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除釋迦文佛外,西藏密勒日巴大師(1052-1135)在古今中外佛教史中,恐算是第一人了。他的生平像一首動人心弦、可歌可泣的史詩,他的詩歌是至精至要、千古不朽的教言。在修持上,他的造詣可謂獨步古今,比起其他許多佛教的聖哲來,總覺有過之無不及。他說的法是人人能懂的,直接了當的。一般傳記中的佛教聖哲們,不是某某佛的化身,就是某某菩薩的示現。密勒日巴卻痛快了當的說︰“我是一個博地凡夫,此生此世因刻苦修行而得成就。”因此他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總帶著極濃厚的“人情味”,使人感到親切生動。
密勒日巴尊者可說是西藏“實踐佛法”的代表。“實踐佛法”是對著那些講玄學的“哲理佛法”與“纏小足”式的“煩瑣佛法”而言的。佛教最初原是重實踐的,後來才漸漸的趨向理論化與形式化了。這種現象似乎是很普遍的,一切宗教史中都有這種演變;這也許是所謂“成、住、壞、空”的必然趨勢。因而在每一時代中都有新生命、新血液來做繼往開來的工作。此種新活力非憑空生成,卻是要復活原來教法中的生命和心髓,配合時代的需要綜合產生的。此宗教的心髓亦唯有從創教人的言行及初期的教法中去搜求,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密勒日巴所修的宗派和法要是所謂“無上密宗”,但他的作風和精神處處顯示出原始佛教中的樸實、艱苦與實踐。他的言行和那些搖鈴打鼓眩人眼目的密宗行者全不相同,許多地方都有點像似個禪宗的行者。他的詩歌中處處說般若、談心性,讀來全似禪宗的口吻!
密勒日巴尊者與六祖慧能有甚多相似處,他們二人的傳承弟子中,得到殊勝成就的也遠駕其他宗派以上。他倆都少談理論,注重實修。說法平直,易為一般眾生所吸收與了解,所謂普被三根者是也。
密勒日巴尊者最令人欽佩的地方,便是終生不建廟宇,不集僧眾,做了一個灑脫自在的游方行者。密勒的成就與教法,在某些方面似較慧能還要“周到”一些。慧能的禪宗只闡揚法身而鮮及“報”、“化”。禪宗雖亦講大機大用,但總嫌不具體,不夠味兒。西藏密宗在報、化的機用上,也許有更多的方便。但話得說回來,這也許是西藏密宗的“難處”。禪宗不談報、化,直趨法身,也正是它獨特的超勝處!
密勒日巴尊者對佛法最偉大而不共的貢獻,是以自己的生平來說明大、小、密三乘的不可分離性。若無小乘的出離和大乘的“發心”為基礎,密宗的妙法無非是空中樓閣。他現身說法,以實例來說明如何同時實踐並成就三乘教法。這種貢獻,在佛教史上確是空前的、獨特的!
我們生在二十世紀這樣一個熱惱的世界里,讀了密勒的傳記和詩歌,使我們有一種清涼、滋潤和安慰的感覺。能效法他固然最好,不能效法也至少能獲得“隨喜”和“淨信”的益處!
密勒大師傳已譯成世界各國文字,足見其文學價值之高。中文譯本有“木訥記”和另一種譯本,但都殘缺不全,也不是由原文直譯的。我這個譯文也只是原文的“百分之九十”。第一篇贊揚密勒功德的藏文頌詞,因嫌其太羅嗦八股,所以省略了。
正文前的開場白和朝山僧的密勒大師贊,是我個人所撰,與藏文的原本無關,這是要向讀者聲明的。
我曾花了多年的時間將藏文的《密勒大師歌集(MilaGrubum)》全部譯成了英文,已經在美國出版,本想將歌集再譯成中文後連同這本傳記,詳加考證及注解後再一並出版;可是這樣一來,要遲很多時間,所以決定將這本傳記提前出版,使中國的讀者可多一個修行的榜樣,啟發善緣,亦不失為有助于宏揚佛法,願以這點功德,回向中國佛教的復興與光大。
一九六五年六月重校付印
張澄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