对于佛教的教化功能,太祖也没有忽视。他说:

    昔释迦之为道,孤处雪岭,于是俗无干。及其道成也,善被两间,通灵上下,使神鬼护卫而听德。故世人良者愈多,顽恶者渐少。……使神游三界,下察幽冥,令生者慕而死者怀,景张佛教,岂不修者之宜。世人因是而相互仿效,虽不独处穷居,人皆在家为善,安得不世之清泰。(《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二,页二四七。)

    有鉴于佛教对于国家社会所产生的安定力量,因此太祖除了严厉的整肃佛教教团之外,对于僧团也采取了一些怀柔的政策。这些政策包括广荐法会、遣僧出使、勒建赐物、祭祀僧人、规定五色人不得辱骂僧人、不得贩卖僧田等等。如《明史.李仕鲁传》言:

    帝(太祖)自践阼后,颇好释氏教,诏征东南戒德僧,数建法会于蒋山,应对称旨者辄赐金襕袈裟,召入禁中,赐予讲论。(《明史》,卷一三九,〈李仕鲁传〉,页三九八八。)

    《大明会典》与《古今图书集成.释教部汇考》等文献中,也都记载到明太祖几乎每年都要在南京启建法会。太祖在位期间为了振扬佛教,先后也制订了许多论文和诗谒,这些包括了《明太祖文集》中所收入的文章四十六篇与诗谒有数十首。此外,在《明史.艺文志三》中,尚收录有太祖《集注金刚经》一卷。

    再者,对于佛教的典籍,太祖也作了大规模的整理。洪武五年,太祖命四方著名的沙门典校藏经(注[76]),同时敕令刊刻《洪武南藏》,全藏六百七十八函,共收入佛典一千六百余部。(注[77])洪武十年,再下诏沙门讲《心经》、《金刚》、《楞伽》三经,同时命宗泐等注释颁行。(注[78])洪武二十四年时,进一步的规定凡佛经翻译已经确定者,不许再增减词语。(注[79])至于太祖指定宣讲经典及整理典籍的目的,其实并不是在于探究经义,而是对教义进行同一,以加强思想的统治。(注[80])

    明太祖一方面加强对于僧团的统治,以防止僧团的扩张;另一方又肯定宗教教化人心的功能,因此又有一些怀柔与礼遇的措施。可知,太祖对于宗教是采取恩威并施、刚柔并济的政策。明代对于佛教的政策大多订定于太祖时,而这些政策对于明代佛教的发展具有基础性的影响。

    (二)、明成祖的的佛教政策

    明太祖建立了一连串的佛教统治制度以整顿教团,但这些政策在明成祖时,有些就已遭受破坏。明成祖朱棣(一三六0~一四二四)以僧人道衍为谋士发动“靖难”,于一四0二年成功的夺取帝位。为了掩饰罪过,加强政权的巩固,成祖继位后便积极的投入文化事业的建设,如《四书、五经、性理大全》、《永乐大典》等书籍的编篡。(注[81])同时,为了“正人心、兴教化”,大力的提倡佛教与道教也是成祖的政策之一。

    在佛典的制作以及整理方面,成祖亲自传有〈御制大乘妙法莲华经序〉、〈御制经序〉十二篇、〈佛菩萨赞跋〉十二篇、《圣朝佛菩萨名称佛曲》五十卷、《佛名经》三十卷、《神僧传》九卷。此外,在《明史.艺文志三》中尚有成祖御制《诸佛名称歌》一卷,以及《普法界之曲》四卷的著录。在佛教典籍的整理上,成祖除了多次的刻印佛经外,在永乐十七年时命编类禅宗语录,同时诏道成、一如等八人,校刊藏经,聚僧写录。并于同年旨刻《大藏经》版二副,即是史上所称的《南藏》和《北藏》,又诏令石刻一藏于大石洞中,以利于日后经板磨损的校正。(注[82])由成祖数量可观的御制佛典,以及《大藏经》的二度制版,可见于成祖对于佛教事业的投入。

    同样的成祖对于僧人也采取相当宽容与保护的政策。永乐五年成祖亲自下诏保护行脚僧,《释氏稽古录》载:

    (永乐五年二月初六日)奉圣旨著落礼部知道,新出榜晓谕:该行脚僧道,持斋受戒,恁他结坛说法。有人阻当,发口外为民。钦此。(《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三,页二六七。)

    根据洪武时期的法令,僧人是不得以任何理由游走于乡市,违者得处以极刑。成祖不仅免去了这项禁令,而且还下诏保护游方的僧人;妨碍僧人活动者,甚至要遭到流放的处分。此外,僧道的限田制度,也在此时废止了,足见成祖对于佛教的保护。(注[83])从永乐年间“京师聚集僧、道万于人,日耗廪米百余石”(注[84])以及“南京敕建报恩寺,役囚万人”(注[85])的记载,可以看出佛教在永乐一朝的兴盛。

    成祖不仅对于汉地的僧人崇敬有加,对于藏族的僧人也相当的礼遇。永乐年间不仅受封的藏僧人数远远超过洪武时,且封予的地位职位也高过洪武时期。(注[86])无论是在对僧人的赠封、寺院的兴建、经忏法会的举行,或是经藏的撰写刊刻等等,成祖都表现的相当积极,对于佛教,成祖可谓崇奉备至。

    (三)、成祖以后的佛教政策

    明代自成祖以后的诸帝,除世宗外(注[87])佛教都受到相当的礼遇。英宗虽然在正统年间曾经谕令不得私建寺观,但事实上,英宗一朝的佛教也相当盛行。当时受宠信的宦官王振即非常信佛。史载:

    王振佞佛,请帝岁一度僧。其所修大兴隆寺,日役万人,靡帑数十万,闳丽冠京都。英宗为赐号“第一丛林”。命僧大作佛事,躬自临幸,以故释教亦炽。(《明史》,卷一四六,〈单宇传〉,页四四五七。)

    王振死后,英宗还特地花费大笔的银两,翻修王振的宅地为智化寺。而英宗自己也好佛,他在位期间不仅刊行《大藏经》,还亲自为之作序。土木堡之变英宗复位后,仅在天顺元年十一月,一个月之间,就给了四十所寺院御赐寺额。(注[88])继英宗后的景帝、宪宗均好佛。单是景泰四年在京城所兴建大隆福寺就耗费了数十万两,景帝对于僧道的封赏厚赐,更是不计其数。(注[89])《明史.单宇传》言:“(正统、景泰间)男女出家累百千万,不织不耕,蚕食民间。营构寺宇,遍满京邑,所费不可胜记。”(注[90])而宪宗成化年间,受封的法王与禅师就高达四百三十七人,喇嘛僧有七百八十九人,汉僧为禅师及善世、觉义等僧官也有一千一百二十人。(注[91])由这些记载,可以想见在正统、景泰、天顺与成化年间佛教的隆盛。

    继孝宗之后的是武宗,武宗是历史上著名的浪荡公子皇帝,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他也相当的崇信佛教。武宗在登基不久后,就曾在一天之内度僧道四万人;并自号为“大庆法王”,这在历代皇帝中是前所未见的。不仅如此,武宗还在禁宫内修筑寺院,并以喇嘛为住持常住寺内。武宗同时还大肆的封赏僧众,使得正德年间的法王、佛子、禅师、国师充满了整个京城。(注[92])

    佛教在明代一朝历久不衰,晚明的神宗对于佛教也崇奉有加。万历朝曾规定朝廷如有王子出生,一律要以幼童替身出家。(注[93])神宗的母亲慈圣皇太后也特别的好佛,她曾经自封为佛,号“九莲菩萨”。(注[94])《明史.后妃传二》称她:

    顾好佛,京师内外多置梵刹,动费钜万,帝亦助施无算。(《明史》,卷一百十四,〈后妃传二.孝定李太后传〉,页三五三六。)

    由于皇帝与皇太后都崇奉佛教,因此万历一朝对于寺院兴建所投入的费用更形庞大。《万历野获编》记载:

    今京师城南有海会寺者,传闻为先帝穆宗初生受厘之所。今上万历二年重修,已称钜丽,本年又于城之西南隅鼎见承恩寺,其壮伟又加焉。……其在城外者曰慈寿寺,去阜成门八里,则圣母慈圣皇太后所建。盖正德间大珰谷大用故地,始于万历四年,凡二岁告成,入山门即有窣堵坡高入云表,明永安塔。华焕精严真如游化城邦,所费甚多。……先是万历二年,仁圣太后亦山羡金,建仁寿寺于城南数里,直至十三年使报竣。(《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七,〈京师敕建寺〉条,页六八六~六八七。)

    又根据沈榜《苑署杂记》的记载,单单京城西半的宛平县,截至万历二十一年止,境内的寺庙道观,就高达五百七十五处之多。(注[95])除此之外,每年用在僧侣的封赏行赐、大型法会的筹画举办,以及经藏的刊刻布颁的费用,更是不计其数。

    随著佛寺不停的扩建,僧道人数不断的增加,问题也就随之滋衍。早在宣德十年时,刑科给事钟年富就曾上书道:

    近年军民之家,补逃规免税徭,冒为僧道累以万计。不耕不织,坐食温饱;或有拥妻妾于僧房,育子孙于道舍;败伦伤化,莫此为甚。乞敕礼部,令各处僧观寺道,未度者悉遣复业,隐占者逮问还俗。(《明英宗实录》,卷四,〈宣德十年四月丁卯〉,页九五~九六。)

    僧道人数过多,以及僧人良莠不齐的问题一直存在于明朝。再加上收费空名度牒的发放,问题就更形的严重了。代宗景泰二年,因救济饥荒,实行收费发牒制度。凡僧道纳米五石者,便给予度牒。宪宗成化二年,淮扬大饥,也以此法赈济。成化九年,为了赈济山东,户部又发出了空名度牒十万道。嘉靖以后,度牒变成非卖不给。(注[96])这种作法,无疑是饮鸩止渴,不仅为国家的经济带来沉重的负担,且龙蛇混杂的僧团更是导致佛教积弱不振的主要原因。

    (四)、小结

    明太祖的佛教政策,对于明朝的佛教发展起了决定性的影响。明太祖规定所有的僧侣分为禅、教、讲三类,除了从事瑜珈事业的教僧之外,禅、讲诸僧只能在丛林中专事于禅修与经教的研习,使得僧侣多被限制于山林之内,断绝了与世俗之间的来往。这应该也是明中叶以前,历史上极少有高僧住世之相关记载的主要原因。

    这种严格的僧俗隔绝规定,也是在妖书事件发生时,真可被询以“如何不在山中修行”的主要原因。(注[97])而太祖的佛教政策,对于近代佛教的发展,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太虚大师在感叹佛教被社会大众鄙弃时也曾说道:“……是僧徒本身不能不负相当责任。量以僧无或隐居山林,自鸣清高,未能作积极有益于社会之事业;或只能作平常之超荐亡魂,于事无大补益。”(注[98])这种“离群索居”、“经忏佛教”的佛教型态,与明太祖的佛教政策有著极大的关系。

    明成祖永乐因受僧人的帮助篡夺帝位,一改太祖对佛教严统的态度。成祖对佛教的尊崇,带动了以后各朝的佛教发展。各朝的帝王,几乎都好佛。由于帝王对于佛教的崇信,无论是在藏经的刻印,寺院的兴建,都有很大的帮助。王室支持的态度,对于明末僧人佛教事业的推动有极正面的影响。如紫柏真可与憨山德清在复寺与刻经的事业上,就都得到曾慈圣皇太后的赞助。

    然而帝王的崇信佛教,对于教团的发展也绝非只是正面的影响。朝廷错误的宗教政策,使得僧团过度的发展,导致僧侣素质的低落,这也是造成明末佛门衰败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二、明末佛门的衰败

    (一)佛门风气的败坏

    有明一朝,佛教虽然受到帝王的崇奉,寺院与僧侣的数目都大量的增加,但是佛门的素质并没有因此而提升,相反的佛门问题百出不穷,每况愈下。考察相关资料,可以发现,造成当时佛门的弊病丛生的主要原因,约有下列数端:

    一是师资的低落。明末佛教随著僧团的过渡膨胀,师资的素质也就跟著下降。师资的低落在明末丛林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有自己无修无证,害怕弟子超越自己而斥责弟子学习者;更甚者竟有以不识字者为住持的现象出现。《慨古录》说道:

    大抵丛林多有不识字者主之,……其不贤者,恐弟子处我之上,见其学习,怒云:“你不老实修行,学此拟装大汉耶?”又云:“学此口头三昧为悉为?何不老实修行。”

    今之宗师依本谈禅,为讲评唱,大似戏场优人。虽本愈加半字不得。学者不审皂白,听了一遍,已谓通宗。(《慨古录》,页七三四、七三0。)

    师资素质的低落与名师的难寻,当时的禅僧也多有感慨。元来就曾说:

    对于近世禅道凋零,人心狂悖,天下无真正知识导引后来,亦无真正参询善友。宾主相见,各负胜心,如傀儡一棚,不加线索。(《无异元来禅师广语》,卷二,〈住信州博山能仁禅寺语录〉,页一二四。)

    由于师资的低落,以及学者的自恃高傲与不分青红皂白,丛林的素质也就跟著不断下降。

    二是住持的非人。寺院的住持总理寺院一切事物,关系到整个丛林的发展趋向。但是明末的住持多非才德之士,而更多的是汲汲于名利的私创寺院者:

    今也不然,才德一无所有,道学有所未闻,世缘颇足,并名住持。致使丛林衰落,礼义绝闻。

    才出家来,苟同声誉,以为己任,汲汲于名利之场。或私创山居,或神庙家祠,男女共住,或典贷民房,漫不可稽。(《慨古录》,页七三0。)

    住持的非人,是晚明佛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使得佛寺的经营,唯苟苟于名利的汲取,所有的教规、教法,都恍如虚设。因此,在圆澄提出的丛林改革方案中,其中有一项就是“择住持”。(注[99])

    三是师道的式微。由于经济的发展以及心性之学的盛行,明末思想在内外环境都产生巨大变化的情形下,价值观念也起了变化。人的尊严与自我价值,在此时得到了极高的肯定。就人类发展而言,这是一个进步的现象。但是在这个人自主性过分强调的同时,学著狂妄自大,唯尊于己的情形下,师道也就式微了。对于明末师道的荡然无存,圆澄就曾深切的感慨到:

    今为师徒者,一语喝及,则终身不尽矣。悲哉!

    今时沙门,曾不见为真灯,故回礼为师。或慕虚名,或依势道,或图利养,或谋田宅,或于本师闻气,曾有所谓竟佛慧命,故改易师法乎。(《慨古录》,页七四一、七四二。)

    不尊重师道,是一个很严重的根本问题。因为不尊师道,就无法虚心学习;在学习尚未成熟、礼法尚且不知的状况下,就不可一世的急于说法、住持,丛林自然是弊病百出。

    四是礼法的不知。僧团素质低论落,为人师者本身的学养都相当的有问题,其所教导出来的弟子对于礼法自然就更加的无知了。《慨古录》批评到:

    今之沙门,视丛林为戏场,眇规矩为闲事,乍入乍出,不受约束。其犹世人拼一死罪,而刑政无所复施矣。

    今也沙门,多有傍女人住者,或有拜女人为师,或女人为上辈,公然受沙门礼,而漫不知为非者,所谓减正法者,不其然乎?(《慨古录》,页七四0、七三八。)

    丛林礼法错乱,纵使僧团有人数再多,也和天魔外道没有什么不多。也难怪圆澄会有“灭正法”的忧虑。

    五是营生的不当。僧侣有攀营权贵者,有拜人为父母者,也有的沿街乞讨者,不择一切手段,只为营生。王元瀚《凝翠集》言:

    今之(僧侣)走京师者有三:上者参宿访耆,证明大事;次者抱本挨单,文字润泽;下者趋鹜宰官,营办衣食。(《凝翠集》(云南丛书排印本,民国甲寅年),〈与湛然僧书〉,页三三~三四。)

    《慨古录》中也提到:

    今之流辈,毋论富贵贫贱,或妓女巧妇,或白衣大士,但有衣食可资,拜为父母。弃背至亲,不顾廉耻,作忤逆罪。(《慨古录》,页七四0。)

    为了求名求利,极尽无耻之能事者,大有人在。佛门有如此僧众,岂有不衰败之理?

    六是生活的糜烂。由于僧侣不知礼法戒律,又不择手段的汲汲营生,其所呈现出的生活型态,自然就是奢华糜烂至极了。《典故纪闻》记载:

    近年来,旱潦相仍,百姓艰食,其游惰之人,或托为僧道游食四方而愈盛矣。以在京观之,寺观动至千百,僧道不可数计,求财索食,沿街塞路,张挂天神佛像,擅言祸福,以盖造寺观为名,务图肥己,饮食酒肉,夜宿娼妓,无所不为。(明.余继登辑,《典故纪闻》,收入《丛书集成》(台北:新文丰出版社,不著出版年月),第八五册,卷一三,页二一四。)

    又《苑署杂记》言:

    顾今天下之民,负犁挥锄,汗血皱骨,糠秕曾不得餍腹,而彼(僧道)或择粒以食。……而彼更集锦以衣。……彼则重门华屋,比之王者。……如万寿寺佛像,一座千金。古林僧纳衣,千珠千佛,其他称是。(明.沈榜著,《苑署杂记》,卷十九,〈僧道〉,页二三七。)

    相对于人民生活的贫苦,锦衣玉食的僧侣,生活就更显得奢华与糜烂了。僧侣有不择手段求财索食者,有酒肉吃肉者,也有夜宿娼妓者,所有的僧团戒律都已抛至九霄云外,佛门的败坏可见一斑。

    (二)佛门败坏的原因

    在探讨佛门败坏的原因时,可以发现,其中虽然包含社会变迁及宗教发展本身的因素在内(注[100]),但最主要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于官方政策的失当。而这些政策中,最严重且影响最大者,又莫过于是纳费给牒的制度。《慨古录》言:

    且先代之度僧,必由考试。中试者与之给牒披剃。今时度僧,立例上银。……致使无名之流,得以潜之。然则此支流类,满于天下。(《慨古录》,页七二九。)

    明初以考试为发牒的标准,明中叶以后,官方卖空名度牒以赈灾。从此之后,纳费给牒的制度取代了中试发牒的政策。这不仅使得僧侣的人数暴增,更使佛门成为龙蛇杂处、世人避难躲祸的地方。《慨古录》中揭发了当时丛林的乱象:

    古之考试为僧,尚不能其一二漏网。今之既无凭据,则漫不可究。故或为打劫是露而为僧者,或牢狱脱逃而为僧者,或背逆父母而为僧者,或妻子斗气而为僧者,或负债无还而为僧者,或衣食所窘而为僧者。或要(要疑为妻)为僧而天(天疑为夫)戴发者,或夫为僧而妻戴发者,为之变修;或夫妻皆削发,而共住庵庙,称为住持者;或男女路遇而同住者;以致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焉。(《慨古录》,页七三二。)

    再者,政府对于出家众并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即便是出家人赖以维生的寺田为豪强所占,官府也视若无睹,不加追究。僧众惧于豪强的势力,也不敢张声,只有任其为所欲为。德清就曾说:

    见四方流棍,集于山门,开张屠沽,秽污之甚,积弊百余年矣。坟墓率占祖山,僧产多侵之。且勾合外棍,挟骗寺僧,无敢正视者。(《憨山老人自叙年谱》,卷下,〈五十六岁条〉,页五二八。)

    《慨古录》中也提到:

    今也不然,田产为势豪所占,而官府不之究。僧为俗人所辱,而官府不之护。产罄寺废,募缘度日,将何内牒。(《慨古录》,页七四二。)

    官方不仅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对于僧侣甚至还违规课税。(注[101])太祖制订中试发牒的制度,除了有限制僧团膨胀,以及确保僧侣素质的用意之外,还给予僧人免税免役的优待,使僧众得以专心于修行。但是到了明末,这些优待不但已经不复存在,官府更是大加的勒索,造成僧侣极大的的困扰。

    除此之外,朝廷为了防杜红莲教、白莲教等宗教的结社,而禁止开坛讲道。这种措施,不但没有达到禁止民间宗教发展的目的,反而使得宗教团体的良莠难辨,被无名之徒、有心人士所利用。《慨古录》言:

    今之丛林众满百余,辄称红莲、白莲之流,一例禁之。致使吾教之衰,莫可振救。……今也欲禁其不谈,岂今之辈,皆圣贤之资,不须学耶?为复任其狂悖而不必学耶?由是而推,执政者禁讲经论道,而资彼无名者流,狂悖懒惰,以为是者,其由返戈倒授而养成其恶也。(《慨古录》,页七二八~七二九。)

    政府这种严禁讲经论的政策,使得佛法的真义不得传,真伪无可辨别;有心人士于是藉此混淆视听,利用无知的社会大众。再加上嘉靖至万历末,期间有五十余年不曾开戒坛(注[102]),使得私度成风,僧人的素质低落,问题百出。

    佛门在内外交加的不利因素影响下,丛林一片的乱象,佛教可谓病入膏肓、岌岌可危。

    (三)小结

    明末僧团严重窳烂,许多僧侣出家的目的并非在求法,而在于求名夺利、躲祸避难。这群人积极的奔走于高官权贵之间,不择手段只为个人营生,造成佛教风气极度的败坏。

    相对于明末佛教僧侣普遍的沉沦,真可出家后,不仅精严于修行,更以负荷大法为己任。一生都在行脚中度过的真可,对于丛林败坏的现象有著极深的体会。他认为佛门的衰颓,问题不在于妖魔外道而在于僧团本身。因此,他不仅自己修持甚严,同时对于门下弟子也有著严格的要求。在真可以身作则与严厉的锤钳下,他座下的弟子多能成为克家子弟、佛门龙象。

    真可一生为复兴寺院而奔走,但他却未曾住持过任何一间寺院。(注[103])又有见于僧团纪律的败坏,在复兴楞严寺后,真可还特别召集僧众传授戒律。其弟子道开也特别制订寺院规约,钜细靡遗的规范寺僧的生活。真可对于戒律的传授、规约的订定等整顿僧团的动作,无疑的是对当时佛教环境的回应。而在当时佛教界有极高声望的真可,与他往来的宰官居士不计其数,给予他极高的支持。但是他并不图私利,纯粹是为佛法的传承与振兴而努力。在明末败坏的佛教环境中,真可塑立了一个最佳的僧人形象。

    三、明末佛教的复兴

    (一)诸宗的融合

    有明一代的佛教大抵承元而来,以禅、净二宗为发展主流。虽然佛教在明代得到了政府的支持,僧众活跃、佛事众多,但是在思想上却没有什么发展。明代中叶,因为禅师的汲汲于名利与大士的隐居修行,使得佛教进入了黑暗时期。(注[104])晚明佛门的弊病丛生,除了政府政策失当的积累外,禅门内部的发展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禅宗是一个重视心性作用的宗派,讲求透过“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方式,以达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目的。然而随著禅宗的发展,丛林教育逐渐趋于僵化,公案禅与棒喝禅的滥用,使得禅宗失去原本活泼的生机,演变成为喝祖骂佛的狂禅。而讲求印记的禅门,在丛林无人的情况下,也演变成“冬瓜子印”(注[105])。对于这种情形,连明末的禅师也深感不满。曹洞宗的元来就曾批评到:

    岂沿街遍户,皆以棒喝为应用耶?若不审来机,一概用打,是妄立门庭,便成戏论。引动一般狂妄学人,堕落一坑见堑,硬作主宰错下承当,图比冬瓜印子。贪人礼拜供养,诳惑无识,各各自谓成无上道报,终决沉生死苦海。(《无异元来禅师广语》,卷二十三,〈宗教答响三〉,页二八八。)

    临济宗的法藏(一五七三~一六三五)也说:

    比年以来,天下称善知识者,竟以抹杀宗旨为真悟,致令无赖之徒,无所关制,妄以鸡鸣狗盗为习,称王称霸,无从勘验,诚久假而不归矣。(《五宗原》后附〈临济颂语〉(收入《卍续藏》,第一一四册),页二一三。)

    棒喝是临济宗接化弟子的著名方式。禅师在接引学人时,为杜绝其虚妄思惟或考验其悟境,以棒喝的方式暗示与启悟对方,目的在藉此促使人顿然觉悟。但是这种棒喝之风,在明末被鸡鸣狗盗之徒所利用,见人就喝、见人就棒,宛如伶人戏子一般。在无从勘验的情况下,禅门遂由无赖之徒所称霸。佛门的“冬瓜印子”使得佛门禅者多有不重视法脉传承的思想倾向。(注[106])由于宗风的颓败至极,有心振兴法运的大师们,于是提出了“禅教一致”的主张,欲从经教中著手以挽救宗门的衰颓。

    追溯禅教合一说的源头,可推自于唐代的慈愍(六八0~七四八)。继慈愍而起,并将禅教一致说发扬光大的是圭峰宗密(七八0~八四一)和永明延寿(九0四~九七五)。宗密见当时禅门互相诋毁,乃集录诸宗语录为《禅源诸诠集》一百卷(现在仅存〈序〉)。〈禅源诸诠集·序〉言:“经是佛语,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必不相违。”又说:“经论非禅,传禅者必以经为准。”他又进一步说道:“经是佛语,禅是僧意;违佛尊僧,窃疑未可。”(注[107])宗密一再的强调禅不能离却经教、必须以经教为准绳的观点。延寿对当时各宗派宗旨的分歧,也采调和的态度。在唯一真心与理事合一的基础下,统合禅教与性相诸宗。(注[108])并在修行的方法上,讲求禅净双修,其《四料拣偈》言:“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阴境若现前,瞥而随他去。”又说:“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作佛祖。”宗密、延寿以后,性相融合、诸宗互融的思想,成为了宋元以降佛门的主要发展趋势。

    有于明末禅门风气的衰颓,禅教合一、禅净双修的思想,更为当时佛教界所重视,进而形成一股时代风潮。莲池袾宏曾说:

    其参禅者,借口教外别传,不知离教而参,是邪因也,离教而悟,是邪解也。饶汝参而得悟,必须以教印证,不与教合,悉邪也。是故学儒者,必以六经、四子为权衡;学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楷模。(《莲池大师全集》,〈竹窗随笔.经教〉,页三十七。)

    憨山德清也表示:

    佛祖一心,教禅一致。宗门教外别传,非离心外别有一法可传,只是要人离去语言文字,耽误言外之旨耳。今禅宗人动则呵教,不知教诠一心,乃禅之本也。(《憨山老人梦游全集》,卷六,〈示径山堂主幻有海禅人〉,页二八七。)

    对于当时离教而参的宗风,袾宏与德清同样深感不满,他们一致认为禅不能离教而参,并大力的提倡性相双融与禅教并重。这种思想不仅出现在不详法嗣的“尊宿”中,同样的也出现在宗门禅师的语录当中。曹洞宗的禅师元贤曾说:

    禅净律三宗,本来是一源。后世分之为三,乃其智力弗能兼也。以此建立释迦法门,如鼎三足,缺一不可,合之则俱成,离之则并伤。(《永觉元贤禅师广录》,卷三十,〈续呓言〉,页七八0。)

    元来禅师也说:

    夫为学者,凡经律论,大小遍圆,靡不遍涉。(《无异元来禅师广语》,卷二十六,〈宗说等锡上〉,页三一七。)

    不论是佛门尊宿或者禅门高僧,都一律主张禅教并重,融通的思想普遍出现在明末僧人的著作当中,禅教一致为明末佛教发展的共同趋势。

    在强调经禅教一致的同时,明末的禅师也提出禅净双修、归于净土的趋向。如袾宏曾说:

    若人持律,律是佛制,正好念佛。若人看经,经是佛说,正好念佛。若人参禅,禅是佛心,正好念佛。(《莲池大师全集.遗稿》,卷三,〈普劝念佛往生净土〉,页四十六。)

    袾宏不论是对于禅修或是华严教义都有相当高深的造诣,但是他自己称“予一生崇尚念佛”,大力的提倡净土法门。蕅益智旭也说:

    若律、若教、若禅,无不从净土法门流出,无不归净土法门。(《灵峰宗录》,卷六之一,〈序一.刻净土忏序〉,页一0八0。)

    他们一致提倡诸宗互融,禅教律并修,且最后都归向于净土。即便是身为曹洞禅师的元来,对于净土教法依仗佛菩萨愿力的修行方式也给予极高的肯定。(注[109])由上述可知,禅净双修为明末主要的实践法门。这除了是针对丛林的弊病而发外,佛教发展的社会化、普及化,对于简易法门需要的日益增加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此外,明末佛教不独禅、净二宗有复兴的倾向,在禅教不二思想的带动下,其他各宗派如唯识、华严、天台、律学也有复兴的迹象。此一现象由各宗派人数的增加以及著作的丰富可以得到说明。明末从事唯识研究的学者包括普泰、真界、德清、广承、明昱、通润、王肯堂、智旭、王夫之等人,著作有三十五种,一百零七卷之多。在华严义理的发挥上,有袾宏、德清、明德、古庭、李卓吾、道通、如妃、祖住、智旭等人。而由明末华严宗发展出三个法脉系统,也可说明华严的复兴。(注[110])天台宗风入明后,始终萎靡不振。万历年间无尽传灯(一五五三~一六二七)出世后,天台宗风才得以重振;传灯更被誉为是天台的中兴者。而四大师中的蕅益智旭也善天台学。在律学方面,万历年间有寂光(一五八0~一六四五)专弘律法,对于律学的中兴功不可没。(注[111])除寂光之外,元贤、道丘、弘赞等人,也都尽力于律学的复兴。根据《新续高僧传.明律篇》的记载,明代的律僧正传有十四人,附见有四人,共十八人。而这十八人也以活动于明末者居多。

    由各宗派的人才济济以及著作的大量出现,都说明著晚明诸宗的复兴。

    (二)三教同源的思想

    影响明末佛教复兴的原因,除了教内本身的自觉之外,三教同源思想的普及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儒、释、道之间的对应关系,在三教接触之初就已成为讨论的重点。汉末佛教刚传入中国时,即有批评与反对的声浪出现。儒佛之间争辩包括了义理之辩、蛮夷之争、礼俗之辨等问题。而在同时三教同源同圣、并行不悖的思想也随之产生。汉末牟子编篡《理惑论》的目就在于:

    锐志于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含玄妙为酒浆,玩五经为琴簧。世俗之徒多非之者,以为悖五经而向异道。欲争则非道,欲默则不能,遂以笔墨之间,略引圣贤之言证解之,名曰:“牟子理惑”云。(梁.僧佑编著,《弘明集》,卷一,〈理惑论〉,页十一。)

    可知牟子编〈理惑论〉的宗旨就是要“引圣贤之言”,证明儒佛道之间的不异,以消解世俗三教对立的观点。牟子三教融通的观念与魏晋玄学以“无”合流儒道区分优劣的说法颇为相同。他以“无为”为价值标准,统摄三教。(注[112])牟子将三教会通于形上的道德内涵中,为三教同源奠定了思想上的基础。

    南北朝以后,由于佛教快速的发展,儒佛接触频繁,使得三教融合的风气也逐渐的蔓延开来。隋唐时儒佛道共同得到官方的支持;在唐代,朝廷上的讲论三教已蔚然成风,儒者兼修佛道的情形也时有出现。虽然宋代的理学家大部份都反佛,尤其是程朱一派的学者,除了杨简与真德秀之外,无一不排佛。(注[113])但在这种风气下,宋元之间仍然有很多三教调和论作的出现,如夏元鼎的《三教归一图说》、陶宗仪的《三教一源图》、刘谧的《三教平心论》等等。此外,如三教堂、三圣图、三教像等也都出现于此时。这些事实,无不是三教同源风气盛行的说明。

    入明以后,明太祖基于三教都具有不同程度的辅国作用,在政策上就主张三教同源。他在〈三教论〉中说:

    于斯三教,除仲尼之道,祖尧舜,率三王,删诗制典,万事永赖。其佛仙之幽灵,暗助王纲,益世无穷,惟常是吉。尝闻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三教之立,虽持身荣俭之不同,其所济给之理一然。于斯世之愚人,于斯三教,有不可阙者。(《明太祖御制文集》(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六五年),卷十一,〈三教论〉,页三四八。)

    明太祖并有〈释道论〉、〈拔儒僧入仕论〉、〈宦释论〉等诸篇著作,在这些著作中,太祖力主三教皆不可偏废的主张。明太祖的言论,对于三教同源思想的传播,有一定的推动作用,他所主张的“天下无二道,圣贤无二心”与“道一教三”等见解,更是后来主张三教同源者的依据。

    明初由于程朱理学的盛行,三教同源论较少被提及。但待阳明心学兴起之后,由于阳明学说本身的特质及包容性,再加上明末佛教的复兴等因素,三教同源的思想成为了晚明的学术思潮。元贤禅师曾说:

    教既分三,强同之者妄也。理实唯一,强异者迷也。故就其异者而言之,则非独三教之不同,即同一佛教,而大小不同;即同一大乘,而权实不同。盖机既万疏,故教非一端。若就其同者而言之,则非独三教是一,即一切魔外,以及资生业等,皆顺正法。盖理外无教,故教必归理。……是知理一,而较不得不分,教分而理未尝不一。(《永觉元贤禅师广录》,卷二十九,〈呓言〉,页七六七。)

    元贤认为强说三教同一是不合理的。但是在“理”的统摄之下,不仅三教是一,就连魔道、营生之业都是同一。比元贤稍早的袾宏,也主张三教的“理无二致”:

    是知理无二致,而深浅历然;深浅虽殊,而同归一理。此所以为三教一家也。(《莲池大师全集》,第四册,〈正讹集.三教一家〉,页十五。)

    袾宏认为三教在本质上并没有不同,差别只在于程度上的深浅,同时他也认为儒佛二道不但不相妨碍,反而有相资相助的功用。他说:

    核核实而论,则儒与佛,不相病而相资。……不当两者相非而当相交赞。(《莲池大师全集》,第三册,〈竹窗二笔.儒佛交非〉,页二十五。)

    对于三教,德清的观点不仅止于包含融摄,他同时还强调对于三者都必须专研。他说:

    为学有三要,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此三者,经世、出世之学备矣。缺则一偏,缺二则隘,三者无一而称人者,则肖而已。(《憨山大师梦游全集》,卷三九,〈说.学要〉,页七七七。)

    至于三教所以一致的原因,德清则是将之归为三教同于一心。故曰:“三教圣人,所同者心也,所异者迹也。……心迹相忘,则万派朝宗,百川一味。”(注[114])此外,德清还有《大学纲目决疑.题辞》、《观老庄影响论》以及《道德经解发题》等论作,这些都是,援佛入儒、援佛入老的佛化儒家、佛化道家的著作。稍后的智旭对于三教的态度也著眼于道与心的同一。他说:

    道无一,安得执一以为道?道无三,安得分三教以求道?特以真俗之迹,姑妄拟焉?则儒与老,皆乘真以御俗,令俗不逆真者也。释乃即俗以明真,真不混俗者。故儒与老主治世,而密为出世阶;释主出世,而明为世间祐。(《蕅益大师全集》,第十七册,《灵峰宗论》,卷五之三,〈儒释宗传窃议序〉,页一一0二七。)

    自心者,三教之源,三教皆从此心施设。苟无自心,三教俱无;苟昧自心,三教具昧。(《灵峰宗论》,卷七之四,〈金陵三教祠重劝施棺疏〉,页一一三七八。)

    智旭大力的提倡调和儒佛两家的学说,写下了不少相关的论著。如他以禅解易的《周易禅解》,以佛解儒的《四书蕅益解》等著作。

    明中叶以后的三教同源论,不仅普遍存在于佛学界,儒学界同样也有融合的思想出现。阳明本身即对于佛道二家采兼容并蓄的态度,这种观点影响到王学后学。阳明弟子王龙溪就认为三教各有其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佛道二学可与儒学并行不废。他说:

    二氏之学与吾儒异,然与吾儒并传而不废,盖亦有道焉。(《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七,〈南游会记〉,页四六五。)

    同时他也反对轻易的排斥佛、道为异端之说,〈三教堂记〉中说:

    三教之说,其来尚矣。老是曰虚,圣人之学亦曰虚;佛氏曰寂,圣人之学亦曰寂,孰从而不按之?世之儒者,不揣其本,类以二氏为异端,亦未为通论也。……良知者,性之灵,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范围三教之枢。……学佛老者,苟能以复性为宗,不沦为幻妄,是即道释之儒也。(《王龙溪先生全集》,卷十七,〈三教堂记〉,页一二0五。)

    龙溪认为三教都讲“虚”、都讲“寂”,不能单只是从“虚”、“寂”上去排斥佛老。这和传统理学家批评佛道落于虚寂空无之说,有著极大的不同。同时在良知含摄万法的观点下,将儒释道三家统摄在一起。

    随著阳明心学的盛行,三教关系的讨论也逐渐的演变成三教同源的思想。在当时著名的学者如祝允明、屠龙、王道、耿天台、邓石阳、黎允儒、何善山、欧阳南野、林兆恩、李贽、管志道、周海门、焦竑、袁宏道等人都主张三教同源,而这些学者大多与理学家有深厚的渊源,尤其是与阳明学派的关系最为密切。(注[115])

    由于明末僧侣的提倡,以及阳明学派对于佛教信仰的接近,三教同源的思想,在明末成为了一种时代的思潮,无论是经学、小说、戏剧、民间宗教等各方面都深受影响。

    (三)、居士佛教的兴起

    由于阳明心学的特质,拉近了三教之间的距离。在三教同源的思想出现后,三教并修的思想也跟著被提出。《释氏稽古略续集序》中提到:“僧而不兼外学者,懒且愚薄;儒而不就佛典者,庸而僻不通。”儒佛的立场不仅不再对立,儒佛并修更成为一种思想倾向;无论荒废任何一方,都会被视为闭塞不通。在这种思潮下,不仅是佛教界的僧侣多摄世学,儒生也多出入佛老。儒佛之间的交涉,使得僧俗间有著频仍的互动与往来。明人王元翰记录当时佛教界的状况说:

    其实京师学道人如林。善知识有达观、朗目、憨山、月川、雪浪、隐庵、清虚、愚庵诸公。宰官则有黄慎轩、李卓吾、袁中郎、袁小修、王性海、段幻然、陶石篑、蔡五岳、陶不退、李承植诸君。声气相求,承盖合。(《凝翠集》,〈尺牍.与野愚和尚书〉,页三十三~三十四。)

    这段记录反映了当时佛教风气的兴盛,以及僧侣与士大夫之间来往的密切。陈援庵的《明季滇黔佛教考》也曾说:“万历而后,禅风寖盛,士大夫无不谈禅,僧亦无不欲与士夫结纳。”(注[116])这些士大夫有些是仅止于佛教经典的研究,有的则是从出家高僧受在家戒精进于修行者。三教并修的风气以及僧儒众之间的交往,促使了明末居士佛教的兴盛。

    在清朝彭际清的《居士传》中,由三国牟融开始到元代,正传计一百五十一人,附传有三十八人。而明代所收的居士,正传就有七十一人,附传也有三十六人;而这中间只有四人生活在明嘉靖以前,其余的人都活动于万历至明末间。从三国至元代长达一千三百多年的时间,入传者仅一百八十九人;而万历至明末短短的六十余年中,入传者就有一百零三人。这除了《居士传》的编著年代较接近明代,有史料存没的考量因素之外,明末居士佛教的兴盛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从《居士分灯录》、《居士传》等居士传记的编著,以及居士相关佛教著作,如李卓吾《华严经合论简要》、曾凤仪《楞严经》、王肯堂《成唯识论》、焦弱侯《楞严经精解评林》、庄广还《净土资粮集》、袁宏道《西方合论》等著作的出现,无不是明末居士佛教活跃的说明。

    若从地理关系的考察上,可以发现这些居士大多出于江苏、浙江一带,而这两省也正是佛门僧众出生最多的地方。由于僧侣与居士的推动,使得江苏、浙江两省成为当时佛教最繁盛的地区。(注[117])

    再者,明末的居士普遍具有较高的社经地位。根据《居士传》正传中所记载的六十七人,有功名地位者就占四十七人,而附传中具有功名者也不在少数。(注[118])这些具有士大夫阶级的居士,不仅有助于佛教教义的传播,同时对佛寺经济的护持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外,除了在佛典刊刻的赞助外,明末对于禅籍语录的编篡,亦有很大的贡献。如王宇春等人的编校刊《云栖法汇》、钱谦益篡阅的《紫柏尊者别集》、谢大材等人刊录的《为霖禅师云山法会录》等等。这些工作对于明末僧侣资料的保存极具有意义。

    总之,晚明佛教的振兴,居士实具有不可抹灭的功劳。

    (四)小结

    明代的佛教以禅宗最盛,但是宗风却极端的衰微。对于晚明禅宗密室传帕、冬瓜印子的宗风,真可、德清等人就感到相当的不耻。(注[119])有鉴于宗风的衰败颓废,有志之士发愤振兴,提出禅净双修、禅教一致的口号。佛门僧侣几乎都兼修各宗各派之学,就连禅门也不例外,禅净法门不二、经教不废等观点也出现在禅僧的语录中。诸宗融合成为明末佛教的特色之一。这不仅使得禅学有了复兴的迹象,同时也带动了整个佛教复兴的浪潮。对于这股风潮的推动,明末的四大师功不可没。四大师一致认为没有经教做为背景,便无法获得真正的禅悟。他们从实践到理论,都有促进佛教融合复兴的倾向,指引出禅宗入清以后的发展方向。以真可而言,他一生视复兴佛门、振兴曹溪法运为己任。有鉴于丛林空讲自心佛性,徒以冬瓜印子相为印可的窳陋。身为禅者,真可不仅力振禅门风气,同时强调“文字般若”的重要,特别揭示经教在禅修中的功能。而他对于唯识学的重视,也激起晚明研究唯识学的风潮。

    明末思想界中,普遍存在三教同源的思想,佛门的高僧多兼通外学。明末四大师都与儒学有著密切的关系:莲池袾宏原是个儒生,憨山德清年少时“习举子业”,蕅益智旭也有援佛入儒的著作。同样的真可也主张三教同源,在他的文集《长松如退》序言中就自称出入于儒释道之间。(注[120])除了《长松如退》及《解易》的著作外,真可三教同源的思想,也散见于其他的著作、语录当中。(注[121])

    晚明的居士佛教极为兴盛,在家居士对于佛学思想的深入研究,以及佛典的撰写、编纂等,对于佛教思想的传播有很大的贡献。此外,居士也积极参与寺院的兴建、经藏刊刻等工作。真可的复寺与刻经工作,就有不少地方得力于居士的协助;特别是江浙一带的居士。(注[122])因此真可在坐化前,除手字九首偈语致江南诸法属外,更不忘再嘱咐侍者“幸谢江南诸护法”(注[123])足见他对于江南护法居士的感念。由此可知居士佛教的兴起,无论是是对于佛教的复兴、佛学思想的传播,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1]张居正(一五二五~一五八二),湖广江陵人,字叔大,号太岳。隆庆元年(一五六七)入阁,穆宗亡神宗年幼,代为辅首。张居正掌理国政达十年,在位期间,推行一条鞭法,裁撤冗员,用名将戚继光,使朝政大获改善。然而他死后却被追夺官阶,抄家夺籍,足见万历朝政治的昏暗。参见《明史》(台北:中华书局版,不著出版年月),卷二百十三,〈张居正传〉,页五六四三~五六五三。

    [2]《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页二七三。

    [3]《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页二九0。

    [4]对于神宗将奏章留置宫中不发的情形,《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中有多次的记载:“(二十三年)大学士赵志皋等请发留中章奏,不报。”(页二七七);“(二十四年)吏部尚书孙丕扬请发推补官员章疏,不报。”,页二七七;“(四十七年)甲戌,廷臣伏文华门,请发章奏及增兵发饷,不报。”(页二九二)。

    [5]清.赵翼著,《二十二史札记》(台北:世界书局,不著出版年月),卷三十五,〈万历中官缺不补〉,页五0二。

    [6]《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提到:“(三十五年)给事中翁宪祥言,抚、按官解任宜候命,不宜听其自去,不报。”(页二八六)。

    [7]《明神宗实录》,卷三五八,〈万历二十九年四月乙末〉,页六六九五。

    [8]《明史》,卷二三四,〈翁宪祥传〉,页六一一二~六一一三。

    [9]御史王以时就曾指出:“每遇员缺,则抚按必择近便者一人,使之摄理,职钱谷而摄军屯,职兵戎而摄盐马。夙昔未能娴习,旦夕岂能旁通?颠末未暇究心晷刻难于判发。聪明少有未遍,宁免乖违?才力稍有不同,辄形愆谬。舞文者乘此弄其机械,玩法者借以恣其侵渔。文移之往来,狱讼之听断,近者数十里,远者数百里,又远者千余里。道路奔走,岁月千缠,费用不支,劳苦勿恤。或鬻卖其妻子而事尚未定,或转死于沟洫而冤莫可诉。”(见《新校明通鉴》(台北:世界书局,一九六二年),卷七一,〈秋七月丁卯条〉,页二七六五。)

    [10]《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页二九一。

    [11]明末朝臣在建言时,多以意气用事,呼朋引伴,喧嚣鼓噪,而引发君王的不满。明.沈朝阳在《皇明嘉隆两朝见闻录》中记载到隆庆时言官义气相争的情形:“大臣意见稍殊,嫌隙遂起。观望者潜察低昂,窥所向而攻所忌;势无常胜,情亦随更。叛服变态于终朝,贤佞评更于月旦。或乡党故旧,意气相激,成致伤国体。论人不先大节,乃拾其以往、揣其将来阴私之影响。言词之疑似形诸章奏,彼此相诟,人以两失。”(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八五年十一`月,页一一八七~一一八八)。赵翼在《二十二史札记》,卷三十五,〈明言路先后习气不同〉中也说:“有明一代,建言者先后风气亦不同。……正德、嘉靖之间,渐多以意气用事。……万历末年,帝怠忽于政事,章奏一盖不省。廷臣益务为危言激论,以自标异。于是部党角立,另成一门户攻击之局。”(页五0七)。

    [12]有关立储一事,详见《明史》,卷二十,〈神宗本纪〉,页二六八~二八九。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台北:三民书局,一九八五年),卷六十七,〈争国本〉,页七三六~七四八。

    [13]参见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卷六十八,〈争国本〉,页七三六~七四八。

    [14]详见第三章〈紫柏真可生平考述〉,第三节〈紫柏真可的宗教志业〉。

    [15]有关真可卷入皇室立储纷争的始末,详见本文第三章〈紫柏真可生平考述〉,第一节〈生平略传〉,第四目〈癸卯冤狱〉。

    [16]参见王日根著,〈论明清时期的商业发展与文化发展〉,收入《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一九九三年一月,页八六~九二。

    [17]参见林金树等著,《中国经济史》(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一月),页一四九~一六0。

    [18]参见杨国桢等著:《明史新编》(台北:云龙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八月),第八章〈城镇工商业的繁盛〉,页三四九~三九六。

    [19]参见金汉升著,《明清经济史研究》(台北:联经出版社,一九八七年),页三~五0。

    [20]参见徐泓著,〈明代社会风气的转变〉,《第二届国际和学会议轮文集》明清近代史组(台北:中央研究院,一九八九年),页一三七~一五九。林丽月著,〈晚明“崇奢”思想隅论〉,《师大历史学报》,第十九期,一九九一年,页二一五~二三四。商传著,〈晚明社会转型的畸形因子〉,《历史月刊》,第一0五期,一九九六年十月,页八九~九六。

    [21]参见黄明芳著,《冯梦龙编作三言二拍的社会经济基础》(高雄:中山大学中国文学研究所硕士论文,一九八六年六月),页一五一~一七三。邱澎生著,〈明代苏州营利出版社业及其社会效应〉,《九州学刊》,五卷二期,一九九二年十月,页一三九~一五九。

    [22]参见王日根著,〈论明清时期的商业发展与文化发展〉,《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一九九三年一月,页八六~九二。

    [23]《明史》,卷二二四,〈宋纁传〉,页五八八九。

    [24]详见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卷六三,〈平哱拜〉,页六八三~六九一。

    [25]详见《明史》,卷二八0,〈国外一.朝鲜〉,页八二七七~八三0八。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卷六二,〈援朝鲜〉,页六七0~六八三。

    [26]详见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平杨应龙〉,页六九一~六九九。

    [27]《明史》,卷二三五,〈王德完传〉载:“近岁宁夏用兵,费百八十余万;朝鲜之役,七百八十余万;播州之役,二百余万。”(页六一三二)。共计一千四百六十万余两。

    [28]《明史》,卷七十八,〈食货二〉,页一九0三。

    [29]《明史》,卷七十八,〈食货志二〉,页一九0三~一九0四。

    [30]《明神宗实录》,卷三五八,〈万历二十九年四月丙子〉记载:“二年来共进珠宝六次,计价银一百八十万。近日监库纷纷题讨,又共进三次,计价银四十一万,通计前后所进用过银二百二十一万。”(页六六七九)。

    [31]《明史》,卷八十二,〈食货志六〉,页一九八九~二00一。

    [32]《明史》,卷二十一,〈神宗本纪二〉,页二八一。

    [33]万历三十三年时,宗室人口的数目是一万七千余位,到了万历四十年时,已经超过六十万人次,这是弘、正等年间的百倍以上。见《明神宗实录》,卷四九二,〈万历四十年二月丁丑〉,页九二六一。

    [34]明.陈子龙等选辑,《明经世文编》(北京:中华书局,一九八七年),卷四一一,〈赵司农奏疏.题国用匮乏有由疏〉,页四四六三。

    [35]《明史》,卷二三0,〈汪若霖传〉,页六0二七。

    [36]所谓的加饷,是指额外税赋的加派。最著名的有辽饷、剿饷与练饷,此外更有其他层出不穷的名目。根据《明史》,卷七十八,〈食货志二〉的记载:“其后接踵三大征,颇有加派,事毕旋已。至四十六年,骤增辽饷三百万。时内帑充积,帝靳不肯发。户部尚书李汝华乃援征倭、播例,亩加三厘五毫,天下之赋增二百万有奇。明年复加三厘五毫。明年,以兵工二部请,复加二厘。通前后九厘,增赋五百二十万,遂为岁额。”(页一九0三)可见明朝百姓赋税的沉重。

    [37]参见《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0~一九七一。

    [38]《明史》,卷二十一,〈神宗本纪〉,页二七七~二七八。

    [39]《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一~一九七二。

    [40]《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二。

    [41]《明神宗实录》,卷三五八,〈万历二十九年四月癸未〉,页六六八五。

    [42]同前注。

    [43]《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八。

    [44]谷应泰著,《明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五,〈矿税之弊〉:“…以故高淮激变辽东,梁永激变陕西,陈奉激变江夏,李凤激变新会,孙隆激变杨州,杨荣激变云南,刘成激变常镇,潘相激变江西。”(页七一一)。

    [45]《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五〉,页一九七三。

    [46]赵翼著,《二十二史札记》,卷三十五,〈矿税之害〉,页五0二。

    [47]详见本文第三章〈紫柏大师生平考述〉,第一节〈紫柏大师生平略传〉。

    [48]详见《明史》,卷七十,〈选举志二〉载:“科目者,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朱子《本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恰《传》,《礼记》主古注疏。永乐间,颁《四书》、《五经》大全,废注疏不用,其后《春秋》亦不用张恰《传》,《礼记》止用陈浩《集说》。”(页一六九三~一六九四)。

    [49]《明史》,卷二八二,〈儒林传〉:“原夫明初诸儒,皆朱子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瑞、胡居仁笃践履,谨绳墨,守儒先之正传,无敢改错。”(页七二二二。)

    [50]荒木见悟说:“朱子学常常用一定的准则或定理等名称称呼理,此种理所具有的安定性格,正是把主体的实践意欲加以限制,而成为阻碍思想流动性发展的泉源。当然在朱子学,对于理之胶著化,定有细心的准备。但是规定为性及理,而以追求一物之定理的格物致知为实践中心的作法,即使如何地注意终究,也难免使思想停滞,进而招致活泼的人性之丧失。”(荒木见悟著、如实译,〈王阳明与明代佛教〉,收入《中国近世佛教研究》(台北:华世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八月),页三八一。)

    [51]清.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长沙:岳麓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五月),卷七,〈书传会选〉,页六五一~六五二。

    [52]《明史.儒林传》言:“学术之分,自陈宪章、王守仁始。宗宪章者曰江门之学,孤行独诣,其传不远。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学,别立宗旨,显与朱子背驰,门徒遍天下,流传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而后笃信程朱,不迁异说者,无复几人矣。”(页七二二二)。

    [53]阳明曾说:“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早有所得,谓儒者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使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王阳明全集(一).语录》,卷一,〈传习录〉上,页三0。)

    [54]例如明代攻击阳明最盛的陈建(一四九七~一五六七)就对于阳明所谓:“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王阳明全集(一).语录》,卷二,〈传习录〉中,页五五。)的说法,相当的不满,大加的痛斥,认为阳明之学“源于佛老”,“只是尊信达摩慧能”。(有关陈建对于阳明的批评,详见陈建《学蔀通辨》一书)。

    [55]明.王阳明著,《王阳明全集(一).文录》,卷三,〈别三子序〉,页一七一。

    [56]入世与出世之别,也是阳明自己一再强调他与佛家相异之处。《传习录》之中,有多处阳明批评禅家以及辨儒、佛之语,主要都是由入世与出世的观点入手。

    [57]参见孙中曾,〈明末禅宗在浙东兴盛之缘由探讨〉,《国际佛学研究》,第二期,一九九二年十二月,页一四一~一七六。

    [58]清.黄宗羲著,《黄宗羲全集》(江苏:浙江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八月),第七册《明儒学案》,卷三十二,〈泰州学案序〉,页八二一。

    [59]清.黄宗羲著,《明儒学案》,卷三十二,〈泰州学案序〉言:“泰州之后,其人多能赤手搏龙蛇。传至颜山农、何心隐一派遂非复名教之所能羁络矣。”(页八二一)。

    [60]山井涌著,卢瑞容译,〈明末清初的经世致用之学〉,《史学评论》第十三期,页一四一~一五七。

    [61]参见何耿镛著,《经学概说》(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页一一二~一一三。

    [62]嵇文甫著,《晚明思想史论》(北京:东方出版社,一九九六年九月版),页一四五。

    [63]《王廷相集》三,卷三,〈督学四川条约〉,页一一六八。

    [64]同前注五七。

    [65]详见本文第二章〈紫柏大师所处的佛教环境〉,第四节〈三教同源思想与居士佛教〉。

    [66]荒木见悟著,如实译:〈阳明学与明代佛学中国近世佛教研究〉,收入《中国近世佛教研究》(台北:.华世出版社,一九八五年),页三七五~四一三。

    [67]详见本文第二章〈紫柏大师所处的佛教环境〉,第二节〈明末佛门的衰败〉。

    [68]陈垣曾说:“明季心学盛而考据兴,宗门昌而义学起,人皆知空言面壁,不立语文,不足相摄也。故儒释之学,同时丕变,学问与德性并,相反而实相成焉。”(引自陈援庵,《明季滇黔佛教考》,卷二,〈藏经之遍布及僧徒撰述第七〉,页八六。)

    [69]详见本文第三章〈紫柏真可生平考述〉。

    [70]元代不仅对于喇嘛教推崇备至,对于其他的宗教也采取自由放任的态度。这种放任发展的态度,当宗教与民间力量相结合时,就会对于统治者造成极大的威胁。明太祖本身就是藉著明教的叛乱,登高一呼,推翻元而建立明王朝。

    [71]明.李东阳等撰、申时行等重修之《大明会典》作洪武十五年。(卷一0四,页一五七六。)

    [72]明.幻轮著,《释氏稽古录续集》(收入《卍续藏》,第一三三册),卷二,页二四四~二四六。

    [73]《大明会典》,卷一六三,〈律例四〉规定:“凡寺观庵院,除见在处所外,不许私创建增置。违者仗一百,还俗,僧道发边远充军,尼僧女冠,入官为奴。”(页二二七八);“若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仗八十。若由家长,家长当罪。寺观住持及授业师私度者,与同罪,并还俗。”(页二七二八)。

    [74]《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二,页二五四~二五六。

    [75]有关太祖洪武二十七年对于佛门“所避所趋”的规定内容,详见《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二,页二六0。

    [76]吕澄,《吕澄佛学论著选集》(济南:齐鲁书社,一九九一年),卷三,页一四七五~一四七九。

    [77]《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二,页二三二。

    [78]《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二,页二四0。

    [79]《明太祖实录》(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九六二年六月),卷二百九,〈洪武二十四年六月丁巳〉,页三一一0。

    [80]参见释见晔,〈明太祖的佛教政策及其因由之探讨〉,《东方宗教研究》,第四期,一九九四年十月,页七五。

    [81]清.孙承泽著,《春明梦余录》,卷十二,提到:“靖难之举,不平之气,遍于海宇,文皇藉文墨以销垒块,此时系当日本意也。”(页六)。林庆彰先生在论成祖修《五经大全》目的时也曾说:“成祖是要以修书来承继道统;能承继道统的,自然也取得正统之地位。”(林庆彰先生著,〈五经大全之修篡及其相关问题探讨〉,收入《明代经学研究论集》(台北:文史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页三十八。

    [82]《释氏稽古录续集》,卷三,页二六八。

    [83]《明史》,卷一五0,〈虞谦传〉,页四一六七。

    [84]《明史》,卷一六四,〈邹缉传〉,页四四三六。

    [85]《明史》,卷一五七,〈郑辰传〉,页四二九九。

    [86]郭朋著,《中国佛教史》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九月),页二二一。

    [87]明世宗(一五二二~一五六六)信奉道教,企求长生不老,自封为真人、帝君。由于崇道,世宗极力的排佛。清.沉德符著,《万历野获编》(收入《笔记小说大观》,十五编),卷二十七,〈释教盛衰〉条中记载到:“世宗留心斋醮,……刮正德所铸佛镀金一千三两。晚年用真人陶仲文等议,至焚佛骨万二千斤。”(页六七九)世宗毁佛像、焚佛骨之事,在明沈朝阳的《皇明家隆两朝见闻录》(台北:台湾学生书局,一九八五年十一月,页四四四)中也记载到此事。

    [88]《明英宗实录》(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一九六二年六月),卷二八四,〈天顺元年十一月是月〉,页六0九八。《古今图书集成.释教部汇考》(收入《卍续藏》,第一一三册),卷六,页四0二~四0三。

    [89]《明史》,卷一四六,〈单宇传〉:“建大隆福寺,严状与兴隆并。”(页四四五八)《图书集成.释教部汇考》,卷六,:“景泰四年三月,大隆福寺成,寺甲京师,费以数十万。”又文后注:按《通纪》作五年四月,此作四年三月,互异。(页四0二)

    [90]《明史》,卷一四六,〈单宇传〉,页四四五七。

    [91]《二十二史札记》,卷三四,〈成化、嘉靖中方技受官之烂〉,页四九0~四九一。

    [92]王颂蔚著,《明史考证捃逸》(收入《二十五史三编.明史之属》(长沙:岳麓出版社,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卷四二,页五八七。

    [93]《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七,〈京师敕建寺〉条,页六八六。

    [94]《明史》,卷一百二十,〈诸王传.庄烈帝诸子.悼灵王慈焕传〉,页三六五九。

    [95]明.沈榜著,《苑署杂记》(北京:北京古籍出版,一九八0年),卷十九,〈言字.僧道〉,页二二三。

    [96]明.李东阳等撰、申时行等重修:《大明会典》,卷一0四,〈礼部六十二.僧道〉,页一五七五。

    [97]详见本文附录〈东厂缉访妖书底簿〉。

    [98]太虚大师,〈怎样增高佛教在国民中的地位〉,收入印顺等编,《太虚大师全书》(台北:善导寺佛经流通处,一九八0年),第十八册,页六0四~六0五。

    [99]《慨古录》言:“如得其人,制之何难哉?据其所制,不过四种:一曰定官制,二曰择住持,三曰考试度,四曰制游行。”(页七二九。)

    [100]有关宗教变迁与宗教发展对明末佛教造成的冲击,可参见江灿腾,〈晚明佛教丛林衰微原因析论〉,《谛观》,第七十一期,一九九二年十月,页一三0~二一七;释见晔,〈以罗组为例管窥其对晚明佛教之冲击〉,《东方宗教研究》,新五期,一九九六年十月等文章的讨论。

    [101]《慨古录》言:“太祖于试度之外,纳度上银五两,则终身免其差役。超然闲散,官府待以宾礼。今则不然。凡纳度之后,有田当差,有人当丁。迎官接府、祈晴请雨、集仪拜牌,过于亭长。夫欲远累出家,而不知反增类也。”(页七三九。)又:“倘有俗置新产,有田当役,有人当丁,原同百姓,何更纳牒耶?况乎纳牒之后,祈晴请雨、集仪拜牌、迎官接府,反增其累。如点名不到,则罚同有禄,列二七祖。若为俗人所辱,不如猪狗。何云有录人员,法不应辱?何所异于俗人?丁役之外,更要纳牒耶?”(页七四二~七四三。)

    [102]《慨古录》言:“自嘉靖间,迄今五十年,不开戒坛,而禅家者流,无可凭据,散漫四方,致使玉石同焚,金玉莫辨。”(页七三0。)

    [103]参见本文第三章《真可大师的宗教行践》,第二节〈寺院的复兴〉。

    [104]当时的禅僧德宝在《笑岩集》中曾说:“自潜知识之号,哄动富势,建寺院,度徒众。居则金碧,呼则群聚,衣则滑鲜,食则甘美,乃至积金帛,治田庄,人丰境胜,便是出世一番,尽此而已。”(《笑岩集.北集》上)明末潭吉弘忍《辟妄救略说》也说:“国家至今近三百年,僧行杂染,祖宗之道,微亦极矣。虽有一、二大士,深涛岩穴,名闻未著,故其《语录》无传焉。”(《卍续藏》,第一一四册)。

    [105]禅林用语。把冬瓜横著切断所盖之印迹,虽似真印,但虚伪不实,禅林乃转指师家接引学人时,未严加勘验而随便印可证明。碧岩录第九十八则(《大正藏》,卷四八,页二二一下):“只管被诸方冬瓜印子印定了,便道:我会佛法奇特,莫教人知。”(引自佛光山宗务委员会编:《佛光大辞典》(台北:佛光文化事业有限公司,一九九七年光碟版)。

    [106]参见释圣严,《明末中国佛教研究》(台北:东初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第一章〈明末的禅宗人物及其特色〉之〈明末禅者的法派诤议〉一节,页四七~五六。

    [107]有关〈禅源诸全集·序〉之文字,均移自《大正藏》,卷四八,页四00。

    [108]延寿《宗镜录》〈序文〉言:“唯一真心,达之名见道之人,昧之号生死之始。……剔禅宗之骨髓,标教网之纲纪。………性相二门,是自心之体用。若具用而失衡常之体,如无水有波。若得体而阙妙用之门,似无波有水。且未有无波之水,曾无不湿之波。以波撤水源,以穷波末。如性穷相表相达性原。须知体用相成性相互显。”(《大正藏》,卷四八,页四一五~四一六。)又《永明智觉禅师唯心诀》言:“《般若》唯言无二,《法华》但说一乘,思益平等如如,《华严》纯真法界,《圆觉》建立一切,《愣严》含裹十方,《大集》染净融通,《宝积》根尘泯合,《涅槃》咸安密藏,净民无非道场,纯摄包含,是无不尽,笼络该阔,理无不归,是以一法千名。”(《大正藏》,卷四八,页九九三。)

    [109]《无异元来禅师广录》,卷二十一,〈宗教答响一〉,页二六八。

    [110]详见释满贯,〈明末华严宗法脉传承之考察〉,《谛观》,第八十四期,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五日,页一五九~二0六。)

    [111]详见喻昧庵辑,《新续高僧传》(台北:广文书局,一九七七年),卷二八,〈明律篇.寂光传〉,页七五三~七五六。

    [112]参见黄盛璟著,《从‘弘明集’看魏晋南北朝儒释道三家的訾应》(台北:东吴大学中文研究所硕士论文,一九八四年十二月),页一四七。

    [113]方天立著,《中国佛教与传统文化》(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一九九0年),页三二九。

    [114]《憨山大师梦游全集》,卷四五,〈道德经解发题.发明归趣〉,页八三0。

    [115]参见释圣严,《明末佛教研究》,第四章〈明末的居士佛教.明末居士与理学的关系〉,页二六七~二七0。

    [116]陈援庵著,《明季滇黔佛教考》(台北:汇文堂,一九八七年六月台一版),卷三,〈士大夫之禅悦及出家第十〉,页一二九。

    [117]释圣严,《明末佛教研究》,第四章〈明末居士佛教.明末居士的地理分布表〉,页二五七~二六0。

    [118]同前注,页二五七~二六0。

    [119]黄宗羲著《南雷文定.三峰禅师塔铭》言:“万历以前,宗峰衰息。云门、沩仰、法眼皆绝;曹洞之存,密室传帕;临济亦若存若没,什百为偶,甲乙相授,类多堕窳之徒。真可、憨山别树法幢,过而唾之。”(收入《四部丛刊》(台北:台湾商务书局).卷六,〈三峰禅师塔铭〉,页六十九。)

    [120]真可〈长松茹退·自序〉言:“应物之际,多出入乎孔老之樊,终以释氏为歇心之地。”(宝颜堂密笈本,页一。)

    [121]详见本文第七章〈紫柏真可的汇通思想〉第二节〈三教的融通〉。

    [122]详见本文第三章〈紫柏真可的生平考述〉第三节〈紫柏真可的宗教志业〉。

    [123]真可〈十六日临化说偈〉九首,见《紫柏尊者全集》,卷首,页六四二。“幸谢江南诸护法”语见德清〈达观大师塔铭〉(页六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