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的力量
    目次

    前言

    第一章 满足、喜悦与幸福

    第二章 面对死亡与从容往生

    第三章 处理愤怒一情绪

    第四章 施与受:实践爱心与慈悲最实际的方法

    第五章 缘起与真如

    第六章 人性的挑战

    第七章、问与答

    许多人要求杰仁波切针对如今人性所遇到的困难发表演说,因此他在伦敦所做的演讲包涵范围广泛的议题,包括:波士尼亚、种族仇恨、性别和环保。

    现代生活充满了混淆和痛苦,所以人们需要勇气来面对他们的愤怒与仇恨,以便升华他们的生命和关系。

    杰仁波切以极明晰、简单的风格,来阐释如何生存和死亡,以及如何修养智慧与慈悲来处世应物。

    前言

    杰仁波切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佛教领袖和彰显慈悲的菩萨。

    杰仁波切以学者及和平使者的身份环游世界,宣扬佛法与慈悲的力量。

    1989年,杰仁波切由于提倡非暴力奋斗争而获颁“诺贝尔和平奖”。他接见过世界上许多政治家和宗教领袖,包括美国总统克林顿、英国首相梅杰(译注:1997年改由布莱尔担任)、捷克总统哈维尔、教宗保禄二世、坎特伯里主教与图拖主教。他与这些领袖分享他对人类彼此共存的理念,并对军售的造成环境的威胁与不安表示关切。

    杰仁波切形容自己是个平凡的和尚,在他的演讲与旅行中,他以单纯、幽默和高度的热情,使听众如沐春风。他四处宣扬相同的信息——阐释爱、慈悲与宽恕的重要性。

    这本书的内容是取自杰仁波切在1993年5月,于英国伦敦卫布里大会堂所做一连串的公开演讲而成。尽管无数人听过这些演讲,仍然有许多向隅的人,向杰仁波切设于伦敦的官方机构索取演讲稿。因此,他们非常乐意向世界各地的人士,提供杰仁波切的珠玑之语。

    在原来的演讲中,杰仁波切主要以英文演说,但是也翻译成藏语。1993年5月的访问之行,是由伦敦的西藏基金会主办。

    杰仁波切的办公室十分感谢珍•罗素与凯特•考林斯耗时来记录这些录音带。我们也感激杰仁波切的翻译人——上师温普登津帕,和海勒•沃德尔费心编辑讲稿,促使本书问世。

    杰仁波切的代表

    克珊•塔克拉谨识于伦敦

    第一章、满足、喜悦和幸福

    许多有心人士常要求我谈一些特定的题目,以及问我面对生命中不同情况时,什么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我将试着以浅显的方式来解释这些困惑,使得一般人都能了解如何运用他们本身的潜力来面对痛苦的情境,例如死亡;以及精神上的沮丧,例如愤怒与仇恨。

    我是一个和尚,我所受的完整训练,都是根据佛教的教义而来。虽然我是从我自己的经验为出发点来说,但是我觉得没有一个人有权利将他或她的信仰强制加诸别人身上,因此,我并不向你们建议我的看法就是最好的道理,你们有权利自己决定。假使你们发现我的一些论点适合你们,你们可以自己身体力行。倘若你们发现这些理论没有用处,尽管弃之不用。

    所有有知觉的生命,尤其是人类,都有一个基本的现象,就是追求快乐和弃绝痛苦折磨。基于这个理由,我们便有追求快乐的权利,和使用各种方法来解决痛苦,而达到比较快乐的生活。然而这些方法都不应该侵犯他人的权利,也不该给别人制造更多的痛苦。因此,这点值得我们仔细思考,在使用这些方法之间,有许多不同之处。假若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之间有所冲突,自然以长期利益为重。佛教徒经常说万事无绝对性,每件事都是相对的,所以我们必须根据情况裁定。

    我们的经验和感觉,与我们的身心息息相关,我们从日常生活的经验里了解到,精神的快乐受用无穷。举例来说,两个人在面临相同的悲剧时,有的人可以比另一个人更轻松的化解,这就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精神态度而定。

    我不认为人类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机器或物资来解决的观念是正确的。当然,物质的发明是极为有利的,然而,显而易见的是,所有的难题也不见得仅靠物质的方法便可解决。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处处充满了心理的苦闷与挫折。可见人类终究还是人类,我们不是机器的产物,我们的身体绝不同于单纯的机器构造。因此,我们必须认真思考,我们内在的能力与深刻的价值。我相信一个真正懂得快乐生活的人,必然了解追求内在与外在价值的重要性;换句话说,也就是物质的进步和心理的发展。另一种说法是“心灵的发展”,但是当我说“心灵”时,并不纯然意指任何宗教的信心。“心灵”这个名词是指人类基本的良善品德而言,包括:仁爱、合群、诚实、自律以及由善性所适当指引的才智,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质,并非后天所培养出来的德性。反之,宗教信仰则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就此而言,我相信各种宗教教义里都包含两个层次。宗教学说的第一个层次是提到神或万能的神,在佛教里是指涅槃和来世。然而,就另一个层次来说,所有宗教教义和传统皆训诲我们要做好人,做个有慈悲心肠的人,这些宗教教义主要都是在强化我们天生就具备的基本良善品质。

    我们身为人类,人人都有相同的人类潜能,除了一些智障的人例外。倘若我们能将才智用在正确的方向,那么奇妙的人脑,势必成为我们的力量与未来的泉源。假使我们错误的使用聪明智慧,那真是一场灾难。我认为人类是地球上最具知性的生命。我们天生有创造的特质,了解这点非常重要。

    我相信人类的才智与慈悲是与生俱来,并且保持协调。有时候我们长大之后,可能忽略了慈悲心,而只是专注于聪明才智,因而失去了平衡,自然灾难与祸害接踵而至。假如我们观察不同的哺乳动物,我们便能体察这个天然本质非常重要,而且是非常有利的要素,借以保持某种均衡。

    由于了解一个人的潜力和自信,都存在于个人的才能当中,如此便可创造一个较好的世界。根据我的经验,自信十分重要,自信并非盲信,而是认知个人的潜能。有鉴于此,人类便能借着增加良善的品质,减少恶劣的德行来提升自己。升华并非百分之百的改变,如果我们没有追求改变的意念,我们如何发展良善的特质?佛教徒称这种潜能为“佛性”,也可以说是心灵澄明的基础。

    佛陀基本学说表现在他的“四圣谛”:第一是苦谛,第二是集谛,第三是灭谛,最后是道谛。这个教义强调的原则便是宇宙遍行的因果律。佛陀的基本道理最重要的就是要明白每个人真正的潜能,并且能充分发挥运用。只要体悟此点,人类的每个行为就变得十分有意义。

    例如笑容是人类脸上最重要的特质,然而由于人类的才智,即使是人类本能中最好的部分也会被误用,比如讽刺性的笑容或外交式的笑容,通常只会制造怀疑。我觉得一个真诚亲切的笑容,在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一个人是否能真诚的笑容满面,大抵上看自己的态度而定。假使自己不笑,却期待别人对你笑逐颜开,实在是不合逻辑的事。因此,一个人能否领悟很多事,完全依个人的行为而定。

    现在我们应该来谈谈我们的内心动机和心理态度,正如同我早先提起的,人类文明可以提供正面的利益,也有带来负面影响的可能性。最重要的便是利用人类的智慧和判断力,并且要留心短暂的和长久的快乐所带来的好处。就某个程度而言,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指标。举例来说,假使有一天你吃了某些让你觉得不舒服的食物,因此,某些时期身体本身似乎会告知何者适合或不适合我们的幸福和快乐。例如,某些时日,我们有强烈的食欲想要品尝沙拉和蔬菜,另外几天当中,我们想尝点别的东西。换言之,总是有身体征兆来指引什么会助长我们的身体体质。

    再举例进一步来说,最明显的是,当我们的身体需要液体时,自然会觉得口渴,而有时候我们的身体征状可能令人混淆不清,这时候就得仰赖人类的聪明来判断什么是最好的解答。有时你的智慧会否决你的迫切欲望,因为你知道某些欲望会导致长期的恶果。如是,聪明智慧就扮演一个决定作某件事的善恶能力的自己,或是成为改变善果或恶果的因素。而经由教育而领会和薰陶出来的智慧,便扮演判断的角色,借此利用人的潜能而获致个人的益处或幸福。

    假使我们检视我们的内心世界,可以当觉有许多不同的心理因素显现正面和负面的层次,例如我们来观察两种极为类似的心理因素:一个是自信,另一个是自负或骄傲。两者在提升心理状态、给予个人相当程度的信心和勇敢方面十分相似。然而自负或骄傲较倾向于负面的结果,反之,自信则导引至较正面的结果。我通常会将各种不同的自我形态做些区别,有一种自我可称之为自私,也就是为达己利罔顾他人权益,甚至占人便宜,例如杀人、偷窃等等,这是极为负面的自我。另一种自我是:“我必须做好人,我必须服务,我必须全权负责。”这种强烈“自我”能压制某些负面的情绪。因此,这两种自我需要借着智慧或才识来予以区别。同样的,我们必须区别谦虚和缺乏信心,一般人很容易混淆,因为两者都是谦逊的心理作用,然而前者是正面的,后者是负面的。

    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观察慈爱或慈悲作为另外一个例子,来与依恋做个比较。两者可以说都与“亲爱”相关联,依恋倾向负面结果,相反的,慈爱与慈悲引向正面的结果。因此这两种心理状态尽管显示相同的基本特质,却有可能导致正面和负面的结果。

    欲望也是一样,都有正面和负面的欲望。一般而言,我认为希求有合宜的理由就是正面的欲望;相反的,没有适当的理由就是负面的欲望,往往导致问题发生。从佛教徒的观点来说,想要成就“菩萨道”,可透过某类特定的欲望而达成。比如大乘佛教的教义提出两种欲望或两种渴望,第一是为众生谋利的欲望,第二是成佛得悟的希求;如无这两种欲望,则完全的觉悟是不可能。然而,欲望还是会造成恶行,解决之道就是“满足”。凡事都有极端,但是中庸之道是最合适的方法。因此,假如欲望迫使你走向极端,那么你的智慧便有责任检视所行之路,并且懂得折回中道。

    满足感可以说是获得快乐的主要因素,健康、财富和友谊是快乐的三要素。满足正是决定你与这三要素彼此关系的关键。

    首先,关于身体,我们应该知道太执着于身体会产生许多问题。基于这个理由,佛教徒的训练是以不同的角度来审视身体,并且试着分析身体的本质。对我而言,用这个角度来观察非常有效。我思考我的身体的来源,和血肉的本源,事实上身体并非洁净之物,即使是出生亦是血淋淋的,同时,不管外在的肉体如何美丽或光鲜,内在仍是各式各样的污物。借着皮肤的遮掩,人的肉体可呈现美丽的一面,不过仔细观察的话,这个血肉之躯实在非常肮脏。即使我们食用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食物还是会转化为污物,然而我们若去除这些污物又不能存活。不仅别人的身体可作如是观,我们自己本身的身体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正因为这副躯体,使得人类有生、老、病、死。不过,撇开这些缺点不论,由于人的智慧知道利用身体作许多善事,因此身体还是非常宝贵之物。故而当欲望与执着将肉体驱向极端时,静思身体污秽的一面就非常有效,特别是来源组成和功能各方面如此我们就会以更实际、更中观的观点来看待身体。

    同样的,当我们对身外之物和财富的态度不恰当时,往往导致我们对财产、房屋和物质的极端执着,如此自然无法感到满足,总是想要更多。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人事实上非常贫穷,因为苦于贫穷便是想要拥有更多,便永远处于匮乏的痛苦。因此,即使一个人拥有再多的财物,假使心理贫穷,那么这个人永远觉得匮乏和永远需求更多。

    另一方面来说,物质的发明对社会相当重要,因为当个人希冀拥有物质上的东西时,便进而发展物质文明,在某方面是对整个社会和团体的幸福有所贡献。因此我们需要某种程度健康的竞争,因为没有竞争,社会便不会进步和促进物质发展。不过,了解我们需要何种形态的竞争非常重要,我们需要的是一种良性竞争,不至于摧毁或灭绝对物或他人,进而促进刺激成长和进步。

    我个人认为,佛教的学说里提示了如何让物质和心理发展竞争时并行不悖的需求。在佛教里,修行的基础是皈依三宝——佛、法、僧。佛宝就是指领悟真理、获得涅槃的先知,是难以企及的境界。你可以由菩萨的形象得到鼓励,但无法与之媲美。然而,你可师法僧宝,在这个僧团里有许多是迈向悟道初步的道友。当你修行到僧宝的精神,便可得到激励,让你觉得吾道不孤,这便不是恶性的竞争,而是良性的竞争。同时,你也可由前贤的模范,满怀信心往前贤的境界迈进。

    现在我们谈到享乐、欲望和物质的幸福、佛教学说提及五欲:色、声、香、味、触觉。不论这些感官的享乐是否能臻于快乐、满足和适意,或者是相反的,臻于痛苦和失落,都取决于你如何运用你的才智。

    与物质需求雷同的人际关系亦可作如是观,每个人与朋友和同伴的关系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在某些例子里,与朋友相交的交互影响模式,会导致痛苦、挫折和不满;另一类相交模式却能导致满足、快乐与圆满的感觉。同样的,与朋友交的结果,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另一个重要的议题是性关系。“性”是自然的一部分,很明显的是,无“性”则人类无法繁衍。不过,走向极端追求盲恋,往往制造问题和更多的灾难。我认为性关系的主要目的是生产、繁殖许多美丽的婴儿。人不能单只为满足性欲,而且要有责任感和承诺。如果我们观察其他动物,有些动物令人艳羡。比方某些鸟类像是天鹅,它们的基本关系是基于责任心并且一生匹配,这是何等美妙之事!其他的动物例如狗就看不出这种关系,只是在享受性交,让母狗承担所有重任,这实在是很丑陋的事。

    我认为身为人类,我们应该遵循自然,然而愈是有文化教养的人,对性关系绝不该只是追求短暂的满足。如果一个人没有责任感和对婚姻的承诺,实在是短视的人。有些人有时候会问我有关婚姻的问题,当然,我本人是没有经验,不过我很笃定一件事:仓促成婚是很冒险的事。首先,你必须长时间观察一个人,等到你有真正的信心确定彼此能共处之后,才能结婚,这才是决定终身的方式。

    现代社会里似乎家庭问题重重,原因之一是性泛滥,每下愈况的是,现代文明提倡性和与性有关的事务,而我认为这是十分不健康的现象。此外,假若我们比较性和暴力,我觉得“性”还好一些,不过正因为“性”才使得暴力接踵而至,事实上,我认为两者是互有关联的。

    由于子女是家庭生活最重要的一环,那么节育也很重要。当然,从佛教徒的观点来说,每个生命都非常珍贵。据此而言,节育是不好的,然而目前全球的人口实在太多了,若是自然的资源能妥善的利用,那么也许可养活五十亿的人口,根据某些科学家的说法是,再多二、三十亿人尚可接受。不过我认为人类少一些比较好,也较和平友善。基于长久之计,结论显然是为了人类的利益,我们必须节育。节育是必要之道。

    所以我愿意重复的说,我们日常生活的行为是极为重要的关键,足以决定是否所有发明和各种关系能创造真正且持之以恒的满足,自然,其中许多亦仰赖我们的态度而定。至于心理因素,则动机是开启之钥。

    在佛教的教义里,人类的生命是生存和重生的最佳形式。有许多不同的因素可以造就人类最好的生活样式例如长寿、健康、财富和健谈,因此能与他人以更有利的方式相处。然而,正如同我早先提到的,是否这些条件能引致更好的生存环境,或是变成更糟的状况,都得看你如何运用这些条件,以及如何利用你的智慧而定。

    就此而言,佛教徒的理论提及“六度”,比如想要获取财物,根据佛教的说法,慷慨布施才是累积财富的因。但是为了要实践慷慨好施,一个人首先必须有正确的道德修养,和某种形式的见解和原则;并且这些道德修养或原则是只有在一个人有能力忍受他所遭遇的困境和恶劣的环境后始可达到。据此,你也需要某种程度的努力或喜悦的追求。为了成功的实践,一个人必须有能力专心,专注于事件、活动或目标。再一次,这又取决于你是否懂得运用的的判断力,判断什么是渴望得到的,什么是不想要的,什么是负面的,什么是正面的。总之,“六度”是与“得”息息相关,例如拥有物质的财富。

    我们该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实践“六度”所规范的原则呢?佛教建议一个人的日常生活应该遵奉“十戒”的道德信条。十戒中除了“邪见”是须就宗教信仰来了解本意之外,其他九条可以说是所有宗教传统的共通点。撇开信仰观点不论,对一般世俗人而言,它们也是相当负面与令人排斥的。

    总而言之,多行善举使生命充满意义、更具创造性和促进和平。总而论之,我们还是须仰赖我们自己的行为和心灵的态度来发挥。

    第二章、面对死亡与从容往生

    能够以和平安祥的态度面对死亡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根据一般的看法,有两个方法来处理问题和苦难。第一个是试着逃避问题,将之抛诸脑后,即使事实上问题依旧存在并且也未消除。另一个处理方法是直视问题并加以分析,对之深入了解,并且明白接受这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已经触及身材体和疾病的主题。疾病之所以发生,并非是例外的现象,它其实是自然的一部分和生命的存在事实。人之所以生病,也正因为肉体的存在。当然,我们有权利避免生病和痛苦,尽管我们不断努力,但是生病时最好还是接受它。而当你尽力去治疗并期待早日痊愈之时,就不该有额外的心理负担。正如印度一位伟大的学者寂天菩萨所言:“假如有方法能够克服痛苦,那么就不用忧虑了;如果无法可克服痛苦,那么更毋须忧虑。”这种理性的态度十分可取。

    现在我想谈谈死亡。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我们是否喜欢,它注定要发生。逃避不去思考,不如去了解它的含义。在新闻报导里,我们时常看到谋杀和死亡,但是有些人似乎认为死亡仅及于他人,而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态度是错误的。我们都有血肉之躯,因此我们都会死亡。当然,自然死亡与意外死亡之间是有极大的差异,不过基本上死亡迟早要发生,如果一开始你的态度是:“是的,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么可能较容易去面对。

    因此,有两个迥异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第一是单纯的逃避而不去思考它,另一个比较有效的方式是直接面对,所以你便能意识它。一般来说,人生的问题与苦难有两种形式:一个人在面对某种问题或痛苦时,只要采行一个特殊的态度,将可以实际减少压力和折磨忧虑的程度。然而,也有另一类模式是某些特殊态度或思考方式也无法解决,不过至少让你有心去面对它。

    当不幸的事情降临在我们的生活中时,会有两种可能的结果,一个可能性是精神倦怠、焦虑、恐惧、怀疑、挫折和阻丧,最惨的结局是自杀,这是一个方式。另一个可能性是,由于这种悲惨的遭遇,使你变得更实际,更勇于面对现实。借由探索的力量,悲惨的经验会使你更加坚强,并增加你的自信与自立。不幸的事件便成为内在力量的泉源。

    我们的生命和未来的成功有赖于我们个人的动机和决心或自信。透过艰苦卓绝的经验使得生命更有意义。有些人出生顺遂拥有一切,可是一旦遭受小挫折便失去希望并暴躁易怒。其他某些人如英国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代,由于体验磨难,因此培养了坚强的意志。我认为有苦难经验的人在面对问题时,要比生长在温室里的人更为坚强。从这个角度来看,某些苦难对人生反而是好的教训。

    那么这种态度是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你可以看到,正由于这些折磨,我才有另一种形式的自由,比如接见来自不同传统的人的机会,也认识来自不同领域的科学家。这些经验使我的生命丰盛,并且学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我的悲剧性经验也有可贵之处。

    以不同的角度来观察问题,可以舒缓心理的负担或挫折。从佛教徒的观点来说,凡事都有许多面,分析事件自然就可从所有不同的角度来体悟。我敢说没有一件事是从所有角度来观察都是负面的,这是很少而且几乎不可能的事。如此之故,当某件事发生时,试着以各种角度来观察,然后你便能发现正面且有利的特质。进一步来说,一旦事情发生,立刻与其他事件比较,或与发生在其他人、其他国家的事件相比较,也屡试不爽。这点对维持内心的平和也很有助益。

    身为一个佛教和尚,我将解释如何面对死亡。佛陀会指示“四圣谛”,第一个就是“苦谛”。苦谛的真谛是依三特质的原意来阐释,第一是无常。当我们讨论“无常”的本质时,我们应谨记在心这有两个层次。首先是一般粗疏的定义,就是很明显的一椿事件或一个生命停止继续的状态。不过在“四圣谛”的内涵里,是蕴含更微妙的观点,所谓“无常”是一种人生变化无常的特质。

    佛陀对无常的奥妙解释,是针对我对基本生存不满的状态建立一种满意的心态。假如你正确了解无常的特质,你便会明白它显示任何生命体的创造都有其因果关系,也就是因各种原因与条件所造成的结果,可以说生存完全仰赖原因与条件而成。

    不仅如此,所有源自创造的原因与条件,其本体亦包含了灭绝与休止的本质。当我们运用这个原理来了解我们个体组合的无常时,包括肉体和心灵,此时“因”是指我们的无明,我们存在的根基,这一点也透露了我们肉体的存在,是完全依无明的心灵力量所主宰。

    但是这种一开始所反映的无常观,最后势必导引至领悟无常的微妙境界。而且一个人借此才能面对和参透个人的自我认知所追求的永恒,由于领会了永恒的道理,会驱使我们把握“当下的一刻”或个人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同时,我们一旦深刻悟透这个道理,并使内化化于心,便会让我们处于较有利的立场来享受为我们的未来生命中所从事工作的价值。

    在佛教的宗教修行中所以认知死亡和无常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当你死亡的一刹那间心灵所思考的事物,是决定你的投胎转世的形式很大的关键。因此,佛教徒的修行十分重视个人对死亡与无常的认知。

    虽然高度思考无常的主要作用是修养自己,以便在死亡之时,可以处于良善和光明的心灵状态,并能确保一个美好的新生,但是还有其他的好处。对死亡保持高度认知的一个正面副作用,就是使人作最大极限的准备,以便在真正面临死亡时,会处于保持心灵有所准备的较佳状态。尤其在大乘佛教,认为一个人的临死经验是特别玄妙难解的,正因为他进入意识层里最奥秘之处,便对人的心理时空连续产生强大的力量和冲击,所以在密宗修行里,我们可以发现许多着重与死亡有关的静坐冥思,因此修行人在死亡的当刻不仅保持他的心灵存在的状态,而且也有效的利用意识层的微妙境界体悟修道的实现。

    正因为如此,我们发现许多密宗静坐,技术上称之为“本尊瑜珈”,由于他们冥思本尊时,体验了隐没次第,反映了人之将死的幻灭离析的过程。事实上,从密宗的观点来说,人生的完整过程,可以三个阶段来说明:“死亡”、“中阴”、和“重生”。所有这三个存在的阶段可以视为“意识”和伴随与推动意识的“气流”所共同运作的现象,因而中阴和重生也不过是奥妙的意识和气流所结合的不同层次。像这种被动的状态也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中,我们历经沉睡、行走和作梦的循环过程。我们每天的生活,事实上是由这三个阶段构成。

    当我们讨论密宗佛学里,就意识与心灵,有关微妙或粗疏两层次之间的区别时,我认为谨记什么是“心灵意识”非常重要。通常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当我们说到第六感时,就是指一种独树一帜的意识,完全独立于身体状态之外,换句话说,等同于灵魂,不过,这其实是种误解。我个人以为若是仔细研究我们的心灵世界,我们的大部分心理状态和心理作用都直接和身体机能互为关联。不只是感官意识,而且许多我们所谓的心理意识都有生理的基础,并且与身体状态密切结合,犹如科学家所说,脑和神经系统是主要的生理基础,主宰着我们大部分意识经验,因此,当身体状态停止,也就意味着心量作用也停止了。

    然而,真正的问题是:是什么原因使得身体本质或生理状态提升到心理反应或悟道的局面?佛教徒,尤其是密宗,解释这是种精微的“俱生原有光明性质的意识”状态,独立于生理基础之外。而且这种神,“俱生原有光明性质的意识”,一现的刹那正是意识最深遂之境,当它与生理结构相互作用时,便会升华我们所有意识层和认知层的体悟。

    有些特定的征兆可以作为“俱生原有光明性质的意识”的表征,通常宗教修道人比较有可能达到这个境界。举例来说,有些被宣布临床死亡的例子,他们的脑功能消失、脑已坏死,然而他们的身体不会腐烂,可保持数天之久。我的最后一位导师林仁波切,正是维持不坏的状态达十三天之久的例子。他被宣布死亡,已经脑死,但是他的尸体维持十三天不会腐烂。

    可见其中必有原因。照佛教的说法,亦即是在那种状态中,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处于死亡的过程。佛教徒的解释是尽管心灵与身体的关系在粗疏的层次而言是休止不动的,但是在精微的层次时未必终止。根据密宗学说的解释,当一个人步向死亡的过程时,也有一个腐朽的过程,从腐坏进入灵光的状态,就是一种轮回,在进入某个阶段,一个新的生命于焉诞生,称之为“转世”,然后这个转世继续存活,再度历经腐朽的过程。换句话说,死亡只是中介的阶段,当本体腐朽后进入灵光的境界,从而再投胎转世。是以死亡也不过是中间点,介乎个人的生理构造腐朽进入“俱生原有光明性质的意识”点之间。

    至于说到真正的腐朽过程,佛教里提到腐坏的不同阶段,以及他们伴随的征兆。比如粗疏的层次所讲的腐朽,是指外在、内在的表征都在腐化。而一旦进入精微的层次,则仅及于内在的征状,比如视力等等。愈来愈多的科学家有兴趣探索死亡,来解析腐朽的过程,特别及于外在和内在的表象。身为佛教徒,我觉得有必要印证的现象,和已被现行科学方法与调查所驳斥的现象两者之间的差别。如果说一些特殊现象已为科学调查和科学方法否定,我认为佛教徒应该尊重这些结论。

    由于你已熟悉死亡,亦即了解了死亡的过程,并且辨识了外在和内在的表征,这就表示你已有所准备。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我仍然没有信心在我死亡的当刻,我是否能真正实践我早已准备的修行;我不能保证。然而,有时候我想到死亡会有某种兴奋的感觉。我没有恐惧,反而有好奇感,这点令我易于接受死亡,我怀疑我会实践我的修行到何种程度。

    ]在我每天修行祈祷的日课中,我会观想八个不同的本尊和八个不同死的过程。又也许当死亡来临时,我的所有准备全部失败,但愿不致如此!

    无论如何,我觉得此法对面临死亡的心理障碍十分有帮助,即使没有来世,至少可以减轻恐惧。正由于减少恐惧,一个人就更能准备周全。如同战争一样,没有准备,失败的机会就很大,但是你若准备完妥,就有更多防御的机会。如是你以充分准备妥善,等到死亡的一刻,你会有平和安祥的心境。死亡时的祥和心境正是培养合宜动机的基础,而这正是得到重生的立即保证,美好的来世指日可待。特别对修行的上师而言,死亡是罕有的转世机会,可由悟道进入智慧。

    至于死亡之后,到底还保留什么?佛教提出存在的三界,指“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在你转世之前,这三界之间都有过渡的阶段,称之为“中阴”。虽则死亡提供我们最好的机会去利用我们最微妙的意识层,转化为智慧之路,即使我们不能有效利用时机,这其间仍有过渡的状态,虽然在死亡之际,这是个粗疏的过渡状态,不过就重生的时刻而言,却又太微妙了。因此,我们还是有机会,即使我们不能把握良机,转世和轮回仍指日可待。

    因此,为了紧握死亡的一霎那奇妙的契机,在过渡的状态中,我们首先必须训练自己去利用这些时机。佛教学说针对此点,教导人们运用每个作梦、行走和沉睡去实践冥思的技巧。

    总而言之,死亡的一刻呈现祥和的境界非常必要,无论你信仰佛教或其他宗教都一样。面对死亡的当下,不应该怀有怒气、怨恨等等。就传统的观点而言,这点也非常重要,我认为即使无信仰也希望以平和的态度走过死亡,如此会比较快乐。同时,对那些信仰天国或其他观念的人,心中有神或信仰更高力量的人也希望平静的去世。至于对待有古代传统观念,接受投胎转世或轮回之说的佛教徒而言,死亡之时能自然的保持良善的心境是获益无穷的。

    第三章、理愤怒情绪

    愤怒与怨恨是两个我们最亲近的朋友,当我年轻时我与愤怒结下不解缘,逐渐的,我发觉我与愤怒背道而驰,借着一般常识,以及慈悲与智慧之助,如今我已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对抗愤怒。

    根据我的经验,显然每个人有心改变就能达到目的。当然改变未必能马上立竿见影,仍有待时日磨练。为了达到改变和处理情绪的目的,分析哪种思考最具效力、建设性和有益于我们,就显得十分重要。我主要是指那些能使我们情绪平静、松驰,并给我们和平心境的思绪,而非制造烦躁、恐惧和挫折的思考模式。我们可以用外在的事务,比如植物,来作一个类似的分析。有些植物、花朵和水果有益于我们,我们便会种植和利用它们。而对我们有毒害的植物,我们也学着去分辨,有时候甚至去毁掉它们。

    内在世界亦有雷同之处,如果只是谈及“身体”和“心理”未免太简单化了。人体内有成千上万不同的分子,同样的,心理的想法也是千变万化。聪明的人应该仔细观察心理世界,并且懂得如何分辨好、恶的心理,等到你能辨识修养的价值,便可努力增进培养。

    佛陀所教示“四圣谛”也正是佛法的基础。第三个圣谛“灭谛”。根据佛经,所谓的“灭谛”,就是经过练习和努力,可使心理状态或精神特质祛除所有负面的情绪。佛经里所阐释的“灭谛”是指一个人能达到解脱所有困扰痛苦的思绪的完美境地。根据佛教的说法,这种寂灭境界是真正的“法宝”,正是所有佛教徒追求的解脱之处,佛陀成为涅槃的化身,值得尊崇膜拜,因为他体现了这个境界。因此,一个人皈依佛陀,并且在佛法里寻求解脱,并不是因为佛陀自始是个特殊的人物,而是因为他实践了“灭谛”的境界。同样的,“僧宝”是指可供模仿的得道僧人,他们有的已达灭谛或正朝向灭谛的道路前进。

    真正寂灭的状态,可以运用消除和对治的方式,来解脱或净化不好的情绪和思维。真正的灭谛是种心灵状态,而导致灭境的因素亦是心灵的作用。同时,灭谛亦是建基于精神连续净化后的结果。故而佛教徒的修行十分重视对“心”的了解。我这么说并不表示凡事都是心灵的反映和反射,除了心灵之外便一无可取。然而,正由于佛教修行里强调了解心灵的本质,因此一般人都称佛教为“心灵的科学”。

    一般来说,佛教教义里的烦恼是指“使人心波动难安的状态”。这忧攘不安的情绪和思维正是制造我们内心不快乐和痛苦的因素。一般的情绪并不尽然定是负面的影响。我曾参加过一个包括心理学家和神经学家在内的会议,结论是:根据不同科学条律的界定,即使佛陀也有情绪。故而“慈悲”也可视为一种情绪。

    自然,情绪可以有好有坏。不过,当我们讨论愤怒时,就是在面对负面的情绪。负面的情绪是指立刻制造不快乐或不舒服,最后反射某些行动。这些行动导致伤害他人,也给自己带来痛苦和折磨,这正是我们所谓的负面情绪。

    愤怒是负面的情绪,不过愤怒也有两种形态,一种愤怒可以转化为正面的情绪。例如对某个人出乎真诚的爱心与关切,但是对方并不留意这种善意的警告,那么除了使用某种强制性的力量来阻止对方误入歧途外别无他法。在密宗的修行中,有些静坐冥思的技巧可转换愤怒的冲击,这也是世尊何以曾愤怒的原因。基于慈爱的动机,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利用愤怒,因为愤怒会带来额外的力量,使得我们迅速行动。

    不过,通常愤怒导致仇恨,仇恨永远是负面的。仇恨藏匿着邪恶的心绪,我一向分析愤怒有两个层次:人性的层次和佛性的层次。从人性的层次来探讨,也就是撇开所有宗教传统或意识形态的影响,那么所谓快乐的来源就是:健康、财富和友谊。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负面的情绪如仇恨是有碍健康的。既然一般人都很注重照顾身体,有一个技巧可供使用,就是心理建设。你的心理状态应该随时保持平静,即使发生忧烦的事,这本是人生中的必然现象,你就应该永远保持平静。如同大海潮起潮落,这些波动都非常短暂,因此我们不应该影响你的基本心态。虽然你不可能消除所有负面的情绪,假使你拥有健康和沉稳的基本心态,那么烦忧将不至于影响太大。若是你时常保持平和,血压或其他身体功能便更能维持正常,结果亦有助于你的健康。尽管我不能以科学方法来证明如此,不过我相信我是俞老愈健康。我使用相同的药物、相同的医生、相同的食物,因此这必须是拜心境之赐。有些人对我说:“你一定是服用某些特殊的西藏药物”,但是我没有。

    如前所述,年轻时我很暴躁易怒,有时候我便以我的父亲脾气不好来作借口,好像是遗传的关系。但是随着时日变迁,我认为如今我几乎不会去仇视任何人,包括那些使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状态的人在内,即使对他们,我真的不觉得有丝毫恨意。

    我的一些至交有高血压的毛病,但是他们从不生大病,也不觉得疲惫。过去数年,我也遇到不少良医。同时,有一些朋友平常生活优越,但在我们交谈时,往往在寒暄结束后,倔们便开始抱怨和叹气。虽然他们享受富裕的物质生活,不过这些人没有平和的心境。结果他们老是忧虑自己的消化、睡眠、各种毛病。因此心理平静显然是保持健康的一个重要因素。假若你想保持强健,不须求教医生,自我内心保养即可。试着利用自己的潜力,这是很经济的方法。

    快乐的第二个来源是财富。我有时清晨醒来情绪不佳,连看表都觉得不痛快。也许由于这种经验,过几天当我醒来时情绪高昂并且祥和,这时候我看表时就觉得分外美丽。但是,它都是同样的表,不是吗?这当中的区别就是来自心理的态度,当我们在使用身外之物时,是否会让我们满意,皆取决于我们的心理。

    当我们的内心充满愤怒时,对财物也不好。就我本身的经验来说,我年轻时有时候喜欢修表,我尝试并且失败多次,有时我会失去耐性而摔表,在那一刻我的愤怒改变了我整个态度,然后我又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如果我的目的是在修表,那么为何我会摔表?由此可知使用财物以达个人真正的满足或利益,心理态度非常重要。

    第三个来源是友谊。当你心境平静时,自然会保持诚意与开阔的心胸。

    再说,我也确信假使杰仁波切十四世少笑一些,可能我所交的朋友就会少一些。我对别人的态度永远从人性的角度来认识他们。在这个层次上,不论总统、皇后或乞丐,只要他们出乎人性展露真诚的笑容,他们就无所区别。

    我认为真正人性的表露凌驾所有身分和其他因素的价值之上。我只是个平凡的人,借着我的经验和心灵的修行,便能造就新的态度,说穿了实在无足为奇。而你,我认为比我受更好的教育和经历更多经验,应该有更多的潜力来修养内在。我来自一个没有现代教育并与世隔绝的小村落,而十五或十六岁之间,我已经背负了想像不到的重担。因此,人们每个人都应觉得自己有更好的潜力,再加上一些信心与努力,只要你有心修养,则改变自己并非不可能。若是你觉得你目前的生活方式并不快乐或有所困扰,那么想想正面的事情,往乐观方面去想,加上潜能与努力,我觉得这已是部分迈向成功的保证。倘若我们能充分利用我们所有良善的人类潜力或人性优点,我们便能克服人世的许多问题。

    所以当我们想与人交往时,我们心里的想法十分重要。对一个无信仰的人来说,只要有单纯良善的心,最终极的快乐泉源便存在我们的心灵世界里。换言之,你有健康的身体、妥善利用各种财物,并与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快乐生活的本质全在其中。若是你已有钱,有时候会带来烦恼,并且渴望拥有更多,最后人便变成金钱的奴隶。当然金钱是极为有用并且必需的,不过并非快乐的终极泉源。同样的,教育如果不保持平衡的状态,有时还会制造更多的烦恼、忧虑、贪婪、欲望和野心,简言之,带来更多精神的折磨。

    现在你可以看出该如何减轻愤怒和仇恨。第一,了解恶劣情绪的破坏性,特别是仇恨。我认为仇恨是最大的敌人。所谓“敌人”,就是只会直接、间接摧毁我们兴趣的人或事物,我们的兴趣则是指达到终极的快乐而言。

    总而言之,你可以逃避外在的敌人,甚至有时候你可以欺骗敌人。比如说有人搅乱了我平静的心灵,我会把自己锁在房里独自静坐来逃避,但是我绝不含怒逃避。如果我心怀愤怒,就算我反锁自己,愤怒仍然跟着留在房内。除非你能应用某种特殊方法,否则无所遁逃。因此,仇恨与愤怒——此处指负面的愤怒,才是真正摧毁我的心灵平静的敌人。

    有些人相信压抑情绪是不好的,所以最好让他发泄出来,我以为各种负面的情绪都有相异之处,例如沮丧感,有一种沮丧感是过去事件所造成的。有时候如果隐藏这些不好的事情,比如性虐待,往往会在意识或下意识里造成问题,故而这种情况最好表达你的沮丧感并加以纾解。然而,根据我对愤怒的经验,假如人不试着减轻愤怒,便会留在心里并与日俱增,接着即使是小事也会令你立刻暴跳如雷。一旦人试着控制训练你的愤怒,久而久之,即使天大的事也不会轻易动怒。透过训练和自我修养,你能有所改变。

    当愤怒盘踞心头时,有一种重要的技巧可以帮助你保持祥和的心境,你不该不满或沮丧,因为这些都是愤怒与仇恨的因。这是自然的“因果律”,一旦“因”集聚了,则“果”便成为自然因果关系的结果。能衡量情况而及早知道在造成“果”之前便止步,实在非常重要,如此便不会继续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佛教学者寂天菩萨的《入行论》一书里,就提到一个要点,一个人不应该陷入会导向不满的状态中,因为“不满”是植下愤怒和种子。这也意味着一个人必须领悟某种道理,来处理个人的财物、友谊和人生的各种处境。

    我们各种不满、痛苦、绝望等等,事实上与所有现象互有关联。倘使我们没有建立正确的观点,很可能样样事都会令我们沮丧失望。有些人只要提到佛陀的名字,便满怀愤怒和沮丧,而且这是还没有和佛陀直接打交道就如此。职是之故,所有的现象都有可能刺激我们生气和不满。然而现象是人生真实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变的生存法则,故而留给我们的只有一种选择:改变自我的态度。也正因为我们对人事的看法改变了,所有的现象也变得和善或带来快乐,而不再视之如寇敌或带来沮丧。

    当然,有了敌人确实是令人不快乐的事,他破坏了我们心灵的宁静,并且摧毁我们一些良好的行为。不过,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只有从敌人身上,我们才会学习忍耐,不会有其他人提供给我们忍耐的机会。身为佛教徒,我认为佛陀完全不给我们机会去体会忍耐,有些僧人或许会如此作,但机会很少。既然我们不认识地球上五十亿人口中的大多数,因此也不会有许多人让你表现忍耐。只有那些我们认识并且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才使我们有机会学习忍耐。

    就此角度而言,敌人是训练我们修养的最好老师,寂天菩萨非常智慧地解释,敌人或加害我们的人,实际上才是值得我们尊敬、值得我们请益的珍贵良师。我们也可以反驳说,我们的敌人不值得我们的尊重,因为他们无意帮助我们;事实上,他们对我们有所助益也是一种巧合。寂天菩萨表示,假使是如此,我们身为佛教徒,为何要视灭谛为解脱之境,而实际上寂灭只是一种状态,就某方面而言,假如作不到就无所裨益。我们也可争辩说,即使是真的,至少寂灭不会加害我们,相反的,敌人不但不会帮助我们,甚且故意伤害我们,因此敌人不值得尊重。寂天菩萨说,正因为敌人有心加害才使得敌人可贵。倘若敌人无意迫害我们,我们就无法将他们归类为敌人,于是我们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正由于他们想伤害我们才称作敌人,也因为他们是敌人,从而训练我们修养忍耐的品德,所以敌人确实是珍贵的老师。借着这一连串的思考,自然可减缓负面的心理情绪,尤其是仇恨。

    有时候人们觉得愤怒是有用的,因为它带来额外的力量与勇气。当我们遭遇困难时,我们可以视愤怒为防卫力,然则愤怒或可带来力量,基本上只是盲目的力量,我们很难保证愤怒和怒气不会摧毁我们本身美好的品质,因此仇恨和愤怒并不可取。

    另外一个问题是,若是你始终保持谦虚,别人也许会占你便宜,那么你该作何反应?这其实很简单:你应该以智慧或平常心待之,不必心怀怨怼与愤怒。如果情势需要你采取行动,你可以出击,但不可生气。事实上,带着智慧的行动比生气更有效,带着愤怒的报复行为往往容易败事。在一个竞争激烈的社会里,有时我们须挺身而战。

    此外,我们可以修养另一种容忍,就是自觉性的忍受别人所加的苦难。我们考虑到某些情况而采取一些行动,比如短期内忍耐所遭受的折磨、困难与问题,正是因为我们确信有长期好处。由于我们的态度、承诺和期待长期的效果,我们便能清楚认知并毅然随短期内无可避免的困境与难处。

    另外有一种有效的克服负面情绪如愤怒和仇恨的方法,就是培养与之相反的修养,例如良善的特质:爱与慈悲。

    第四章、施与受:实践爱心与慈悲最实际的方法

    慈悲是最奇妙和珍贵的德行,当我们谈及慈悲时,注意到慈悲与仁爱是人性的本质就很令人振奋。有时我与一些相信人性本恶和侵略性的朋友辩论,我的论点是,经过研究,人类的体质和奉行温顺平和和生活方式的哺乳类十分接近。有时我会半开玩笑的说,我的双手是用来拥抱的,而不是攻击别人。倘若我们的双手主要是用来攻击,那么就无须美丽的手指,因为张开手指,拳击手就无法有力打击,所以攻击时,人们必须握拳相向。因此我认为我们身体的基本构造就是创造慈悲或仁爱的人性。

    我们再来观察一下人际关系。婚姻和受孕非常重要。我在前面提及,婚姻不该是盲恋或疯狂式恋爱的结局,它应该建基于彼此的认知,了解你们两人适合共同生活。婚姻不是暂时的满足,而是某种责任感,真爱才是婚姻的基础。

    一个孩子的孕育也应该在道德或心理平和的态度中进行。根据科学家的形容,当胎儿在母亲子宫里时,母亲安祥的心情对胎儿有极正面的影响。若是母亲的心理状态是负面的,比如她很沮丧或生气,那么对胎儿的健全发展非常有害。有个科学家曾告诉我,胎儿出生后的头几个礼拜最为重要,因为那段时期,婴儿的头脑正在发育,在此时,母亲的抚摸或某个扮演母亲角色的人的触摸便极具关键性。这正显示即使婴儿还不能辨识谁是谁,仍然需要另一个人的爱护,没有了爱,会损害脑的正常发展。

    胎儿出生后,母亲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哺乳,若是母亲对孩子缺乏爱或爱怜的感觉,母乳就流不出来。但是母亲以温暖的爱心哺育子女,虽然她有病痛,母乳仍是源源不绝,这种态度如同珍宝。进而言之,从另一方面来看,假使婴儿缺乏对母亲亲密的感觉,他就没办法吸奶。可见双方的亲爱是多么奇妙的事,而这正是生命孕育之始。

    依此类推,教育也是如此。我的经验是,我们从老师学习课程,老师不仅要懂得传道,还要对学生付出爱心,知识才会深入内心。若跟从另一种类型的老师学习则不会事倍功半,尽管你可能被迫学习或者是害怕老师,却不见得能吸收知识,所以教育成果存乎老师的爱心而定。

    同样的,当我们上医院时,不论医生的医术如何,若是医生表示真正的感觉和深刻的关切,或是笑容满面,我们就会觉得很舒服。若是医生表情冷漠,即使他是个医术精湛的专家,我们也会怀疑和紧张,这就是人性。

    最后,我们可以省视我们的人生。我们年幼时、年老时都需要旁人大量的爱;而在中年之际,我们总觉得自己是万能的,别人的关怀则不足为道。不过我认为在这个阶段,深刻的爱还是非常重要。当人住在大城市里仍然感觉孤独,并不是他们缺乏同伴,而是他们缺乏他人的关爱,结果他们的精神陷于苦闷。另一方面,在充满关怀的环境里成长的人,在身、心、行为各方面,都会有比较正面和稳定的发展;在缺乏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通常会有比较负面的态度,这也是明显人性。而且早先我也提到,人体是倾向心境平和,任何烦扰对健康都有不利的影响。换言之,我们的健康结构是适合于仁爱的氛围。因此我们有慈悲的能力,唯一的症结在于我们是否发掘并利用它。

    我的解说的基本目的是在显示人类有慈悲的本性,而且这是可以发挥的良能。我们必须更进一步了解慈悲的含义。不同的哲学和传统对爱与慈悲各有特异的阐释。某些基督徒朋友相信,如果没有神的恩典就无从发挥爱,换句话说,需要信仰来发挥爱与慈悲。佛教徒的解说则是:真正的慈悲根植于明确接受或承认他人都想追求快乐,并有权利克服磨难之上。个人基于此种体认,发展出利他的关怀精神,而不计较是否得到回报,这便是慈悲。

    你对朋友的爱和慈悲在许多例子下,实际上是一种执着的爱恋。这种感觉并不是体悟众生去苦求乐的平等权利。取而代之的,是基于“我的”东西,“我的朋友”或对“我”有好处的事物的概念,这就是执着的爱恋。因此,当某个人对你的态度改变了,人的亲密感便立刻消失。然而借由利他的精神,你可以培养某种关怀,而不计较他人的态度如何,你付出爱与慈悲,只因为他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有克服痛苦的权利。无论他保持中立或变成你的敌人,都不应改变爱心,这就是主要的不同点。真正的慈悲更为健康,它是无偏见而且根植于理性,相反的,执着的爱恋是狭隘而且偏私的。

    事实上,真正的慈悲和眷恋是互相抵触的。根据佛教徒的修行,要培养真正的慈悲,首先要练习平等心和安静心的打坐,隔离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然后你必须去除对敌人的恶意,应视众生平等。有了这个基础,你才可逐渐培养出对众生的慈悲心。此外,真正的慈悲心并不是怜悯或觉得他人低你一等,甚至有了慈悲心反而更珍视他人甚于自己。

    稍早我曾指出,为了培养慈悲心,首先必须经历静坐的修行。这点非常重要,因为心不静,则对众生便怀有偏见。现在我简短介绍佛教静心的打坐法。你应该冥想的,第一是你所认识的一小群人,诸如你的朋友和亲戚,他们都是你心所系念的人。第二,思考那些你完全不关心的人。第三,想想那些你所不喜欢的人。一旦你开始冥想这三类人,你的思绪就会自然飘动,看它如何思考每种人,你将会注意到你的自然反应是先及于你的系念的朋友,接着是你所不喜的人,也就是被你视为敌人的人,最后才是你认为中立性、完全漠不关心的人。然后你应该扪心自问,比较你对友、对敌两种相反态度所造成的影响,并观察为何你会以如此被动的心境来应对这两类人。你应该反省你的心理反应的结果,并了解用极端态度去处理所造成的果报。我已经讨论过对敌人心怀仇恨和制造愤怒正反两面的结果,而且我也谈了一些眷恋朋友的缺点,是以思及此,就该尽量舒缓对待这两种相反的人的强烈情绪。自然,最为重要的是,你应领悟众生平等的道理,犹如人有去苦寻乐的本能欲望,那么众生皆如是;又正如你有权利去满足本然的渴望,众生亦复如是,那么你又基于什么理由去歧视他人呢?

    假使我们将人类视为整体,我们可以称作社会动物,进而言之,现代经济、教育等等结构,在这显示世界缩小了,我们彼此依赖日重。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唯一的选择是大家和谐共处,并且维持人类一体和利益,这是我们仅有的存活方式。

    身为人类,基于本能,我的关心是无法自扫门前雪,我的快乐来自他人的快乐。例如当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索马利亚人挨饿的画面,包括老少在内,我们立刻觉得悲伤,至于这种悲伤是否会引导我们伸出援助手倒是其次。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使用许多现代设备,例如有冷气设备的房子。这些事物或用具都是经由众人直接或间接群策群力得以完成,所有事情都是同心合作而来。要现代人倒退回到几个世纪以前的生活已不可能,那时我们只依靠简单的器具,而不是机器。显而易见的是,今天我们享用的设备都是许多人合作的产物。在二十四小时中,如同一般人一样,你也许正睡在床上,但在同一时刻,也有人已在准备食物,特别是为非素食者所准备的食物。名誉绝对是众人的产物,没有其他人的参与,名誉就不具任何意义。此外,欧洲的利益亦需仰赖美国的利益,西欧的利益也依赖东欧的经济情况而定。每个大陆都依靠其他大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所以许多我们渴望的事物,诸如财富、名誉与其他,都不可能不靠其他人的参与或间接准备与合作而能具体实现。

    既然我们都有相等快乐的权利,加上我们彼此息息相关,那么无论个人如何重要,理论上来说,地球上五十亿人口的福祉要比个人来得重要,经过如此一连串的思考,你自然能培养一种宇宙责任感。现代环保问题,像是修护臭氧层,也显示需要全世界同心协力。很显然由于物质发展,整个世界领域日趋狭小,然而人类一体的意识的发展却落后甚多。

    这不是宗教修行的问题,而是人类未来的问题。在今日世界里,广阔而利他的态度是非常必要的。倘若我们从各种角度观察形势,例如从现代生存的复杂关系密切的本质来看,我们就会逐渐改变观点,以致于当我们说到或想到别人时,便不会再忽视他们,觉得与己毫不相干,我们便不再冷漠。

    如果你只是想到自己,如果你忘了别人的权利或幸福,或更糟的是你去剥削他人,最终的结果是你会失败。没有朋友关心你的死活,甚至当你遭遇不幸时,反而有人幸灾乐祸,而不会关心、安慰你。若是一个人悲天悯人、乐善好施、胸怀天下人之利,那么无论他是否认识许多人,或是他搬到任何地方,都可立刻交到朋友,而当他遭逢不幸时,势必有许多人赶来帮忙。

    真正的友谊是建立在人类的挚爱上,不是金钱也非关权力。当然,有权力与财富,会有更多人带着笑容与礼物来接近你,不过,这些都不是你的真正朋友,他们只是你的权力或财富的朋友。只要你的财富长存,这些人就环侍左右,但是当你的财富散尽,他们就消失无踪。这种酒肉朋友当你需要帮助时,他们绝不会真诚援助,这也是现实。

    真正的友谊是以人间的挚爱为本,而不计较身份地位。因此,你愈关心他人的权益与福利,你就是真正的朋友。你愈保持开放和诚恳,最后更多的神气都会归诸于你。假如你遗忘或不想关怀别人,最后你会失去自己的权益。所以有时候我告诉人,如果我们真的自私的话,那么聪明的自私要比轻忽和心胸狭窄的自私好一些。

    对佛教修行人来说,增进智慧十分重要,这里我所指的智慧就是明了“空性”——真实的最终本质。一旦体悟了空性,至少能让你对“灭谛”有正面的看法,若是知道进入“灭谛”有可能,那么“痛苦”就不再是注定的,而是可有可无的。既是如此,就值得努力去求道。在佛陀“四圣谛”中,假使只有“苦谛”、“集谛”存在,并没有多大意义,然而其他两圣谛,包括“灭谛”在内,指出了另一种生存方式。我们有可能终止痛苦,因此有必要了解“苦”的含义,是以智慧在增进无限的慈悲方面极为重要。

    因此,一个人从事佛教的修行就是:运用智慧、才识并洞悉万物的本质,再加上培养慈悲的一些技巧。我认为在你的日常生活和所有的专业工作上,你都可利用这种慈悲的胸怀。

    当然,就教育的领域来说,慈悲的胸怀无疑在教学上举足轻重,不论你是教徒也好,或是非教徒,除了考试之外,关怀学生的生活或未来,都使你的教学生涯更具效果,由于慈悲为怀,我相信你的学生在有生之年都会怀念你。

    同样的,在健康方面,西藏人曾说医疗的效果完全看医生关心而定,正因为这种看法,若是某个医生的治疗无效,那么人们便责怪医生的品德,怀疑医生或许不是个好人,可怜的医生有时就恶名远播。因此医学界也笃信慈悲为怀。

    我觉得律师和政治家也是如此,要是政治家和律师有慈悲的心肠,相信丑闻会减少很多,整个社区也会更祥和,而政治事务将变得更具功效和更值得尊敬。

    最后,在我看来,最恶劣的是莫过于战争,但是战争若带有人类的爱心,其破坏性尚不至于太大。完全机械化的战争则完全不带人类感情,那就等而下之了。

    此外,慈悲与责任感也应进入科学界和工程界。自然,从单纯的科学角度而言,可怕的武器如原子弹是惊人的成就。不过,我们可以说它们是不可取的,因为它们给世界带来无限的灾难。一言以蔽之,如果我们不思考人类的痛苦、感觉和关怀,“对”与“错”似乎就无所分别,是以慈悲可及于万事万物。

    我发觉经济的领域不太能运用这个德行,不过经济学家也是人类,当然他们也有人类的爱心,没有爱,他们也无法生存。然而,如果你一心只想到“利润”,不计任何后果,那么贩毒者没什么错,因为从经济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在赚取丰厚的利润,然而这种行为危及社会和社区,所以这是恶行,贩毒者便是罪犯。依此类推,我觉得售武者亦归于此类,贩售武器是相同的危险和不负责的。

    基于种种的理由,人类的慈悲,有时我称作“人类的爱心”,是人类事物的主宰因素。正如同你观察我们的手,五根物指根根有用,不过手指不与手掌相连就毫无用处。同样的,每种人类的活动,如果不是出乎人性就会深具危险性,有了爱心和尊重人类的价值,所有的人类活动才具有建设性。

    即使是宗教,按理是对人性有所裨益,如果缺乏基本的人类慈悲心,就会变得不正常。很不幸的是,有很多宗教沦入此境,产生许多问题。所以人类的慈悲心是基础,所有人类的活动因而更有效益。

    一般而言,我的印象是,在教育界或其他领域,或多或少轻忽了人性的动机。可能因为在古代,宗教承担了这个责任。如今在社区里,宗教一般看来似乎有点落伍,是以人们对宗教和人性价值失去兴趣。无论如何,我认为这是两码子事,若是你很尊重或是有志于宗教当然是好事。不过,即使无意于宗教,你也不该忘记人类深刻的价值的重要性。

    一个人强化慈悲心有各种正面的副作用,其中之一是,你用功愈深,面临痛苦时,你的对抗力就愈强,并且愈能将之转化为积极的情势。有个修行的方法记载于《入菩萨行论》一书里,似乎相当有效。在这个方法中,你可以观想你的旧我,自我中心、自私等形象,然后再想像一群相反的人,接着你采用第三者中立、无偏私的观察者立场,评估这两类人的价值、利益和重要性。同时,也试着思考完全遗忘其他有情众生的缺点,以及“旧我”过这种生活方式所达到的成就如何;然后思及其他人类,想想别人的重要性,应该去服务人群之类;再看看以中立的第三者眼光省察的自我,谁的利益和幸福比较重要便了然于心。自然你会倾向于顾念苍生。

    我也想过只要你的利他心愈强,就能更加强你的勇气,勇气十足,自然不会退却和失去希望。因此慈悲也是内心力量的源头,借由内在力量,便有可能培养坚定的意志,坚定的意志自有通往成功的良机,而不在乎路途坎坷。另一方面,假若你犹豫不决,害怕和缺乏自信心,通常只会造成一种悲观的心态,我视之为失败的种子。悲观的态度是不可能完成任何事,即使最简单的事也会失败;相反的,若是你有坚强的毅力,不论如何困难重重,都有成功的可能性。总之,套用传统的说法来说,慈悲对成功的未来也非常重要。

    稍早我曾提及,你的智慧层次可以决定慈悲的层次,例如慈悲可发乎真正的领悟万物的终极本质,可发乎领悟无常的道理,也可源自体会众生痛苦而来。你的智慧层次,或是你参透事物本质的深度,决定了你所体验的慈悲层次。从佛教徒的眼光来看,慈悲犹如十分诚实的人,而智慧是极为能干的人,两者相辅相成,结局就克竟全功。

    姑且不论传统或哲学的省思,我认为慈悲、爱心和宽恕是所有宗教的基本要义。虽然不同宗教之间基础互异,例如接受上帝之说,但是每种宗教都传达同样的讯息:做个慈善的人。所有的宗教都强调慈悲和宽恕的重要性。古代不同的宗教在各地兴起,彼此之间缺乏联络,于是在各种宗教传统里也无需所谓的“多元论”。反观今日,世界空间变小,不同的宗教信仰之间的沟通日趋频繁,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宗教信徒之间的多元论十分必要。一旦你领会了人性的价值,是许多宗教经过好几世纪无私、客观的研究才提倡的教义,自然有无数理由让人接纳,或是尊重各种不同的宗教。总之,人性具有相异的精神气质,所以单一宗教不论其教义多么精深广博,仍然无法满足形形色色的人类。

    再举例来说,虽然宗教传统各有其特异性,大部分的人还是不被宗教吸引。在五十亿人口中,我想大约只有十亿人是真正的宗教信徒。有许多人自云:“我的家庭背景是基督徒、回教徒或佛教徒,所以我也是基督徒、回教徒或佛教徒。”有虔诚信仰的人,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尤其是遭逢困难的时刻,理解到他们是某个宗教的信徒。例如那些自称:“我是基督徒”的人,时时铭记上帝,向上帝祈祷,并且发挥良善的一面。像这类真诚的信徒,我猜想恐怕还少于十亿人。剩下的四十亿人停留在没有信仰的阶段。故而一个宗教万万不能满足众生,在这种情况下,便非常需要面貌不同的宗教,故而唯一合理的演变趋势就是,各种宗教同心协力,和谐共存,彼此互助。最近已有许多积极性的发展,我注意到不同的宗教之间已形成密切的关系。

    因此,思考了自我中心的生活方式的缺点,和顾及众生的幸福并为之谋福的结果,在佛教徒的静思里有种特别的修行就是“布施”,这是具体实现慈悲与爱心的力量。基本上是观想他人体验的折磨、痛苦、不快的经验。你可以发挥同体心,然后将自己善良的品质,诸如你的德性、才识、财富、快乐等等与他人分享。这类训练即使不能真正减轻别人的痛苦,或是增加你自己有利的品质,精神上却能令你升华,让你觉得爱心与慈悲更为丰富。

    试着在你的生活中实践修行可以成效恢宏,对你的身心都有正面的影响。若是你感到值得一试,那么不论你是否是信徒,你应尝试去促进这些基本良善的品德。

    有一件事你必须谨记在心,这些精神修为是耗时而且并不简单。住在科技进步地区的某些西方人,认为凡事都能自动化,但你不能期待一蹴可几,这是不可能的事。把握原则铭记在心中,然后持之以恒的努力,一年、五年、十年、十五年,你自然会发现某些改变。我有时候还是感到修行非常困难,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些修养都十分有益。

    在寂天菩萨的书中,我最喜欢的一段发愿文是:

    乃至有虚空

    以及众生住

    愿吾住世间

    为除众生苦

    第五章、缘起与真如

    在讨论缘起和真如之际,第一个问题是:何谓时间?我们不能将时间视为某种单独本体。一般而言,有外在事务和内在感觉或经验两个层面。假如我们从表面事物来观察,那么就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分。然而我们仔细观察“现在”诸如年、月、日、时、分、秒,那么我们根本无从捉摸;只在一秒之前就称之为“过去”,一秒之后又变成“未来”。显然无所谓“现在”。既然是无现在,则想谈论过去和未来就十分困难,因为两者都是依附现在而来。所以我们从内在含义来探讨,似乎“过去”只是在我们的记忆里,而“未来”无非是我们的想像,凡事者是幻觉。

    然而我们观察内在的经验或意识层面,过去是早已不存在,而未来尚未至,仅存的不过是现在。所以我们如此一连串思考下来,这个道理便会想得非常复杂,其实这就是所谓的“缘起”,是一个非常有道理的想法,也是我喜欢的议题之一。

    缘起有两个层次,一个是世俗的看法,另一个是深奥的内涵。首先我想谈谈世俗的说法,当我们谈论佛教徒的“缘起”原则时,我们必须谨在心,可由许多层次来了解这个原则。最肤浅的了解,所谓缘是“因”与“果”之间的关系,不过深入探究的话,缘起更为广泛,事实上涵盖所有的法,缘起表示凡事皆因而生,没有原因和各种条件,则无事可成立;而果之存在,正是众因的具体化。

    我们思考自然律时,可知万物之生并非因果报应或佛陀创造出来的,不过佛教的宗旨却是依此自然律而成,因而我们的苦、乐皆各有“因缘”。正因为这个自然的因果关系,佛教徒便主张越是憎恨某些特殊的经验、事件或现象,那么就该更着力去避免众因造成的果报,于是就能避免事件的发生;而当对某种经验、结局、事件愈是向往,那么就该付出更多的努力来确保累积的因可缔造成所希望享受的成果。

    我个人深信因果律正是一种自然律,我不认为有人可以对为何有此果必有其因提出合理的解释。例如恶劣的情绪像愤怒和仇恨会导致不悦的结局,并且根据佛教的经典,愤怒与仇恨的结果是极为丑陋的。但仍然没有一个完整、合理的解释来说明何以恶劣的情绪会制造丑陋。我们可用一个方法来说明,因为当你极度愤怒或仇恨时,你的脸部表情也会变化,变得十分难看。同样的,也有某类精神和心理的思绪会让你俩的脸部表情立刻产生正面的变化。这些思绪会表达你目前的心境,至于沉稳、宁静和一些与此类似的情绪都会引导至可喜的结局,是以我们可以看出某种关系,但是仍提不出完整合理的解释。

    然而有某些形态的情绪,例如深遂层次的慈悲心,它是正面的德性,不过当慈悲心生起的时刻,未必觉得喜悦,比如某人也许完全基于慈悲的动机,因此愿意舍己以承担别人的苦难,这个情况下,必然有人会争辩说,慈悲未必是种带来正面结局的因由。当然,慈悲心所带来的结局也许不见得是快乐的情境,因为一个人全心投入分担别人的苦难,必然会承受某种程度的痛苦,不过这种痛苦是不同于某个人在沮丧、绝望、无助的感觉中所受的苦难。因此出于慈悲的受苦,即使同样是承担折磨,但其中蕴含高度的自觉性,也就是在自己主导的情况下自愿承受别人的痛苦。所以表面上看来,这类情绪带来类似的结果,但内涵截然不同。一种情况是痛苦的经验强烈到令人无法控制,而慈悲情怀的受苦,则是完全掌控自己的思想。

    现在,如果你已体悟了因缘关系的重要性,你就会了悟“四圣谛”。四圣谛就是以“因果”为本,在阐述四圣谛的道理时,含蕴因果律,你就可了解佛法里的“十二因缘说”,在这个真理里,佛陀解释,因为有特殊的因,便造果;因为种因,则果报必生;而正因为迷惑无知(无明),使万物陷于业报或轮回之地。

    职是之故,我们可以发现有三层道理:有因必有果;种因则生果;无明则造业。第一层道理显示,自一个肯定的观点而言,当众“因”形成时,随之成“果”,期间的内涵是由于因,才有果,离开了因,便无外在的力量,诸如造物者,来创造万物。

    第二层道理指出因缘的重要特质就是:带来果的因,其本身又有其“因”,若是因是外在存在的永恒独立的实体,那么绝对不会有其他因形成,也不会有能力再去造果。总之,首先必须要有“因”,第二,“因”的本身又有其因。

    第三层道理所指出的因缘特质是,“果”必有其相应的“因”,并非杂乱无章的“因”、“果”,“因果”必有彼此中特殊的关系。佛陀给我们一个无明造业的例子,“谁来造业?”有情众生由于无明(迷惑无知)才造业堕落,正因为无人愿意追求痛苦,是以无明才导致人们所做出来的行为隐然迈向制造不幸的结果。

    所以,我们发现十二因缘进入三级现象:第一级,先有烦恼识;第二级,业和习气;第三级,得其果报——痛苦。这种传达的主要信息是,有情众生力求避免痛苦,但由于无明,反而使人堕入恶果。佛陀并不说痛苦是意识的结果,若是如此的话,解脱或净化的过程便会使流转不息的意识陷入死巷。从这种教义里,我们得出的道德教条是:痛苦的根源是无明,而无明是可以去除的。而正因为我们有正觉可以参透实相,于是可以断绝无明。因此我们便能了解十二因缘形成的循环关系,使得人进入因果轮回,这十二因缘彼此是丝丝入扣。

    现在我们将轮回的道理运用在认知本体上,就可领悟其中的真谛,然后我们便能领悟人类利益的因缘关系:人类的利益和幸福究竟是与共生于地球上的动物不同。同样的,我们培养了这层觉悟,也就能参透人类和自然环境息息相关的道理;进而也能思考现在、未来等等。换言之,我们对事物体质的认识会培养出一种非常神圣、有意义的内涵。

    简言之,一个人的快乐绝无单独存在的“因”,它仰赖许多其他的因素,因此结论是,为了获得更快乐的人生,你必须照顾与你有关联的事物,这个观念是极为有用的观点。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就第一层次的角度来认识因缘,现在我们再深入一层就佛教的经文来剖析因缘。事实上,寂天菩萨所写的大乘论典——《集学论》里,所提出的解释是,首先要领会万事万物彼此相关,而由于造因的过程,万事万物得以成形,正由于我们已基本了解传统的因缘关系,才能进一步体会何以特别形态的经验会导致某些不幸的结局,而何以某些形态的因能引致快乐的结局等等,以及何以特别的事件会直接影响我们的幸福与经验。有鉴于这种关系,在修行佛道时,第一步就是要明了这个基础层次。然后佛陀教示,人应该超越这个认知层次,进一步探询在轮回循环的过程中,事事相成的关系,这个观点指向佛陀的“空性”之说。

    佛陀在十二因缘的佛法里指出,尽管有情众生都想逃避痛苦和不满足的情境,但由于无知,才累积了业力,陷入不幸的后果。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是无明的真正本质?是什么机械论使得人类作出违反他的基本欲求的行为?此处佛陀指出负面的情绪的角色,如愤怒、仇恨、依恋等等,都是造成人类认知事物本质的盲点。我们进一步深入检验人类在强烈的情绪中,如仇恨、愤怒或疯狂的爱恋中,我们会发现,当事人会陷入虚假的自我意识中:即产生一种独立存在,一味肯定这是存在的。但自己不一定能够发觉。这种假定不能完全独立于身心之外,也无法归纳为身、心之一,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它变成“自我”的实体,整个盘踞了自我的认知。基于此,强烈情绪的经验,像是恋慕心爱的人,或是对那些你认为有威胁性的人产生强烈愤怒与仇恨的心理。

    同样的,假使我们认真透视我们渴求的对象,或生气的人物,我们会发现都是独立存在本体的一种假象,却误认那是值得喜好或憎恨的对象。就算我们不理会“空性”的深奥义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时常觉察到我们所理解的事物,与实际存在的事物之间有所差异。假若对象都不真实,那么被虚幻之物所蒙骗的感觉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时常有幻灭的感觉,是因为我们错误认知事实。一旦我们排除幻觉,我们就了解自己是被欺骗了;是以我们的日常生活里,不乏外在与本质相抵触的例子。

    另外,我早先曾提到无常的观念,就是从现象流转的特质来讨论,我们所眼见的事物,和事物本身的真相有所差距。例如,当我们遇到某人,我们说:“这是我认识已久的同一个人。”当你再一次看到一个东西,你心想:“这就是我两天前看到的同样东西。”事实上这是极为精疏的说法。真正的现象是,一种形象或是实体的概念,和当下的实体融合一体。换句话说,我们观察到的对象早已因时间流转而消失了,它是流动的、转换的、短暂的,因此目前我们看到的对象绝不同于一天或两天前的印象。我们之所以有相同的印象,是因为我们将固定的观念和对象合并在一起,而忽略了时空的因素所致,这便是任何以事物本身的表象与真正的实相会产生差别。我们以现代物理学的例子来说,我们从普通常识的观点看事情,和科学家所解释的事物本质也有所区别。

    因此从上述事实可知,我们对自我、对人的认知有许多假象的成分。不过又产生一个问题:假象到什么程度?我们不可否认自我和我完全不存在,如果成立的话,我们所有的关切、形象和行动就没有意义。正因为我们承认自我的存在,我们就会悬念于为众生寻求解脱,为众生谋利;因为某件事、或某个人受苦或蒙利,很可能正是由于我们采取的行动而造成的结果。故而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对自我的认知、认同感、对人的了解、真与假达到什么地步?而且要及于什么程度才正确?对于我、别人的正确判断实在极端困难,虽然此事困难重重,但因为判别非常重要,于是印度有许多佛学院都致力于探讨这个主题。有些宗义只接受人无我,但未及于外在事物或现象;有些宗义主张应及于人和全部的实体都有无我,而即使同一个宗义之内,也有分歧的意见。

    何以辨识本体如此重要,肇因于它是关系着我们从痛苦和其因缘解脱的不二法门。这也是先前我们讨论的问题之一的部分答案,也就是佛教所接纳的“无我”,那么何来重生?

    我们知道“无我”在佛教各学院的思想十分普及,这个很普遍的“无我”概念是指否定独立和永恒的自我或灵魂。但是我现在想提示的,是龙树的解释,由印度学者龙树翻译。龙树在他的主要哲学巨作《中论》里所阐述的,无明为痛苦之源,一个人要解脱唯有去除无明,也就是去除蒙蔽真相的妄执,才能获得正道。龙树辨认无明有两种形态,其一是执着于自己的本性;其二是执着于外物的本性。他进一步说明执着“自己”或“我”,就是执着我们的身体、心灵和智识的综合体而成。当我们想驱除内心的无明时,我们必须看透虚妄。但是如果只是单纯的使我们和执着保持距离、单纯的思考无明及虚假、单纯的想像无明深具破坏性,最终都不能使我们个人从执着的形式超脱出来。只有在看透假象,参悟正觉来对抗无明,我们才能正常的认清真相,驱逐妄念。

    那么,我们该如何看透假象,如何参悟正觉来对抗无明?龙树说,假如一个“自我”或“我”照正常设定它是存在的,或可说用虚幻之眼视之是存在的,那么我们愈去研究它,在我们语词和标识背后形容的对象应该变得更清晰才对,事实并非如此。假使我们像正常情况一般去观察人,那么他就消失了,这是种分解状态这个迹象亦即说“自我”的概念就是一种幻觉。正由于这个论点,龙树的一个学生提婆菩萨在他的《四百论》书里,就说明我们的无明观念或意识,正是轮回的种子,妄念所思及的事物也正是所拘执和理解的对象。而且只有参透无明的虚幻,我们才能终止存在的过程。

    我们可以发觉龙树在自己的著作里,反复驳斥平时我们依错乱识所执之我,并且否定我们所看到的自我或对象的存在。他的辩解是:若是自我与身体彼此一致,那么如同身体是暂时的、转换的、日日改变的,则自我便也应该适用此理。举例来说,人类的身体必有休止的一天,若自我与身体合一,则自我也该在身体休止的那一刹那同时停止。另一方面而言,假定自我完全独立于身体之外,当一个人肉体有病时,我们就说“那个人”生病,如此说法行得通吗?除了形成人类的不同因素之间的关系之外,事实上自我是无法独立存在的。

    与此类似的是,我们将此分析衍伸到外在的事物,我们会发现每个物质用具都有组合的零件,每个零件自有其不同的机能,我们了解只要它是个实体,就是零件的综合体,而且整体与零件间有必要的关系,所以绝不可能有单独的团体可存在于两者之外。我们也可将此分析运用在意识或心理现象里,唯一的区别只是意识或心理现象不是物质或物理。然而,我们可以借用各种当下组成连续的时空来分析。

    既然意在言诠之外,那么这是表示万事万物都不存在吗?这个问题也可以这样问:无现象就表示“空”吗?龙树预料到现实主义者对他的解释有所批评,现实主义者驳斥,若是我们的认知现象并不存在,是以自我或对象即无存,而且人既不存在,就没有行为或业力,因为“业”是要有人造作,而且无“业”就不可能有痛苦,因为无造业之人,也无从生“因”,解脱也就无以产生,既空无所有则从何解脱。进而言之,也无解脱之道,自然僧道无法来指引实践解脱之道,更遑论佛道。是以现实主义者反对龙树的理论,因为假若他的理念正确,事物的本质无迹可求,那么一切皆空,我们只好否定轮回的存在,以有及涅槃和其他种种。

    龙树表示这种批评正证明他们缺乏对“空性”真正含义的了解,因为“空性”并没有说明或暗示一切皆不存在,况且“空性”之说也不是单只在追寻存在时无所得而言,“空性”的意义是因缘所生法。

    龙树继续解释“空性”应自“缘起”来了解,因为现象是因缘,现象是依附因缘而成的果,它们是空的。它们有传承和独立的空性,这个道理也可借由领会“中道”来明了。换言之,当我们悟出因缘,我们所体会的不仅是现象存在,而且可指出现象产生是由其他因素合成的。

    因此,缘起可以排除常断二见,因靠缘之字义可知非自主和非自性道理,而靠此可去常见。除此之外,“缘起”让个人免于断见,因为“缘起”指向对生存的了解,万事确实存在。

    我所谓的现象或本体的无迹可寻,并不表示就是“空”的意思。它只是指出现象缺乏内在的真实性,缺乏独立和自主的存在。其真正的含义是它们的存在和特征是源自不同因素的交互作用。佛护是龙树的一个学生,他解释现象的产生是不同因素的交互作用,而最初始的存在和特征又是源自其他因素。反之,假使它们独立存在,假若它们有内在的真实性,那么它们便无须彼此相依附。因而最终的事实是,它们彼此相因相生,换言之,即是缺乏独立或绝对的现象。

    故而想透彻了解“空性”只有在了悟“缘起”才可得,也就是说我们在追求实相时,发觉现象的最初本质无形可求。龙树表示,如果空性的原则不可靠,如果现象不是独立、传承和内蕴真实,那么不变成绝对之物,也就没有空间让因缘运行,也就没有陈陈相因的可能。如果是这种推论的话,就没有因果律的进行,所谓“真实”的神圣观点就成为虚假的名词。进而言之,连“四圣谛”都无法成立,因为没有因果律在内,如此势将否定佛陀的全部教义。

    事实上,龙树是用反证的方法来驳斥所有批评他的论点,他提出若站在实事主义者的立场,所有佛陀的学说都会被否定。他总结说,任何否定空性的信仰、修行体系都无法自圆其说,相反的,只要接受缘起说,则空性成为浑然圆融的理论。

    所以我们为因缘说的两个层面之间找到一个非常有趣的补充关系。第一层次的角度,事实上解释了大部分我们每天的生存或每天的经验,彼此之间相因相成。根据佛教学说,从“因缘”的角度是世俗层次的正确观点。你要是愈能从这个角度来观察万事万物,你就愈能了解“因缘”这个精微的道理,因为所谓的因果机械论,正是臻于了解各现象的空性特质。同样的,一旦你能深入堂奥,悟出各现象的空性,自然加强信服因果的力量,是以更能尊重一般世俗和相对的世界。因此这两个角度形成了有趣的互补关系。

    当你悟出事物的最终本质,强化有深刻体验空性,一切皆是虚空的幻觉便油然而生,而这种感觉对现实的现象无所不及,结果当你进入一种慈悲心的境界时,你不会再将慈悲攀附于任何对象,你只有更深入和更圆满。这是因为慈悲已内化为一种思考模式,将使你对事物有更深刻的看法。相反的,当你遇到某些令你产生负面情绪及相对的反应,正是显示某种程度的依附,而你将不会从这些负面和可憎的情绪中获得好处。我们特别强调负面的情绪思考,例如欲望、仇恨、生气等等,都是未看透事物的真相,而将所触及之事视为绝对、专断和唯一的目标。然而,一旦你领会“空性”,执着于这类情绪的意念自然减轻。

    在本章开始,我会提出有关时间概念的例子,通常我们假定有一种独立的实体称之为“时间”,现在、过去或未来,但是当我们深入观察时,我们会发现这只是个浅见。除了三个时态之间的划分法,我们实在找不出类似独立存在的当下,所以我们创造一种流动的真实。又如当我想到自己时,虽然一开始我可能疑问的假设是有个独立的自我,可是当我就近审视时,除了不同的因素造就了自我,不同的时空结合才形成了实体,不过绝无“绝对独立”的实体。既然这不是世俗所谓的“自我”。我或其他人便能得到解脱,或是最终投胎转世为佛陀,即使是佛陀也不是绝对的。

    稍早我也提及类似有关现象的例子,即“俱生原有光明性质的意识”。这是意识层里最为奥妙的境界,我愿再一次强调,一个人不该笃信世间有独立存在的实体,除了时空的连续状态造成了灵光的现象,我们无法说明绝对独立存在的实体。

    与此类似的是,我们会发现我们的许多观念显示了极为深奥、复杂的因缘。比如说,当我们提及我们自己做为主体,只有在与客体产生关联时,才使信体有意义,因此主体是因客体相呼应才有意义。同样的,行为对人类有所意义,正是因为有人去实践行为,因此假若我们想分析很多观念,则势必发觉从其内涵而言,实体与现象是不可须臾分离的。

    假使我们超越名相,直指核心探问是谁的观念创造了这些名相,不论是过去或未来的观念,是单一或集体的概念等等,我们都找不到独立的存在。

    即使是“空性”本身,尽管被视为实相,但绝非绝对、单独存在的。我们未必相信“空性”是独立现象的基础,因为当我们深入研究时,发现空性是有传承的存在,则我们应视“空性”本身为客体,而来找寻它的要素和存在状态,我们又一次发现这是有因缘存在。故而佛陀教导“空空”,然而,当我们探究现象或事件的真正因素时,我们所发觉的还是“空”,不过这并不表示“空”为客体,如再用心寻觅,又遍寻不获。然而在一些经文里,“空”又被视为至高无上的真理。此处,我们应了解何谓“至高无上”,我们不该误以为它是最终的,或绝对的观念,而宁愿说是“至尊无上的真理”,因为它是参透事物本质的悟性所及的客体。

    第六章、人性的挑战

    在文明发展领域里,我们看到现代文明惊人的进步,促使人类的生活有长足的进步,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明了只是物质进步并不能解决所有人类的梦想。进而言之,随着物质发展日新月异,我们发现物质发展有时也会带来不少文明并发症,为我们制造更多的问题和挑战。基于这个事实,我认为世界上各大宗教都应为人类社会的利益与幸福贡献一份心力,因而可在当代保留它们的价值。

    然而,正因为这些主要宗教源远流长,我相信各大宗教的教义和传统都反映了不同时代及文化的需求有关切。故而我认为所谓的宗教教义的“核心”及“要旨”,和特别传统的文化特色之间有必要做个区分。我所说的宗教传统的“要旨”或“核心”,是指基本的宗教教义,诸如爱心、慈悲等等,这些都绵延不绝,非常重要,绝不会随时空而幻灭。然则由于时光流逝,文化内容也随之变迁,因此我觉得信徒也应该应时代而改变,才足以反映属于他们的时代与文化的特殊关怀层面。

    我认为任何宗教的修行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反省自己的内心,试着去修养身体、言语和心智,并且根据所信仰的宗教学说和原则去身体力行。这点非常重要。相反的,假如一个人的宗教信仰或修为只停留在知识的层面,比如熟悉经文,却未知行合一,这实在是个可怕的错误,事实上,倘若一个人拥有宗教传统或学说的知识,而他的意识或精神层面仍然不为所动,那么很可能变得具毁灭性。它可以导引的局面是,这个人因为有宗教信仰的知识,更能别有用心利用和操纵宗教。因此,我认为做个修道人,第一要务便是反省自己。

    今日世界情势完全不同于往昔,过去人类族群和社会多多少少保持距离,在这种情况下,独尊一教和专一的文化形成各文化内容的特色;如今这种情势已完全改观,这是拜下列几个因素之赐:不同文化之间的流通、资讯革命、交通便利等等,因而人类的社会功能不再固守旧有的模式。

    以伦敦为例,伦敦是个具有多元文化和多元宗教的城市,所以,我们若不能小心使用我们的才智,那么在分歧的信仰和文化冲击下就有可能产生冲突,故而能够深思熟虑了解多元宗教并行不悖的道理是非常重要的,应付挑战的最好方法不仅是透过阅读去研究其他的宗教,更重要的是与来自不同宗教的人员交流,并学习他们的经验,透过亲身的接触,会使你更欣赏其他宗教传统的价值。

    从一个宽阔的角度而言,我们有很坚强的理由来尊重宗教与文化的多元化,其中尤以宗教为然。事实上,人性有许多特异的精神倾向、兴趣、需求等等,因此,宗教传统愈多元化、愈丰富,那么就有更大的包容力,满足不同人类的需求。

    人类史上有许多悲剧是肇因于宗教,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仍可看到许多奉宗教之名而引起的冲突,人类社区因此进一步分裂。如果我们想应付这些挑战,就必须了解有太多的理由,促使我们在不同的宗教之间建立和谐,培养彼此间真正的尊重。

    今日人类的另一个重要挑战是环保问题。事实上,有许多杰出的环保专家表达他们的意愿,希望看到由各宗教传统,特别是宗教领袖挺身而出发起的环保运动,我认为这是可行的愿望。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许多环保问题是植根于贪得无厌的需求,不知满足和贪婪。正由于宗教教义,使我们从中得到指引,随时反省我们的欲望和贪念,将之导入正途,革新我们的言行。因此,我觉得宗教传统不仅有权利,也有重任来贡献己力,导引人心。

    另外一件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事,也是宗教传统应承担的重任,是联合一致对抗战争和冲突。我知道在人类史上有些例子是借着战争才蠃得自由和实现目标。不过,我个人相信战争未必能解决最终的问题。故而,我坚信所有的宗教传统都应有个统一的阵线,表达他们对战争的立场,然而单单这样做并不够,我们必须挺身而出终止战争和冲突,而其中很值得我们深思的一个问题是解除武装。我了解引发武器需要的刺激因素是人类的情绪——仇恨与愤怒。可是,要完全扼止人类的仇恨和愤怒的心理谈何容易,我们确定可以减轻其破坏力,但完全压抑绝不可能,所以我们必须非常努力地提倡限武。

    此外,我们所遇到的另一个挑战是人口问题。我知道从所有宗教的角度来看,人类的生命特别珍贵,从个人的角度而言,人类愈多愈好,因为我们有机会让更多生命来到世间。不过,假使我们从全球的观点来说,我会建议所有宗教研究一下人口问题,因为世界的资源有限,这些有限资源仅够养活有限度的人口。

    第七章、问与答

    现代的几个重要问题

    问:有关污染与世界末日

    杰仁波切尊前:您认为该如何停止世界的污染?是否只有世界末日才能让我们完全清除污染,重新开始?

    答:当然,不只是从一般常识来说,就佛教徒的观点而言,万物有始有终,这是很合乎逻辑的,这是律法,也是自然。所以当我们讲到“大变:,就是一种进化的过程,也就是肇元初始的过程,自然也有结束之时,无论如何,我觉得世界末日还要等上好几百万年才会来临。

    现在,我们讲到“污染“的问题。各位都知道我来自西藏,当我们在西藏之时,从来不知道污染是何物,一切都清洁无垢。事实上,当我想到污染和听到人们说到污染时,我几乎不能喝水,我实在非常吃惊,逐渐的,我对污染才有比较深广的认知。

    如今污染已经变成极为严重的问题,这已然不是一国或两国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类社会健康与生存的问题。只要我们脑筋清晰,并且循规蹈矩,至少有可能减轻其严重性。举例来说,雨、三年以前我到斯德哥尔摩的一条大河边,一些朋友告诉我,十年以前这条河因为污染的关系,河里面看不到任何鱼,而当时我已见到一些鱼类悠游水中,可见污染问题是有可能改进的。

    波士尼亚的屠杀和恶劣状况可以立刻刺激人心,然而,污染和其他环境的难题却缺乏令人触目惊心的震撼力。渐渐的,经的累月情形每下愈况,等到问题已相当恶化时便已太迟了。因此,我认为这是当务之急,我很高兴各地有许多人已有所警觉,甚至一些政治团体基于这个环保理念,才成立并且设定一些环保政策。我认为这是十分健康的发展,表示仍有希望。

    问:有关人类的苦

    杰仁波切尊前:在现代世界里,我们都力求逃避痛苦,不过有些人积极的工作却很可能造成别人的痛苦,比如医学、政治等等,我们该如何判断?我们应该接纳某种程度的痛苦和折磨吗?

    答:我认为痛苦有很多层次,一般而言,痛苦的感受是有可能减轻,我个人并不认为个人的幸福与快乐一定要以负面的方式建立在伤害别人,或影响另一个人的生命之上。

    在这里我愿意提出呼吁:我觉得电视和报纸通常只报忧不报喜,看到多少残杀或不幸的事立刻报导。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人接受别人爱心的帮助,例如贡献己力养育幼童、看护病人和老人。不过人心多关视善事为理所当然,而并不将善行视为值得注目的事。实际上,这些才是人类慈悲与善良的本质,我们忽略了所有善行,因为这是极其自然之事。反之,我们却很惊讶充满血腥的事,他们所以令人震撼,因为人性本不该如此:结果,许多人反而得到人性本恶、侵略性和暴力性的印象。我以为就心理层面而言非常不好,特别是年轻的一代,透过电视,看到人类残暴的表现,而且只是一刹那间的现象,比如看到谋杀、殴打而产生兴奋的感觉。长远来看,我认为这些暴力行为对社会祸害无穷。事实上,我最近与哲学家卡尔•帕波会面,我在1973年访问英国时便已认识他,这次见面,我们讨论到电视上的暴力,我的看法是太多的暴力给成千上万的孩童带来负面的冲击,我想他也同意这个看法。总之,适当的教育是极重要的因素,对美好的未来带来一线生机。

    问:关于种族主义、偏狭和人类的愚蠢

    杰仁波切尊前:种族主义、偏狭和人类的愚蠢似乎与日俱增,人认为是基于什么负面的因素造成?应该用什么方法来扼止这种趋势?

    答:我认为大部分取决于教育。我觉得人若吸收到更正确的资讯,和接触面愈广、理解性愈强就更好。当然,你应该心胸宽大,究竟你只不过是五十亿人当中的一名,而你个人的未来还得仰赖许多其他人。另一个我可以想到的原因是,人们缺乏对其他文化的尊重,以及正视其他族群的存在;同时也是对现代生活存在的本质和现实缺乏了解。假使一个人能独自定居于自己的文化、团体内而得到充分的满足和成就(指自绝于世界其他团体),那么可能给类似偏狭、种族主义的误解作一个合理的注脚。然而真正的情况绝非如此,其他文化和社团在真实世界里不可能被忽视,现代社会的本质是,甚至自己社团里的幸福、快乐及成功也是与别的社团、社会的幸福和利益息息相关。在现今如此复杂的社会里,偏狭和种族主义绝无生存的空间。

    根据我个人的体验,佛教毫无疑问是最适合我的宗教,但这并不意味佛教就是适于所有人,人人都有其特殊的个性、根器,所以对某些人而言,某种宗教可能比其他宗教更具影响力,故而我尊重每个人的权利,我也尊重和接受各种宗教的价值,因为他们对各种人发挥特有的功效。

    当我还在西藏时,几乎是与世隔绝,透过书本和个人的交友圈,我才得知其他传统的特色和价值。自从成为难民之后,我有更多机会密切接触其他传统,主要是透过许多人,因此我才更深一层的了解他们的价值。结果,我现在的态度是:每种宗教都是教化人心的宗教。当然,从哲学的眼光来看,我仍旧笃信佛教的教义是最精深的、更具包容性,不过其他宗教也有其不可抹灭的益处与潜力。根据这两个基础,我认为我对其他宗教的态度有极大的转变,今天我所到之处、所遇之人往往信奉不同的宗教,我深深的羡慕他们的修行,并且非常诚心的尊重他们的传统。

    问:有关教养孩童

    什么是教养年幼孩童最重要的需求?

    答:我认为你应该去请教专家,那样会比较好。

    问:有关金钱

    我们该如何生存于需要金钱的社会里?

    答:我觉得金钱与生活舒适可以平衡得很好。西藏人即使在急需金钱之际,也是可以过得很好,特别是我如今负责一个流亡政府,我认为我们今年的赤字会超过两百万美元!所以我是非常、非常的担心。

    问:关于节育和人口爆炸

    杰仁波切尊前:你对现今人口爆炸有何建议吗?

    答:毫无疑问的,节育有其必要。当然堕胎是非常不幸的事,然而,我认为还是要避孕。有时候我会开玩笑的说,最好是多些比丘尼和比丘,那岂不是最佳非暴力控制人口的方式?

    问:关于现代的宗教

    杰仁波切尊前:在我们国家里,最近几乎宗教已有日渐衰退的情形,同时也有许多自我改造的不同方式颇能引人入胜,那么宗教仍是现在世界上可行的人生道路吗?

    答:在现代世界里宗教绝对有其功用。不过,我须澄清的是,各种宗教兴起以来历经时空的变化,当然有些方面已经落伍。然而,这并不表示宗教在当今世界与人类毫无关系。因而,能够观察到不同宗教的基本教义非常重要,包括佛教在内。无论今天,或一百、一千、四千或五千年前的人类,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当然无数文化和生活方式已时过境迁,然而我们仍是同样的人类。因此人类基本上所受的遭遇和痛苦——如死亡老朽、疾病、斗争及其他种种仍然存在。我不知道人类在一万年或十万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相信也无人能知,但是至少过去几千年以来,人类仍维持基本的天性。

    故而我觉得不同的宗教,事实上乃是面对人类基本的痛苦和难题。在这个层次上,因为人类的本性和痛苦永恒不变,那么宗教自然有所关联。别一方面,某些特殊仪式已经改变了,在印度,封建制度与王朝时期,修行方式就很受当时状况的影响,然而那些仪式如今都已改变了,我想以后还会再进一步改变。

    至于佛教所关心的,当然不只是今世,它也关注到更神秘的范畴。除非是如同现代化冲击我们现今的世界一样,有另一波现代文化也影响到生存的另一度空间,我认为佛教将保留其实用性与关联性,不仅对现在的世界,因为许多人类存在的基本难题仍存在,而且也因为它的教义也与生存的其他神秘方式有所关联。我总是相信现代化的改变只是浮面的改变,我们内心深处依旧相同。去年在奥国和意大利交界处发现了一个骨骸,若是我们假定他还活着,我想我们还是可以与他沟通,不过这具尸体已经四千岁了,自然他会处在一个不同的文化并有略为不同的表达方式,然而基本上我们仍可沟通。

    问:有关惩戒波士尼亚

    您曾提到为了避免恶行的后果,不带仇恨的惩戒可说是正面的,您可否就美国授权空袭波士尼亚提出任何忠告性的批评?

    答:噢,这实在太复杂了!我们所能作的只有同悲他们的悲惨和苦难,这确实是人间惨事,但除了在心理上与之同悲外,目前我们也无能为力。对我而言,所有在波士尼亚前苏维埃政府和非洲所产生的难题和混乱的情势,都不是一日之寒。这些发展的远因早已根植了数十代,因此我们应从中学习教训。在未来,倘若有任何地区有爆发类似危机的潜在迹象,世界上各团体必须自始即予以高度关注,并采取适当的措施,我觉得这点十分需要。

    关于违反人权,现在令人欣慰的是,世界各地对人权问题已有新的认识,这是非常健康的现象。不过,在我看来,违反人权犹如问题的征兆。例如皮肤表面有肿瘤或青春痘,亦即表示体内有毛病。光是治疗外表的异象还不够,必须深入检查并试着找出真正的原因。你必须试着改善基本的病因,症状才能自动消失。

    依此类推,我认为我们的社会基本结构有问题,特别是国际关系的领域,我时常告诉我的美国的英国的朋友:“人们珍视民主和自由,然而当你们与别的国家打交道时,却没有人遵守民主的原则,而宁愿看重经济力和军事力。在国际关系方面,宁愿关心国力而胜于民主的原则。”我可以进一步的说,国际最高团体——联合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成立的组织,然而安理会只有五个国家有永久席次,并享有否决权,这就不是民主。又如在非洲,有无数人死于饥荒,武器充斥却无粮食。这个地区有很多改善的机会,不过虽有数百万元却浪费于购武,我认为这是很悲哀的事。

    因此,就我们先前讨论的,仇恨是我们的敌人,武器亦是。当然,当我年轻时,我觉得气枪非常美观,我喜欢把气枪擦拭得光亮,然而这些武器的真正目的是残杀!太可怕了,我们应该对这些美丽但是可怕的武器有所行动。

    谈到军事武装,在西方的传统里,国王或王后的儿子送往陆军官校或海军官校是很普遍的事,人民也十分引以为傲。不过,我想讲个小故事。去年,有一个德国电视小组来见我,他们提到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西方人非常、非常怕死,东方人则似乎并不畏惧死亡。我开玩笑的说,实际的情形刚好相反。你们如此喜欢军事的设备,不止自己增强军力,而且还出售武器。武器和军事设备都是致人死地的。但是在东方,即使是一只蚂蚁之死,也会带来悔恨,当我还在西藏时,有一个人被杀死了,就会给每个人带来很大的震撼。这的确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如此看来,西方人才不怕死,而东方人才真正的恐惧死亡,我真的感觉如此。故而心理上,战争和军事设施的观念一定有问题,不论如何,我们必须努力减少军力。至于波士尼亚人,特别是有关波士尼亚的一些问题,我只能说我已无话可说。

    问:有关抵制新闻媒体的负面报导

    你对始终且长负面态度和情绪的社会公器,如新闻、娱乐和媒体有何建议?

    答:的确如此。我时常忧心于此。不过,正如我们所讨论的,大部分取决于我们的心理态度,当我们接收到这些负面讯息时——杀戮、性等等,假如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有所裨益。有时这些影像可以用正面的态度视之,可以铭记于心:这类人类的情绪带来的破坏性,你可以用这些观察提醒自己,这是人类恶质化的后果。一开始也许这些性和暴力的画面令你兴奋,若是再进一步观察,则无好处。

    当然,我对媒体也有一些意见,特别在西方。在印度,仇杀和谋杀充斥于萤光幕,不过“性”却遭到严密控制。不过,如果要比较杀戮和性,性还比较好些。假如我们假装性不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性也就不是一件好事,对不对?

    总之,我觉得展现人性良善的一面也同等重要,而这一方面显然不足,我们只看到不幸的一面残杀、性及其他,却见不到人类慈悲为怀的行为。

    现在我举个例子,大约十天前我在华府参观“犹太屠杀博物馆”,等我参观完之后,我记住了人类善恶两面的表现。一方面是记录纳粹党的折磨、屠杀、灭绝犹太人民——恐怖而且悲惨,让我想到,如果人类智慧受仇恨的指引是何等可怕的事。然而与此同时,另一面显示了许多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去保护犹太人,因此可看到人性的光明面,甚至宁愿冒生命的危险去解救不幸的人。我认为这种展示法是相当平衡的报导。如果我们让仇恨引领我们,我们就会变得残忍和具毁灭性;另一方面,若是我们发扬人性的光辉,则美妙的善事便应运而生。因此,媒体应该展示两面,我也一向主张如此。

    问:有关遗传工程

    科学家和医生效力于协助人们选择婴儿的性别。杰仁波切尊前:对此您有何意见,对未出生的婴儿又会造成何种影响?胎儿或是父母有此权利吗?

    答:对这个问题很难提出一个一般性的解答,我认为这应就个案来研究。当然,在某些案例,这类工作是有正面功能,这也是难以回答的原因。

    问:关于世界领袖

    您认为有世界的政治领袖以有用或善良的方式来利用他们的“睿智”吗?

    答:我认为也许有一些领袖是如此,我也希望如此!

    关于人类的情绪

    问:有关改变恐惧和绝望的情绪

    一般人来说,有可能改变害怕和绝望的情绪吗?我们该如何做?

    答:是的,极不可能。比如当我年轻时,我总是害怕黑房间,随着时日流逝,这种恐惧感消失了。同时,关于和人见面交谈,要是你闭锁心门,就更增加害怕与不快的感觉。你愈是心胸宽大,就愈舒适自如,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当我跟任何人见面,不论是伟人、乞丐,或只是普通人,对我而言,都无分轩轾,最重要的是微笑和展露亲切的面貌。不同的宗教、文化、语言、种族都无足轻重;受教育或文盲、贫或富都无所谓。当我开放心灵时,我对待所有的人犹如老朋友,这是非常有效的方法。若有和善的态度作基础,即使有些特殊的情况,我也会有自主权来应变。不过在一开始,我这一方一定先伸出友谊之手,然后依据人性,对方必给予善意的回报,故而我认为恐惧可以涤清。

    同时,在人类心灵里始终充满希望,假若一个希望破灭了,并不表示所有希望都灭绝。我遇到一些人,他们在某一个希望破灭时,就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不过,我相信人类的心灵非常复杂,我们有无数希望和恐惧,如果将所有事寄托在一个梦想里,这是十分危险的,因此当希望无法实现时,便会陷入崩溃之境,这也太危险了。

    问:有关挂虑财富和友谊的处理

    你谈到如何处理自己身体的牵绊,那么极端追求财富和友谊时,用什么方法才能有效处理?

    答:如果有人接受重生或死后投胎的观念,他就可以有不同的变通思想,例如领会过于执着于某个人的友谊或物质财富都是枉然的,或是能参悟这些现象变幻无常的特质。同时,也会体会极度依赖这些现象只有增加个人的负面情绪,并且导致沮丧等等。

    即使你是个非信徒或无神论者,你也可以思考我们人生的目的,你会了解人生不只是为了财富或心爱的人,还有无数其他的目的。假如你是个非信徒,我认为你仍然可以实践一些有意义的事,作为舒缓你对物质和友谊的牵绊。比如你可以思索财富和友谊是你的快乐和成就感的条件之一,并不意味它们是决定你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的唯一条件。所以实在没有理由只拘泥一途并将你的精力全部投注其中,因为这些实在不是你追求快乐和满足生活的单一条件。至于有意义的活动,可以在佛教的经典中得到提示,例如《中论》里的四百偈。

    问:有关真正的忍耐

    杰仁波切尊前:你可否根据个人因果观来谈谈人际关系?如何辨识受难和愚蠢?

    答:真正的受难是指当一个人有选择能力时,为了因应某种特殊变故、别的人或事而采取一种忍受的状态。这是经过一个人的深思熟虑,考量许多因素,方才决定不采取恶意攻击行为,这就是受难。这与一个人无自主权去思考是否可以采行一个强烈相反的行径的情况迥然不同,因而此人是处于无助的状态。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印度学者圣提德华的著作里有明晰的解释,所以我的的流亡对中国人而言,是从肯定到怀疑——这是真的受难吗?

    问:关于克服恐惧

    一个人如何克服莫名的恐惧或害怕,并将之内化为心灵的习惯?

    答:我认为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影响甚大,通常我们会被一种突然的思绪或感觉,例如恐惧所袭击,如果我们返诸本身,换言之,就是放弃不予理会,恐惧本身就能自寻其因并开始影响我们。而最具关键性的,就是当这类思绪冒上心头时,我们要运用合理的思考,如此我们就不易被这类思想与感受所操纵。当然,如果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害怕,害怕就会变成好事!恐惧可以制造预防的措施,所以那就是好事。然则如无恐惧的根由,那么经由分析式的静思,恐惧感自然会减轻,这才是最适当的方法。

    问:有关自发性的慈悲

    当一个人培养直接本能的了悟之后,便可自动激起慈悲心吗?

    答:我以为这得视一个人的精神倾向基本动机而定,对某些精通大乘佛法、利他心及其他修行的修道人而言,这是有可能的。而一般人如能进入堂奥愈深,他的利他心、慈悲心就更强,因为它可悟出有情众生陷入生死轮回是因无明所致,进一步有可能自痛苦的情境中解脱出来。一旦有了这层觉悟,你对有情众生的慈悲心就会更深,因为你看出他人的命运——虽然他们可以逃出,但还是会陷于轮回中。

    不过,一个人对生存本质了悟在心,并不保证慈悲心会油然而生,因为慈悲心有可能因利他心而来,是为了帮助众生所致,也有可能诱于主要关心个人从轮回里获得解脱的好处,故而单纯的体悟现象的本质,并不能真正导入慈悲,你需要其他一些条件。

    问:有关宽恕

    您能谈谈“宽恕”吗?我曾做过一些错事和令人怀疑的事,虽然我努力工作以补偿所造成的损害,然而我平静的心灵饱受罪恶感的折磨。我该采取什么行动来帮助我原谅自己和他人呢?

    答:假如你是个修行的佛教徒,那么加入净化的修行可能非常有效,这种修行是涉及运用“四力忏悔”,其中之一是厌患对治力,这点你似乎已经做到了,另外一个就是返回对治力,决意未来永远不造此业。做到这两项之后,才能进入“三宝”的解脱之境,接着可进一步修行冥思爱心和慈悲,或冥思事实的最终本质——“空性”。

    问:有关愤怒的合理宣泄

    您有任何可以解释愤怒是基于慈悲与自知的合理宣泄的例子吗?

    答:是的。有些情况可以是出乎慈悲的本意,然而当下的反应和刺激的因素使之愤怒,这是个极为强烈的心灵力量。

    问:有关减轻童年受虐的痛苦

    假如一个人在幼年时遭受迫害或虐待,这种伤痕在成年后变为沮丧和负面的情绪,可经由静坐来减轻痛苦吗?心理治疗是否可辅以“中观”的修行呢?

    答:我认为最好是两者齐头并进,根据个别的情况,也许过程有所不同,一般来说,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问:有关感受情绪

    杰仁波切尊前:请问该如何感受情绪而不觉得害怕?我时常控制情绪以至于封闭自己而不知道如何去爱。

    答:当我讨论爱与慈悲时,我区别了一般所谓的爱,和我心目中的爱。我所提倡的爱是出乎认知他人的存在,并尊重他人的幸福和权利。然而,基于强烈眷恋自己所爱的人所产生的爱,就宗教修行的观点来说,这是最后必须净化的爱,一定要培养割舍。

    我想,也许一开始你会觉得孤单,事实上这也是僧尼的生活目标之一。在某方面来说,这种生活方式似乎有点枯燥无味,实际上却丰富多彩。有一种快乐是波动不止,另一种形式的快乐虽然不是大起大落,而是风平浪静,最终而言,还是较令人舒适,所以这才是和尚和尼姑的一大慰藉。

    问:关于处理绝望和沮丧

    假使一个人觉得深刻的绝望和极度的沮丧,终日躺在床上等待死亡,请问您有何忠告可帮助此人变得更有生机和更积极?

    答:若是一个人没有教育背景或修行过,要对他提出忠告非常困难,我也实在无话可说。不过倘使这个人有些修行或其他宗教的经验,特别是曾有过佛教的修道经验,那么思考佛陀本性和人体以及人脑的潜力非常有助益。同时,多读一些过去伟大修道者的故事也有帮助,他们的生活描绘了人所能经历的痛苦。例如有些高僧根本未受教育,有些沮丧至极,有些贫乏无依等等,然而凭着他们自己潜能的毅力和信心,最后都能得道。世人也应该了解处于沮丧和绝望的心境根本于事无补。

    问:有关转换愤怒与欲望的情绪

    杰仁波切尊前:您曾提到愤怒的至尊。可否请您指教如何借由修行来转换愤怒与欲望的冲击力?什么是修行的关键?

    答:一个人能够将负面的情绪如愤怒和欲望转换为正道需要一些条件,这种人一定要在参悟智慧的方法上有坚实的基础,同时还要有某种程度上体悟“本尊瑜珈”:专注于认同本尊,接着有一些活动使得个人转换能量,包括愤怒的行为在内。为了能实践这个行为,一个人必须有某种愤怒的动机,像是一些完全植基于因果或慈悲的愤怒,这也会影响到转换的成果。总之,需要一段冗长的解释才能圆满的解答这个问题。

    关于佛教

    问:有关正见和智慧

    正见是求道的智慧之始,这不仅及于宗教。

    答:你认为正见并不见得是仅限于宗教范畴是正确的,我所指的妄见是从宗教角度而言的十戒之一,因为佛教规定十戒之时,所谓的“妄见”是指不信重生,不信可及于涅槃等等,这些确实是独立于佛教徒的信仰之外。

    问:有关静坐

    静坐如何臻于满足?

    答:大体来说,当我们使用“静坐”一词时必须铭记在心它有许多不同的含义。例如静坐可能是专注、沉思、吸收、分析等等。特别就培养满足的修行内涵而言,这里的静坐是更倾向分析式的,你去思索不满所造成的毁灭性的后果,以及满足所得的好处。从正、反两面去思考,便可加强你浸淫于满足的能力。是以一个人所理解的静坐只是吸收、专注的心态,而不知运用分析的方式,我不认为这种静坐可培养出满足感。这是因为佛教徒静坐方法在冥思过程里会对在静坐之后产生直接的冲击,比如对我们的行为,与别人的关系等等。

    问:有关因果

    因果是对我们行为的“原因”与“结果”而言,那么完全静止时的因果呢?

    答:一般而言,所谓的因果,特别是善、恶的因果,是很确切的指行为而言。不过并不是说有中性的行为或中性的因果就称作静止的因果。比如我们看到某人处于痛苦或绝望的境地而急需援助,那么积极的伸出援手,便能助人解除痛苦,所以如果你保持袖手旁观,你可能会得到果报。

    然而,大部分还是取决于一个人的态度和动机。姑且不论此人是否有能力释放别人的痛苦,若是他保持冷漠,而不在乎他人的幸福或需要,这就确定会有负面的果报。然而,这与此人因缺乏自信和胆小,以至于未必故意的忽视别人的需求又截然不同,这不一定视为负面的因果。

    问:有关彰显佛性

    彰显佛性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答:依据“空性”——意指灵光的客体,也是灵光的主体,如此可进一步了解佛性,这并不容易,而且经过调查,我认为知识上和透过日常生活感官的认知上,可培养出体会佛性的经验。

    问:有关有情众生的本质以及植物是否带有佛性

    杰仁波切尊前:现代科学无法辨别植物和某些动物生活的形态,佛教如何判定何者有情何者无情?植物也可能加入轮回的循环及具备佛性吗?

    答:我在一次与科学家的交谈中,谈及现代科学和佛教的共通处,曾提到一问题,就是如何决定一个生物有情或无情。最后我们一致同意,决定的因素就是移动、变动的能力。当然,在佛教的看法里,有些有情众生在无色界里是无形的,此外,在色界里,所有的生物都是有形体,佛教的哲学里提到有情众生以植物、花草之类的形状现身。至于我们应如何找出,比如说某种植物具有知性,老实说我没办法决定。我认为照一般传统的看法去想就是:“那也不过是棵植物。”所以我们接受它只是植物的说法。

    然则,我们还是得仔细深思,在我们观察现实世界时,我们所眼见的,和万事万物真正的本质实在有不同层次的差距。这可能和佛教教义里所提的中观应成派有点关联,这个理论暂时接受真与假、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差距,不过最终仍不能承认其间的差别。

    问:有关意识和潜意识的信仰

    从正面角度观照人生时,佛教如何看待意识和潜意识信仰的二分法?

    答:虽然我并不很了解英文里所说的“潜意识”,不过根据佛教学说,我们说到克服不同恶性和负面的认知情绪时,我们将表露于意识明显的经验,与习气予以划分。在两者之间,克服意识层表露的负面情绪,是比克服习气要简单得多。故而,参悟空性似乎是克服明显的负面情绪的一个相反力量。唯有透过持之以恒的了解现实的本质,透过长期的静坐修炼,一个人才能自然的克服习气。

    佛教的学说提到克服恶劣情绪的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训练自己必须达到第一个层次,就是即使某些情况正常时会令你产生负面的反应,借由修行,则不能陷于这种负面情绪中,接着第三个阶段就是要直接对抗和避免被负面情绪所掌握。最后,更高一个阶段便是实际祛除恶劣情绪的种子和隐因。因此,可以想见的是,克服负面情绪的过程是多么的复杂,不仅是深悟现实本质,而且还要能去除所有心灵的渣滓。

    这个过程的复杂性,可以就某个特殊事件进入心灵的不同表现来了解,比如说某个人在一开始时,对某个事件采取与众不同的立场,在试着了解真正情况时,也许偏执的误解慢慢开始疑惑,进入动摇的状态,这时你会自问也许应该这样,也许应该那样。这种犹豫摇摆的状态进一步分析,就变成了推测,导向正确的结论。等到更深入和熟悉之后,这种推测可以转为真正的见识。在最初阶段,真知灼见可能只是某些前提下的推论,亦即是概念而已。然则历经不断的浸淫,佛教认为推论便可孕育成一种对现实本质直接和本能的了解,所以这是个进步的过程。这也是提示克服负面情绪的力量是何等复杂的方法。照佛家的说法,寂灭的状态,是一个人已经完全摒除了负面的情绪,是处于直接和本能的悟性中。

    问:有关佛是精神之道的说法

    杰仁波切尊前:为何佛法言及心理而被称为精神之道?

    答:是的,有些人把佛教看作“心”的科学而甚于宗教,在伟大的佛教学者龙树菩萨的著作里,提到佛教之旅需要合并应用信心和知识。虽然我并不确知英文里“宗教”的所有含义,我个人觉得佛教可以视为精神理念和哲学体系的综合体。然而,佛教特别强调原因和知识更甚于信心,当然我们也不忽略信心的角色。比如说,佛教将所有现象分类为三个等级:第一,现前分;第二,隐分;第三,极隐蔽分。

    然而,即使取自佛陀的证言,并不是因为他是佛陀便盲目的信从,而是佛陀的话语证明了现象的可信度,以及他的道理都合于逻辑的认知。正由于推论佛陀的话可证明某些现象,我们就可下结论说佛陀的话可用来印证某些无法见证的事。故而其中有信心的成分在内,可是追根究底,还是依赖理性和知识或一个人的了解。是以佛教可以形容为哲学体系和精神理念的综合体,或者可以说是心理学和精神理念的综合体。

    为何我提到佛方法学,特别是大乘佛教的方法,十分强调理性与认知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发觉佛陀的法语有两类表达方式。佛教的某些经文可非常明确地由字义了解,有些则难以由字面了解,须进一步的阐释。我们该如何决定何种经文是浅显易解,何者须深入解析以寻求内在的含义?唯一的办法是依赖理性的形式。因此最终的了解的调查还是依判断力而定,这种精神在佛陀屡被引证的经文里很清楚的表示:“智者不能因为这是佛陀说的话,或是出于敬畏我的心理,便接受我的理论,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真理会愈辨愈明,承认我的话语有可行性,也唯有在分析和研究之后才成立。”

    所以佛陀给我们充分的自由去验证他的话语,似乎在人性里,有一群人自许为激进的物质主义者,而另一群人不经考证全凭信心,这是两个世界或两阵营,而佛教不属于任何一边。就世俗派而言,佛教是心理的科学,因此属灵派反对它,说它不是宗教;再从属灵派来说,佛教又太精神化了,它提倡静坐和其他修行,所以世俗派又排斥它。如此佛教便依违两者之间,或许这有一个好处,我们可以做为桥梁联合两个极端。有时我觉得佛教在未来或有可能扮演重要的桥梁角色。

    问:有关独身

    想要参悟一定要独身吗?

    答:我认为一般来说并不需要。不过也许你会问为什么佛陀自己最后还是变成和尚,我想根据戒论经典来谈,独身的目的是为了减少欲望或牵挂。

    而就密乘的见解,特别是本尊瑜珈的修法来看,“精气”或无上的喜悦,是粗疏能量或洗涤蒙昧意识的力量来源。透过特殊的喜悦,是有可能洗涤人心的蒙昧处,因此精力的精华便是得到至乐的关键因素。

    在西藏佛教里,特别是一些本尊与配偶双修的图象,明显有性交的征象,这往往给人错误的印象。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确实运用到性器,不过能量的运作完全在控制之下,精气最后将一点不漏收回,而绝不会流泄出去。这份精气可以控到流回身体其他各部分。密宗修行者所需要的就是培养利用无上喜悦的能力,并让无上喜悦的经验,即特别得自各能源穴道中川流不息精气发挥其作用。因此保护自己不使精气外流十分重要,这些图象并非单纯的普通性交。同时,我们亦可看到与独身有关的修法,尤以修时轮金刚密续为然,保护自己不使精气外流为一大戒条。时轮金刚的经文提到三种无上喜悦的经验:一是由精气流动诱发的无上喜悦经验,二是不变的无上喜悦经验,三是变动的无上喜悦经验。当佛陀许下独身愿时,它并没有解释在这条规定和戒律背后的原由,完整的解说其实是来自TANTRAYANA体系,也许这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答案可以说“是”和“不是”。

    问:有关女人和独身

    您回答独身的必要是利用至乐但不使精气外流是就男人的立场来说,为何在这修行里都未提到女人的部分?女人想由至乐得到参悟。和精气有关吗?

    答:这也是相同技巧和相同原则,根据我的一些印度朋友修行印度密乘时,也明了要修炼脐轮火及旃陀离。我的了解是:女人也有精气,所以是用同样的方法。

    问:再生的方式

    谁或什么决定我们的来世?

    答:根据佛教学说,是由因果律来决定,一个人的行为才是真正决定来世的要素;同时,在死亡的一刹那,心灵的状态也极具关键性。凡是涉猎过佛经的人,必然知道佛陀亲授“十二因缘说”,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文。第二因缘更是“行”。然而因果本身并不足以引向来世,困此外缘比如负面情绪和有意识的事件都是转世所需的条件。第八和第九因缘为“爱”与“取“,所以当因果律感受到爱与取的力量,基本上决定于业报和个人潜能,有仅及于今世,亦累积前生。同时,在因果能力中,一定有些很强,有些稍弱。佛教经典《俱舍论》提到“业力”或“种因”也许存在于一个人的精神领域里,这是决定一个人来世最强大的力量。而且假如一个人有许多同等强烈的因果,那么业报就及于今世,马上见到果实。若是还有更多因果,则可能延及来世。正如同我昨天所说的,其中一个决定因素是死亡一刹那的心灵状态。

    问:有关利用梦境

    您能多谈一些梦境吗?

    答:只有在最高的檀城瑜珈里,我们可以发现静坐的技巧可以运用在作梦的状态中。静坐使用作梦状态的意识有两个主要目的。我昨天也提到,在作梦的情境里,我们才有机会演练或熟悉死亡过程,因为梦境里有类似分崩离析的经验。就某方面而言,静坐者可以利用梦来排练,所以他们能熟悉崩解的过程,并且训练自己来认识在不同层次时的分解迹象。

    然而,作梦静坐法的主要目的是训练自己处于实际经验到“灵光”的境界,即使在作梦时亦然,这是意识最微妙的层次,因此使人能真正体会到在梦里不同因素崩解的状态。这里我可提出两个主要方法来修道。一是透过“婆那瑜珈”,这是穴道运气的修行,对初学者十分困难。另外一个则不像婆那瑜珈,而是培养毅力或心理作用,孕育强烈的意志力去确认梦境就是梦境,这与你所选择的饮食方式、你的行为等等也有很大的关系。

    问:有关西藏佛教里女人的地位

    为何西藏佛教里从不认可女人也可做喇嘛或上师?

    答:事实上,有些地位崇高的寺庙,例如SANDRINGDORJEPHAGMO,传统上似乎是由女喇嘛来主持,目前该寺喇嘛是第十四转世,这座寺庙似乎和西藏第一座KARMAPA一样古老。

    因此是一些女喇嘛,当然从古到今大部分都是男喇嘛。我们必须承认古代女人的地位就很卑微,不受重视。西藏佛教里之所以忽略女人的地位与权利,部分原因是过去的人根本不去考虑它,我们多多少少以此为理所当然。例如最近我在达兰莎拉与一群西方佛教徒导师开会时,会议中曾提到对封立仪式的批示,该如何决定封立的年资,依循惯例显现了偏见。在会议中我保证六个月内组织一个大型会议,至少在我们西藏学者和比丘之间要讨论这个问题。

    整体而言,我认为佛教的系统,特别在《戒论经》里指出,男人和女人有同样权利封立为地位最高的比丘和比丘尼。不过事实上比丘仍然高于比丘尼。然后在大乘佛教里,主张人人都有相同的佛性,此外,男女达于菩提境界的能力是无分轩轾的。

    那么,关于佛教徒对性别、歧视、女权和佛教女人地位正确的立场,如同前述,就关切佛性的表现而言,男女是没有区别的,对于男女孕育高度利他心以达佛性,或体悟相等潜力也是无所分别。

    然而,我们仍要承认某些佛教义里确实反映了歧视,比如《俱舍论》提到臻于“大地菩萨”精深造诣的特质之一,便介男性修道人才能进入精微之境以达灵识,所以它反映了偏见。但是假使我们观察佛教最高峰,根据我们的了解,是只达于坛城瑜珈的地位,我敢说在性别上并无偏见,因为修行之前须先启蒙,而坛城的启蒙如无男女同修则不算完满,比如男女都可接受加持;另外曼达拉至尊瑜珈修行里,男女共修是必要条件。并且坛城所关心的,事实上对坛城修道人而言确有特定的戒条明示不可轻视或贬抑女人,否则就是触犯戒条。与此类似的是,完整的坛城修到及于正悟之境,只有在男女修道人相辅相成的修行才可达到,若是修道人为男性,他就需要一个刺激作为辅助,即从相反的性别而来,反之亦然。这个主题我在讨论产生心灵至乐时曾说明过,不过这与一般所谓的性完全不同。同样的,男女修道人可各自以本尊得到完全参悟的境界,所以说从最高的坛城瑜珈的立场来说,我觉得在性别上并无区分和偏见。

    我认为女人把握所有的权利是非常重要的,在印度的西藏流亡政府里,我提倡女权多年,尤其是比丘尼,她们必须具备与比丘一样的学习兴趣或勇气。西藏有一段时期,几乎没有比丘尼认真学习,过去曾流传一个传说,说到比丘尼也曾是哲学学习和辩论的重心,而且有好几个例子是尼姑和和尚辩论,而和尚居然输了。所以你可想见,在印度二十多年以来,我仍孜孜不懈为女性争取权益,她们也该主动争取——这是非常重要的。

    问:有关决定论

    有些人和大师们,当你做出一些行动或决定某事,并不是你真正在决定,而是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不论你想做的决定如何,或是你的想法试图影响某些行为或情况都无关要紧。假如真是如此,那么我们如何制造果报?

    答: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观念。若是这种宿命论真能解释我们所有的言行和生存,那么所谓的解脱、悟道就完全无意义了。因为悟道才能完全改变因果而臻于佛性的解脱。这是崭新的启示,在过去从未发生过,这也是修行以证道的意思。我曾说过有时候有些人,包括西藏人在内,利用因果论作为借口,我以为这是不对的。

    问:有关未净化心灵的静坐

    关于静坐未净化心灵会造成伤害一说,我遇到一些修通灵能力的人,然后这种心怀自私、残忍的力量,使得心地冷酷、刚硬和污秽。有任何旁门左道会使修行走火入魔吗?

    答:这就端看一个人的静坐是否保持平衡的方式而定。事实上,由于佛家学说时时谈到正觉之路。例如某人只专心修行空性,而不顾及修养慈悲心,则层次不高。同样的,若是用力培养慈悲为怀,而不思及智慧和知识的充实,则无法加强利他的态度,因为缺乏圆融无碍的因素。所以一般来说,我们说菩萨修行有两个特殊方法:一是完全融会贯通佛家的完整架构,将重要的修练秘诀都贯穿其中。然而,有时亦可见较个人式的修行,一个人不见得必须全盘了解修练的各种秘诀,只要专心从一明师即可,因此一位上师就非常重要,必须要真正合格才行。当然,也有一些例外的情形,但我未深入研究过。

    问:有关盲目的信仰

    为了达到悟道而盲目的信仰,您认为如何?

    答:我不认为此路可行。

    问:有关慈悲和他人的依赖心

    杰仁波切尊前:为了成为有善心的人,我们要多尽心意才算数?若是您发现某个人心理上很依赖您的慈悲,该怎么办?假使为了长远打算而去伤害一个人,是不是慈悲呢?

    答:我认为你应该记住有智慧的慈悲心。一个人有能力去判断某个人行为的长期和短期的后果如何是非常重要的。

    问:有关个人行为的意义

    我能了解何以我的心理和行为可以影响我自己的因和业。这些也能影响世界上普及的饥饿、贫穷和其他人类的苦难吗?如何影响?

    答:有时候我们会觉得个人的行为十分有意义,然后我们应该想到影响力应来自众力或来自一个联合的动作。不过社会、社区或族群的运作是集合众人之力,社会就是个人的集合体,所以创作必来自个人。除非每个人都有责任感,否则整个社区无法动作。故而个人不应妄自菲薄,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意义,我们人人都该努力。

    问:有关初学者应缓慢进修或急速修习佛法

    你认为为西方初学者学佛法的人应缓慢修行以补基础的不足抑或快速修习?

    答:这又是因人而异。有某些例子我认为密集修行比较适合;然而有一原则必须谨记在心,修道耗时绝不可能一蹴可几。或许有些喇嘛会说:“你如果跟我修行佛法,你会在一两个礼拜内悟出一些佛道。”我想那是胡说八道。

    问:有关灵识

    杰仁波切尊前:您曾提到本能的灵识,这好像是大圆满的表露,事实上,这种本能悟性的观念为中观应成派辩证法所反驳。有些格鲁派的僧侣认为大圆满的教义是异端学说和非佛教徒。然而您似乎拟将两种矛盾的悟性理论合并。您可否解释如何将大圆满和宗喀巴喇嘛相提并论呢?

    答:首先,我认为你犯了错误。也许你混淆在这两种表面类似而内涵不同的观念中。在一方面来说,俱生原始之光是本能的灵识;另一方面我是述及“执着自我永恒的我执”,这是迥然不同的两回事。本能的追求自我属于观念层面,思想的过程仍十分活跃;相反的,灵识只有在精微层次显现,在此之前所有的观念思考过程已经停止功能,所以这是两不同的观念。

    至于灵识的真正本质,不论它是观念或非观念,仍有分歧的意见。另一个区别是,灵识是从内透视实相。实际上,这是克服执着自我的最有利的力量之一。它的道理是客观的灵识,是由空性结合或化灵识的主观经验得来,这就是我们此处提到最强烈的知识性以对抗执着自我的力量。我相当我们讨论黄教格鲁派的立场或地位时,我们最好和它的开宗祖师宗喀巴喇嘛和他的两个徒弟讨论。我们在宗喀巴喇嘛的两大徒弟之一克主际的著作里,可以看到他提出一个有关大圆满教派对实相的真确性和有效性的问题。克主际表示,大圆满的教义里所关切的实相的真正含义,是指就真确度而言,确实可应用在修行坛城至尊瑜珈术里。至于大圆满教派何以会遭人非议,主要是因为有些修道人在道德教条的要求下显然过于松散不够严格。

    然而我们应记住在使用“观点”一词时——应使用“空性”正确的观点。在中观派学说里,当引述空性时,多半是指“空”的客体,及现实的本质。相反的,在大圆满术语和大手印的经文中,则是更接近主观的经验远胜于“空性”,这其间的区别十分重要而且必须了然于心,我们若能了解空性本身,则显教和密教之间实在不分轩轾。可是区别却会在空性的坛城主观经验里浮现出来,其中甚为奥妙。

    问:杰仁波切尊前:您心中的三个愿望是什么?

    答:天机不可泄漏。

    生与死面面观

    问:杰仁波切尊前:若是人死于意外,比如车祸或谋杀之类,将会如何?

    答: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也许会处于极端焦虑或惊吓的状态,不过一般而言,这种心境可以视为中性——无关功德或不功德。我注意一件事,有许多研究者探究转世的现象,根据一些能回忆过去生命的孩子的见证,他们在前世都是暴毙,比如意外死亡之类,所以我觉得这些问题仍有待深入研究,从一个佛教徒的观点而言,就我所知尚无特别的解释。

    大约在十年前,我在印度遇到两个女孩子,一个来自旁遮普,一个来自厄它波拉德斯,这两个女孩都是在前世里猝死;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对前世记忆犹新,连她前世的父母也愿意再度接受这个小女孩作为他们的女儿,所以她等于有四个父母,我开始怀疑这其间也许真有某种关联。第一,这两个女孩今生前世都是女性;第二,两人都是意外死亡。也许是因女性脑筋比较清晰,我无法确定,假如真是如此,那么在未来可能有更多女性有轮回的经验。

    问:有关平静死亡和意外暴毙的区别

    杰仁波切尊前:要否谈谈平静死亡和意外死亡、暴毙之间有何区别?

    答:当然,从修行人的角度来说,自然死亡最好,因为会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和修行。而且根据佛教,不同的元素吸纳时有各种迹象,若是身体相当强壮,不同元素的分崩涣散的迹象就很清楚,因而容易修行。然而,将死之人历经沉疴,身体日渐衰弱,迹象就不那么明显。佛教里有几种静坐的技巧称之为“神智的转化”,是推荐静坐的人如何运用此独一无二的方法清醒的渡过意识分崩离析的过程。在此之前更有一些静坐的方式可以帮助静坐者确定自己的死亡。当这些迹象不断重复,而且不可能再逆转回生时,静坐者就该转向最后可供倚恃的修行如意识的转化,然而自然死亡的过程还是较有福气。

    问:有关死亡和昏迷的状况

    假如有人准备好死亡,那么他在临死时的片刻昏迷是否要紧?是否仍可视为您认为极重要的意识清楚的状态呢?

    答:虽然这两种状态很难分别,假如要我猜的话,就算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修道人,若是他处在昏迷的状态,当然可能会影响他辨识崩解过程的各种迹象的能力。尽管真正崩坏过程和一般我们所能体验粗疏概念不见得相同,但意识还是可以辨别分崩的迹象,并且可影响一俱弥留时保持清醒的能力。最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就这个更多做个实验,例如可考验有修养的修道人在遭受病痛和昏迷状态时是否仍有保持灵悟的能力。

    事实上,几年前有一组科学家来到达兰莎拉进行实验,他们希望考察死亡的过程,所以他们带来一个简单的机器,不过,谁能说在什么时候会死呢?谁会有经验呢?无人能预测,这就是个难题。自从那次之后,有几个死后肉身不坏的例子,有些可达一周,有些较长,可是这些例子现成时,却没有人进行实验,当这些科学家带着仪器来访时却无人死亡,这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

    问:有关爱滋病阳性反应的人处理愤怒与死亡

    杰仁波切尊前:我是个爱滋病患者,我发觉自怨自艾使我不能平静面对死亡,我该如何化解怒气?

    答:这的确是个问题。广大社会的态度也是不太健康,因为大家有意隔离这些得爱滋病的人。此外,病人本身也十分气馁,心理非常脆弱。如果病人能了解某些佛教的修行,就不会把生命只看做一生,此生生命的结束并不表示就是永远结束。同时,此生的每件事和经验,端赖我们的业报,不一定是前世累积而来,也有的是今世的果报。根据这个因果论,这些不幸的事是肇因于自己所造的业,所以这也是一种安慰自己的方式。

    我曾遇到一些西藏的修行人告诉我他们的经验。某些病人身罹绝症,要求医生坦诚告知他们的病情是否有治疗的希望,以及他们能够存活的时间,得到答案后,他们说反而觉得解放,因为他们可以重新确立他们的生活,安排好后事。因此一个人的修行非常要紧,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这实在是个难题。

    问:有关安乐死

    在挣扎于绝证或重伤之际的例子里,您会宽恕协助安乐死的行为吗?

    答:这也是个复杂的问题,亦是依个案而定。从佛教徒修行的观点来说,这种情况是因过去的因果业报所致,迟早这些痛苦的经历都会过去,最好让肉体去承受痛苦,因为至少医生、护士会照顾你。若是属于其他形式的生命,又没有设备可以医治,而且的确是绝望的病况,自然得另眼相待。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一个人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任何痊愈的希望,可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须付出昂贵的代价,而且这笔代价会带来其他的困难,像这种复杂的情况,也许可列为例外,然而还是很难断定或一概而论,我还是主张因人而异。或许有人会以为安乐死和佛教的意识转化有雷同之处,实则其区别在于佛教的意识转化为自我的修行。另外一个不同之处是目的不一样,安乐死的动机在解除病患极端的痛苦,相反的,意识转化是利用濒死的身体其机能分崩过程的机会来升华,当然还是可能有相似之处。

    问:有关面临死亡的痛苦

    杰仁波切尊前:对于该如何处理临死前的痛苦,您有任何忠告吗?

    答:对修行中人而言,这一刻可以得知一个人修行的成果有多少,对其他人而言就很难说有何俾益了。换言之,不论一个人的资格如何,从年轻时就应不断修练自己,常常修行各种方法,等到时候来临自然水到渠成,这才是正确的方法。如果有人心想等到时候再说,平常不必处心积虑的修养,那么等到事情绝望之际才想修行,那就既困难也太迟了。

    总之,这与你有多熟悉各种修行的程度有极大的关联,比如你相当娴熟于各种德行,像是培养爱心、慈悲心;静思空无的现象,生命的无常,以及经常布施——施财、施善、舍己利他等等,然后等到将死之时,你的心灵会反复思及这些修为,或是也有可能专注于特别形式的修行。而且正因为平日的修行,你可以将你的主要思绪控制在修行中到某一个程度,甚至可减轻身体的痛苦,使得苦楚不明显,自然痛苦就不太影响你。同样的,你的专注力够强的话,事实上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痛处,然后冥思特别的修行,例如你可看到白光、甘露或特殊的物体,如此有且于舒缓身体的痛苦。然而,你若是缺乏素养,便很难建议在濒死的一刻如何去克服痛苦。

    问:有关因果报应与不必要的延寿

    我们再讨论刚刚您所讲的因果论。假如一个人从事医疗事业,若是极力抢救或干扰死亡的过程,或做不必要的延长寿命的措施,他必须负果报的责任吗?

    答:一般来说,我不认为一个医疗人员帮助病人维持生命有何矛盾之处,也不见得有因果责任,因为当我们论及死亡,从佛家而言,这是许多因素造成的结果,不只因果而已。当然,有因果造成的死亡,例如果报已尽,有时死亡是突发的,是出于不可知的情况;而有些情形并非因果报应所致,而是功德圆满的结局。同样的,生病也有很多形态:造业所导致的疾病,相对于某些外在、内在的身体原因造成的疾病。

    因果形成的死亡是指用尽各种方法去避免,仍无法逃离的死亡,这种死亡经验被视为因果死亡。进而言之,有些猝死的情况,或许因果会有点关系,仍以外在因素的死因为合理。另外,若是能够延长生命的例子,表示有方法能够继续延长寿命,这也是因缘的结果。

    事实上我注意到,即使西藏人之间,一般平凡人不会思考太多,便以因果论来作借口,我觉得这是极大的谬误。谁来造业?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的行为来造业报。比如我记下一些东西,这个举动可能制造某个形势,并造成其他原因或事件。这是因和果,果和因。只想到因果是超现实的力量是错误的!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良好的饮食、工作、休闲——种种都是造业。一切全是造业和果报。是谁的业?我们自己的业!有时,我觉得我们对因果论有很大的误解。

    即使我们已累积了一些恶因,我们也有机会行善来改变恶业,所以万事肇基于我们自己的行为,身为佛教徒,这点非常重要,一定要了解这个基本要道。真正的佛教徒要坚信佛法的存在,允许我们进入涅槃之境。若是笃信此理,为何世人没有信心可克服不同的问题呢?

    因果论牵涉到许多错综复杂的事件,所以不能以单一因素就决定了因果业报说。例如我现在的身体,我的手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与我的经验密切结合,敏锐的触及我的痛苦和喜悦。不过,如果我们去追索我这部分身体的原因,可能得上溯肇元之始。这是个物质现象,或是物质现象的成果,可以寻根到更久远之时,直到原子、分子的纯粹状态。依据佛教的教义,分子技术上称作“空间分子”,经过好几十亿年的进化过程,如今这微小的分子才完全进化到生命体,变成能够敏锐体会苦与乐的基础,是以我的身体可以说是因果律的成果,其实是物质分子无穷尽演化的结果,这是单纯的自然律,物质的成形是来自物质的资源。

    同样的,当我们观察身心的区别时,我们发现有特定的特征予以划分,比如物质现象有特殊的性质使之生理化或物质化,他们是有限的;反之心灵现象是明晰的、光辉的和精明的,不过是非生理的,也无障碍。这种身体、心灵对立殊异的存在方式只是一种自然律,我们不能说这是因为因果律而致之。

    大乘佛法的学说接纳这个现实的复杂性,并显示不同的方式来接近实相。佛教教义提到理解实相的四个原则。其中一个原则是逻辑的推理,这个方法可用在对事实本质的了解,然而前提是现象之间要有特定的因由关系或陈陈相因——事实是某件事可以造就某个结果,或一些事情(众因)综合起来便形成一个特定的结局,相辅相成的原则便可运用逻辑的推论。

    那么相因的原则就有可能,像是事与心,事与意享有不同的存在状态或不同的特征。它们之所以不同正是一种自然律,即大乘佛教所指的自然律原则。既然我们考虑到实相的复杂性,我们便应以各种理性的思考来领悟事实的本身。因此决定因果的影响非常困难,虽然我们可以说我们经历的许多事都是因果业报,至于因果的影响有多深,和自然律反应的结果有多大仍有待辩论,这是我们应该探究和了解的议题,但十分困难。

    问:面对朋友的死亡

    杰仁波切尊前:你可以从容安祥的面对自己的死亡,那么对朋友的死亡呢?

    答:我不知道。至于我自己的感觉,是的,我有时觉得非常悲伤——当我的哥哥罗桑桑天去世时,我特别伤心。在兄弟姐妹中,小时候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最久,尤其是我从故乡到拉萨那一段路程。我记得那段旅程有两个月之久,你们知道轿子吗?轿子很小,我们兄弟坐在里面,我们很贪玩,当我们玩到同一边,整座轿子就会失衡,因此轿夫就会大声咆哮:“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他而言,最好我们兄弟吵架,那么我们就会划清界限各坐一边,轿子就会保持平衡,我想那个一路照顾我们的轿夫一定很不高兴。因此,当我的哥哥往生时,我真的很悲伤。不过这是事实。自从他死后,我偶尔会怀疑:“他的转世在哪里?”是在这个世界或是其他地方?若在世间,在哪里呢?有时这种念头会涌上心头。

    问:有关介乎死亡和转世的中阴界

    您形容了介于死亡和重生之间的中阴界,这与生理或生化的过程有关联吗?或是独立于生理之外呢?

    答:根据经文上所说,中阴界很显明的与目前的身体毫无瓜葛,这时候的状态只是自然的无名能源,不是有形的肉体,只能说是某种颜色和形状的过程,所谓的“梦体”差可比拟。据说有些道行精深的静坐人在做梦时,可以真正觉察到梦体,梦界与中阴界极为相似。某些人可以自然的体会到梦体,某些人则透过修行可得到。

    你问我有关微妙的力量,或某些玄妙的心境,然而价钱可以见到颜色或形状,这是复杂的问题。我认为有外在五大和内在五大之说,内在又有粗疏和精微的层面,最深奥的境界上便有光明,另一方面便是微妙的能源,在此能源里埋下五蕴的种子,是以我们称灵识为所有生存的基础。我觉得外在的事物和灵识是有某种关联。西藏佛教经典里有特别提到能源力量的一段,称为五光,我认出日常生活经验中肉眼所及的世界和奥妙的能源世界有某些关联。经文内也解释了了解特别能源力量的本质便能监察这些关联。进而言之,到底这些特殊能量和我刚刚所说的“空间分子”是否有任何有意义的关系,我个人对此尚无深切的了解。

    问:有关死亡和《西藏生死书》

    关于死亡过程的知识可在《西藏生死书》中找到吗?

    答:是的,这本书会有帮助。有关死亡的过程,尤其中阴界的不同特征,有时也能在《俱舍论》学说和坛城学说里找到不同的解说;因此,广泛阅读有助于增进了解。无论如何,对特别的喜怒至尊修行,《西藏生死书》无疑描述了最宏观的视野与观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