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从河南到江南 十四 忧心殷殷
    忍!忍!徐徐忍!

    耐!耐!慢慢耐!

    能忍能耐心安泰!

    不忍不耐生祸害!

    忍辱原是福之本!

    瞋怒则为慧之碍;

    欲求福慧两具足,

    第一妙法是忍耐!

    上面的几句话,是我在三十九岁生日时写的,有一次,我请道安法师来罗东念佛会演讲,他在我房间里休息时,在墙壁上被他看见了,便问我道:

    “是你写的?”

    “是的。”我说。

    他又看了看,说:

    “很好!希望你成就‘忍辱波罗蜜多’!”

    我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几句话,贴在房间里的墙壁上呢?因为我一向做人做事,有点儿该说就说,该做就做;说了做了,就是把人得罪了,也不在乎的脾气。这种毫无涵养,缺乏“弹性”的脾气,自己虽然也知道在这个处处讲究“圆滑”的时代是最要不得,常想努力改掉它;然而,一旦遇见自己认为应说应做的事,很自然地老毛病就又犯了!因此一些比较接近的老友见面一谈起来,常用半开玩笑,半警告的口吻对我说:

    “以后说话和做事,不要再傻里傻气,或是侉里侉气啦!这样得罪人划不来,凡事还是忍耐点儿好!”

    为了接受老友们给我的忠告,为了痛改“侉”脾气,和“傻”脾气,所以我才想了“忍!忍!徐徐忍”的几句话,写出贴在经桌旁边,作为座右铭。可是,当我读完了我写的〈谈赶经忏〉一段往事时,不禁又为自己不能忍而“忧心殷殷”了!为什么?这有两个原因:

    一、中国佛教的传统观念是:“若要佛法兴,必须僧赞僧”,而我现在不但没有“赞僧”,反来揭僧的“疮疤”。尽管我也在“僧数”,我也是个有“疮疤”的僧,但其他“僧数”中的僧,和其他有“疮疤”的僧,对我这种违反传统观念的论调,能够加以原谅和同情吗?

    二、经忏是一般寺院中的主要“事业”,同时也是主要的财力(戴季陶先生曾说:“佛教因僧徒趋于诵经,乃变为财势的佛教!),我现在来批评赶经忏和经营经忏一无是处(尽管批评是以往的),一些赶经忏的同道,和经营经忏的寺院,能不群起反感,对我来一次“鸣鼓而攻之”吗?

    想到以上的两点,使我写作的灵感也烟消云散了!于是,掷笔跑下楼去,在讲堂内兜起圈子来。

    正兜着圈子,报童递给我一份当天的日报,接过,我心不在焉地,在第一版的大标题上浏览一下,又看看第二版的社论,然后翻到社会新闻版。我对于社会新闻,一向是不大感兴趣的,因为那里面除了报道些失职、贪污、弹劾、上诉等的消息外,就是些触目惊心的杀、盗、淫、骗等案子,那些消息和那些案子,经过记者先生们的“生花妙笔”,绘声绘影地一渲染,我觉得不但达不到“以儆效尤”的预期效果,无意中反使那些作歹为非的人,获得更多的为非作歹的诡计(技),而在法律的夹缝里,大大做其伤天害理的勾当!不过,今天在社会新闻版中却发现了一则建设性的新闻,这条新闻吸引了我的视线,使我惊奇!使我高兴!更使我联想到另一个问题。这则新闻的标题是:

    运用口诛笔伐力量

    端正社会风气

    我读过这则标题之后,心想:社会的风气歪邪了,可以用口诛笔伐的力量来端正它,而佛教里面的风气歪邪了(请勿误会:非指经忏一事),为什么就不能用口诛笔伐的力量来端正?为什么有些人见了这种歪邪了的风气,不去加以端正,反而违背良心,瞎吹、瞎捧呢?“为什么?为什么?……”我疯了似的,一面自己大声地问着自己,一面三步并成两步跑到楼上,在案头日记上一连写出:

    运用口诛笔伐力量,端正社会风气!

    运用口诛笔伐力量,端正佛教风气!

    写好了,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殷忧和激动的心情都渐渐平静了。随之,文思则像山间的溪泉,涓涓地流进了我的脑海,使我能够在赶经忏的问题上,再表示一点竟见:

    我曾说过“经是佛陀所说,忏是古德依经义所造,出家人为亡者念念经、礼礼忏、放放焰口,只要能够如如法法,老老实实的去做,赶经忏也应该列为自利利他方便法门之一,有什么不好”的话。当然,赶经忏的人也不是都像印光大师所说的“懒胚”(见《印光法师文钞·复黄涵之居士书一》),而只是说经营经忏的寺院,太商业化了;赶经忏的人,太职业化了。商业化的结果,把清净的道场变成殡仪馆;职业化的结果,把大有作为的僧材变成了朽木,这是多么可悲又可惜的事!数年前一位师长曾对我说:“曾听一位青年法师发牢骚,说某居士怎样地看不起出家人。但我的看法却是:不是某居士看不起出家人,而是出家人看不起自己。如果每一个出家人都能够以身作则,有解有行,某居士不但不敢在一位法师面前放肆,就是在一个小沙弥面前,也要敬畏三分!”真的,“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们这一代僧青年正负有“继往开来”的大任,假定再以“今朝有酒今朝醉”般的心理,浑浑噩噩地混下去,在不久的将来,恐怕咱们“三宝”之一的“僧宝”,真要被所谓“四宝”(有人把假借信仰三宝之名,而求名闻利养的居士称为四宝)取而代之了!到那时候我们如何自处?到那时候我们又如何交代呢?唉!说到这儿,我又不禁为之“忧心殷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