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識與中觀(二十七)
……一腳踏進去,到了十一樓,幾秒鐘?我問你。是幾秒鐘?我想我同諸位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誰都沒有這個定力,也沒有這個細心。所以你要注意,真得定了的人,他這些境界啊,一照都很清楚的,絕對清楚!所以沒有一點是昏迷過的,那叫“佛者,覺也。”就是定。但是這個不屬于分別心來的;分別心是這個“緣”(攀緣)。
那麼何以我們沒有這個定力?因為“攀緣”。佛經“攀緣”這兩個字所以翻譯得非常好!攀緣我常常表演給大家看,因為你們諸位不曉得,山上沒有看過,也沒有住過山。我們在山上住久啊,看山上的猴子偷東西,尤其是猴子偷那個玉米、偷苞谷,那是我最內行了,很喜歡看它,那看得很有趣!在那個時候啊,對于佛法、人生大半是開悟了。
那個猴子來偷苞谷,尤其我們喜歡逗著玩的,故意弄一點聲音。它看了半天,四方八面看,好像有人哈?但是我們又不響,就看它偷。它看看沒有人,一個手把那個苞谷抓一個,然後夾在這里一夾;一看,沒有人,這個手又去抓一個,夾在這里;一看,哦,沒有人,哦,抓得快!一個一個,夾在這里,夾在這里……然後我們“唔”一下,“嘟……”它跑了,一個苞谷也沒有!因為它夾在這里︰這個屬于我的了!再抓一個︰這屬于我的了!……這邊又怕人,然後我們給它突然一叫,它一慌,就跑,結果這麼一跑啊,它一個苞谷也沒有。我們現成都撿來,免得自己去摘了,啊!這叫猴子偷苞谷。攀緣就是這個樣子。
我們人生看了那個猴子,啊呀!恍然大悟!很好玩。我們這個生下來一輩子,這樣抓、那樣抓,學問啊、什麼錢財啊樣樣抓。你看小孩子生下來,你可以看,我經常說你看人生下的形態就是攀緣,小孩子生下來一定抓著的、手一定握著的。假定這個嬰兒手不握緊的,活不長的,所以嬰兒手一定握的。而且你要注意,大指頭握在里頭,不是大指頭握外面,握外面他這個嬰兒就有病。喏,這些都要觀察得仔細。嬰兒手是這樣握的。
到了什麼時候呢?到民權東路的時候,嘿!伸出來了,大方得很!你看嬰兒生下來,就看這個人,生下來就要抓一個東西。沒得抓啊,抓自己大指頭都要抓。抓了一輩子,抓到了到最後斷氣的時候,手放開了,同猴子偷苞谷一樣,“哦!”一跑,什麼都沒有了。這個就是攀緣。我們解釋這個“緣”字,這個“緣”字懂了。
“諸有情類無始時來,緣此”,都在攀緣。“此”,這個;什麼呢?由于內識所起的習慣性的分別所變出來的外境。因為自己習慣性的,剛剛一醒來以後,一個嬰兒生下來,里頭就有想,這個“想”就叫做分別心,我們普通叫它“想”是粗的現象,就是分別心。
“緣此執為實我、實法。”把這個分別作用的這個影像,自己認為這個就是我。譬如我們一個人生病發高燒的時候,昏迷了,那個里頭有個我在想,那當然有我。有人問你“這樣難過吧?”“啊哈,難過的很啊!”還是會講話,那個是分別作用。認為自己那個才是我,“實我、實法。”實際上真到斷氣了那一下,那個我是有一度昏迷了,沒有了,叫你也不知道;完全死亡了,斷了氣了。這個大昏迷大概要經過二十八個鐘頭,到三十一、二個鐘頭,“我”又來了。那個“我”來啊,就像現在我們有肉體的夢中身,在睡覺睡醒了一樣,那個起來叫中陰作用,就是靈魂作用了,沒有肉體了。
可是也有身體哦!那個身體是怎麼樣的?譬如我們做夢的時候,我們肉體在床上,可是我們夢中的那個身體也覺得自己在街上跑啊!那個身體是意識所生的身體。所以我們中陰靈魂所生身體也是這樣。這些道理學唯識學佛法一定要認清楚才好修持,才了解自己是在什麼境況。
實際上那個意識所有的身體,那個就是無始燻習的假我,不是真的;業力所生。也就是這句話︰“而由分別似外境現”,好像有個我存在。這個“似”字特別注意啊!你看這一節里這個“似”字用得非常高明!別的經典上用“如”(“如來”那個“如”)。所以這個實在的、我們凡夫認為這個我,就是患夢的,等于做夢的人夢中的身體一樣。患夢的,它這個文字用的注意啊!“患夢”的。夢是個病態,也是心理上的病態。所以莊子也說︰“至人無夢”。得道的人沒有夢。但是同樣的,“愚人無夢”。世界上真正的老實到笨,笨到平常都是白痴一樣,沒有多大思想,這個人也無夢;至人無夢,愚人也無夢。所以得道的人同大笨人差不多。換句話,一個是清明的無夢,一個是絕對昏沉的無夢,白痴的也無夢。同樣是無夢,其中有分別。
那麼好,我們了解了,所謂夢境,在唯識就是“患夢者”,可見夢境就是病態。所以我們一個人,你一懂唯識的道理——沒有一個人睡覺沒有夢的啊!所有人睡覺都有夢的。而且你要注意啊,這同你們修道、修持都有關系。人的真正的睡眠,大概五十分,最多到一個多鐘頭,真正需要睡眠。平常所有的睡眠,躺在那里是浪費,消耗精神的。所以久睡傷氣,睡久了傷氣的。所以病床上躺久了一身力氣都沒有,久睡反是傷氣。久坐傷筋、傷骨;久用思想傷血;各有所偏。所以睡眠並不一定是好事,所以越睡越胖,因為這個傷氣了,這個氣不是呼吸的氣。所以睡眠,我們真正睡下只有那麼短暫的,平常我們都做夢。
你只要觀察一個人睡眠,譬如我們帶兵帶過的人,或者帶學生帶過的,你夜里一觀察。做頭子的人都蠻苦的,像我們帶人的時候自己都沒有什麼睡覺,夜里睡睡還要起來,去觀察觀察這些部下,睡好沒有啊?被子蓋好沒有啊?有時候還要給他們蓋蓋被子。那個睡相非常難看!幾百個人在一起睡,有些嘴拉開的,牙齒張開、口水流出來,各種睡相;有時候手那麼抓起……看了幾百個人睡相啊,人會嚇住了!當然看慣了也覺得蠻好玩,而且在睡相里可以看出這個人心理狀態︰這個家伙想錢的,這個家伙想什麼的,這個家伙……有些人睡覺了這個手拼命向上面爬的;有些人睡覺這個枕頭在上面,人都縮下去了的,同他的生理心理病態都有關系,這個里頭是大學問,這是睡覺之學。可是你們沒有這個大團體的生活經驗就看不出來。
你看一個人睡眠睡在那里啊,沒有半個鐘頭是安詳過的,不會到半個鐘頭;十幾二十分總要動一下,再不然臉上肉抽兩下;再不然鼻子“嗤嗤嗤”搞兩下;再不然你看半天……真正睡著了,像我們因為帶人久了、查鋪久了就听出來,這個家伙沒有睡覺!沒有睡覺的人他沒有呼吸,實際他曉得我來查鋪了,故意裝起睡覺就閉住呼吸在那里。真睡著了的人他“踢呀窟啊”在呼吸。所以這些東西,我查鋪很厲害,這些內行,他騙不了我!哎,我听了半天鼻子一點聲音都沒有,我就“啪”一個耳光︰假裝什麼睡覺!(眾笑。)真睡著了的人有時候也沒有呼吸,那看得出來,那是真睡著了。這個鼻子“窟!窟!……踢啊窟”半天。一點呼吸都沒有了,這已經是睡著了。大概幾秒鐘以後,突然來一個“嘶嘶……”哎,那個人睡得很熟,他是真睡著了。內行不內行?可見我睡覺比你們都內行!(眾笑)
一個學佛的人、修道的人觀察人時要這麼仔細,你才能夠學佛,就懂得修道的道理。所以真入定以後,呼吸停掉了,同那個真睡著了一樣,完全沒有呼吸。真無念的時候,沒有呼吸了,差不多相同的。也沒有境界,也沒有什麼。說“我看到什麼,听到什麼……”那是神經了。那真定了以後,他呼吸自然就……所以人的睡眠只需要那麼短的時間。
那麼每一個人都在動作,你看睡眠,每一個人在動作,不是腳趾頭翹兩下……尤其人快要醒的時候,你看他躺在那里也可以作假的。醒了他什麼都不動,好像還在睡;你叫他,你看,只要他腳趾頭在動的時候他早就醒了,他不能騙人的。他踫到我們這些人,你們做我的部下就很討厭了,絕對都不能騙的。
人睡醒了以後第一個要動的,腳趾頭先開始動。換一句話,人怎麼樣睡著呢?腳先睡著的。你腳還有感覺,你沒有睡著。一節一節睡上來。你們不相信,晚上睡了去看看,看看自己!睡著是從下面。死亡也是一樣,從下部先死上來。睡眠是個小死亡。所以醒來以後是腳先動;腳趾頭有人喜歡動了,這個家伙已經醒了,他在耍賴、賴床。
那麼講這個時候做夢了,所以每一個人都在做夢。可是醒來覺得自己沒有夢啊,他忘了。所以修行修到夢中能夠作主,而且每一個夢的時候(夢就是分別妄想,白天妄想一樣)都很清楚的——這個人修行有一點定力了。況且你修行,白天看到什麼東西︰唉呀,阿彌陀佛啊!不要殺生啊!晚上你還照切肉啊、照殺魚啊、照吃蝦啊照吃不誤,你夢中就做不了主了。所以夢中知道是夢,夢中能夠做主,這個修行蠻可觀了,可見他很在用心了。這都是事實的,實在的事。
那麼人的夢呢,世界上最長的夢不過五秒種,三秒種到五秒鐘。你譬如說我們這個“黃粱夢”——中國文學上有幾個夢︰黃粱夢、南柯一夢、華素夢,三個大夢,這些都是大夢。呂純陽在求道以前,“黃粱一夢四十年”,做夢夢到自己四十年,考取功名,然後考狀元,然後做宰相,然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四十年的富貴功名。最後犯罪,拉出去殺頭!頭一砍下來,夢醒了。夢醒了看看旁邊那個老道士,這一餐黃粱飯還沒有熟,已經做了四十年的官了。所以他把人生感覺了,不要了,修道了。四十年如夢,呂純陽黃粱夢一夢四十年。四十年當中的夢境,有時候我們如果做一個長夢,夢個十幾年的事情很容易啊!你不會超過五秒鐘的。所以夢中的時間跟白天的時間是相對的,人在痛苦中的時間長;快樂的時間覺得很短。時間是相對的。但是真正得道的人是無夢的,普通人都是有夢。不是你沒有夢,你醒來忘記了。一叫醒立刻忘記了,那個動的都忘記了。真到了無夢啊,這個人入定了,他睡覺的姿態就不同,安詳得很。那是定境,那完全不同!
所以我們現在解釋“患夢者”,所以因為我們了解這些,看玄奘法師翻譯的經典,這種地方是合掌贊嘆︰這個字之用得好!夢就是個病患、病態。所以一般“如患夢者”,因為在夢境是一個病態的現狀,“患夢力故,心似種種外境相現。”所以夢里頭的境界同我們白天活著的境界是一樣的;夢里頭的悲歡喜樂是一樣的。所以我也常常說,昨天看那個老太太的用功報告也提到這個事,我也經常說,年輕我就有這個理論︰夢中人不要叫醒他。如果我們叫醒夢中人是無上的罪過!他在夢里頭很得意耶!你把他叫醒了——他如果是很害怕,有時候我們做一個惡夢,“唉呀!你好算是把我叫醒了!”縱然是惡夢也很舒服哎!不要把他叫醒。不過呢,好夢不要你叫就醒的。“好夢由來最易醒。”這是真的!好夢最容易醒了。壞夢啊,你很想人把你叫醒,醒不了,這很痛苦!
可是講到這里我們也常常提到的,剛才提到黃粱夢,呂純陽因為做到四十年功名富貴,最後覺得人生是空的,因此出家修道,所謂稱為呂純陽。可是有人啊,清朝有一個人、讀書人,到了呂純陽做夢那個地方——邯鄲道上,所謂山西。他自己很落魄,他就做了一首詩,題在呂純陽做夢那個地方,這首詩很有意思!他說︰
“四十年來功與侯。”呂純陽在黃粱一夢中覺得四十年功名富貴。“功”就是過去的官位,第一位。
“縱然是夢也風流。”哈!這個人生實際的功名富貴做不到,但是做夢夢到四十年當中錢又多、地球都是你的,那個味道!“縱然是夢也風流!”
“我今落魄邯鄲道。”這個讀書人說我現在很可憐!在這個呂純陽做夢的邯鄲道上落魄了,鈔票身邊沒有二十塊,吃一碗面還不夠,很痛苦啊!“我今落魄邯鄲道。”
“要向先生借枕頭。”他說我準備向你借個枕頭靠著做個夢,夢它四十年也好!人生雖然是夢,哎,你說“人生如夢”這個勸人家的話,聰明人一听啊,听懂了。但是人的聰明有更聰明啊,“縱然是夢也風流”嘛!我願意做做這個夢多好呢!可是啊,這個夢都做不到。窮人想得寶,夢中得到寶也痛快;可是窮人畢竟是窮人,一輩子夢中也沒有得過寶,這就很可憐了!
我們講這些故事,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大家也在做夢,我也在說夢話;諸位也在听夢話;現在就是夢境。所以說“如患夢者患夢力故,心似種種外境(的)相現。”
“緣此執為實有外境。”因為這個樣子,我們心的分別攀緣,認為確有外境。這一段話文字就這麼完了。哎,我們注意呦,這個文字沒有完。
這一段話也說明了,我們現在覺得物質世界的實在,這個物質世界的實在不是真實。我們現在就在做夢。我們先不談修道,譬如現在我們住在信義路這一段,我是經常感受蠻好玩的。民國三十八年到台灣,到這一段來啊,那荒涼萬分!不過二三十年當中,十幾年前這一段進來也只是泥巴田地;過去師大附中那一邊,這一列都是泥巴路、田地;這個二三十年來,眼看它這麼變,真是一個夢境啊!很好玩。像我經常說住在這個樓上,我覺得就在做夢,算不定哪一天又轉變,這個樓又拆掉,又蓋別的了。這個夢境隨時變去的。這是真實的境界。因為我們不曉得自己是外境界、是夢,所以總認為睡眠那個時候是夢;現有的夢境永遠沒有辦法去體會。所以一個修光明定的人,不起分別心的話,現有的夢境就可以體會出來的,才知道是唯識所變的。這一段。
那麼下面照現在的編排方法要另起一行︰
“愚夫所計實我實法,都無所有。但隨妄情而施設故,說之為假。內識所變,似我似法,雖有,而非實我法性。然似彼現,故說為假。”
那麼,他上面說的是原理,心識所變出來的幻有的世界、假有的世界。我們因為不了解自己,所謂“自證分”沒有證到,被這個相分、見分騙去了,我們自己被自己騙去了。那麼,騙去了所謂稱為凡夫,也叫做愚夫、笨人。我們凡夫所計,這個“計”字,為什麼用這個“計”字?“計”字的古文就包括了猜測、估計、揣測、推算這麼多的意義,就是一個“計”字。凡夫的揣測、推算有個實我,認為閉著眼楮能夠思想的那個是實我,認為那個是精神的實法。其實啊,他說那個境界都沒有、都無所有。
但是當我們一口氣沒有死亡以前,閉著眼楮感覺到內在實在有個我,這個我是什麼呢?“妄情而施設故。”就是分別妄想來的、假有的,我們習慣性的玩弄這個假有,假設有一個我——對普通人講。那麼在佛法里頭因為為了跟我們說明呢,“說之為假”,因此叫這個我是假我,非真我。但是佛法里頭沒有一個名稱什麼是真我,只講一切我是假有的我,並沒有說一個真我。如果你研究唯識認為說“真如”就是“真我”,你錯了!這就是佛法的翻譯的高明。它叫做“真如”,倒轉來就是“如真”,好像是真的,畢竟非真。有一個“真”,是攀緣心在執著,那也是分別。所以“真如”翻譯之妙啊!真如也是這個道理。
所以,他只破“假我”,並不給你建立一個什麼東西。“內識所變,似我似法。”一切的外相、物理世界的同生理的狀況都是內心的意識所變出來,好像有個我、好像有這些現象。雖然是暫有的,“雖有”,這個有是暫有,“而非實我法性。”並沒有一個真實的我的這個法性在那里。這個“法性”是專門一個名稱了,並非真有一個我的一個法性。
“然似彼現,故說為假。”可是法性究竟在哪里?是沒有。可是當我們現在用的,我們用了一輩子,看起來是有的;這個“有”是我們分別心的習慣來的,非真的法性。“似”,相似于他的出現,有一個他的存在,有一個我的存在出現。所以說,這個我是假我,畢竟無我。
現在都在開始寫一個緒論。這個緒論是說明什麼呢?所謂佛法講無我、假我的道理的這個緒論。它的緒論是以論辯體的、以邏輯的方式一層一層地分析、理解、推究這個無我的道理,我們現在存在的假我的說明。
還沒有完,我們今天早個五分鐘,到這里為止,好!謝謝![引磬響]
現在講到所謂無我,一切都是唯心識所變、唯心所造的道理。跟著講到外境的無我,外面一切境界的無我。
“外境隨情而施設故,非有(注意這兩個字︰)如識”。認為一切外境,我們這個六根所接觸的所有外面的境界、所有外面的現實的現象,我們所謂講外面的現實,包括物理世界等等這些東西,他說本來也是沒有的。譬如我們的建築,上次也提到我們這個信義路上,台北市的這些建築,幾十年前同二三十年以後,都是人為假設的而變出來的。“隨情”,隨意識的情緒變化;“而施”,假設的、構造出來的,是唯心所造的。當然不是我們想的;我們心識變動了,借重這個外境的外力,配合內識,共同地假現出來。所以它本身不實在的,就是“非有”,並不是真實永恆存在的,“如識”。“非有”就是沒有的。像我們內在這個心識的現象一樣。譬如我們思想、情緒,好像覺得身體內部有個東西在做——這個東西是沒有的,隨時變去了的;每一秒鐘(一秒鐘是我們現在通常講的話,這個話嚴格講不夠的。)所以每一剎那,佛學用剎那,就是說人在一彈指之間六十個剎那,那麼快速,它馬上變掉。所以一切的外境是“非有”,並沒有,像內識一樣,“如識”,像意識一樣,不實在的。這個文字注意啊!
“內識必依因緣生故,非無如境。”相反的,也是相對的道理,那麼講到我們自己身體內部這個思想意識這些東西,它怎麼來的呢?這個心識不能孤起,單獨起作用不可能。所以唯心所變,心的表達出來它的作用、它的相(現象)和用,必須借重另外一個東西,這個東西是心的一部分變出來的;“物”,就是物理的東西。
那麼這個物也好、心也好,畢定不是單獨能夠生的,自己不能夠生,也不靠他生。假使自己能夠生,譬如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兩個人都會生人;但是單獨他不能生出後一代,必須仗兩個因緣湊和,“必依因緣生故。”所以“內識(內在這個意識、心意識)非無”,不能認為像一般唯物論的斷見論,認為徹底沒有;它是有作用的。
“非無如境。”同外面物理世界的境界一樣。物理世界境界譬如這個房子、一切東西、任何的種子,一顆種子它能生出來,生生不已。但是這一顆種子不依仗因緣的話,不靠日光、空氣、水、土地等等,它是生不出來萬物的。但是有些種子可以留個幾千年。譬如我們現在都曉得,譬如在大陸上最近這幾十年拼命挖古人的墳墓,慢慢也挖出來有幾千年以上的墳墓里頭帶著有植物的種子,結果呢還是能夠生長。那麼這些東西的道理就是說︰“因緣會遇時”,它還是“果報還自受”,還是能夠生長得出來。
一個是講不是空的;但是也說不是有的。這個道理要搞清楚。
“由此”,由于這個道理;“便遮增減二執。”我們凡夫眾生對于本體這個觀念,不是把它增加上去——譬如講有一個本體,我們一定把它想成月亮那麼大、湯圓那麼大、或者是我們看到的虛空那麼大,或者講到空,就把它想成像洋火(火柴)一樣燒了就沒有;不是增,就是減。他說這個東西是寂然不動的,非空非有,即空即有。這兩種執著,空、有的執著都不對。執空也不對,你認為是空,也不對;認為是有,也不對。
因此大家有個了解,你們用功打坐各種的境界都是心識所變。但是心識,你說我現在打坐什麼都沒有想哎,它出來一個菩薩、出來個光,這個總是了不起啊!然後“我什麼也沒有想。”那已經在想。很簡單嘛!這個邏輯很簡單,你沒有想你怎麼曉得你有光啊?怎麼看到有個光?那個沒有覺得動念,那個就是心識的作用,此其一。
第二,它也畢竟是因緣所生。譬如你看到光吧,你身體的內部這個“物”,物質這個身體生理,內部在變化。譬如我們靜坐在那里,不管你哪一種,道家、密宗、乃至各種瑜珈密宗的方法在做,你坐在那里靜,是心念的、外形的靜態。因為人真定下來,那個血液的循環,生理機能的照軌道的那個活動,比我們現在平常有規律,而且能夠循環得更好更快。因此在這個內在就是行陰方面,我們身體這個動態;譬如你打坐在這里入定了,你心髒還在活動不在活動呢?還在活動,你的血液循環照樣在動,在某一種情況動得比平常還要快,比跑步還要快,不過但是不累。在某一種情況,慢得很慢,如果做心電圖的研究,它很久時間才跳動一下。時間延長了、速度遲緩了,可是不能說完全沒有動;這個完全還要加上時間的。所以在這個情況之下,內在各種境界的變化,都還是所謂“內識非無”,從因緣所生的。
因此我們由這個了解了,所以學佛學道,追究生命的真諦,不會落在增減兩邊,或者自己把它加上許多觀念。譬如這個東西加上宗教外衣,就變出一個上帝、一個神,或者印度人……各方面,變出三頭六臂,又是三個眼楮,或者是幾個頭,各種各樣的花樣——都是你心識所變,都是你心識里頭有。譬如一個人看到鬼,或者夢到什麼,夢到仙也好、鬼也好、神也好,或者打坐起來看到,他看到的東西一定沒有超過他這一輩子知識範圍的東西,或者知識範圍所有的拼影把它拼攏來,都是唯心識所變的。那麼你說神通看三千大千世界以外,有沒有呢?有啊!那也有啊!神通也是心識所變,心識變動那個照遠的功能、照大的功能它就起來了。
所以說︰“境依內識而假立故,唯世俗有。識是假境所依事故,亦勝義有。”兩方面。因此說外境,像我們這個外面物理境界,乃至于你打坐起來閉著眼楮坐在那里入定了,你說得到那個境界,還是外境。這個“外”,不是身體內外之外——心識的,外塵同內在的。這一句話也是假設,內、外是假設的分別。所以“境依內識而假立故”,還是唯識所變出來的、假現的。一切境界的有——世俗而有,依世俗的觀念、人世間的習慣的思想、理念而講有這些境界。包括佛經所說的空、有,這個還是世俗觀念,因為我們人類的觀念在這個里頭嘛,只好拿人類的觀念所到達得到的來表達。
這個心意識本身呢,“識是假境所依事故。”外面一切境界(外境),它的根本的功能是什麼呢?心識。外境界沒有根本的心識的功能,變不出來的,所以它是它的所依。所以這個心念這個體究竟是空啊還是有呢?是空的。可是這個空就是有,叫做“勝義有”,不是世俗的有。我們世俗的有,覺得得道、得個證果,以為得到一個隻果一樣,或者證了果的時候頭頂上連電燈泡都不要買,頭頂就會放光啦,連飯都不要吃啊,或者自己肚子里頭就長出一顆飯來了,就會飽啦!這是世俗的妄想觀念,世俗的有就是如此有。它心識的存在的有不是這樣的有——勝義有。什麼是勝義有?形而上的,不是我們世俗所能夠想象的。也不能叫它“空”,也不能叫它“有”;為了表達起見,我們只能說它那個也是有。你說我得到了空了,我證到了完全空了——空了你得道了,得到什麼?得到空啊!那個空就是勝義有,也是有。這一段。
跟著另外由這個道理下去,讓我們認識清楚,“我”與“無我”是學佛基本的道理。
“雲何應知實無外境,唯有內識似外境生(呢)?實我實法不可得故。”最後一句是答案,講原理的答案。“雲何”,就是“怎麼樣說”;我們應該知道,實在除了唯心以外,沒有另外的存在,所以它是徹底的唯心論。“實無外境。”一切的境界、外面的境界,“唯有內識似外境生”,都是內在的意識所變。變出來什麼?“似外境生。”意識行久了,變成一股力量,相似的、差不多,外面這個境界起來了。所以外境界的一切都不是真實,只有相似的。即使你完全大徹大悟悟道了,悟道以後修道成道了,你能夠千百萬億化身變出來另外一個我,好像同我差不多——還是有些不同,因為那個我“內識似外境生。”
譬如我們人類理想的物理世界的構造,建築一個房子、搞一個房間,乃至插花,你插上,我一看︰哎!你的花插得真好,就像真的一樣!——還不是真的,這個里頭還是有差別。所以說,很多人喜歡神通,乃至于小的算命看相。不要去迷信了!這種事情啊,小事保險很靈,大事絕對不準。沒有這回事。況且你最高明、高明到極點、百分百地準確,也不過百分之九十六、九十七,總有幾分不對的,為什麼道理?一切外境都是內識所變現所生的。
真正真實的我,什麼是真實的我?什麼是真實的法?這個真實在哪里?真實這個東西——“不可得故”。一切都是幻象,都是假象。所以說,我要拼命去修道,如何得出一個道來,那已經永遠不會得道了,這個道理不清楚。不過你會得道,得到了是什麼呢?——唯識所生的內識所變現出來的,“相似外境”,是不真實的,最後還是屬于外道,或者進入魔道去了。所以我經常說︰任何我們修道的學佛的,任何人學哲學的都犯了一個基本的錯誤,道理不清楚,以有所得的心求無所得的果。本來要達到空嘛,但是我們嘴巴是那麼講,你修道打坐不是在求空哎!你一定在求有,都是以有所得的心,求無所得的果,這是基本的錯誤。這是修持方面特別注意!那麼……[斷錄]
“如何實我不可得耶?”怎麼樣說真正那個我是沒有的?我們這個“我”都是假象的存在。因此他分析了,“諸所執我略有三種。”人類社會的哲學思想一切的觀念所認為這個生命的真我,大概他歸納起來有三種,哪三種呢?
“一者執我體常周遍,量同虛空,隨處造業,受苦樂故。”首先一種,就認為我們這個生命的本來、這個體(生命之體),“我”無所不在,到處都有。譬如其他宗教哲學“上帝是無所不在”。乃至佛家也有這樣,譬如《楞嚴經》,如果搞得誤解了《楞嚴經》的道理,也認為《楞嚴經》講那個心之體無所不在,這就錯了。“執我體常周遍。”周就是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的,遍滿的。那麼認為我們自己生命的本體量同虛空,虛空有多大,我們的量就有多大。“隨處造業”,說哪個地方制造了這個功能、出現了我,因此有我這個生命。因為現在我們造這個業,得到這個身體、肉體這個生命,“受苦樂故”,所以這一生受苦,乃至于享受一切。雖然如此,但是認為我們有一個根本的生命無所不在、處處皆在。這是一種。
另外一種呢,“二者,執我其體雖常,而量不定,隨身大小有卷舒故。”認為這個我啊,我們本來生命那個我,它的體永恆存在。譬如學瑜伽師的,你們真正研究瑜伽,不是你玩兩個動作就是懂得瑜伽。瑜伽學派的、瑜伽哲學的理論,認為我們這個身體上面的我是假的;那麼鍛煉身體干什麼?(認為)那個真我的東西進入這個身體里出不來了,現在我們把這個身體氣脈煉好了,這個東西就跳出來了,跳出三界外,同我原來那個真我、那個“量同虛空”就合一了。很多宗教大部分哲學都如此︰等我死了以後歸到那個大體一起,跟上帝同在;或者回到我那個本來去了。大概我們一般人學佛修道也是這個觀念,說快一點打坐,好像很快就跳出來,跳出來“唔”就到那一邊去了。到哪里去了?小心!呵!那就不曉得心光啊……在哪里,搞不清楚了,一般人如此。“執我其體雖常。”
量呢?這個本來的我,他的量(大小)有多大?多高?——不定。那麼現在變成我們的生命,“隨身大小”。我們身體小,像我的個子跟明光法師倆比比差一大截,所以他現在的“我”比我大,比我那個“我”要大得多、高得多,呵!這個“我”就是這個身體大小,像空氣一樣,裝了多少就是多少了,這個“我”是這樣的。那麼像瑜伽、很多的宗教最後的哲學都是這樣。
在印度當時,所謂勝論、數論,後來等于當時西方科學數理學派、數理哲學的。勝論、數論,所謂佛家稱他為外道的,包括無慚學派(沒有慚愧的無慚)就主張裸體,所以我們現在全世界到處**哪里跳裸體舞了、哪里有個裸體的天體會了,沒有什麼稀奇!幾千前以前早就有很多人提倡了。人體,父母生下來本來是光的,這個衣服穿上都是自己找了麻煩!找了麻煩看習慣了以後反是使人容易犯罪,因為看了衣服就要想象衣服內在是什麼,加了許多幻想;結果統統裸體看慣了,你看那個狗啊、貓啊大家裸體在跑,根本沒有什麼。這一派所謂叫做“無慚外道”——什麼慚愧不慚愧,都是人為加上去的。
所以當時那些勝論學派、數論學派,他們的修持的方法也講修持,也要跳出三界;根本是裸體,一進去都是天體;大家打坐,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是裸體,看慣了也沒有什麼。人嘛,同狗一樣、貓一樣,看慣了也沒有什麼稀奇的!那麼,其實你看人類玩的花樣幾千年以前同幾千年以後,沒有超過。所以我們了解了古代,現在人有許多人︰“唉呀不得了!”現在青年犯罪的,那想不到的都想得到了,而且所有的這些行為、犯罪古人都做過的;好事也是照舊。人嘛,不因為時間、空間的差別,他就是那麼大的本事。
這些學派們很多哦!你看現在到印度,你假使到錫蘭小島上看看,也有許多人。那個小島比較自由了,現在可以修道的人很多,修密宗啊、各種各樣,瑜珈、打坐啊、脫光啊,你看各人不管各人。你穿著衣服穿皮袍也沒有人管你。所以很多人喜歡跑到那里去打坐。當然你要有飯吃了,第一個要台灣的便當吃,要注意啊!這一種人他就認為這個“我”是跟著現有身體大小而轉變。
“三者,執我體常至細如一極微,潛轉身中作事業故。”中國有的道家也是這樣看法,認為現在這個我變成靈魂,這個靈魂,我們不是看到道家許多觀念人物睡著了,古代的畫,畫一個畫,頭頂上像一條線一樣就出來了,這個靈魂就出去了、做夢,這個很小,認為這個體是很小的,“至細如一極微”,像個微生物一樣,結果閉著眼楮在身體內部找不出來自己的靈魂。那麼這個靈魂、這個“我”在哪里呢?現在是潛伏在我們身體里頭,我們一切所做所為,受這個過去靈魂造的業影響。歸納起來就有所謂“我”這三種。
現在討論。“初且非理。”第一種,認為“我”——我們的真我遍滿虛空,無所不在;現在找它也找不到,無所在。他說這一種哲學的理論不合邏輯。“所以者何?”理由在哪里?
“執我常遍,量同虛空,應不隨身受苦樂等。”這個邏輯很簡單嘛!假使說我們有個生命的真我“量同虛空”無所不在的話,那我們這個肉體現在很小嘛,給刀、給針刺一下,覺得全體我都在痛;因為我們在虛空、遍虛空,那個地方怎麼不痛啊?因為我們的“我”遍虛空嘛,所以這里揪它一下,那個窗子上應該也痛起來呀!而且玻璃不會把我們隔住了,牆壁也隔不住啊!這是不合理的。這是第一。
“又,常遍故,應無動轉,如何隨身能造諸業?”再說認為這個我遍滿于虛空,也無所不在,真常的,它是不生不滅永恆遍在的,應該沒有變動,應該也沒有轉動;怎麼樣說它跟到我們這個肉體會造業、會做一切的事、受一切的罪;高興的時候會笑,不高興的時候會哭,這個我怎麼會跟到這個肉體來動作呢?他說這是什麼理由?
“又”,再說;“所執我,一切有情,為同為異?”那麼這個我是量同虛空、無所不在,一切有生命的眾生這個“我”是不是同一個我?虛空是我們大家共同一個虛空,那麼我們這個我、每個人那個真我都在虛空中,為什麼我們兩個不打官司,你的“我”跑到“我”里頭來了怎麼辦?我的“我”也撞到你的“我”怎麼辦啊?所以,“為同為異?”
“若言同者,一作業時,一切應作;一受果時,一切應受;一得解脫時,一切應解脫。便成大過。”假定說——所以學唯識的注意啊!講一個阿賴耶識,就說一切的眾生同一個阿賴耶識——不是!如果認為是同一體(同體,所以你們學佛學同體之悲、無緣之慈,怎麼樣同體要搞清楚。)認為是這樣同一個體,好了!那麼我們先不講外面的人,至少我們現在在樓上所有的人我們生命大家共同一個體,一個人打噴嚏的時候大家不要打噴嚏了,所以如果有流行感冒,我們派一個人作代表,你去感冒去!好了嘛,代表我們大家了嘛,因為同體嘛!“一作業時,一切應作”,一個人受果報的時候,一切也等于受了;一個人得解脫——那麼我們修道如果同體的話,哎,你去修,修成功的話我也成佛了,不要勞苦了嘛!沒有這個道理。他說這是邏輯觀念上錯誤很大,變成大過。這是講認為同體的錯誤。
相反的,“若相異者”,說不是,有一派認為我們這個我,無形無相的、相同,不過你那個我同我那個“我”不同,你那個我已經修了幾千年了,我不過只修了五百年——世界上有很多這些觀念。或者你那個“我”是菩薩那里來的,我那個“我”是媽祖那里來的,我那個“我”是那些中東那邊、上帝那邊要來的,各人不同。這就是“異”道理。
如果認為一切“我”是異、各人不同的話,則“諸有情我更相遍故。”你的“我”與我的“我”混亂、互相插進來了。因為我的那個本來的我、那個大我遍虛空嘛,所以會到你那里去了。有時候你身上、家里都有“我”——現在你在我這里听課很危險,你家里有個我,算不定把你冰箱里頭的夜點心都把你吃掉了!這個很嚴重啊!
“體應相雜。”那麼那個本體互相雜亂了。怎麼叫本體呢?那個同我。這都是思想的問題。所以最後說這個見地的問題,邏輯見地的辨別問題,就是智慧解脫了。
“又,一作業一受果時,與一切我處無別故,應名一切所作所受。”他說再說、假定,一個人造業、做事情,作業就是做事情,一個人受果報,接受了這個成果,那麼同一切處的共同的這個我沒有什麼分別,是同體。那麼在觀念邏輯上我們也要修正自己講話了,這叫做“一切所作所受”,不能夠說由“我”所作所受。這是講到邏輯思想觀念上也不同。
“若謂作受各有所屬,無斯過者,理亦不然。”假定你認為所作(作為、一切行為)、所受的“各有所屬”,每個有每個的範圍,你有你的範圍、我有我的範圍;“無斯過者”,他說沒有剛才你所講的那些亂七八糟亂辯,他說那些道理不成立;那麼好了,現在我承認你現在講的道理,道理對了嗎?“理亦不然”,你的還是不通。為什麼呢?
“業果及身與諸我合,屬此非彼,不應理故。”任何一個人的所作所為,“作”就是業,一切行為就是業,所作的這個力量;果,所受的成果,就是果報。業果,所作的業、所得的果報,以及我的身體。其實我們的身體,有個同學問,很妙,听唯識听了那麼久,莫明其妙,寫一個文字上提出來問︰“種子生現行,現行生種子”不通啊!他說想不通。那麼現在做了、將來帶走,他中間善惡果報道理都沒有搞清楚,因緣復雜的道理沒有搞清楚,只曉得現在做了就會是未來,那現在造了業了,未來種子還是造業——你還沒有資格造業哩!造惡業還沒有資格。所以這個中間道理非常大。我們唯識在“因緣”部分很辛苦地講了幾個月,已經說明了,可是還是……這就是北方人講話,滿街貼告示(貼布告),還有不認識字的人呢!你盡管說,說了還是不懂,沒有辦法。
所以“業果及身”(我們這個身體),就是過去的業因所累積的果報來的,所謂“種子生現行”,才有我們現在的個性,才有我們的做法;每一個個性不同、思想不同,身體的健康狀況也不同,乃至人生境界遭遇都不同,就是過去種子所帶來的業報不同。因此依你現在不同的個性、生理所作所為所累積起來,變成他生(就是講來生、他生來世),這個果報遭遇又不同。這個種子現行隨時在變。但是它有個規律地在變,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有個規律地在變,並不是天地一樣的固定。
所以“業果及身與諸我合,屬此非彼”,在于這個,不在于那個,所以你那個邏輯上是不合理的。
“一解脫時一切應解脫,所修證法一切我合故。”所以你所提出來本體是相同,那麼我們共同雇佣一個人來修持、修行,一個人修持得了解脫啊,那麼大家就好了——這是不合理的。“所修證法一切我合故。”我們普通有一句話,“公修公得,婆修婆得。”所以修道,父子都沒有辦法相傳,兄弟也沒有辦法幫助,個人修持自己來。不過你講這個,民間呢,你說這些話好玄哦!世界上有幾種人想法也很多,你看我們很多人想法,信佛的人到廟上去︰“唉呀,阿彌陀佛啊!我出一點錢、多少功德,你替我爸爸消個災!”自己也不去修,他爸爸也不去修,好像出了錢,就是說你修好了,他就得解脫了,對不對?古代也很多嘛,你說我們宋朝那個濟顛和尚,他得道了,他是代表誰出家的啊?代表秦檜出家的。秦檜想他代表他出家,曉得自己造業多了︰你來出家,我來供養你,你替我修!好像自己可以免了罪了。窺基法師好像說是代表唐太宗出家的,說︰我也想出家,當了皇帝沒有時間。找尉遲公的佷子,那個上將尉遲公跟唐太宗倆很好,他說叫你的佷子出家吧,代表我好了!代表皇帝出家。這個可能嗎?他修來也不是你的!可是人類有這樣多的思想。所以有時候還是說“好好好!”我們家的孩子多了,像西藏人,送一個出家,替大家消消罪——有這種事嗎?沒有這種事的啊!各人自己本身造的業。所以修持是自己的。
“中亦非理。”他說在中間也不合理。“所以者何?我體常住,不應隨身而有舒卷。既有舒卷,如橐 風,應非常住。”他說在中間,這個生命在身心(身、物)兩個的中間,他說也不合理的。“所以者何?”什麼理由呢?“我體常住”,既然說我的那個生命本體永遠存在的話,常在虛空,無所不在,他不應該跟到這個肉身變大變小的。“卷”就是卷起來,“舒”就是展開。他說不應該去卷攏來、也不應該去展開;既然有卷舒,也可以卷得攏來、也可以展得開,就像那個拉風箱;現在人沒有看到拉風箱了,大概鄉下還看得到吧,那個吹風的手一拉,“踢!踏!踢!踏!”那個空氣就流通的,“如橐 風”,就是風箱那個風一樣,像我們鼻子這個風有呼吸、有往來,有往來就不會是常住,不會永遠地、永恆地存在。
“又,我隨身應可分析,如何可執我體一耶?故彼所言,如童豎戲。”
再說,認為本體這個我普遍存在,認為我們生來肉體以後這個我縮小了,現在裝到這個肉體里頭。既然在我們肉體里頭可以分析得出來,我們割一塊肉下來分析分析、找找那個“我”看?假使我們開刀割一塊肉下來,那個肉擺在這里,那個上面就沒得我了!那個上面用水一泡,它也不曉得痛了,同我不相干了。可是那個里頭有沒有我?就是普通我們講,一個蚯蚓、一條蛇把它一刀很快地剁成三截,它三截都在跳,這個蚯蚓的“我”究竟在哪一截上?在哪一頭上?當我們割一塊肉,馬上一割下來,它肉的細胞自己還在跳動,可見我們那個我還在那一塊肉上也分到在跳。是我在跳嗎?還是肉在跳呢?肉跳是什麼東西跳?所以這個里頭,你要搞清楚啊!“如何可執我體一耶?”他說你認為一切眾生這個“我”是同體、是一個東西,這種理論不成立。他說這樣的理論,認為道是如此,“如童豎戲”,等于小孩子在說笑話、小孩子說神話故事,他說沒有道理。
這是講前面第一種,批駁“知我體常周遍,量同虛空”這一段。
後來的,“後(後面兩種)亦非理。”“所以者何?”什麼道理呢?“我量至小如一極微,如何能令大身遍動?”認為我們有個生命的靈魂,現在變成我的肉體裝進來以後,這個靈魂體質很小,當然很小(的話)怎麼樣能指揮我們這麼大一個身體,每一個細胞、每一根頭發、每一個指甲、每一個地方都能夠動?這個如果要雄辯的話,亂辯辯理論,現代人一定可以辯——我們很大的機器只要最小一個電子微波就可以動了,同一個道理一樣——他一定會這樣辯起來的,呵!
“若謂雖小而速巡身如旋火輪,似遍動者,則所執我非一非常,諸有往來非常一故。”這個拿現在人講,等于是一樣。他說你講那個最小的東西,這個靈魂、這個我最小,現在在我肉體里頭,他說那麼小的東西怎麼發動那麼大的作用?拿現在人辯,假定我們作論辯、隨便論辯,當然可以啊!最大的機器人,只要一點微波電一通過來,它就全體動了嘛,對不對?可是要注意了,那個微波電的本身有生滅呢?當我們把這個電源一開、指頭一按的時候,這個機器人整個動了;可是一開那一剎那那個電源已經放射完了;連續上來,接下去再動。所以那個生滅連續的那個畢竟不是我。我究竟在什麼地方呢?(我們先休息一下。)
這個“我”,《成唯識論》“我”與“無我”之間是最重要的。
“又所執我”,一般人所認為是“我”,歸納起來,剛才講的本體的“我”的問題,拿西方哲學的觀念來講,討論本體的“大我”問題。現在開始討論生命的人這個“我”的問題,同宗教哲學所謂講“神”這個“我”的問題。
那麼這個部分,說“又所執我復有三種。”這已經牽涉到佛學佛教本身的範圍。哪三種呢?“一者即蘊。”蘊就是五蘊︰色、受、想、行、識。我們學佛《心經》經常念︰“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這叫五蘊,也叫五陰,就是我們生理、心理的歸納。“色”就是我們身體,地水火風這個肉體;“受”,就是有感覺的、有反應的,我們醫學所謂講就是神經反應,反應這個東西都是受陰,生理心理的感受;“想”是思想;“行”就是動能;“識”就是神,精神意識這個東西。他說一種認為“即蘊”這個五蘊本身就是我,我所變出來的。生命在哪里?就在我這個五蘊里頭,包括心理、生理兩方面,也等于說精神世界、物理世界兩個力量、精神物理兩個東西組合攏來。
“二者離蘊。”相反的,第二種認為是離蘊,這個五蘊里頭非我、是假我。所以我們修行打坐修禪定,是跳出了、所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個五行,這個中國道家所講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就等于佛家講的五蘊,有相通之處。所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找到那個真的我。所謂“離蘊”,離開這個五蘊,那個才是真我。
這兩派的理論屬于釋迦牟尼佛的弟子們學派,就是佛過世以後所演變出來,這個屬于敬量部同經部的主張,有佛的經典遺留下來。這兩部的佛的弟子們,這兩部里頭的學派,一個認為“即蘊”就是我、五蘊就是我;一個認為“離蘊”,所以要修持要離開蘊,就是我。
第三種,也是佛的弟子們,佛過世以後一兩百年,所謂“犢子部”,認為“五蘊非即非離”,認為這個我同五蘊的關系,不是一個,我是我;“五蘊”現在這個生命肉體身,這個是這個;但是“非離”,沒有分開;“非即”,你說這個肉體就是我嗎?這個肉體不一定是我,所以“非即”。“非離”,但是現在離開這個肉體五蘊以外,你還找不出一個我。——這是犢子部的看法。
那麼作《成唯識論》的作者世親菩薩,是離開佛過世以後有七百年,所以對于這一些學派們也有所批駁。他提出批駁的理論︰“初即蘊我”。第一點,他們這些學派認為五蘊就是我,“理其不然。”在邏輯道理上辨證沒有清楚。
“我應如蘊,非常一故。”,那麼假使說這五蘊就是我的話,這個生理、心理兩部分就是我的本身的話,好了,那麼我們這個“我”啊,就像生理心理一樣,你說這個究竟住于哪里呢?譬如生理還分開有頭、有肚子,里頭還有心肝脾肺腎,究竟哪一部分才是我呢?才可以代表我呢?譬如剛剛一位朋友在講,我們有一位美國的同學,剛剛有位朋友告訴我,他說老師啊,某人三四十歲死了。我說年紀輕輕怎麼死的?他說練功夫練死的。怎麼練功夫啊?他說他也學了許多,各種練功夫啊,氣功啊、什麼功啊拼命練,很用功,練了半天。所以這個朋友就得一個結論,所以做這些有為的功夫啊,沒有真正的懂理的人指導,一定會快死的。各種氣功,大概什麼功、什麼功多得很啊,練鷹爪功,什麼功都練啊!猴子功啊、鷹爪功啊、內丹、外丹一起來啊,反正有利于我啊!
所以學佛、學道、學宗教的人有一個觀念你要搞清楚,都是一個功利主義,都想求有利于我。或者我現在活得好,或者我死後活得好,還不是功利主義?因此他就練練練。有一天練功夫的時候他就一下倒下去了,倒下去就不行了,不行了醫生馬上來,來了以後心髒還是跳動的,腦波沒有了。所以這個朋友剛才跟我講,他說老師啊,這一種做功夫的——我常常說,任何這種修道,你看我們看了幾十年,不是腦充血、就是心髒病,都是死在這兩種;再不然精神分裂了、瘋了。你看,這就是修這一切有為法的道理。
所以你說究竟腦電波是我還是心髒是我呢?這些都是五蘊問題。那麼,剛才這位朋友我說那麼怎麼辦呢?最後送到醫院腦電波沒有了,心髒還在跳動,身上各種科學醫學的儀器都掛到了,要救命了。後來家里父母大家一來一看,已經不行了,腦細胞都死亡了,他說就是把他救活,這個人不是人了,變成一個植物了,那植物了要招呼幾十年很難辦啊!他活著也沒有道理。所以干脆把一些醫學器材都拿掉了,一拿開了以後很快就走了嘛!讓他自然地就過去了。所以因此我們得一個結論,這些做功夫的人搞得不好都是這個結果。不過年紀大嘛死得快一點,年紀輕的嘛就是死得麻煩一點。所以這個理(修行這個理)是必須要通。
比較好一點的,放空了,這個身體也不管了,完全放空了,真正放下,那還比較維持長一點,因為他無所求嘛!不需要加上的。這些都是加上,功夫啊!功夫啊!這一套法門越加越多,負擔不了了嘛。所以也是這個道理。
如果說,這個生理心理里頭就是我,“我應如蘊”,如五蘊一樣;“非常一故”,不是永恆的。這個身體在變化,由少年變壯年、變老年,這個五蘊都在變去了的。這個“非常”。
“非一”,而且五蘊是歸納法,分析里頭的歸納、歸納里頭的分析,勉強把生理、心理分成五個部分,那麼究竟這個“我”在哪里呢?
“又”,再說,“內諸色定非實我,如外諸色,有質礙故。”我們身體內部的色,生理方面譬如肺啊、腸胃啊、骨骼啊、神經啊這些東西,色法地水火風變的;“又內諸色,定非實我,”當然不是我了,所以現在把心髒拿掉還可以放一個假心髒,把豬心髒裝上來我們還活著,難道我還變成豬了?也不會啊!也是人的思想啊!換一個尼龍的心髒我也不會變成尼龍啊!對不對?也是人的思想。所以可見內在、生理內部一切色“定非實我”,這個不是我,只是我借用,現在暫時,等于我們的房子一樣,這幾十年屬于我使用它,有這個權利,就是這麼一個東西,它本身不是我。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身體內部這些心肝脾肺腎這些東西,“如外諸色”,同外界的水泥啊、鋼骨啊、鋁門窗啊一樣的,“有質礙故”,它有物質性的、固體性,變成一個固體的物質它就有障礙。所以我們自己看肚子里頭的東西也看不清楚,如果看到了,我們自己會發嘔!把這一層一扒開了里頭——也很好看啊!美麗的世界︰腸子有黑的綠的黃的藍的,什麼都有!有髒的臭蟲啊……什麼都有!再看里頭,就是廚房里那個潲水桶啊,牛肉蘿卜青菜啊在里頭,那個味道又難聞!如果你檢查胃鏡,那個一進去、一掏出來,自己都不能聞的!——無我。同一切物質一樣,有障礙。
再說,“心心所法亦非實我,不恆相續,待眾緣故。”“心”,就是心的體,這個講我們思想這個心。“心所”,由思想這個心理作用所發生各種的思想情緒變化,譬如喜歡了、高興了,哈哈大笑;有時候不痛快哭起來;或者听一句話,我們心感覺到不對,馬上情緒就不對了,就是心所。心以及心所一切法,它本身也不是實在的我。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的思想與情緒、心所的變化“不恆”,它不是固定的。
譬如我們一天當中也有好幾次高興、好幾次不痛快,或者發悶、或者覺得輕松,它沒有一個思想情緒是永恆不變的,所以“不恆”。“相續”,由每一個思想、每一個情緒連帶像水流一樣、像電波一樣連續起來,一個假象存在的一個我;而且我們的思想同我們的情緒“待眾緣故”,它靠各種因緣引起。譬如假使現在我們馬上輸血給人家,輸得太多了就昏了,就疲勞想睡覺,什麼都不想;因為這個外緣把我們引走了嘛,這個物理的、生理的作用引走了。假使我們現在忽然給你增加很好的新血輸進來,精神特別好,一夜睡不著,這個也是外緣進來,這個外緣進來不是我。
“余行余色,亦非實我。如虛空等,非覺性故。”除了生理內在的這些東西以外,“余行”,其他的,這個動能、生命的動能。譬如我們睡眠打坐,它這個生命動能還在動,血液還在流行,這個“余行”。“余色”,譬如我們洗澡,人身上一摸就有髒的下來,細胞的新陳代謝;眼楮睡醒了有眼屎,這些是“余色”,排泄出來的。“亦非實我。”這些都不是我。因為這些東西最後還化空了的。“非覺性故。”中間我們生命那個覺性能知一切,那個是不變的,他說都不是這些東西。
“中離蘊我,理亦不然。應如虛空,無作受故。”你說我們這個肉體生命存在中間,要離開我們修行,要跳出這個肉體以外。譬如有些人修行的觀念,認為出定了、入定了一定從頭頂啊、從這里、從那里好像有個我跳出來,好像青蛙跳出了那個水桶一樣,好像得道了——他說不通的,“理亦不然。”他說這個道理不通。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個“我”同虛空一樣是遍滿虛空了,“無作受故”,這個身體平常就沒有作用了。他說這都不是道理。
他說,後面講的︰“後俱非我,理亦不然。”就講,相反地說,認為這個生命的身體、肉體存在、五蘊都不是我,就是四大,那也不合理的,也有偏見了。
“許依蘊立,非即離蘊,應如瓶等非實我故。”我們現在後天這個生命,離開了肉體這個生命、五蘊以外,你找不出一個作用;它的現象、它的作用在哪里表現,你找得出來嗎?他說現在我們知道研究“我”這個東西,我這個生命究竟有我、無我,還靠這個腦筋還存在、腦細胞還在,還有思想、還有生命。所以呀,“許依蘊立”,因為五蘊存在,所以建立今天後天這個我在活動。“非即離蘊。”並不是說離開這個生命肉體啊,那這個生命的肉體那就是像什麼?像一個空瓶子了,“非實我故”,這個肉體就沒有我了。他說那也不通的。
所以舉出來社會上、世界上這許多關于求道,“我”,什麼是真我?什麼是道?什麼是佛法?追求這個,求真理,真理只有一個嘛!不管哪一種宗教哲學,世界上真理只有一個;各種的人研究表達說法不同,那麼把各種不同方法討論這個東西的大體都歸納起來,再來批駁。
“又既不可說有為無為,亦應不可說是我非我,故彼所執實我不成。”再有一個理由。所以我們生命的真我,你不能叫它是有為法,有為是有所作用。譬如我們練功夫啊、練氣功啊,大家去學各種功夫……(第27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