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大师传记
    出家前的生活

    憨山大师(一五四六——一六二三)名德清,字澄印,明金陵全椒县(今属安徽)人。父亲姓蔡讳彦高,母亲洪氏。

    母亲生平敬奉观音大士。一天梦见观音大士携一童子走进家门,母亲很欢喜地把童子抱了起来,从此以后就怀了孕。

    到了明并宗嘉靖二十五年(公元一五四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半夜,就诞生了一位白色双层胞衣的胎儿。当剥去胞衣洗濯时,整个室内充溢著异常的香气,这似乎预告中国将行一位巨人出来重振佛教宗风了。

    父母为这奇异的婴儿取名为大美。好事多磨,这位婴儿走进人间后并不顺利。第二年,当大美周岁时,生了一场严重的风疾,病得几乎死去。慈爱的母亲见医药无效,就在观音大士前至诚祈祷,并许下愿说:“观音大士啊,如能使我儿大美重病痊愈,我就让他长大后出家为僧,住待正法,来报答菩萨的大恩!”过了几天,病果然痊愈了。为了使大美的生活顺利,母亲又把他的名字寄托在村中的长寿寺里,并改乳名大美,称为和尚。

    幼年的大师性情好静,常常喜欢独自一人静坐思考问题,不喜欢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游戏。祖父见孙儿整日独坐,经常对人说:“这孙儿好象木桩一样。”

    叔父平日对他十分钟爱,一日忽然死去。他从外面进来,见叔父躺在床上,母亲过来对他说:“你叔父睡著了,你可叫他起来。”于是他叫了几声叔父,但不见叔父回答,只听见婶母悲痛地哭叫著:“天哪!你到哪里去了?”他觉得非常奇怪,便满腹疑团地问母亲:“叔父身体明明在此,又到哪里去了?”母亲回答说:“你叔父已经死了!”他又问:“死了到哪里去了呢?”母亲没有告诉他,但他对“死了到哪里去”的问题,越发怀疑,从此时常思考这一问题。

    过了不久,婶母生了一个儿子,母亲带著他去看望。他看见婴儿有这么大,便好奇地问母亲,“这婴儿是从哪儿进人婶母腹中的?”母亲见他问得奇怪,便拍了他一下说“痴子!你是从哪儿进人你娘腹中的呢?”他听后更加不解,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从此,“死了到哪里去”与“生命从何而来”的二个疑问,占据了他的幼小心灵,正象许多伟大的科学家一样,在儿童时代已经产生了探索真理的思想火花了。

    到了七岁的那一年,母亲送他入社读书。第二年。又转到隔河的学社读书,因来回不便,就住在亲戚家中。母亲只许他每月回家一次,其余时间不准回家。

    一日,他回家探望,因为爱恋母亲而不肯过河去读书。母亲愠怒地把他赶到河边,他又不肯登船,母亲一气之下便提起他的发髻,把他抛到河中央去,就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离开了。正在这危急时刻,祖母刚好打这儿经过,看见他在河中挣扎著,赶紧叫人把他救起,并送回家中。母亲见有人把他救起送来,仍然生气地对他们说:“这不才之子,不把他掩死,留著又有何用!”随即又把他打逐出去,没有丝毫的留恋。少年的大师见母亲对他这样狠心,毫无爱恋之情,心里虽然很痛苦,但从此以后反而能认真学习不再想家了。大师去了后,母亲时常隔著河淌眼泪,祖母怪她太无情,母亲却说:“必须断绝了他的爱恋之情,才能使他认真读书啊!”

    一天,他来到寺院读书,听寺中的一位和尚说,念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能救世间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心里非常高兴,就向和尚请来一本《普门品》,暗暗地攻读起来,没过几天,便能背诵。母亲经常在观音大士前烧香礼拜,他若在家也总随母亲一起礼拜。一次他对母亲说:“观音菩萨有一卷经。”母亲从末听说过,他即为母亲背诵了一遍,母亲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你诵经的声音真象寺里的老和尚!”他便把经过情形一一告诉了母亲。

    到了十岁的时候,因母亲对课程监督得很严格,他觉得读书既费神又艰苦,便产生了厌烦情绪。一天他问母亲: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做官”母亲答道。

    “做怎样大的官呢?”

    “从小官开始,一直可能做至宰相。”

    “做了宰柏又为了什么呢?”

    “最后罢?”

    他听后叹息说:“可惜一生辛苦,到头来只是罢了,我读它何用?我只想做个不罢的!”母亲听了愠怒地斥责说:“象你这不才之子,只可做个挂搭僧!”他听到挂搭僧三字,又好奇地问:“什么叫挂搭僧呀?做它又有什么好处?”母亲向他解释说:“僧是佛的弟子,他们的足迹遍及天下,自由自在,是人天的福田,所以到处都有人供养他们。”他听说挂搭僧有这般超脱自在,便对母亲说:“将来我也做个挂搭僧,好吗?”“好是好,只恐怕你没有这份福报哩。”

    “为什么需要福报呢?”他又觉得不理解。

    “世间做状元做大官的经常有,出家做佛祖的哪里常有呢?”母亲解释道。

    “我有这份福报,只怕母亲不同意我出家!”他只恐母亲不同意,便赶紧说了一句。

    “你若有这份福报,我就同意你出家。”母亲本来虔信佛教,见儿乐于出家,就答应下来。从此以后,少年的大师在心里埋下了出家为僧的种子。第二年的一天中午,他在家门口偶然看见几位行脚僧,肩挑著瓢笠等什物,远远地走来,便跑去问母亲:“他们是什么人呀?”“哪些是行脚的挂搭僧。”他听了暗自高兴,又到门外去看,见行脚僧来到树下,把担物放在树边,然后向他母亲问讯化斋,母亲忙著去烹茶烧饭,对僧众非常恭敬。行脚僧吃过斋饭后,挑起担物,举起一只手向他母亲致谢,母亲见了急忙避开,恭敬地对僧众说:“勿谢!”僧众便径直上路去了。

    当行脚僧去远后,他不解地问母亲:“僧众如何如此无礼,吃了斋饭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僧众要是感谢我们,我们就求不到福了,母亲解释说。

    听了母亲的话,他心里暗自想:“这样看来,僧众的确是人间最高尚最伟大的人了!”从这以后,便时刻发心想出家修行,只是苦于没有出家的方便门路罢了。

    大师的出家因缘

    一五五七年,大师十二岁。随著年龄的增长,知识也逐年提高,对于人生世间是怎么一回事,有了一定的认识。因为宿根深厚,便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淡薄无为的性格。他不喜世间的欲乐,不向往男女间的情爱,所以当地父亲准备替他订下婚姻时,他即表示强烈反对,父亲拗不过他,也只得作罢。

    一日他听到金陵的一位和尚说:“金陵报恩寺的住持西林和尚,一生修行,很有道德。”便发心想跟随西林和尚去学佛法。他就把出家学佛法的事告诉了父亲,但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只得又去请求母亲,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她说:“养育儿女的目的是期望他获得真正的成就,既然他有这样崇高的志愿,我们做父母的应该让他去!”于是就在十月的一天,把他送到报恩寺去了。

    他一来到报恩寺,许多人一望见,都非常赞叹,认为将来必有成就。西林和尚在方丈室里见了他,就满心欢喜他说:“这孩子骨气非凡,若仅做一名俗僧,那就太可惜了!”当时禅宗名宿无极大师正在三蒋殿初开法会讲道,西林和尚便携带他去拜见。会面时,大学土赵大洲也在旁,一见他也很欢喜他说:“这孩子将来当为人天师表!”又抚摸著他的头说:“你爱做官,还是爱做佛?”他立刻回答说:“爱做佛!”赵大洲对二位大师说:“这孩子不可轻易看待,应好好地培养他,将来必有大成。”就这样,在许多佛教老前辈的关心和重视下,他开始踏上了最有意义的人生之路。他的第一课,就是参加无极大师主讲的法会,虽然还听不大懂究竟讲些什么,但心里却觉得似有所知。而只是无法形容罢了。

    听完了这一座讲经法会后,西林和尚即选择了徒孙中最有学问的数人,专门来教育他。先是学习《法华经》,仅学了三个月便能流畅地背诵。这样他认真地学了二年,一般流通的经论,都已能熟背了。

    西林和尚见他进步很快,高兴他说:“这孩子可教,不可误了他的光阴。”于是又延请了精通《四书》、《五经》的先生来教他。先生让他先学习进举子的必修课《四书》与《五经》,后又学习了诸子百家的学说,左传、史记等历史,以及古文诗词赋等,真是无所不学,无所不读。这样跟先生学习了三年,学通了《四书》、《五经》等大量作品,并即能赋诗作文。当时还曾写过一首《江上籍》的赋,在同学中间颇有影响,大家见他学识捷进,都非常稚重他,他感到文学事业有累阜心,因此对进举一事,并无多大兴趣。

    一五六四年,大师十九岁。因许多同学在进考举子时都取得优异成绩,有人劝他也去应试。刚好栖霞山的云谷大师也在寺里,听到人们议论著进举应考的事,惟恐他也有应试的念头,便竭力对他开示出世解脱与明悟心地的如何重要和如何微妙的道理,又历举了《传灯录》以及《高僧传》中的诸位祖师们修行证果的殊胜因缘,并叫他自己去阅读古德遗著。云谷大师是禅门中的正法眼藏,憨山大师一向对地十分敬重,现在听了他的指点,就到藏经楼,在书笥里捡得一本《中峰广录》,认真地阅读起来。书未终卷,内心便非常欣慰地想:“这个能出离生死痛苦的参禅法门,正是我所高兴修的啊”。从此以后,便立志修习禅宗法门,脱离生死苦海,对进举的事不再动心了。

    过了几天,他恭请西林和尚做了他的剃披师,真正成了出家的弟子。接著又把以前文学作品全部烧掉,以绝留恋之情,并专心于参究向上的大事。

    这样修了一段时间,他感到自己未明参穷宗旨,又试用专心持念阿弥陀佛名号的方法。当他日夜不断地念了几天后,忽然在一夜间,梦见阿弥陀佛现在空中,位置正当日落的地方。梦中见到的佛,庄严的相好和圆光都非常清楚,大师虔诚地行了接足礼,内心瞻恋不已;又愿见观音苔萨和大势至菩萨,二尊菩萨也立即现出了半身。从这梦后,三圣就时常在目前,身心已趋向初步的法乐中。地心里很自信地想:

    “修行一定会成功了。”

    到了冬天的时候,报恩寺举办了讲经法会,请无极大师讲《华严悬谈》。憨山大师在这时受了具足戒,并随众听大师讲解。当地听到十玄门中“法界海印,森罗常住”时,恍然了悟法界圆融无尽的道理。他由精奥的文章联想到著者,内心就更加羡慕清凉大师的道风。以清凉为义,他还取了“澄印”的字,并把自己的想法和“字”请无极大师指正。大师问他:“你有志愿入这个法门吗?”他答道:“有!”大师对他的志愿很赞赏,就向他介绍了五台山冬积坚冰、夏仍飞雪,从来没有炎暑等清凉胜迹。

    打这以后,无论来往做事,冰雪之境居然现在目前。因此向往清凉的心念更加坚固,发愿住在其中修行。这时,对世间的名利再也没有耽著之心,而厌离世间五欲的念头,却没一刻忘掉。

    在年底的最后一天,西林和尚毕集了一切法眷说:“我年龄已经八十三岁了,早晚有一天就要去的!我一生剃度弟子八十余人,没有一人能担负我的弘法大业。他顿了顿,抚摩著憨山大师的背说:“这位小青年宿根深厚,我期望著他能成为佛门的健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成就了!他年龄虽还轻,却已具有老成的见地。我去世后,凡殿堂房门等大小事务,都得听从他的安排,勿认为他年龄轻而动用他人!”大众在唏嘘声中,接受了西林和尚的咐嘱。

    新年的初七,西林和尚搭起戒衣,巡遍了全寺的寮房,并向大众诀别。大众见西林和尚的身体仍很健康。就感到十分惊讶。

    又过了三日,西林和尚嘱咐弟子安排后事,身体略示了微疾。弟子端药给他,他对弟子说:“我就要去了,药物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接著他聚集了大众,念佛五昼夜。到了正月十六日,西林和尚提念珠,结跏跌坐,安详而逝。就这样,憨山大师的第一位启蒙导师,很自在地离开了人间,这正是他一生无量功德之花结出的丰硕果实啊!

    禅定初门

    西林和尚圆寂后,他的师弟少师祖担任了报恩寺的住持,就在这一年,云谷大师在天界寺举办了一期盛大的禅七专修活动,召集了全国名德高僧五十三人,弘扬禅宗的参悟法门。

    憨山大师听到这一消息异常高兴,况且能与许多名德高僧在一处参禅,这进步该是多快啊。云谷大师向来对憨山大师非常器重,这次他极力提拔憨山大师前往参加。憨山大师请示过少师祖并获得同意后,就到天界寺去。

    大师在禅堂里开始用功时,因不知用功的诀窍,心不能安下去,很觉苦闷。为了弄明参禅的下手功夫,他恭敬地来到云谷大师面前拈香礼拜,然后请求开示参禅的方法。云谷大师对他指示了审实的念佛公案,即以一句阿弥陀佛名号为参究对象。听了云谷大师的开示,他就一心参究一句佛号,念念专注。在三个月中,竟然如在梦里一样,了然不见有在一起的同修大众,也不知有日常生活的事情,同修的大众都赞叹他有志气。

    用功太急了也会生病。大师因用功已经得力,于是越来越勇猛精进,由于操之过急,以致发了背疽,红肿了很大的一块,疼痛异常。云谷大师见了也觉得不好办。这时憨山大师搭起袈裟,诚恳地在韦陀菩萨前祈祷说:“我所以会发生这样的背疽,一定是宿世怨业来索前债,我愿读诵《华严经》十部来消除宿业。请菩萨加被,使我在禅七的最后三个月里勿发生病苦,以完成这次修持功德,过后即诵经还愿消业。”他在菩萨前祈祷后,到了半夜时,觉得身体疲倦极了,一上禅床就呼呼熟睡。当早晨的钟板响起时,他依然在熟睡中。等他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一摸背疽却已平复。云谷大师见了问:“你的病怎样了?”他愉快地答道:“疽病已痊愈了。”云谷大师掀起他的衣衫一看,果然已平复如初,在座的大众都惊叹不已。

    禅七的最后三个月在寂静中很快过去,结了禅七后,大师步出禅堂,他的心境平静极了,吃饭穿衣或者劳动作务,或者行走在街市中,就象仍在禅堂中一样清净,丝毫不受环境的扰动。当时了解他的人,都认为有些奇特。

    江南一带的禅宗道场,自经云谷大师的提倡,才开始兴盛起来。但僧众中修习禅宗的不多,提倡和发扬禅宗法门的就更少了。惟有憨山大师承云谷大师之旨,力究向上一著。而且,当时寺院里的僧人服装,大都随世俗的习惯,喜欢穿色彩艳丽的,大师不迎合世俗的见解,根据戒律上的要求和古德们的训诫,只寻了一件衲衣披了起来,人们见了都说这和尚有些怪僻。

    第二年,大师廿一岁。在二月廿八日的中午,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忽然一声巨雷从塔顶而下,塔殿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片刻之间就烧焚了大雄宝殿。火一直烧到傍晚时分,一百四十多间的殿堂和画廊,几乎都化为灰烬。因为这座寺庙本来是皇室建筑,建寺所需费用全都出自皇宫大内,少师祖将此情况上奏朝廷,皇上认为没有及时扑灭大火,应由寺院负其责任。于是降罪下来,逮捕了少师祖等十八人,住在寺中的僧人恐受株连,纷纷离去,留下的一些执事僧再也无人商议事务了。在这大宇将倾的关键时刻,憨山大师挺身而出,毅然承担了寺皖中的一切事务,并且尽力解救厄难。他亲自身背饭菜送到牢狱中供给被捕的人。为了救他们出狱,不管寺院到刑部有二十里之遥,来回奔波了三个月,才使他们免于死罪。

    当时有一位雪浪法师,年龄比憨山大师大一岁。他俩都依止无极大师,而且性格和观点都极相似,亲密得如同胞兄弟一样。一天,大师和他谈起复兴寺院时说:“要复兴这座规模宏大的寺院,若不具备大福德、大智慧,是不容易成功的。我们应该拼命修行,静养道德,以等待时机的到来。”雪浪法师十分赞同,也发誓重兴寺院。

    不久,少师祖又逝世了,从此西林和尚的遗业再也无人支撑。因西林和尚平素没有储蓄,所以欠了许多债。如拿寺产抵偿,势必使江南名刹毁于一旦。这时大师想起了西林和尚的遗嘱,决心保护寺产。他想方设法偿还了所有借贷,又用一部分资金来维持寺院里的生活,这才使报恩寺保存了下来。

    这年冬天,憨山大师到天界寺听无极大师讲解《法华经》。因为立志行脚参学,所以在听经期间,经常留意在僧众中寻找戒行优秀的作为伴侣,可是过了很久,竟未能寻得一位理想的同道。

    一日,大师上净房(即厕所),看见后架非常清洁,想这净头(打扫厕所的僧人)必非寻常之人,于是到客房里去访问。见到时却是一位黄肿病人,便更觉奇怪。

    大师每天早上起来上净房,总见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何时打扫的。大师想探个究竟,便在一个晚上功课结束后,在经行的走廊下暗暗窥察净头。见他在众人放参时,即已把净房收拾完毕了。又过了几日,大师见净房不再清洁,也不见净头出来,一问执事僧,才知道净头在客房里病倒了。大师即去看望他,见病势严重,关心地问:“师傅!你身体觉得怎么样了身心还安定吧?”净头回答说:“身体被业障缠缚得已难以放下了!尤其是贪吃的念头更令人难以忍受。”大师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我看见大家过斋,恨不能把吃斋的念头也一齐放下!”大师笑著说:“这是久病思食啊。”从这次接触后,大师知道此人是真实修行的,因此回去料理了一些果饼去供养他,并问他称什么法号。那净头答道:我俗姓签,是春秋续鞠居的后代,家住蒲州,现在法号是“妙峰”。大师即与他相约结伴行脚参学,妙峰大师欣然同意,并对大师说:“师傅有这志愿,行脚时我愿替你背荷草鞋,住山时我愿供给你柴水。”不久,妙峰大师病愈了,大师再去看望时,早已不知去向。大师知道他因参禅的大事未了,怕受连累,因此潜行而去。

    一五六七年,大师廿二岁。这年教育部门下了檄文,在报恩寺设立义学,专门培养僧徒。请憨山大师担任教师,受学的少年僧徒有二百人。因此,大师又复习了诸子百家和左传、史记等著作,致力于教育事业。第二年,高座寺又请大师去任教。以后的二年又应聘到金山寺教课。总计大师在廿二至廿五岁这四年中,是在匆忙的教育僧徒中度过的。

    云游参学

    隆庆改元五年(一五七一年),憨山大师廿六岁。他偕同雪浪法师游学卢山。到了南康,听当地人说山中老虎作乱,不便登山,于是冒著风雪抵达吉安,参拜青原寺。

    大师看见青原寺衰残得不堪入目,寺中清规早失,僧人都留起须发,内心慨叹异常,决心兴复这座寺院。由于道德的感召,有四十多人响应做了和尚,同时又整顿了原来在寺的僧众。从此青原寺又恢复了原貌,建立了清净的僧伽团体。

    到了夏季,大师从青原寺返归报恩寺料理寺务。他把寺中事务安排妥善后,已是十一月了。这时才著手准备实践一钵远游的志愿,雪浪法师表示反对,惟恐他不能耐受远游的艰难和寒冷,劝他先游浙江、江苏一带,因为这一带气候温和,多是山水胜地,风景秀丽,可供观赏。可是大师却认为:“我们众生的习气,都爱恋软缓,喜欢那些赏心悦目的境界。如果想了生死,断烦恼,一定要艰苦锻炼,到习气无法放纵的地方去,才容易制伏烦恼习气啊!若只徘徊在江、浙一带,不是近在枕席之间吗?那对于修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年,大师一人托钵到了扬州,因被大雪所阻,又生了一场病,只得暂住下来。过了一些时候,大师见病已好转,便托钵到街市循乞。他走到人家门外,只是来回徘徊著,不能呼乞。大师心里思忖,这是什么缘故呢?一摸腰包里还有二钱银子,便赶紧反省:“原来还有这些银子可以依靠,所以放不下呀。”这时他看见雪中有僧人行乞而得不到食物时,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邀到客店里,拿出所有的银子,同大家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大师又上街乞食,走到一二户人家门口,很自然地向人家呼乞,因此得到了食物。他暗自高兴地想:“我的力量足以轻视万钟的富翁了。”又在钵上刻下了“轻万钟之具”的铭字,称自己的衲衣为“轻天下之具”。又作了一铭说:“尔委我以形,我托尔以心。然一身固因之而足,万物实以之而轻。方将曳长袖之风,披白雪之襟。其举也,若鸿鹄之翼;其逸也,若潜龙之鳞。逍遥宇宙,去住山林。又奚炫夫朱紫之丽,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大师把澹泊的情操,高洁的志行,在这铭中完全表现出来了。

    这年七月,大师来到京都,因没有投足之地,只得从早到晚地行乞街市,然而到了傍晚时分,竟未得一点食物。天将要暗的时候,他信步走到西太平仑茶棚,在这里仅得一餐的饮食,晚上就在附近的河僧遗教寺过夜。

    大师青年时的同学汪仲淹的哥哥汪伯玉,这时任左司马,听说大师来京,就邀请在他家住了十日。过后,大师拜谒摩诃忠禅师,又随忠禅师到西山听《妙宗钞》。经期结束后,忠禅师留他过冬,并听受了《法华经》、《成唯识论》,又请安法师讲解因明三支的比量。

    十一月的一天,西山来了一位头留长发、身穿揭衣的人,他站在大师的门前,先高声喊道:“有盐客相访。”便径自走进门去。一见大师立即就问,“还认得吗?”大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当看见他的有神的双眼时,才忽然记起了曾在天界寺当净头的妙峰和尚,就说:“认得。”妙峰和尚风趣他说:“改买换面了呀!”大师也幽默地答道:“本来面目自在!”两人相对一笑。

    第二天,妙峰大师来问讯。夜晚他俩盘膝谈心。大师这才问起他为什么这般打扮,妙峰大师答道:“我现住山阴龙华寺,因长期住在山林之间,所以须发长了也没法剪。不久前施主在山阴殿下修建一座梵宇,要我请一部藏经,因此才来到这里。”憨山大师说:“我一来为了找寻你,二来为了观光辇毂,参究天下善知识,以绝他日的妄想。”妙峰大师说:“我与你分别后,没一刻不思念你,有时以为无缘相会了。这次幸而来此,和你才得一见,”这样谈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笑而别。

    憨山大师一人又参遍融大师,进门顶礼后,即恭请遍融大师指示向上功夫。遍融大师不说一句话,只用两眼直瞪著他而已。接著大师又去参笑岩禅师。禅师问:“你从何处而来?”大师答道:“南方来。”禅师又问:“你记得来时路吗?”大师说:“一走过便一切不管了!”禅师赞叹道:“你却来处分明!”大师即向笑岩禅师头面顶礼,然后侍立在旁请益,笑岩样师对他开示了向上一著的几句法语。

    大师廿八岁时,想到五台山去游学,便先寻了一本《清凉传》,按照书中记述的事迹和位置,决定登山的方向。这正是春气初发的时节,大师先登上北台。因已知憨山环境清幽,便沿途打听憨山的去向。他在僧人的指点下到了憨山,看见山色奇秀,非常高兴,便暗中以憨山作自己的“号”。后人常称的“憨山”大师的号,便由此而来。这时大师又写了一首诗,表达立志要在五台山修行的决心。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遮莫从人去,聊将此息机。”

    憨山的山势固然奇秀,但因山中气候异常寒冷,暂时无法住下修行,大师只得又折回京都,东游参学。

    初证色空

    一天,大师游到盘山千像峰,登上盘山顶时,见山顶旁的石岩望住著口位隐者,灰色的头发,土色的面脸。大师进去向他作礼,可他头也不抬,只是凝心端坐;问他什么话,也不哼一声,大师意识到这隐者非同一般,就在旁边打起坐来。过了一会儿,隐者起来烧茶,烧开后就倒了一杯自喝,大师见了也端了一杯喝。喝完茶,隐者把茶具放回原处,依旧默不作声地打起坐来,大师也仿照他去做。又过了一会儿,隐者起来烧饭,烧熟后,就盛了一碗自顾自在那里吃起来,大师也盛了一碗与他同吃。饭后,隐者又端坐如故,大师也仿著端坐。到了夜晚,隐者起身到山岩外经行,大师也跟他一起经行。

    第二天,隐者就不再动身了,大师按隐者的茶饭时间,准时地烧茶烧饭,两人吃后,又依然静坐参究,人夜又同去经行。这样在寂然无声中一直度过了七日,隐者这才开口问大师:

    “你从哪儿来?”

    “南方来。”

    “来这里作什么?”

    “特地来访隐者。”

    “隐者的面目是如此平凡,并没有什么特别呀?”

    “我一进门早已看破了!”

    隐者听了笑著说:“我住这里三十多年,今日才遇到一个同风!”于是留大师住下,大师也感到遇上高人正好求学,也就住了下来。

    有一天夜晚,大师照例到岩前经行。在经行中,忽然顶门响起了轰隆之声,犹如炸雷一样,瞬间,山河大地,身心世界,豁然顿空。这空性不是眼根与空尘相对的“空”可以比拟,而是与心相应的空定境界。大师在这空定中,约过了五寸香的时间,才慢慢地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又慢慢地感到脚下土地的坚实,睁开眼慢慢地见到了山河大地。身体的一切生理功能又恢复到以前一样。身体似乎有一股风托著一般,轻松愉炔,心的受用也无法形容,这正是奢摩他的正定境界。

    大师回到岩中,隐者问他:“你今晚经行,为何这样长久?”大师把经行中的境界一一告诉了他。隐者深沉地告诫说:“你这还在空色蕴境界中,不是本有的心性。我住这里三十多年,除了阴雨风雪以外,每夜经行都有这样的境界,如果你不著在这境界上,就不会被它迷了本有的心性!”大师听了十分尊敬他的教诲,很高兴地作礼致谢。

    再说妙峰大师已经请来了藏经,向汪伯玉询问憨山大师的去向,汪伯玉即派人登盘山寻找,寻至岩中,向大师转述了妙峰大师等候相见的迫切心情。大师想,在盘山岩中已经住了很久了,又因与妙峰大师有约在先,故不得不去。当大师拜辞隐者时,两人都不忍离别。隐者送大师出山,脸上挂看泪花,一直到半山才回去。

    大师回到京都,妙峰大师与汪伯玉都来迎接。他俩笑著对憨山大师说:“你怎么这样长久才来啊?”大师即向他俩叙述了盘山岩中遇隐者的始末,汪怕玉听后说:“你已有这样的境界,住山的事可以了结了!”大师说:“这不过是路途边的风光,到宝所还远著呢!”他俩听后相对大笑。

    当时的京都聚集著许多名士,他们德才兼备,又都信奉佛教。如王凤洲和王麟洲二兄弟,汪伯玉与汪仲淹二兄弟,以及南海欧桢伯等都是较著名的,大师对他们的德才是夙所倾慕的。

    有一天,大师去访王凤洲,王以为他年龄轻,不怎么重视。大师见他如此自大,也装作很骄做的样子。王教他作诗之法,他只是瞪看双眼看他,竟然不说一句话就走了。王感到很扫兴,就对他弟弟说了这一情况。第二天,王麟洲来访大师,一见面就说:“昨夜家兄失去一只眼!”大师说:“你有一只眼吗?”麟洲拱手道:“小子相见了啊!”两人相对大笑。麟洲回家对他哥哥说:“阿哥,你输给维磨了。”后来,麟洲作了一首诗赠大师,其中二句是这样的:“可知王逸少,名理让支公”。

    一次,大师与汪仲淹在一起,汪正在看《左传》,就对大师说:“你天资聪敏,大有文学天才,家兄是当代文学宗匠,你为什么不依他学习,以期成一家之名呢?”大师听了笑著唾了一口说:“留取令兄的膝头,他日拜老僧受西来之意呀!”仲淹听了非常不高兴,回去告诉汪伯玉时,伯玉说:“我很相信他,看他的道骨,以后一定能入大慧、中峰禅师之室,他岂肯被区区文学所羁绊呢。只怕他现在这样浮泛的游学误了修道大事啊!”一天,伯玉看到大师给仲淹的扇头诗,他指著“身世蜩双翼,乾坤马一毛”的二句诗说:“仲淹,你看,这哪里是文字僧所作的诗呀!”

    过了不久,汪伯玉特备了一席素斋供养憨山大师与妙峰大师。他们边吃边谈,伯玉说:“现在禅门寥落,后继无人,的确值得我们担忧,我心里经常挂念的正是此事。”接著他又对憨山大师说:“我看你的气度,将来成就一定不会小,你为什么不珍惜时间,努力振兴禅门,而去浪游天下呢?”大师回答说:“贫道特为生死大事,参访知识,故行脚天下。现在我之所以要见诅许多当代名士,为的是断绝他日攀缘的妄想啊!”接著又说:“我并不想浪游,而是有目的的,不久也将去了。”伯玉听了赞同他说:“我很相信你的作为,试观现在的出家僧人,没有一个可作你师傅的,假使没有妙峰大师,也许你也寻不到同修的法侣了。”大师说:“过去在法会众中物色了妙峰师,曾在那时结下了同参的盟誓,因此前来相寻,想不到会在这里邂逅。”

    过了几天,自妙峰大师请得藏经回来后,汪伯玉送他一本《勘合二道》,又写了一篇文章送给大师。

    一天,汪伯玉派人请大师速速前去,一见面就说:“妙峰大师已经去了,你为什么还不去?”大师回答说:“我想暂留几天再去。”伯玉听了大为不然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随别人的脚跟后头转,但这不一定对。古人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但愿你以后做出法门中一段光辉事业来,现在又何必为这区区小事而计较跟不跟别人去呢?”大师听了很受启发,为感谢他的一番好意,决定和妙峰同去。他立即动身赶到码头,看见妙峰大师已经坐在船上,妙峰大师问他:“师兄,你也去吗?”大师答道:“我也去!”即登上马车,未别一人而去。

    融员诸法

    秋天的八月,天高气清,大师渡过孟津,观看武王观兵处,在这里作了一首吊诗:

    片石荒碑倚岸头,

    当年曾此会诸侯。

    王纲直使同天地,

    应共黄河不断流。游到夷齐叩马地,又做了一首吊诗:

    弃国遗荣意已深,

    空余古庙柏森森。

    首阳山色清如许,

    犹是当年叩马心。

    进入嵩山少林寺,拜谒了初祖达摩祖师的圣地。

    到了洛阳,观看了焚经台、白马寺等古城风貌。

    九月抵河东与妙峰大师和山阴王会面,山阴王挽留大师过冬。

    当时山阴太守陈公准备刻印《肇论中吴集解》,请憨山大师校阅。大师以前对《肇论.物不迁论》中的“旋岚偃岳”的宗旨不明白,对这道理的怀疑已经很久了,现在又看到它,仍觉惘然。当他阅到:“梵志出家修行,到头发白了才回家,周围的邻居见了问:‘过去的梵志还在吗?'梵志回答说:‘我和过去的梵志相似,但又不是过去的梵志!'恍然了悟了诸法不迁的道理,他立即感叹他说:“这是值得深信的真理啊!一切万事万物在本体上说,本来没有生灭去来,而是永远常住的啊!”他下了禅床去礼佛,虽然一起一伏的拜著,却没有起伏相可得。他揭开竹帘,走到台阶上站住,忽然一阵凉风吹拂著庭院中树叶,金秋时节、飞叶满空,在大师心中也了无动相可得。大师这时想:“这正是‘旋岚偃岳而常静'的境界啊!”后来小便时不见有流动相,他想:“这犹如‘江河竞注而不流'啊!”于是对生来死去的疑团,从此冰消瓦解,就作了一首偈表明内心所明:

    死生昼夜,水流花谢;

    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第二天妙峰大师来相见,高兴地问:“师兄!近来修行有所得吗?”大师回答说:“夜里看见河边两头铁牛相斗都入水中去了,至今绝无消息。”妙峰大师笑著说:“你住山有本钱了!”

    过了不久,山阴王请来了牛山法光禅师,大师对法光禅师久已慕名,一见面,言谈就十分相契。法光禅师对他开示了“离心意识参,超凡圣路学”的禅宗参究道理,深得个中妙旨。这时大师才知道,悟明心地的人,出辞吐言,果然与一般人有所区别,于是更加服膺法光禅师。

    有一天,法光禅师在大师的袋里寻得几篇诗句,读后感叹他说:“这样微妙的佳句,是怎样做成的?”又笑著说:“好是好了,只是向上一著还欠通!”大师听了问:“和尚那一著通了吗?”禅头说:“三十年拿龙捉虎,今日草中走出兔子来吓一跳。”大师说:“和尚不是拿龙来捉虎手。”禅师听了提起柱杖想打大师,大师立即把住柱杖,又用手捋他的胡须说:“说是兔子,恰是虾蟆。”禅师听了,笑一笑终就走了。

    一次,法光禅师对大师说:“你不必到别处去,我们一起同修如何?”大师说:“我看禅师的佛法机辩,不比大慧禅师差,但日常行动似有风颠之态,吟诗作对,手口不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禅师回答说:“这是我的禅病,因为在初发悟的时候,偈语如流,日夜不绝,不能自我控制,以后就成了这种病态。”大师又问:“禅病初发时怎么对治呢?”禅师说:“禅病初发时,如果自己看不破,必须寻一位大手眼人痛打一顿,再熟睡一觉,醒来时禅病就消除了!我可惜在当年禅病初发时,没有明眼高手的指点,所以至今仍旧如此。

    大师正月就要去五台山,禅师知道后作了一首诗赠给他,其中有“雪中狮子骑来看,洞里潜龙放去休”的二句。问大师:“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吗?”大师说:“不知道。”禅师解释道:“诗中之意是要你不要捉死蛇啊!”大师点头称是。向来禅宗法门久无师匠,大师自从见了法光禅师后,才知道有宗门作略。

    彻悟心性

    一五七五年,大师三十岁。这年新春正月同妙峰大师从河东出发一起到五台山去,直至年底十二月十五日才登上五台山。塔院的大方法师请二位大师卜居北五台龙门,这是个最幽峻的地方。第二年的三月三日,大师在雪堆中拨出数间老屋,同妙峰大师住了下来。

    在这里大师目睹万山冰雪,清凉皎洁,俨然是过去曾经羡慕的境界,感到身心洒然,如同进入极乐世界一样。

    不久,妙峰大师独游夜台,大师继续留龙门修行。他在冰雪之中单提一念,人来了也不交谈。只看看而已。这样时间一长,看见人就象看见木杌一样,后来竟连文字也不识了。

    到了初夏,大风猛吼,万窍怒号,冰块渐渐地消融了,大水冲击著山涧;奔腾的暴流犹如惊雷一般。大师在寂定中受到这雷鸣般的声音干扰,功夫也受到影响。他去向妙峰大师请教如何才不受境界扰乱的方法,妙峰大师对他说:“境界的生灭变化,是认意识攀缘而生,并非从外而来。听古人说:‘三十年闻水声不转意根,当证观音圆通'。”大师回来后,每日坐在溪流急湍的独木桥上锻炼。开始坐时,水声宛然,时间一久,动念时听到水声,不动念就听不到了。

    一日,大师在独木桥上静坐,忽然之间忘却身体,一切声音顿时消失。从此以后,虽然声音如雷,再也不能扰动大师的静寂心境了。

    大师住山的食物仅用野菜拌粥汤,这天,大师吃过粥在山坪上经行,摄心归一,忽然立定,不见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圆满湛然,犹如大圆镜一样,山河大地都影现其中,到出定时,智慧朗然,自觉身心了不可得,这时大师作了一首偈:

    瞥然一念狂心歇,

    内外根尘俱洞彻。

    翻身触破太虚空,

    万象森罗从起灭。

    从这以后,身心世界湛然寂静,不在被声音和色相所障碍,从前的疑团当下顿消。再看看釜锅,已经盖上灰尘了,因为一人独住无侣,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雪浪法师为了寻找憨山大师,谒少林、涉伏牛、上五台龙门,在冰雪堆里寻到大师,他准备与大师一同修道,誓共生死,大师却对他说:“人各有志,也各有缘。师兄的缘份在于宣扬佛法,续佛的慧命,不应在此枯寂终老。江南一带真正的禅法久已湮没,你用上承无极大师的法席,荷担嘱累;下可化导众生,作人天的眼目,才不至辜负出世的大事因缘啊!”雪浪法师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与大师郑重而别。后来雪浪法师卓锡三吴诸郡,宣扬佛法三十年,大众围绕,东南讲席,由此大盛。

    大师悟后,因无人请益印证,于是翻开《楞严经》来参证,大师以前未曾听过这部经,对其中的义理未尽明了,这时他以现量境界去观照经文,心识微起,立即觉了,不使落入分别思量。这样过了八个月,对全经的旨趣,了然无疑。

    因塔院大方法师被奸商诬告,大师为了解救他,一人冒著严寒到了雁平镇代郡胡顺庵公馆。胡原是平阳太守,砚转任雁平兵备,对大师一向恭敬,他见大师到来,异常高兴地说:“我正考虑到山中,大雪寒冷难禁,已写好书信,正要派人去接师傅,师傅正巧来到,真乃诚心所感啊!”大师即告诉他大方法师被诬告之事,胡即请人放了大方法师,塔院道场才得以保全。

    胡顺庵留大师过冬,朝夕问道,十分殷切。大师对他开示说:“密于事者心疏,密于心者事达。故事愈密,心愈疏;心愈密,事愈达。心不洗者无由密,是以圣人贵洗心退藏于密。”又开示说:“目容天地,纤尘能失其明;心包太虚,一念能塞其广。是知一念者,生死之根,祸患之本也,故知几知微,圣人存戒。”又开示说:“念有物有,心空法空。是以念若虚熔,逢缘自在;心如圆鉴,来去常闲。善此者,不出寻常,端居妙域矣。”这样大师信口说来,一个月后,胡顺庵已记录成帙,称为《佛法绪言》,并立即请人付梓流行。

    当时有一位开府高公,移居到镇代郡,听说憨山大师在胡公馆里,就去对胡公说:“我家花园亭阁,虽已有许多题咏,现想再求高人一诗,请憨山大师题一首如何?”胡公答应去问大师。当他向大师转述了高公求诗一事后,大师却拒绝道:“我胸中无一字,怎能作诗呢?”高公再三向胡公请求,胡公无法推托,只得苦求大师,还拿出许多古人名诗集,摆在大师的桌子上,想借此发动大师的文思。大师偶然翻开诗集,正想构思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诗句即迅速而至,胡公出堂回来,已落笔写成三十首诗了。大师恍然发觉:“这正是文字习气魔啊!”立即停了笔,只拿了一篇给胡公塞责,就再也不想诗文的事了。可是这时文思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不觉从前学习过的诗书辞赋,凡是曾经入过目的,都一齐涌现出来,逼塞著整个太虚空,纵使通身是口,也不能抒发心中的诗思,甚至于不知什么是身心。大师默默地自视内省,似乎有向上飞举的感觉,正不知怎样度过这一关。

    第二天,胡公送高公回去,大师静坐独思:“我现在所发生的,正是中山法光禅师所说的禅病,可是有谁能替我治呢?”继而又想:“没办法,只有靠睡眠来消除禅病了。现在如果能安眠,对修行治障是有益的!”大师关闭了房门,强迫自己睡眠,开始时无论如何也睡不著,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坐忘如睡。

    吃斋时童子来敲门,怎么也敲不开,用木椎来撞,也不见里面答应。

    胡公回来后,问大师为何还未出来,童子告诉他大师在房中已经五天了。胡公就叫人打开窗门而入,看见大师身披衲衣端坐在床上,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动。胡公突然想起,过去在书房中设有佛堂,供案上摆有击子,他曾举起击子问大师:“这东西有何用处?”大师说:“西域僧人入定,不能出定,用这一鸣,即能出定了。”胡公这时想:“师傅可能是入定了。”他立即拿了击子,在大师的耳边敲了数十声,大师才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看,不知身体在何处。这时胡公说:“我送客出去后,师傅即闭门而坐,至今已五天了,你这五天是怎样过来的?”大师说:“不知道。只存一息罢了。”说毕,又默默地谛观起来,竟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到来,再回顾那些住山的岁月,以及以往行脚的历程,都如梦一样虚幻不实,求之了不可得。以前被偏空我见所扰乱的心念,现在也雨收云散,长空若洗,一切阴影都荡然无存了。心空境寂,其中的妙趣确是无法形容。大师这时想:“《楞严经》中说:‘净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佛经的言句的确不会欺骗人啊!”

    大师彻悟心性后,准备正月还山,就对胡公说:“五台山的林木,已被奸商砍伐了许多,文殊菩萨的道场将要变成荒山了。”胡公于是具疏文题请上司大禁砍伐。从此以后,国家在五台山修建丛林梵刹,都仗这大禁保卫下来的林木,否则就无从取材了。

    报父母恩

    一五七七年,大师三十二岁。冬去春来,百花争妍,大师离开胡公馆,一路上踏著嫩绿色的青草,回到五台龙门。当他站在龙门的石岩上,环视著依旧冰封的峥嵘山色,白皑皑的一片,似乎想把人间永远封闭在严寒中。大师望著望著,心又不禁从那彻悟自性中,回顾如梦如幻而又清晰异常的童年时代,重温和父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不免感激地想:“我假使没有父母的刻意栽培,尤其是母亲的熏陶,哪有今天的彻悟心性?尊敬的父母啊!您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多么希望能报答您们的罔极之思啊!”

    大师一边想念父母的恩情,一边回顾出家后的经历,发觉自己虽已开悟,但在向宝所迈进的大道上,还仅仅是个小小的起点,前面是三大阿僧只劫的遥远征途,还有数不尽的艰难曲折,以后从哪儿开始走呢?

    一天,大师看完南岳慧思大师的发愿文,那崇高的愿心,恳切的词句,拨动了大师的菩提心弦。对!开悟以后应该广做佛事、普利众生,完成佛法的自觉觉人的伟大事业!大师决定第一步先剌血泥金,抄写《华严经》一部,上结般若的殊胜因缘,下酬父母及一切有情的深恩大德。

    明神宗皇帝的嫡母慈圣圣皇太后,信奉佛教非常虔诚。她平日乐善好施,京都的人们都称她为佛若娘娘。一天,她在全国选拔了有道德的僧人召开一次诵经法会,目的是祈求国家太平,人民幸福。大师听到这一消息,暗中报了名。太后知道大师要以血泥金抄写《华严经》,就赐了金纸给他。

    第二年四月,大师在静室里开始写经,无论点画大小,每落一笔,心念佛一声。一些游山的僧俗到了大师的静室,往往要求大师开示几句佛法,而大师虽然手中不停地抄写著,但照旧不失应付对答。凡是来问讯的,大师都要跟他们寒喧几句,其中一些高人故旧,大师则恭敬地延请他们坐上禅床,照例和他们对谈佛法,也不碍手中写经。大师每日如此的抄写,虽然人来人往,心中匆了无动相可得。

    许多老宿听到大师如此情形,都认为非常奇怪。一日,老宿们率领了许多弟子来到大师静室,想证实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大师身旁故意用种种方法搅乱,等大师写完一个段落,拿起一看,果真没有丝毫差错,这才确信大师的功夫非同寻常,是有一定修证的。但他们对这功能仍还不解,又去问妙峰大师:“憨山大师为何能一心多用?”妙峰大师答道:“我师兄人念佛三昧已经纯熟了!”此时,妙峰大师也在北台刺血泥金抄写《华严经》。

    当二位大师写经圆满后,共同商议建一圆满道场,并称为无遮法会。妙峰大师著手募化钱粮,又准备到京都请五百名大德名僧参加。在法会事宜初步就绪时,刚巧神宗下旨祈祷皇嗣,派遣内官到武当山求道士;圣母李太后派遣内官到五台山求僧伽。

    憨山大师认为沙门所作一切佛事,无非为国家太平,人民幸福。现在太后祈皇嗣于佛教,这是关系到国家和人民的未来,因此也极重要。大师想要无遮法令的一切安排,都归并于求皇嗣一事上,不可为区区个人名誉著想。妙峰大师和内官都表示反对,大师坚持与他们力争,因此就触犯了内官,有些人也想乘机中伤大师,破坏道场,但大师提倡为国求皇用的决心,竟使大师始终无恙。

    李太后为了荐先帝,保圣躬,不久前派了内官带领三千名建筑人员到五台山修造塔寺。大师恐朝廷初到五台山做佛事,难以完成修建任务,有伤法门,因此尽力从中协助调度,直至第二年塔院落成。大师把血金书写的《华严经》安置在塔上,又写了一篇发愿文供在塔中。

    这时,妙峰大师已去京都,大师一人募化资金。先造了华严法界转轮藏,以供道场使用,并推备了供具、斋粮等一切所需。大师不分昼夜地奔波了九十日,终于完成了道场的一切事务。到了十月临期时,妙峰大师率领了所请的五百多位大德高僧,毕集在山中,加上本山的人员,共达千人。这上千人的安居床被及供具茶饭,在大顾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处处现成。大众对大师的能力都感到十分惊讶。

    在法全初开的七昼夜中,事情异常繁忙,而大师却粒米不餐,仅喝些开水,仍照常应付各种事务。

    佛堂里,每日要以五百桌的斋食供养诸佛菩萨,天天如此,次第不失,大众不知这许多斋供从何处来,有的认为是神力所运,只有大师知道这是佛力的加持。

    法会圆满结束后,大师第二年又在五台山塔院讲解《华严悬谈》。在百日的经期中,每日云集在塔院的十方缁素,不少于万人,可是在大师的指挥下,吃一餐斋如同坐一堂禅一样,丝毫不杂,根本听不到传呼剥啄的声音。

    大师把精力过度地用这二次法会上,当经期结束后,生了一场病。这时他与妙峰大师离开塔院,一钵飘然长往了。

    妙峰大师一人到芦茅去。大师因为身体有病,便到真定障石岩调养身体。在这里大师作了一首诗,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削壁倚天应碍石,断崖无路只飞梯。”

    这年八月,皇太子降生,正好是祈嗣法会的十个月。

    大师身体稍好后,又到了京西的中峰寺,在此作了一篇《垂刻中峰广录序》。冬天在石室里闭关水斋。

    开悟前后的三次梦

    大师在开悟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曾做过与修行悟道极有关系的梦。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梦本来不值一谈,但大师的梦却与众不同,不纯是意识的反映,而是渗透著神通妙用及其悟证境界,所以介绍一下大师从开始住五台龙门到抄写《华严经》这四、五年间的三个嘉梦,对了解大师在这一阶段的修行悟证境界,是极有好处的。

    第一次,大师梦见自己走人金刚窑,看见里边有两扇大门,旁边有座大般若寺。一跨进寺门,就好象处在无比广大的虚空一样,殿宇和楼阁的庄严,无法以言语形容。在正殿当中,安放了一张大床,清凉国师倚卧在床上,妙峰大师侍立在左方。大师一见国师,赶紧过去礼拜,然后侍立在右方。这时听到清凉国师升示著切入法界圆融的观境。随著国师的开示,大师的眼前即现出了相同的境界,自觉身心交泰互入。国师讲毕后,妙峰大师问:“这是什么境界?”大师笑著说:“无境界的境界。”大师醒来后,自己觉得心境融彻,再也没有挂碍了。

    第二次,大师梦见自己升向天空,当升到无边无际的高空时,又逐渐飘落下来,只见四周空空洞洞,没有一点东西,大地在空的下面,圆圆地象一枚镜子那样平滑光亮,有如琉璃敬的晶营。远远望去,在无穷的天空中,现出了一座广大无比的楼阁,它铺天盖地,雄伟壮观。在楼阁中又现出了世间的人事往来,就连最小的市井鄙恶之事,也都容含在那里。在楼阁的中央,设一紫金焰色的宝座。大师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金刚宝座了。”大师对这座庄严妙丽、不可思议的楼阁非常欢喜,想走近它,可是转眼又想。“为什么在这清凉的世界中,有这些杂秽的楼阁呢?”这念头只一起,楼阁即刻去远了。大师心中又想:“一切净秽的境界,都是由我心而生的。”思惟著心生万法的道理,楼阁又近了。片刻之间看见金刚座前,侍立著许多身材高大、相貌瑞严的僧众。这时忽见一位比丘从金刚座后面出来,手捧一卷经书,径直走到大师面前,对大师说:“和尚叫我把这卷经书授予你。”大师接过一看,全是黄金色的印度梵文,一字也不识。大师将经书收起后,即问那比丘:“那个和尚是谁?”比丘回答说:“是弥勒菩萨。”大师一听非常高兴,立刻跟随比丘到了陛下,瞑目敛念而立。过了片刻,忽然听到磐的呜击声,大师睁眼一看,弥勒菩萨已经登座。大师即在菩萨前恭敬地瞻仰顶礼,只见菩萨的面客,晃耀著紫磨金色的光彩,世间上再也没有比菩萨更壮丽了!大师顶礼后心想:“今天菩萨特为我升座说法,那我就是当机了。”于是大师长跪合掌,拿出经卷翻开。这时弥勘菩萨开示说:“分别是识,无分别是智。依识染,依智净。染有生死,净无诸佛。”大师听到这里,身心忽然顿空,只觉得声音从空中历历传来。

    大师一觉醒后,菩萨开示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从此“识”与“智”的差别,完全了然清楚了。并知梦中所至之处,那是弥勒菩萨的兜率内院。

    第三次,大师梦见一僧人来报告说:“文殊菩萨在北台顶设置浴室,请你去洗澡。”大师跟著他到了北台顶,走进一座广大清净的殿堂,里面飘散著异香。这里的侍者都是梵僧,他们带领大师到了浴池。当大师准备解衣入浴时,见一位女人已在池中洗澡,心里忽然一阵厌恶,不想再入池了。这时池中人见大师厌恶而不入池,故意露出身体,大师这才知道原来是男的。大师随即人池与他共浴。

    那池中人用手戽水洗大师,水从头上淋下,一直灌入五脏,好象在洗肉桶一样。五脏一一都洗遍了,仅存的一身皮,如硫璃笼一样,洞然透明。

    过了一会儿,池中人叫喝茶,有一梵僧手擎半边象剖开的西瓜一样的髑髅,大师仔细一看,见里面全是人的脑髓,还淋漓著血液呢。大师对这髑髅很觉厌恶,而这位梵僧却用手指剜了一块脑髓问大师:“这是不净的吗?”随即送入口中吃了。这样一边吃一边剜,吃得津津有味。脑髓吃光后,只剩下些血水在里边。这时池中人说:“可以让他喝了。”梵僧即把髑髅递给大师,大师喝了一口,味道真象甘露一样,喝下的血水从通身的毛孔里一一横流出来。血水喝完后,梵僧过来给大师擦背,并在大师背上大拍一掌,大师立即醒了过来,这时通身汗流如水,五脏洞然,没有隔阂。自从做了这梦以后,身心受用较以前又有提高,感到特别轻安自在。

    东海牢山的因缘

    万历十一年春(一五八三),大师在石室结束了水斋,回想起在五台山所做的二次佛事影响很大,以致远近皆知。古人说:“大名之下,必难久居。”因此,大师决定避开五台山的虚声,走隐居修持的道路。

    以前大师曾阅读过《华严疏、菩萨住处品》,里面说:“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从昔以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清凉国师解释说:“梵语那罗延,此云坚牢,即东海之牢山也。”从此大师对牢山一直很羡慕。这时大师开始实践到牢山去的愿望,他蹈东海访寻牢山,并开始使用“憨山”这久已取好的号。

    大师到了牢山,寻到那罗延愿,因为无法住人,就再去寻最深隐的地方。在山的南面,找寻到一处背负群山,面吞大海的幽静胜地,这里的景色十分壮观奇绝,使人有远离人间烟火的仙境妙域之感。

    这里原有一座观音庵,因遭历史浩劫,早已成为废墟。大师在树下辅了一张席,在露天下坐了七个月。后来当地土人张大心居土见大师在露天下勤苦修行,就为他盖了一间茅屋,大师住下后,再也无人往来,因此感到十分满意。

    到了第二年秋天,李太后因五台祈皇嗣有功,访求主事的三位师傅。大方法师与妙峰大师已接受了惠赐,惟寻不到憨山大师。太后决心要访大师,就求龙华寺住持端庵法师去寻。端庵法师已知大师在牢山,就乘船去访大师。当他到了大师茅屋里并向大师叙述太后的心意时,大师却恳谢说:“倘使能蒙太后的恩德,容许我在这山海之间安居,已经恩赐很多了,又何必求其它的恩赐呢?”端庵法师听了只得回去复命。

    太后听了端庵法师的话,心里还是不好过,就在京城西山建了一座寺院,派内使一定要大师前来,可大师决意住山。太后没办法,知大师仍住茅屋,即拔了三千金派内使送去修建房屋。大师尽力制止说:“我有这几间茅屋已经够快乐了,又何必再另造房屋呢?”大师不受分文,使内使十分为难,只恐回去交不了差。大师见他为难,心里想:“主人有矫诏济饥之事,现在牢山东区正直岁凶,为何不可广圣母的慈心而救饥饿的百姓呢?”就与内使把这三千金遍施各府的僧遭、孤老、以济饥饿。太后听内使汇报说已将三千金救济困厄,内心高兴地连连感叹。

    牢山附近的百姓,从来不知有僧宝以及佛教正法。大师居住的地方,算黄氏族人口最多,他们见大师精进修行,心里非常敬佩,慢慢地和大师接近起来。经过大师的努力摄化,那里的罗清教徒和外道教派的师长们,都相继率领他们的弟子来归依大师,渐渐地他们明白了其正佛法的修行意义。

    万历十四年,神宗皇上敕颁藏经十五部,散施于天下名山。首先以四部置四边境,即东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疆芦芽。李太后派人送藏经到东海牢山,大师因事先不知道,以致藏经送到时无处安置,这时地方抚台等官吏见状便请来供奉起来。大师见有敕命,只得到京谢恩,太后与宫中眷属各出银两供养大师,让大师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经的寺院,并预先取名为海印寺。

    大师在京听说达观大师到牢山访问他,立即兼程赶回。刚回到牢山脚下,正遇达观大师下山,立刻邀他同回禅室。两人谈禅论道,法味盎然,这样达观大师在此盘桓了二十多日才回去。临去时,还赠了一首诗给大师,其中有:“闲来居海上,名误落山东”的句子。

    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好一派海天风光。有一个夜晚,大师打坐后起来散步,看见湛蓝的大海,澄彻的夜空,洞然一大光明藏,了无一物,即刻作了一首谒:

    海湛空澄雪月光,

    此中凡圣绝行藏。

    金刚眼突空花落,

    大地都归寂灭场。

    大师回转静室后,见案头放著一本《楞严经》,展开经卷,当见到:“汝心汝身,外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全经的观境,顿时了然心目。他便振笔疾书,片刻之间已把心中所证全部写了出来,取名为《楞严悬镜》。一见蜡烛才檄了半支,这时大师叫维那进来,叫他念了一遍,听著听著,大师自己也象是听著梦中话一样。

    一天,大师想起《六祖坛经》中半夜砍头的公案,便想学习六祖的定力。大师每夜开门习观想:“假使人来借头,我便欢直地舍给他。”这样时间长了,觉得定力渐深。一个晚上,忽然有人嚷著:“强盗来了。”大师镇定他说,“把强盗叫来!”地点燃蜡烛,正襟危坐,没有丝毫的恐怖心,这时身材高大的强盗到了大师门口,见大师威严无比,一下子没了气焰,身体匍匐不敢入门,大师对他说:“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又叫侍者到库房里取二百钱给了强盗,这强盔便带著敬佩的心情离开了海印寺。

    第二年,牢山建成了殿宇,大师开始开堂为大众说戒。从此四方的和尚到海印寺的日益增多,接著大师又为居士们讲解《心经》弟子记录成《心经直说》。秋天,胡顺庵告老还乡,送他儿子到海印寺出家为大师侍者,法名为福善,是大师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神通见母

    万历十七年(一五八九),大师四十四岁。这年大师开始阅藏经,并为僧众讲解《法华经》和《大乘起信论》。

    大师自从离五台山后,常有拜见父母之心,但恐落世俗知见,所以一直没去。

    不久前大师拟为报恩寺请一部大藏经,在十月份到了京都,太后即命人赠给一部。大师奉经到了龙江,这时报恩寺的宝塔连日放光呈瑞。大师到了金陵报恩寺,在迎经的那一天,宝塔的光明好象一座桥一样,呈半圆形向北伸延,迎接藏经的僧人都从光明中走过。直至安置藏经,建立道场,光明仍连日不绝。

    这罕见的奇妙光明,吸引了千千万万的人们来瞻仰观礼,面对如此瑞详之相,无不叹为稀有。

    大师送经到报恩寺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直传到他老母亲的耳朵里。老母亲欣喜异常,先派人去问候大师何日到家,大师说:“我这次是为朝廷之事而来,不是为了家庭来的。如果老母亲在相见时,如同过去未离时一样欢喜,那我最多可回家过二夜,否则我就不回去了!”老母亲见大师这样说,就派人再去说:“现在能再相见,已欢喜的不得了,那里还会悲伤?见一面就可以了,又何况是二夜呢?”

    大师在静坐中以神通力回到家里,老母亲一见儿子,因过于激动,竟高兴得昏倒在地。晚上,大家聚在房间里叙谈,一位族中的长者问:“你乘船来还是乘车来?”老母亲说:“何必问乘船来乘车来!”长者又问:“哪从何处来呢?”老母亲说:“从空中来!”大师听了惊讶地想:“怪不得若母亲当年能舍我出家啊!”于是问若母亲:“我出家后,你想念我吗?”老母亲说:“哪能不想念呢!”大师又问:“你怎么排遣这想念之情呢?”老母亲说:“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知你在五台山,就去问师傅五台山在什么地方,师傅说‘在北斗之下,即你令郎盾住之处'。我从此后,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礼拜,称念菩萨的名号,渐渐地就不再想念了。假如说你死了,就不再拜了,也不再想念了,今天见到你,是神通变化而来呀!”

    第二天,大师随二亲去祭祖墓,又去卜择二亲的葬穴,这时老父亲已八十岁了,大师开玩笑说:“今日活理老子,省得他日再来!”并把铲斫在地上,老母亲见了一把夺过铲说:“老婆婆自埋,又何必烦别人来!”连斫了数十下。第三天,大师向二亲告别,老母亲欢喜如故,未尝蹩眉,大师知道老母亲并非寻常之人。

    有一位黄子光,是当时大司马的弟弟。大师到牢山后不久,年龄还只十九岁时,就已在大师处皈依请益。大师授以《楞严经》,二个月即能背诵。从此茹素勤修,尽管父母反对,也不改变修行的决心。他平日用功,切志于参究明心,常常胁不至席,坐禅达旦。一次大师到南方去,黄子光心中暗想:“我生在边地,长期不闻三宝之名,今天幸遇大善知识,倘使大师不回来,我们就失去依靠了!”于是就在观音菩萨像前,刺臂燃灯供养菩萨,求观音菩萨加被大师早日归来。灯臂之后,火疮发痛,可他仍然日夜正襟危坐,持念观音菩萨圣号。这样过了三个月,火疮才痊愈。但在臂的疮痕上却结了一尊观音菩萨的形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画。大师回来后,他求出家的心很切,但大师始终不同意。第二年黄子光坐脱而去。

    大师在这几十年的修行历程中,时刻不忘重兴报恩寺,以前居五台龙门时,虽已有机会,但因需要费用太巨,未能行动,到东海牢山时,也时刻在等待时机。现在、大师认为机缘已熟,因此就以送藏经的因缘到了京都,将报恩寺的始末奏上太后,并且说:“工程浩大,需要经费很巨,难于轻举,愿乞圣母每日减少膳馐日用百两,这样积累三年,工程即可开工,积累十年,工程即能完成了。”太后听了十分高兴,这年十二月就开始积储经费。

    万历十八年的春天,大师书写《法华经》,表示感谢太后的德意。在这期间,有一伙人策划破坏道场。他们购买了方外的黄冠道袍,假称大师占了他们的道院。并还聚集许多人,诤讼到抚院。当时的开府李公,了解了事件的真相后,非常痛恨这伙无赖之徒,就把他们送到莱州府治罪。大师也去菜州府听察,并尽力替他们解救。可那数百名无赖不知大师的慈悲,依旧在府城里作哄闹事,并围著大师不去。大师见状,让身边的侍者到别处去,独自一人徐徐而行。

    到了城外,这伙无赖的首领,持刀在大师前挥舞,欲想杀死大师。大师镇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说:“你杀了我,怎样处理自己呢?”这首领听了大师的话,一时感到心虚,即刻收了刀,随同大师到了城外的二里地。将要分路时,无赖们认为首领对大师有利,想动手殴打他。大师心中暗想:“他们要是一鼓动,这首领就有危险了。怎么办呢?”大师干脆拉著首领同至寓处,关了门,脱了外衣,大师又摆出瓜果招待他。二人边吃边谈,首领完全被大师感化了。这时满市喧哗著这样一片声音:“方士杀僧了!”太守听到了这一消息,就派遣了府役把无赖捕了起来,无赖们惶惧地叩头求免。大师就对无赖们说:“你们不要怕,待我去说说看。”大师到了太守前,太守问:“狂徒要杀你吗?”大师说:“没有,府役来追捕时,我正和他们的首领在吃瓜果呢!”太守又问:“哪他们又为什么闹事呢?”大师答道:“他们只不过是一般性的市集喧闹而已。”太守想把他们拘留起来,大师说:“应把他们放掉,如栗用枷锁把他们拘起来,等于把恶人常放在身边,这是没有好处的。”太守听大师这么一说,忽然醒悟,立即下令叫地方官兵把他们驱散,狂徒不到三日,全部解散。这样,狂徒闹事的事就安宁下去了。

    这年,大师还写了一本《观老庄影响论》共八篇,其中论心法一篇文字虽最短,但却已概括了儒释道三教的中心思想。论心法中说:“我幼年学习孔教,俗不知孔教的源流;后来学习老庄学说,也不达老庄学说的宗旨。当退出世务,进人深山大泽时,努力于习静观心的法门。因为习静观心的功能,明白了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深妙道理,既然三界万法都是心与识的幻现,那么一切有形相的事物都是心的幻影;一切声音语言,都是心的幻响。而一切圣人身体,是心的幻影中显现最庄严的形相,圣人的言教,是心的幻响中最顺于真理的声音。正由于万法唯心的缘故,因此治世的政治、法律、文学、艺术,以及资助人们生存的一切事业,如果它们是善的,有益于人类大众的,那么,也都是顺于正法的。这是因为心外没有一事的独立存在,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是真心所现。迷了真心的人,执著了客观环境和主客心识,他们就无法彻证真心本有的妙用;假如悟证了自己本具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真如妙心,那么,宇宙人生的一切现象,当下即是不可思议的妙有境界。但要悟证这万事万物的统一本源,而产生不可思议的妙用,这只有圣人才能达到啊!”

    为法忘躯

    万历二十年,大师四十七岁。这年七月到京都访紫柏尊者达观大师,相会于都门西郊园中。达观大师见大师到来非常高兴,两人相对兀坐四十昼夜,目不交睫,谈论著如何撰写明代《传灯录》,并约定在曹溪相见,共同开辟禅宗的一代法脉。后来又同大师一同上石经山,观看了石经洞。石经洞望石板刻的藏经是晋朝的一位静碗法师,因顾虑三灾坏劫无佛法,就在房山县凿石为板,刻了一藏佛经贮藏在山洞里,又用石门封闭。到了明朝时,这石经洞的塔院被和尚出卖,达观大师发心把它赎了过来。因此保全了石经法宝。这时,大师作了《琬公塔院记》和《重藏舍利记》,刻在塔院里。

    第二年,牢山东区出现灾荒,饿死了很多人。大师把山中储存的斋粮,全部分给近山的居民。但仍不够,大师又乘船到辽东,买来豆数百石,使靠山的居民,没有饿死一个。

    十月冬至节,大师到京朝贺太后,太后留大师过冬,并请大师在慈寿寺说戒。这时大师知太后储蓄已厚,就请她修建报恩寺。但因日本侵犯朝鲜,朝廷正商议派兵讨伐,修建之事只得暂停。

    神宗皇帝因信仰道教,对内使经常为佛事行走,素来憎恶。有一次,太后派内使到东海牢山时,内庭以偶然事故触怒了神宗,又傍及了太后,大臣们都觉得很危险。这正给朝内反对太后的朝贵一个下手的机会,有些打算先把送经内使除掉,然后惜用以前方士闹事的流言来打击大师和太后。因此他们先命令监视官员的服投人员,扮作道士的模样,上殿击鼓呈状,告大师侵吞国家库银,皇上一阅,不禁大怒,下旨逮捕大师与送经使者。

    大师听到这一消息,就召集了大众说:“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就是为了一个众生,也不舍三涂苦趣。这东海是边地,素来不闻三宝的名号。我在这里教化十三年,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至于那些舍邪归正,修行佛法的,连乡比户都是。看到佛法在这里生根发芽,我的愿心已满足了,死又有什么值得遗憾呢?只是未能重兴报恩寺,感到有些痛心罢了!”

    当大师告别大家,离开即墨城的时候,城中的百姓老少,都流著眼泪来送别,对大师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担心。

    大师到了京都,奉圣旨下押镇抚司。在升堂拷问时,执事官先受风旨,准备迫大师尽招太后在各山所施的资财。在苦刑的拷讯下,大师说:“我作为僧人来说是惭愧的,因为无法报答国家和人民给我的恩典。今天,我不会可惜这生命的完结,只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死去,的确有伤于皇上对太后的大孝啊!我如果为了奉迎皇上,曲意妄招而损坏了伦常之道,的确不是臣子爱护君王的诚心,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历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贤哲们呢?”大师以精诫之心抵制了诬告,仅招认了以前供养的七百余金,愿请皇上查内库帐簿。当查清了内库后,除了以前代赈的七百余金外,果然没有丝毫差错,神宗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母子和好如初。但皇上还是以大师私自建寺为由,贬大师流放雷州充军。

    自大师三月下狱起,京城内外诸寺院都为大师诵经礼忏,有些和尚还燃香炼臂持咒加诗大师。

    到了十月底大师将南行时,朝中许多士大夫们,大多穿著亵服,偏倚一足来相送。

    十一月,大师到了南京,在长江边上老母亲来与大师诀别。大师见老母亲欢喜交谈,音声请亮,胸中没有丝毫的滞碍,于是问:“当您听到儿死生之际,难道就不忧愁吗?”老母亲说:“死生是由业力而定,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忧,何况是你呢。但人言参差,我对此事又没有决定的见解,所以觉得有些怀疑。”母子俩就这样坐谈到天亮,在即将诀别时,老母亲嘱咐说:“你应善以大道自爱,不要替我担忧,今天我也与你长别了!”老母亲说完,头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大师望著母亲远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岂不可以顿尽生死之情了吗?”于是下笔写了一首《母子铭》:

    母子之情,磁石引铁。

    天然妙性,本自圆成。

    我见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元无我。

    生而不恋,死若不知。

    始见我身,是石女儿。

    达观大师因在石经山与大师相约,愿在曹溪共振宗风,当大师遇难时,达观大师正在匡山天池等候,听到大师遇难的消息,内心大惊道:“要是失去憨山大师,那曹溪共兴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

    达观大师先赶到曹溪,然后到京请友好相救。再折回聊城,听说大师准备离京,就回南京等待。

    大师到南京后,在长江边一个庵中与达观大师相见。达观大师提议要大师陈白冤屈,大师不同意,认为这是定业所感,不必多言。临别时,达观大师把住大师的手臂说:“我在无地听说你遇难,就对佛许下诵《法华经》百部的愿,为了你平安,只有靠我的心愿和你的口舌来完成了!”大师听了,唯唯谢别。达观大师又把所作的《逐客说》赠给大师。

    一路到曹溪

    大师到了圆中,读《圆觉经》时作了一篇四相章:

    一、我相

    钟鼓铃锣不断声,

    声声日夜说无生。

    可怜醉生梦死宕,

    镜里相看涕泪倾。

    二、人相

    突兀巑岏耸铁城,

    刀林剑树冷如冰。

    谁知火向冰山发,

    烧尽冰山火不生。

    三、众生相

    铁门紧闭杳难开,

    关锁重重亦苦哉。

    可怪呻吟长夜客,

    不知因甚此中来。

    四、寿者相

    一条血棒太无情,

    触著须教断死生。

    痛到切心酸鼻处,

    方知王法甚分明。

    出了圜中,路过长安市,又作了四首诗:

    (一)

    长安风月古今同,

    紫陌红尘路不穷。

    最是唤人亲切处,

    一声鸡唱五更钟。

    (二)

    体苦虚空自等闲,

    纤尘不隔万重山。

    可怜白日青大客,

    两眼睁睁叹路艰。

    (三)

    飘风骤雨一时来,

    无限行人眼不开。

    忽尔雨收云散尽,

    大虚原自绝尘埃。

    (四)

    空里乾城野马人,

    目前仿佛如烟村。

    直须走人城中看,

    声色原来不是真。

    这诗中的禅味法味,耐人寻思。

    第二年正月,大师渡过文江,访问了邹给谏。庐陵的大行王性海,拜谒大师在文江畔,请大师为《楞伽经》作注。二月,大师上大庾岭,在岭头观看了惠明夺衣钵的遗址,并作了一旨诗吊念,其中有:“翻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岭心”的句子。大师见行人度岭艰难,汗流满身,就嘱咐一位行人,要他设立一座茶庵在岭头。又见山路崎岖难行,劝人修造山路,几年后这条山路即成平坦了。

    大师到韶阳,入山礼六祖大师。当他喝了一口曹溪水时,内心感慨地吟了一首诗:

    曹溪滴水自灵源,流入沧溟浪抽天。

    多少鱼龙从变化,源头一脉尚冷然。

    大师到了祖庭时,看见一片调敝不堪的样子,只得怀著凄凉的心情离去。到了五羊,大师身穿充军的囚服朝见了大将。大将军亲自替他松了缚,又以斋食供养他,晚上就宿在海珠寺。

    大师住下后,一位常讲阴阳之学的周鼎石先生,一天率门生数十人来访大师。谈话间,周先生提出“通乎昼夜之道而知”的《周易》论题,其中一位老道长提出自己的见解说:“人人都有知觉,日间应付事务的是这个知觉,夜里做梦的也是这个知觉,所以说:‘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周先生说:“大家都这样说,我心里认为不一定如此。”又问大师:“老禅师,请见教!”大师问:“这句话出那部典籍?”周先生回答说:“《易经》的系辞,”接著便把系辞的章句连续了几句。大师听后说:“这是圣人指示人要悟不属生死的一著。”周先生一听,立即拍案叫好,说:“还是老禅师指示的亲切!”大家听了都觉罔然,纷纷提出问题。周先生解释道:“死生即是昼夜之道,通达于昼夜,就不属于昼夜了。”这样一说,满座叹服。

    三月十日,大师抵雷州,住在城西的古寺里。

    四月一日,大师开始著手注《楞伽经》。

    这年雷州闹饥荒,疫疠横发,经年不下雨,死伤不可胜计。大师所住之处,好象尸陀林一样,到处都是尸体,因为有法力加持,才得安稳无碍。天时干旱得连井水也都枯竭了,随从大师的侍者福善,在半夜时等了一罐井水,以充一日之渴。

    到了七月,城内外横尸遍地,大师劝人收拾掩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又为当地百姓作济度道场,道场的仪式完毕,天即下起倾盆大雨,地面上的雨水上涨了三尺,从此厉气即解,百姓于是得救。

    第二年正月,会城也死伤了许多人,尸体遍地暴露。大师命人收拾掩理了数以千计的尸体,又建了普济道场七昼夜,会城也便安宁下去。以前广东人士多不知有佛教,自大师教化以来,有很多人皈依了三宝。

    四月,大师写成《楞伽笔记》。因为皈依大师的许多读书人士未入佛理,大师又为他们撰写《中庸直措》,发挥佛法的道理。

    大师初到五羊时,上下官员见大师是带罪的僧人,都很轻视。当时的制台大同马陈罔如,对军法极严格,大师也没去见他,但陈大司马却常派人侍候大师。这年九月,大师同丁右武去拜访他,门役回说不见,大师只得折回。晚上陈大司马亲到船中拜访大师,还携带了茶点,一直谈到三更。大师非凡的才能,使在座的大为惊佩。此后,陈大司马对部下极力称赞说:“憨山大师是僧中的麟凤啊!”又下令让三司往拜大师。从此,岭南都知道大师是十分有德行的高僧,同时也知道恭敬三宝了。

    曹溪风景

    万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大师五十三岁。正月来了一位侍御轩樊,因坚持建立太子为副主的意见,被贬滴雷阳。他来到五羊访大师,大师正在校对《楞伽笔记》。轩樊问大师:“雷阳风景如何?”大师拈起经卷说:“这就是雷阳风景啊!”轩樊听了惊叹大师非凡的胸怀,即为大师荐募集资金,刻印《楞伽笔记》。

    有一儒生龙璋,一次听到大师议论佛法,心里非常惊异,回去对他的朋友王安舜、冯昌功说:“北来的一位禅师,说佛法很奇异。”这二位听后即来向大师请教,大师对他们开示了禅宗的向上一著。他们听后即深信不疑,切志于禅宗的参究。从此,五羊在这三人的带领下,来皈依大师的人日益增多。

    大师常常回忆起达观大师许下的诵经之愿,但因一直没有条件,所以未能遂愿。到了夏天,大师在山岩叠壁之间建了一座禅室,模仿大慧禅师冠巾说法的事迹,召集了旧日皈依的弟子,一边诵经一边为弟子说法,当诵到“见宝塔品”时,忽然悟入佛陀的深意即是指娑婆世界人人目的便是华藏,但须“三变”的目的,特为劣根人渐示一斑罢了。于是立即著手写了一部《法华击节》。

    大师的弟子丁右武,生性急烈,为人慷慨,但只知敬僧,不知有佛法。他将要回家去时,大师送他到船,并重下钳锤,这时丁右武幡然大悟。大师替他取了一个号叫“觉非居土”,又作了一篇《澄心铭》警策他:

    真性湛渊,如澄止水;

    僧爱击之,烦恼浪起。

    起之不休,自性浑浊;

    烦恼无明,愈增不觉。

    以我取彼,如泥入水;

    以彼动我,如膏益火。

    彼乱我真,乱实我生;

    我苦不生,劫烧成冰。

    是故至人,先空我相;

    我相若空,彼从何障。

    忘我之功,在乎坚忍;

    习气才发,忽然猛省。

    省处即觉,一念回光;

    扫踪绝迹,当下清凉。

    清凉寂静,挺然独立:

    恬澹怡神,物无与敌。

    第二年春,《楞伽笔记》刻成,大师为弟子讲了一遍后,印了一百多部,遍送海内外佛教界的善知识和护法宰宜。

    广东风俗好杀,到了中元节,家家都要杀牲口祭先辈。这时节,市场上牲口堆积如山,真是惨不忍睹。大师此时建了盂兰盆会,又讲解了《孝衡钞》,劝大家斋僧、放生,用蔬食祭先辈,听从的人很多。从此凡遇丧祭大事,父母寿日,或者祈禳,或者拜忏,都放生素斋,后来还成立了放生会。佛法的慈悲救世精神,在大师的倡导下,逐渐在这里生根发芽。

    万历二十八年,权使初出朝廷,横行于民间,加上日本入侵,人心惶惶不安。大师见局势不便于弘法活动,即分散了弟子们,独自闭关绝迹,深藏以避扰乱。

    会城一带因荒年而粮食不足,常从福建用白艚运米,时值地方混乱,大家只恐商人乘机提价,百姓都为此事担心。

    会城大将军的公子即将外出,停船在海边,这时凑巧有几只白艚也停在公子船旁。税使早已蓄谋打击大将军,便借口这几只白腊是大将军为公子送行的,集合几千个市民,投掷砖石,打破了公子的船只。他们又围住师府,待刀相逼,情况十分危急。这时正巧三司府县的官员都赴端州行节礼去了,会城没有一个正官,如果再无人解救,危险就在呼吸了。

    大将军无决解围,即派中军到大师关前求解,大师不答应,说:“我并没有什么神术。”中军跪下哭泣说:“大师即使不考虑兵主的安危,难道就不考虑地方生灵的死活吗?”大师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禁惕然,即刻起身到税使处,从容劝化,开晓其意。税使听大师一劝,果然明白了道理,愿意去招安百姓,解散乱民。这时,大师先来到乱民前说:“你们今天所要求的,无非是想吃价格便宜的米,但如果今天犯了大法,就会有杀头的危险,即使有了价格便宜的米,谁来吃呢?”乱民听了都觉愕然,顷刻之间,帅府之围即解开了,父老们都十分感激大师。

    这时三司官员正在军门吃饭,听说市民作乱,都放下碗筷,一齐赶到会城,见乱民已散,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秋天,南韶观察使祝惺存,请大师入曹溪祖庭,大师乘兴而入,看见四方流棍集于山门,打赌的,开酒食店的,无所不有,环境被搞得非常秽污。这积弊己有百年之久了,更可叹的是,坟墓占了祖山,僧产多被侵占,并且寺中恶僧勾合外棍挟骗寺产,寺中僧人没有一个敢正视现状。大师不禁叹息说:“这是心腹之患啊!假使不除去,那六租的道场终将化为狐窟,永远不可药救了。怎么办呢?我即使住在这里又有何用?”大师考虑了半天,只得去告诉戴制台,戴说:“这事好办,我试为大师去做。”即下令本县坐守,限三天内把流棍全部驱逐,不留一人,拆除店铺,不存片瓦。从此,曹溪山门的积垢如洗,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

    戴制台留大师过斋,谈话间制台说:“六祖道场的腥膻,我已为大师洗净了,目前地方生灵涂炭,大菩萨有何慈悲之法来救济呢?”大师问:“这是什么意思?”制台说:“这一带海上有一伙强盗,他们拥有采珠船千艘。近来钦差奉旨采珠,又资助了他们的势力。采珠结束后,他们横行于海上,到处劫掠,这是第一。第二是地方开矿,朝廷采役横暴乱来,挖掘坟墓,破坏百姓的财产,百姓处处遭受毒害,这比强盗的劫掠更残酷,有上述这二害,所以百姓不能安宁地生活,请问大师如何处置呢?”大师回答说:“此事不容易,慢慢地再想办法吧!”

    朝廷派来的李采矿使,对佛教颇有信心,这年秋天他到曹溪进香,在山住了好几天,大师对他开示了佛法,他听了非常高兴。大师劝他做重兴祖庭的布金擅越,他慨然独力承担。大师又暗中对他说:“开采矿山对地方百姓损害很大,这大概不是皇上的本意吧?请你把采矿的船只约束以期限,往来超过期限的就处以罪,矿一采完,应尽快地撤除差役,使他们无害于百姓,可以吗?”李采使听了唯唯应诺。回去之后就力行约束,从此山海地万就安宁下来。

    戴制台很感激大师的帮助,写信感谢大师说:“今天我才知道佛祖的慈悲广大!”因为这样他护法的信心更切了。大师也因为有他们的帮助能够在曹溪安心弘法。大师开辟了祖庭,改修道路,选择优秀的僧人授戒,设立教育沙弥的义学。又设方了库司,清规。查阅了租课,赎回了僧产。仅在一年之间,百废俱兴。

    第二年,大师重修祖殿,改路径,辟神道,移僧居,拓禅堂,又创立了新的清规。

    达观大师的逝世

    万历三十一年秋(一六零三),大师在曹溪写信给达观大师,请他来重兴祖庭,但因发生了震动海内的“妖书事件”,达观大师不幸被捕入狱。所谓“妖书”即达观大师要求朝廷减免矿税的谏文,因为奸臣的挑拨,所以一片为国民的忠心,竟被冤屈入狱。

    这时,执政者想把达观大师处死。达观大师说:“世法如此,久住何为!”就洗了浴,点起油灯,端坐说了一首偈:

    一笑由来别有因,

    那知大块不染尘;

    从玆收拾娘生足,

    铁橛花开不待春。

    说毕即溘然而逝。达观大师的近侍曹学程,听说达观大师已逝,急忙赴到,见师端坐不动,就抚著师的背说:“师傅去得好!”达观大师又开目微笑而别。这时年龄只有六十一岁,他这样洒脱自在的了脱,使朝野上下闻之,无不叹服。

    憨山大师听到达观大师逝世的消息,便想赶去吊唁,但因路途遥远,未能如愿。大师从南岳启程,经过数千里的长途跋涉,终于赶上荼毗法会上,大师举起火把说:

    “性火真空,性空真火,狭路相逢,定没处躲。恭维紫柏尊者,达观大和尚,偶来人世,误落尘寰。赤力力,脱尽娘生花衫;光砾烁,露出本来面目。荷担正法,纯刚就练就肩头;彻底为人,生铁铸成肝胆。生死路上,直往直来;今事门头,半开半掩。六十余年松风水月襟怀;千七百则兔角龟毛在仗。饶地未后风流,未免藏头露尾。撇下脏私,谁料落在憨山道人手中,今日恃为人天众前,当场拈出,大众还见吗?”大师用火把画了个O相,又说:

    柱仗挑开双径云,

    通身涌出光明藏。

    珍重诸人著眼看,

    这回始信无遮障。

    荼毗了达观大师后,大师和达观大师的弟子们将达观大师的舍利安置在塔中,憨山大师又作了一篇塔铭,其中说:“师诞生后,五岁不语,一僧过门,摩其顶而谓其父曰:‘此儿出家当为人天师。'言讫忽然不见,师逐能语。髻年,性慷慨激烈,妇女无敢近。年十七,欲仗剑北游,至苏州阊门,天下雨,值虎丘僧明觉,见师少年不群,心异之,因与同盖,归寺餐宿。师夜闻诵八十八佛名经,侵晨,即解腰缠十余金,请剃发,礼明觉为师,往来三吴间。

    “一日辞明觉师去,闻僧诵张拙见道偈,至‘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遂大疑之。每至一处,辄书二语于壁间,疑至头面俱肿。一日斋次,忽悟,头面立消,自是陵跞诸方。

    “过匡山,穷相宗奥义。一日行二十里,足痛,师以石砥脚底,至日行二百里,乃止。游五台,至京师,参遍融大长老,留住挂搭。遍参笑岩、暹理诸善知识。

    “见大千润公,上堂讲公案,以口耳为心印,以帕子为真传,师叹日:‘西来意果如是乎?'遂不入众。南还,至嘉禾,有密藏道开,南昌人,弃青衿出家,依师为侍者。郡城有楞严寺,为长水疏经处,久废。师与太宰陆五台公光祖心契,始议恢复,建禅堂五楹。成日,师行锥刺臂血盈盂,书一联云:

    若不穷心,坐禅徒增业苦。

    如能护念,呵佛犹益真修。

    “师念大藏卷帙重多,致遐方僻陬,有终身不闻佛法名字者。欲刻方册,易于流通,普使见闻,作金。刚种子,即有谤者,罪当自代,遂倡缘。”

    达观大师在一些居士的帮助下,大量印刷了佛经方册的单行本,便于流通,易于翻阅,对佛教的传播产生了不可估计的作用。

    塔铭中接著说:“师即刻藏嘉禾,有成议,”乃返吴门,省的得度师觉公,已还俗,以医名。师乃诈姓名,称病舟中。延明觉和尚珍视,觉见师,大惊,师即涕泣,劝之剃发。觉惭愧,还执弟子礼。”由此可见达观大师对师的至诚心和报恩心。

    塔铭中又说:“予度岭南五年,师以予未归初服(即僧服),每叹日:法门无人矣!若坐视法幢之摧,则绍隆三宝者,当于何处用心耶?老憨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传灯未续,则我慧命一大负。若释此三负,当不复走王舍城矣。”

    达观大师时刻念念于怀的,是佛教的兴盛、人民的幸福,可他这三负,在他在世时,却没有一件能圆满成功,这责任无疑留给了憨山大师。

    风云岁月

    达观大师逝世后,憨山大师回忆起他曾说过:“楞严经七趣因果,世间书籍没有与它对应的注解。”大师当时说:“春秋正是说明因果的书啊。”于是发心写《春秋左氏心法》,借发挥因果的道理,弹劾政治上不明因果而致的腐败,提倡因果乃立世不本。

    万历三十三年,大师六十岁。这年三月,大师渡过琼海,访寻苏东坡曾在此住过的桄榔庵和白龙泉,又寻找觉范禅师的遣迹,结果没寻到。晚上住在明昌塔院,写了一篇《春秋左氏心法序》。

    第二天,大师游石山,写了《琼海探奇记》和《金栗泉记》。晚上登上郡城,看见城中生气不佳,立刻对地方人士说:“琼城将有灾难了,你们赶快逃避吧!”但人们都还以为大师在骗他们。当大师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时,郡城的土大夫们苦苦相留,但他无论如何也坚持要去。

    第二天大师印渡过琼海,半个月以后,琼城即发生强烈的地震。城东的旧壁和门都陷了下去,城中的官舍完全倾塌,明昌塔倒下正压碎了大师曾居住过的楼房。许多知情人都认为大师有神通。

    四月制府檄大师回五羊。七月大师到曹溪。这时祖殿已完成十有六七,修建时欠工料费千金,大师向两位内使化缘,偿还了借款。大师又修建了五羊青门长春庵,作曹溪的廨院,为六祖大师办供。

    万历三十四年,神宗皇上的长孙诞生,朝廷大行恩赦,凡在充军的老年有病者,及有错贬的,都听其辩明释放。大师也在释放之例。

    第二年,大师迁籍曹溪,在山中常为弟子说法。

    大师幼年时曾读《老子.道德经》,因文古意幽,文句艰涩难懂,决心参究其中的义理。后经梢家弟子请求为《道德经》作注,因此,大师从万历二十年开始落笔构思,一定到参究透彻才落笔,如有一字未通,决不轻易放过。这样努力了十五年才完成了《道德经注》。大师曾说过:“我在写经注解时,总是凝神入观,体契佛心,到了内心智慧明彻时,才写在纸上,如东一涉思议,不中用。”可见大师的文章,都是从般若心中流出的。

    万历三十六年,大师计划修建曹溪大殿,化缘金,运木材,都亲自奔波。

    第二年二月,大师从端州运木材回来,被大风阻在羚羊峡。这时大师漫游端溪,写了一篇《梦游端溪记》。木材运到蒙江,大师先入山,正想召集僧众搬运木材时,不料有几个奸僧被奸商所动,出来反对大师,造谣说大师侵吞了常住,并鼓动大众反对大师,寺内一片喧哗。大师看到这情况,心中叹息说:“这都是我重建佛教,太著相的过错啊!”

    正当大众混乱时,大师独坐在堂上,焚香诵《金刚经》,诵到佛说四见即非四见时,忽然大悟,即下笔写了一篇《金刚决疑》。稿成时,大众也寂锋了,但这几个奸僧却上告到按院,按院准其辩明是非。

    大师飘然出门到按院听理,但困在芙蓉江病了二年,到了第三年七月才到郡县。这时“直指按部”也到郡访大师,因司理听信奸僧的诬告,欲加罪于大师,“直指按部”出来反驳说:“大师大有功于六祖,他舍去了自己的一切来振兴祖庭,现在奸僧反而得利,这难道是平等法门吗?”司理只得下放本府严究。本府到了曹溪,调查了实际情况,了解到大师对常住财物丝毫无犯,本府重怒奸僧,要不是大师的解救,难免一死。

    本府见大师如此高洁,再三请大师留住山中,但大师对修建丛林之事已生厌倦,因此力辞。大师把禅堂交付弟子怀遇掌管之后,自己一人飘然长往了。

    大师离曹溪时有付弟子诗十绝,录三首如下:

    福田种子要深栽,

    因果如临明镜台。

    亲到宝山千万次,

    这回不可又空回。

    功德园林不可轻,

    脚跟步步要分明。

    莫教错落随他去,

    免使盲人又夜行。

    少小能存向上心,

    毫芒终长到千寻。

    只须历尽冰霜苦,

    姑得成材出郭林。

    大师到南岳时有留给岭南弟子诗十绝,录四首如下:

    底事分明在己躬,

    不须向外问穷通。

    但能触处回光照,

    莫被尘劳困主公。

    大道从来绝本真,

    多因分别强疏亲。

    直须看破娘生面,

    方是尘中特达人。

    尘劳浪迹久和光,

    只为拈提此事忙。

    千尺钓竿几斫尽,

    海天回首更茫茫。

    为法宁辞道路赊?

    空云瘴海是天涯。

    频将一点曹溪水,

    灌溉西来五叶花。

    在匆忙的弘法中

    万历三十九年,大师在端州鼎湖山养痾。有许多懦生相依请教,大师便写了一篇《大学决疑》。

    第二年大师转住五羊长春庵,对荣子讲解《大乘起信论》、《八识规矩颂》、《百法明门论》等。又因以的所著的《法华击节》文义联络不分,学者难以领会。于是又写了一部《法华品节》。

    万历四十年,大师在长春庵结夏,对弟子请解《圆觉经》。经文刚讲至一半,突然发了严重的背疽,请来医生也洽不愈,生命极其危险,五羊大将军准备为大师安排后事,正在这时,来了一位本地土医,一见大师的背疽便说:“很危险了,再过一会儿就没救了!”他立刻到山采了草药,捣碎敷上,随即奏效,到了冬天就完全恢复了。背疽好后,大师写了一篇文章感谢地。大师这时发背疽和四十八年前初坐禅一样,同是宿业怨债,虽然在这四十八年中常有发生,但都随祷而止,而这一次却算是最后偿还怨债了。

    次年,大师离开长春庵到衡阳去,在大善寺为众僧说戒。冯元成居士替大师造昙华精舍,作弘法道场。这时太后逝世,大师在此建报恩道场,才开始脱去俗装,穿还僧服。

    大师在东海时曾立意写《楞严通议》,因一直无暇写作,到这年五月动笔,五十日稿成,适大师高足悟心、颛愚来看望,大师即作诗赠之:

    《送悟心融营座还京口》

    空山拟伴若余年,“

    何意东归上法船。

    好待海门孤月上,

    话头一为老僧圆。

    《讯频愚衡公病》

    四大久观如泡影,

    痛魔何处用潜踪。

    主人自有安闲法,

    只在无生一念中。

    万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大师七十岁、这年春天,大师为大众讲解《楞严通议》。四月,大师著《法华通议》,因为《击节》和《品节》都未能融贯法华全文,因此又作通议来补充其疏略。接著大师又讲解了《大乘起信论》及写《起信论略疏》。

    第二年,正是达观大师逝世的十二周年,大师难忘法门友谊,一直想亲自去吊唁。至四月,大师离湖东,端午节又到武昌礼大佛。游九峰山礼无念禅师塔。六月到了浔阳,游东林寺,写怀主诗。登上庐山吊彻空禅师塔。夏天在金竹坪避暑,在此写了《肇论注》。庐山的幽胜环境,使大师产生了在此归隐之意,于是游览了全山胜景,一路来随缘弘法。七月,游归宗,登金轮峰,礼舍利塔,又在这里留下一些诗篇。

    这时有一僧人把五乳峰让给大师,大师见环境非常幽静,很满意,后由弟子们建造精舍。

    八月,大师到黄梅礼四祖和五租,入紫云山,过桐城,游浮山,登九华,抵金沙、渡梁溪,达惠山,过吴江,一路上会好友,谈佛法,最后到达径山寂照庵。

    大师在径山和达观大师的许多弟子一同纪念达观大师。大师先后写了一篇祭文,后又把达观大师的舍利藏在又殊台,弟子法铠建了一座塔,大师又作了一篇塔铭刻在塔前。

    这年大师在径山过年,开堂为大众讲《参禅切要》。因为法铠请问法相宗义,大师便写了一本《世相通说》。这时间大师还写了一篇《担板汉歌并引》,玆引于下:

    “径山法窟,自大慧中兴临济之道,相续慧命,代之不乏。近来禅门寥落绝响,久矣。顷一时参究之土,坐满山中,至有一念瞥地,当体现的,得大自在背,惜乎!坐在洁白地上,不肯放舍,以为奇特,不知反成法碍也。教中名所知障。所以古德云:‘直饶做到寒潭皎月,静夜钟声,随叩击以无亏,触波澜而不散,犹是生死岸头事。所谓荆棘林中下脚易,月明帘下转身难,各抱守竿头,静沉死水,尚不许坐住,说有未到瞥地,偶得电光三味,便以为得,弄识神影子者乎。'此参禅者得少为足,古今之通病也。恐落世谛流布,疑误多人,有请益者,乃笑为《担板汉歌》以示之。歌日:

    担板汉,担板汉,

    如何被他苦相赚。

    只图肩上轻,

    不顾脚跟绊。

    纵绕担到未生前,

    早已被他遮一半。

    这片板,顶上枷。

    浑身骨肉都属他。

    若不快便早抛却,

    百千万劫真怨家。

    坐也累,行也累,

    明明障碍何不会?

    只为当初错认真,

    清净门户生妖魅。

    开眼见,闭眼见,

    白日太空生闪电;

    乾闼婆城影现空,

    痴几说作无宫殿。

    要得轻,须放下。

    臭死虾蟆争甚价;

    乌豆将来换眼睛,

    鱼目应须辨真假。

    有条路,最好行,

    坦坦荡荡如天平;

    但不留恋傍花柳,

    管取他年入帝京。

    舍身命,如大地,

    牛马驼驴不须避;

    果能一掷过须弥,

    剑树刀山如儿戏。

    如爱他,被他害,

    累赘多困费管带;

    一朝打破琉璃瓶,

    大地山河多粉碎。

    我劝君,不要担,

    髑髅有汗当下乾;

    分身散影百千亿,

    从今不入生死关。

    看了《担板汉歌》,那深含理性的生动言句,使人明了参禅的路头风光及其到家的消息,确是宗门实修的指南。

    菩萨应世

    万历四十五年,大师七十二岁,正月在径山为大众说戒,结束后辞别径山的大众,到云栖山吊唁云栖大师。这时云栖大师的弟子千余人,久侯在山中。大师在禅堂里对大众发挥了云栖大师在生时的密行,弟子们听著听著,有的落下了眼泪,发出悲泣的声音。他们又请大师作了《云栖大师的塔铭》。

    大师出生时,玄津法师、谭孟恂居士,以及许多儒生绅土,留请大师在净慈堂说菩萨大戒。这时大师作了一篇《宗镜堂记》。

    大师在杭州的消息使全国许多名德慕名而来,他们汇集在西湖,各抒己见,提出诘难,大师一一予以答复,气氛十分热烈,是一次东南法会中盛说况空前的殊胜法会。

    玄津法师、谭孟恂居士在此将大师以前游历中所作的另星作品,整理成《东游集》刊行于世。

    此时,大师的功夫日趋成勤。虽然到处弘法,却不须尘拂和锡杖随身,他的面色玉一般的光晰,身体非常强壮,即使在酷暑中行走,也无半点汗水。晨夕盥沐时,盆中之水依旧清澈无浊。大师坐的时候,总是双枷跌,而且不须用手帮助。无论开眼合眼,二六时中,常在定中。不论是日间或夜里,在行住坐卧中,一闻他人启请法语,眼光如电,限眶里没有丝毫的纤留,也不须用手去拭。大师上堂说法时,辩才无碍,一启口就是数千百享,从来不吃一字,而且声如洪钟,震动堂外。大师提笔写开示法语时,不起于坐,叙述数千百字,笔无停留。平时,大师左手时刻转著数珠,右手握一柄白竹骨的析叠扇,无论冬夏常在手中,但不是为了扇凉,而是当遇著人天三界大指麾时,当案一击,靡不呼应。

    大师的道力神通的显现是无数的。在宗镜堂时,一天大师正升堂说法,见两僧挟持一僧走上台阶,而那被挟的僧人颠狂不止。这两僧乞求大师说:“这位师兄持大悲咒五年,平时行为也端正,不知何故会著魔成这个样子,请大师替他治吧!”大师说:“这病可医!”就命侍者在堂里寻到三位持秽迹金刚神咒的僧人。大师先在座位上自持神咒,又叫那三位僧人把神咒传给颠狂僧。开始时,那人不省人事,大师以扇在案上震威一击,再提授一句,颠狂僧即能随持,这样逐句传完后,颠狂僧如梦初醒,从此就再也无病了。大师叫他到香积寮去。

    又一日,有一僧来顶礼,还未礼毕时,大师即击扇喝值:“杀人贼,见我作什么?!”知客僧听见急忙赶来,那礼拜僧不说一句话就去了。大众都惊愕不解地看著。第二天这僧被官府所捕,大众这才明白大师的神通妙用。

    大师的神通事迹是不胜枚举的。又有一次,大师在嘉兴金明寺禅堂,晚上和道友们在谈论著佛法,忽然有一个提挺直马鞭子的人,在堂门外呼叫,有认识的说这是粮衙钱皂隶,都当做他喝醉了,想把他赶走,但他非但不去,反而越叫越响,声音中还夹杂著佛教术语:“今日活菩萨降临,我应该受超度了!你们不要拦阻我。”大家听了觉得奇怪,就去告诉大师。大师说:“可以让他进来。”那人一进来,即合掌礼拜具佛子威仪。大众都好奇地望著他,见他双膝著地,作鬼话说:“弟子仲日仁生的持长斋,修净土八年,今天是我亡故的五七期,借钱皂隶的身体求大师超度。我不愿到阴府去,应该往生西方净土,望菩萨慈悲指引。”说毕伏地流泪,悲泣不止。大师叫侍者中专修净土的耆宿六人侍立,自己亲自捻著数珠,并叫给他一数珠念千声佛号,这托鬼的身体即能跟随念佛,一堂大众,肃然无声。念佛结束后,大师又演蒙山施食文,当诵到:“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时,举扇击案大喊道:“速得解脱!”那人即答道:“解脱竟!”这样一连三呼三应,速度快极。过后,托鬼身站了起来,具佛子威仪,向大师称谢往生净土,又顶礼东西两旁的大众说:“各各努力,龙华会上相逢!”大约过了二小时,大众还聚在禅堂里未散,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叹息,也有的在偷偷暗笑,甚至有的还在訾议著,大师无动于衷,处之晏如。

    第二天,大师送他到临崖,他感激地顶礼大师,然后依旧返回禅堂门口,说了几句谢钱老宫赖托得度的话,便猝然扑地而醒,又是原来的钱皂隶了。这时旁边的一位知情人说:“仲日仁是隔河仲痒士、名闻韶的父亲,在生时修净土十分虔诚,这感应确是应该的。”大师的弟子福征也在旁说:“日仁是我的壁经社友。”就同善信等数十人去拜访。到了他家,这才知道已死了五七三十五日了,而那个钱皂隶因催粮到了地的灵座前,仲日仁乘他醉时,就引魂得度。

    过了几天,有一位许泰惟居土,素来信佛,他见过大师的神通感应,就请大师到他家,为父亲设灵,叩求大师说法。大师一席法语中,处处都指出他父亲在世时的阴暗事,听到的人都被大师惊人的道力慑服了。

    仅只几天,人们奔走相告,相传著活菩萨应世。无论男女老幼,都怀著一颗虔诚心想见一见大师。此刻,大师正在东塔,片刻之间,人们蜂涌而至,成千上万的人群站满了山门到方丈室的所有空间,人们要见大师的呼声一阵响依一阵。这时,大师和几位侍者,走到东塔的二层窗口,向大众慈悲致意,大众一见大师,礼拜的人群此起彼伏,如烟加云,人们从大师的道德神通,看到佛教的伟大,内心的虔诚和欣喜不可言喻,一直礼拜到天黑后,才渐渐散去。

    第二天,前来供养大师的人仍很多,大师觉得这样下去不好,第三天即渡江到淞陵了。

    指归净士

    万历四十六年(一六一八),大师七十三岁。这年开始在五乳峰造佛殿和禅堂。大师为了追效庐山慧远大师六时念佛的芳规,又嘱咐弟子在佛殿中精造西方三圣像。

    次年,殿宇修成后,大师在正月开始讽诵《华严经》,在此期间并为大众讲解了《法华通议》。到了夏季,大师又为大众讲解《楞严经》、《大乘起信论》、《金刚经》、《圆觉经》、《唯识论》等。八月十五日;讲经法会圆满后,大师闭关静修,谢绝一切外缘。在静室中,大师以刻香代漏,六时念佛,专意净土。

    不久,大师又考虑到华严一宗将要失传,因为清凉疏钞文广义繁,学者心志不及,大多不敢深入。于是大师但取疏中大旨,落笔写《华严纲要》,对华严宗的复兴起了一定的作用。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改元),大师七十五岁。这年春季,侍者广益请大师著述《圆觉经直解》、《起信论直解》及《庄子内七篇注》。

    夏天,大师足生疾病,行走不便。秋天,许多居士上山问道,大师在病中对他们开示佛法,又作了列代祖师传记七十多首,每首都附上赞文流通于世。

    大师自离曹溪到庐山已有八年时间,那些住在曹溪的弟子们日夜思念著大师。他们常派代表去庐山问讯,想请大师回曹溪,但大师不同意即刻前往。后又有许多曹溪的居士们前来请大师,大师都以有病为由,婉言谢绝了他们的诚意。

    次年夏天,弟子众请大师讲解《楞严笔记》。十月,大师弟子孝廉刘起相等再请大师去曹溪,大师又以病为由谢绝了。

    天启二年(一六二二)大师七十七岁。这年大师写成《华严纲要》。又为大众讲解《楞严经》、《圆觉经》、《大乘起信论》、《肇论》。这时,曹溪吴郡守、韶阳太守等许多弟子,第三次又请大师去曹溪,大师情不获已,决定去一趟。这年冬天,大师出庐山、度彭湖,在腊月初八登上岭南,十五日入曹溪。这时大师在大众的请求下即开始写年谱。

    天启三年(一六二三),大师七十八岁。春天,韶阳太守等居土入山请大师说法,五羊法性等弟子也来到曹溪。大师虽已年迈,但菩萨悲心,法施无厌,在禅堂里先对大众说大戒,次说《起信论》、《唯识论》、《楞严经》。

    八月,大师遣侍者去感谢吴郡守的护法诚心,持者将行时,大师嘱咐说:“佛祖弘法,贵在时节因缘,缘与时违,化将焉托?一期事毕,吾将归矣!”大众听了都觉罔然,还以为大师想归庐山了。

    重阳节,大师替侍者深光书写的山居诗跋中说:“老人虽慵于笔砚,恐一息不来,又作来生欠耳。若以诗字观之,则孤思多矣!”

    十月初一,弟子通炯从庐山来拜见大师,大师遍间了五乳的常住大众以及山中诸刹的耆旧,心里非常高兴。这时弟子净泰请大师作“自赞”一首,叙述生平大意。

    十月初三,少宰萧玄圃入山访大师。大师与他交谈了三昼夜,少宰问大师求法要,大师随手写了二则法语、三首诗赠给他。

    初六,少宰出山,大师嘱咐他说:“你是社稷苍生的仰望,前途珍重!”少宰与大师相约再晤之期,大师说:“山僧老了,四大将离,你我再晤的时候当在龙华会上了!”

    初八,大师示现微疾,弟子大众都来问候,大师对他们说:“老人劳倦了,不是生病!”

    初九,弟子送药给大师,大师说:“我就要去了,药物对我有什么用!”侍者广益听了,大惊失色地说:“和尚脱苦不讳,有何咐嘱?”大师听了斥责道:“你持老人多年,如何作这等见解?”又对大众说:“你们当念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切实念佛!”广益又问:“和尚不示一言,何以道遵行?”大师说:“金口所宣,当成故纸,我言何用!”于是不留一字。

    十月十二日,正是大师的生辰。这天缁素弟子云集曹溪,韶阳太守入山送给大师紫谱罗禅衣,为大师祝寿。两人相对坐谈了一日,晚上,太守出去后。大师即叫侍者倒水沐浴。第二天早上,大师披上太守所送的紫谱罗衣,去与太守诀别。当太守再次来到大师榻前时,大师对他说:“山僧行矣,多谢大护法盛心!”太守说:“大师法身无恙,不佞是地方守土,即是主人,一切都由不佞来护法。”大师听了微笑合掌称谢。到了中午,太守告辞下山,大师即叫侍者瑞净水漱口,又对待者说:“今日乃截断葛藤。”又叫侍者瑞汤沐浴更衣。之后,又召集大众围绕念佛,佛声一停,大师对大众说:“你们不要惊惶,应当依佛制度,不得披麻服孝,勿得悲哭。你们要一心念佛!”

    晚上申时,人天限目,三界导师端坐而逝了,这夜,大师身上的毫光照亮了天空,山中的众鸟发出悲鸣,缁素弟子的哀恸之声振憾著山谷。

    大师圆寂后,面色依然加玉般的洁润,嘴唇依然还是那么红泽,手足依然还是那么柔软,就像平时入定一样。

    大师弟子遣报太守,太守即差官临吊,替大师封龛。

    这时少宰萧玄圃别大师还只五日,尚在雄州,听到大师逝世的消息,悲哀竟日。又听到大师临终的因缘,便又非常高兴他说:“大师是圣位中人,若非生死关头了彻,怎有这等自在!”立即撰写挽章遣吊。又捐资两百,写了一封信,嘱咐二太守替大师建造影堂。

    在庐山五乳峰的弟子,听到大师逝世的消息,弟子福善等,立即赶到曹溪。在正月二十一日,扶大师灵龛归五乳,二月二十八日报庐山五乳峰法云寺。

    金刚不坏的肉身

    弟子们将大师的肉身护送到庐山后,因庐山气候阴湿,侍者福善建造了一座塔院,将大师肉身龛安供在塔上。

    十一年之后,庐山猛虎作乱,五乳峰法云寺处在危险之中。福善怕塔地不安全,就恭敬地请出大师的肉身龛,见护龛有一半被虫蚁侵蚀,因不敢入葬,就照旧封在塔中。

    又过了九年,岭南弟子陈宗伯、刘起相等受曹溪佛教界的委托,去庐山迎大师归曹溪。当大师肉身护运到梅岭时,正遇到新任广东总镇宋昭明,就命土卒用车载龛,亲自送至曹溪。

    宋昭明居士上任后才几个月,又来到曹溪。这时护龛的弟子广成、慈力,见龛内有罅,就在罅上私自凿了一个小洞窥视,见大师肉身端坐如生,想打开龛室,但心里又犹豫不决。宋昭明知道后,即抽出佩刀,劈开罅龛,看见大师双跌端坐,如在生时一样庄严,指爪头发都在生长,肤色依然鲜红,紫谱罗衣和挂珠还崭新。这时一阵风吹来,衣服忽然如云碎星散,随风飘舞,地方群众把它们掇拾去,作为吉祥的象征。

    正在这时,忽然来了一位僧人,他请求要用印度保护肉体的方法来保护大师肉身,征得大众同意后,他就用海南的栴檀香末,涂在大师身上,在外表看来,好似一层油漆一样。这僧人涂毕后,竟自而去。

    大师在生时,曹溪的一位善信妇女,她发愿绣制千佛衣一袭供奉大师,她怕口气不净,就用黄绢裹口绣制,千佛衣制成后,大师却已人龛,这件千佛衣就藏在宝林库笥里。现在又取出此衣,披在大师肉身上,虽然经过了二十二年,但光彩照人,如新制的一样。

    封龛圆满后,弟子们就将大师安置在旧塔院供养,并改号为憨山寺,距离南华寺宝林禅堂的半里地。

    弟子们根据洪养六祖大师的惯例,每日早晨用热水香汤一盂,熏大师面出汗,又以毛巾拭干,接著和在生时一样,供给饮食。一周年还要进行一次沐浴。

    每年到了二月和八月,全国各地佛弟子们成群结队地上山朝拜憨山大师的肉身,带著万分敬抑的心情,在大师前礼拜发愿,吸取了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精神力量。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大师依然以他坚固不坏的金刚之身端坐在那里,谁说大师逝世了?大师不依旧以那慈悲的双眼关注人间、利益一切众生吗?

    附录,大师法脉四十字:

    德大福深广,慈仁量普同。

    修持超法界,契悟妙心融。

    寂静觉常乐,圆明体性通。

    慧光垣朗照,道化久昌隆。

    附《东游集》法语三则

    径山禅堂示参禅切要

    禅宗一门,为传佛心印,本非细事。始自达磨西来,立单传之旨,以《楞伽》四卷印心。是则禅虽教外别传,其实以教印证,方见佛祖无二之道也。其参究工夫亦从教出,《楞伽经》云:“静坐山林,上中下修,能见自心妄想流注。”此实世尊的示工夫之诀法也。又云:“彼心意识,自心所现,自牲境界,虚妄之想,生死有海,业爱无知,如是等因,悉以超度。”此是如来的示悟心之妙旨也。又云:“从上诸圣,转相传授,妄想无性。”此又的示秘密心印也。此黄面老子,教人参究之切要处。及达磨示二祖云:“汝但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此达磨最初示人参究之法要也。传至黄梅,求法嗣时,六祖刚道得本来无一物时,便得衣钵,此相传心印之的旨也。及六祖南还,惠明等追至庾岭夺衣钵,祖弃石上,明提掇不起,明云:“我为法来。”祖云:“汝为法来,但屏息外缘,不起一念,当为汝说。”明良久,祖云:“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阿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明即大悟。此是六祖第一示人参究之的诀也。

    是知从上佛祖,只是教人了悟自心,认得自己而已,向未有公案话头之说。及南岳青原而下,诸祖随直开示,多从疑处敲击,令人回头转脑便休。即有不会者,虽下钳锤,也只任他时节因缘。至黄檗,始教人看话头。直至大慧禅师,方才极力主张教学入参一则古人公案,以为巴鼻,谓之话头,要人切切提撕。此何以故?只为学入八识田中,无量劫来恶习种了,念念内熏,相续流注,妄想不断,无可奈何。故将一则无义味语,与你咬定,先将内外心境妄想一齐放下。因放不下,故提此话头,如斩乱丝,一断齐断,更不相续。把断意识,再不放行。此正是达磨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的规则也。不如此下手,决不见自己本来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语句上寻思,当作疑情,望他讨分晓也。即如大慧专教看话头、下毒手,只是要你死偷心耳。如示众云:“参禅唯要虚却心,把生死二字,贴在额头上。如欠人万贯钱相似。昼三夜三,茶里饭里,行时住时坐时卧时,与朋友相酬酢时,静时闹时,举个话头,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只管向个里看来看去,没滋味时,如撞墙壁相似。到结交头,如老鼠入牛角,便见倒断也。要汝办一片长远身心,与之撕挨。蓦然心花发明,照十方刹,一悟便彻底去也。”此一上,是大慧老人寻常惯用的钳锤。其意只是要你将话头堵截意根下妄想流住不行,就在不行处看取本来面目。不是教你在公案上寻思,当疑情讨分晓也。如云:“心花发明。”岂从他得那?

    如上佛祖,一一指示,要你参究自己,不是向他玄妙言句取觅。今人参禅做工夫,人人都说看话头,下疑情,不知向根底究,只管在话头上求,求来求去,忽然想出一段光景,就说悟了,便说偈呈颂,就当作奇货,便以为得了,正不知全堕在妄想知见网中。如此参禅岂不瞎却天下后人眼睛。

    今世少年,浦团未稳,就自称悟道,便呈口嘴,弄精魂,当作机锋迅捷,想出几句没下落的胡言乱语,称作颂古,是你自己妄想中来的,几曾梦见古人在!

    若如今人悟道,这等容易,则主人操履,如长庆坐破七个蒲团,赵州四十年不杂用心,似这般比来,那古人是最纯根人,与你今人提草鞋也没用处。增上慢人,未得谓得,可不俱哉!

    其参禅看话头,下疑情,决不可少。所谓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只是要善用疑情,若疑情破了,则佛祖鼻孔,自然一串穿却。只如看念佛的公案,但审实念佛的是谁,不是疑佛是谁,若是疑佛是谁,只消听座主讲阿弥陀佛,名无量光,如此便当悟了,作无量光的偈子出来,如此唤作悟道,则悟心者如麻如粟矣。苦哉!苦哉!

    古人说话头如敲门瓦子,只是敲开门,要见屋里人,不是在门外做活计。以此足见依话头起疑,其疑不在话头,要在根底也。只如夹山参船子,问云:“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钓三寸,子何不道?”山拟开口,师便一桡大落水中。师又打,山大悟,乃点头三下。师日:“竿头丝线从君弄,不犯青波意自殊。”若是夹山在钩丝上做活计,船子如何舍命为得地。此便是古人快便善出身路也。

    在昔禅道盛时,处处有明眼知识,天下衲子参究者多,到处有开发。况云:“不是无禅,只是无师。”今禅家寂寥久矣!何幸一时发心参究者多,虽有知识,或量机权进,随情印证,学人心浅,便以为得,又不信如来圣教,不求真正路头,只管懵做。即便以冬瓜印子为的诀,不但自误,又且误人,可不惧哉!且如古之宰官居士,载传灯者,有数人而已,今之尘劳中人,粗戒不修,浊乱妄想,杖己聪明,见僧便斗机锋,亦以自己为悟道。此虽时弊,良由吾徒一盲引众盲耳。老人非敢妄自僭谈,今遵佛祖真正功夫切要处,大家商量,高明达士,自有以正之。

    云栖方丈示念佛切要

    念佛求生净土一门,元是要了生死大事,故云念佛了生死。今人发心,因要了生死,方才肯念佛。若只说念佛可以了生死,不知生死根珠,毕竟向何处了?若念佛的心,断不得生死根株,如何了得生死?如何是生死根株?古人云:“业不重不生娑婆,爱不断不生净士。”是知爱乃生死之根株。以一切众生,受生死之苦,皆爱欲之过也。推此爱根,不是今生有的,也不是一、二、三、四生有的,乃自从无始最初有生死以来,生生世世,舍身受身,皆是爱欲流转,直至今日。翻思从前,何曾有一念暂离此爱根耶?如此爱根种子,积劫深厚,故生死无穷。今日方才发心念佛,只望空求生西方,连爱是生死之根的名字也不知,何曾有一念断著。既不知生死之根,则念佛一边念,生死报只听长,如此念佛,与生死两不相关。这等任你如何念,念到临命终时,只见生死爱根现前,那时方知念佛不得力,却怨念佛无灵验,悔之迟矣!故劝今念佛之人,先要知爱是生死根本而今念佛,念念要断这爱根。即日用现前,在家念佛,眼中见得儿女子孙家缘财产,无一件不是爱的,则无一事无一念不是生死活计,如全身在火坑中一般。不知正念佛时,心中爱根未曾一念放得下。直如正念佛时,只说念不切,不知爱是主宰,念佛是皮面。如此,佛只听念,爱只听长。且如儿女之情现前时,回光看看这一声佛,果然敌得这爱么?若断不得这爱,毕竟如何了得生死?以爱缘多生习熟,念佛才发心,其生疏,又不切实,因此不得力。若目前爱境主张不得,则临命终时,毕竟主张不得。故劝念佛人,第一要知为生死心切,要断生死心切,要在生死根株上念念斩断,则念念是了生死之时也。何必待到腊月三十日,方才了得,晚之晚矣!

    所谓目前都是生死事,目前了得生死空,如此念念真切,刀刀见血,这般用心,若不出生死,则诸佛堕妄语矣!故在家出家,但知生死心,便是出生死的时节,岂更有别妙法哉!净慈宗镜堂示持准提咒

    为弟子谭捐征等说

    在家弟子,五欲浓厚,烦恼根深,日逐现行,交错于前。如佛汤滚滚,安能一念清凉?纵发心修行,难下手做工夫。有聪明看教,不过学些知见,资谈柄,绝无实用。念佛又把做寻常看,不肯下死心。纵肯,亦不得力,以但在浮想上念,其实藏识中习气潜流,全不看见,故念佛从来不见一念下落。若念佛得力,岂可别求玄妙耶?今有一等好高慕异的,闻参禅顿悟,就以上根自负,不要修行,恐落渐次。在古德机缘上,记几则合头语,称口乱谈,只图快便为机锋,此等最可怜愍者。看来,若是真实发心怕生死的,不若持咒入门,以先用一片恳切心,故易得力耳!

    谭生福征,问在家修行之要,故示之以此,观者切莫作没道理会,以道理误人力多,故此法门,尤胜参柏树子、乾屎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