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慈悲之路
    慈悲之路

    悉达多和耶输陀罗的婚礼在翌年的秋天举行。那天是释迦国普天同庆的日子。整个迦毗罗卫城都布满了旗帜、灯饰和鲜花,而音乐也是处处可闻。载着悉达多和耶输陀罗的马车所到之处都是欢呼载道。他们又到城外的村落和小市镇去赠送食物和衣服给那些贫苦的家庭。净饭王亲自策划建筑三座适应不同季节的王宫,送给这对新人。夏天的王宫兴建在高原上倚山的幽美地区。为雨季和寒冬而建的,则坐落于都城的中心。每座王宫都设有莲池,里面种着浅蓝色、粉红色或白色的莲花。他俩的锦履华服和每天燃点的檀香都是特别从西南面摩揭陀的都城王舍城专程订购回来的。

    净饭王现在才觉安心,因为儿子悉达多正走在父亲期待他所走的路上。他亲自挑选国内最佳的乐师和舞蹈员,为儿子、儿媳俩长期表演以供娱乐。

    可是,对悉达多和耶输陀罗来说,快乐并非是从安枕无忧的权贵生活中可以找到的。他们的快乐是从坦诚相待、互诉心声而获得的。他们全没有为山珍海味或绫罗绸缎而心动。虽然他们都懂得欣赏歌舞的艺术,但他们永不会沉迷于这些享乐之中。他们有他们的梦想——去寻找在追求精神升华和社会革新役旅上的一切答案。

    第二年的夏天,悉达多自幼的忠仆车匿驶着马车,载悉达多和耶输陀罗前往夏宫。沿途中,悉达多乘机介绍耶输陀罗认识国内她未曾到过的地方。他们在每处逗留几天,有时更会在乡村里的民居度宿,与村民们一起吃简单的食物和睡在绳织的床上。从这些经历,他们学到了很多不同地方的生活方式和习惯。

    有时,他们会遇到很悲惨的情景。他们曾见过一些家庭有九个或十个小孩,而每一个小孩都是染上顽疾的。无论那些父母怎样日夜劳苦,他们永远都赚不够钱来抚养孩子。一般农民的生活都是十分艰苦的。悉达多凝视着骨瘦如柴的小童,他们都因生虫或营养不足而导致肚胀。他又看到一群伤残者在街上行乞。这一切的情景都使他非常不安。他看到这些人,全部都是被困在无可逃脱的环境里面。贫病交迫之余,他们更要遭受婆罗门的欺压。而对这些欺压,他们又都申诉无门。他们离开都城太远了。况且,真的到了都城,又有谁会帮助他们呢?悉达多知道,就是一国之君,也没有力量去改变他们的悲惨景况。

    悉达多很清楚宫廷里的一切运作。每一个官员都只顾保护和巩固自己的势力,把民间的疾苦和需要都置之脑后。因为曾亲眼看到他们的互相斗争和残害,悉达多对政治只感到极度的反感。他很明白就是自己父亲的权力,也是十分脆弱和有限的——一个国君根本就是被囚于自己的地位之上,因而失去真正的自由。虽然他的父亲也知道部属贪婪腐败,但无奈又要依靠这些部属来保卫王朝。悉达多知道自己继位后,也必然会是这样做的。他明白到只有当人们把心内的贪婪和嫉妒都消除了之后,环境才会因之而改。就因为这样,他寻找精神解放之道的欲望再次燃烧。

    耶输陀罗聪明黠慧。她了解悉达多心底的冀盼,而她很有信心,如果悉达多决心寻道,他是必定会成功的。但她也非常踏实,因她知道这并非是数月甚或数年可以做到的事。这段时间内,悲惨和痛苦仍是会不断发生的。所以她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即行动。她与悉达多商讨不同的方法去帮助社会上最贫困的人。她已推行这种工作有好几年了。除了替一些人解除了痛苦之外,她的努力也为自己心里带来了一点安详和快慰。如果有悉达多的热切支持,她相信这类工作一定可以持续很长时间的。

    各式各类的日用品以及不同岗位的侍从婢仆,都从迦毗罗卫城源源不绝地到来供给他们使用。悉达多和耶输陀罗把大部分的佣人都遣送回去,只留下几个来帮忙打扫花园、烧饭和管家。他们当然留下了车匿。耶输陀罗尽量把生活安排得简单。她会亲自入厨指导佣仆做些清简而又合悉达多心意的菜式。至于悉达多的衣装,她会亲力亲为,自己打点一切。她不时都会请教悉达多有关她回城后将要重新投入的救援工作。悉达多非常明白她对这些工作的热诚,而永远都会给她无限的支持和鼓励。耶输陀罗也因此而对她的丈夫更加信任。

    虽然悉达多从没怀疑过耶输陀罗这些工作的价值,但他却觉得这条途径并不可以带来真正的祥和安稳。人们不单是被困在社会的不公平和疾病的折磨之中,也是被他们自己心智所产生的忧悲苦恼束缚着。如果有一天耶输陀罗也陷入了恐惧、怒、愤恨或失望之中,她又哪会再有精力去继续她的工作呢?悉达多自己曾亲身经历过因朝廷和社会的不健全而引起的怀疑、沮丧和痛苦。他知道心底里的平静才是真正社会工作的根基。但他并没有让耶输陀罗知道他这种想法,因为他恐怕这样做会令她更加忧虑。

    第18节:慈悲之路(2)

    回到冬宫后,他们就要款待不停到访的宾客。虽然耶输陀罗对亲朋戚友都热诚招待,但她最关注的,仍是悉达多与别人所谈及哲学宗教与政治社会关系的话题。就是忙着督导侍者的侍应,她都不会错过这些言谈的一字一句。她曾希望在众多朋友中,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来加入她的工作,可惜没有几人表示兴趣。他们大都只是想着欢宴作乐。但悉达多和耶输陀罗仍然是耐心地接待他们。

    除了悉达多以外,还有另一个同样明白和支持耶输陀罗的人,她就是乔答弥王后。王后非常关心媳妇的快乐,因为她知道如果耶输陀罗快乐,悉达多也会快乐。不过,这并非她支持耶输陀罗慈善工作的唯一原因。乔答弥王后本身就是一个很慈悲的人。她第一次跟耶输陀罗去探访穷乡僻壤,便立刻体会到这种工作的真正价值了。它不只是给予穷苦人家米饭、面粉、布匹和医药等物资上的支援,更重要的,是可以在他们痛苦的时候,直接给予他们慈祥的目光、一双援助的手和一颗爱心。

    王后不像宫里其他的人。她经常对耶输陀罗说,女人也如男人一样拥有智慧和力量,所以也应该肩负社会上的一些责任。虽然女人特别擅长于令家庭里倍添温馨,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就只应该留在厨房或王宫里。乔答弥发觉她可以和媳妇成为交心的朋友,因为耶输陀罗就像她一般的独立和深思。王后不只嘉许耶输陀罗的工作,她还与耶输陀罗肩并肩地一起参与。

    第19节:未出生的孩子

    10.未出生的孩子

    这段时间,净饭王希望悉达多能够多留在他的身边,好使他能指导儿子有关朝政的一切事宜。太子被邀请出席很多公事上的会议。有时,他是单独与大王会商,有时他则是和大王及朝臣一起开会的。悉达多对朝廷的事务永远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渐渐明白到,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上所出现的问题,往往都是由于参政者的私人野心而引起的。当他们永远只是关心个人权力的保障时,他们是没有可能为百姓着想而推行仁政的。每当他看到那些假仁假义的腐败官僚,悉达多就会十分气愤,怒火中烧。虽然如此,他却要把这些感觉隐藏起来,因为他实在没有其他对策可提供。

    一天,与几个大臣会议完毕,净饭王问他:"为何你总默默地坐在那里,不提任何意见呢?"悉达多望着他的父亲,说:"我并不是没有意见,而是说出来也起不了作用。它们都是治标不治本。我仍未想到一个有效的方法来限制朝廷中有私心的一群人。就如弗山密达,他在朝廷中是有相当权势的一个,但你肯定知道他是贪污的。他也曾多次想削弱你的权力以增强他自己的。可是,你奈何不了他,仍然要倚仗他的辅弼。原因何在呢?因为你知道如果不是这样,动乱就会随之而来。"净饭王望着他的儿子,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说:"悉达多,你应该明白,要维持一个家或国的和平,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容忍的。我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但我深信如果你好好地准备自己继位为王,你必定会比我做得出色。你是有才干去剿灭奸党而又同时防止内乱的。"悉达多叹息道:"父亲,这并不是才干的问题。我相信最基本的问题是要令一个人的心得到解脱。"他们父子这番对话和交流,渐渐使净饭王感到不安。他认定悉达多是个有非凡深度的人,又察觉到他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很不相同。不过,他仍然满怀希望,认为假以时日,悉达多定会接受他的王位而当之无愧的。

    除了履行朝廷的职责和帮助耶输陀罗,悉达多仍继续与那些有名望的婆罗门和高僧交流切磋。他知道宗教的探索并不只限于研读圣典,而是要兼顾禅坐静思的修习,才能达到心智的解脱和释放。他开始更深入地去认识禅定。他尽量把所学的运用于日常的宫中生活,然后把这些体验与耶输陀罗一起分享。

    "瞿夷,"悉达多喜欢这样昵称耶输陀罗,"或许你也应该习禅。它能使你心境平和,又能令你持续工作更长的时间。"耶输陀罗依照他的提示去做。无论她的工作多么忙,她也会腾出时间来坐禅。他们夫妇俩一起静静地坐着。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叫随从退下和打发乐师们到别处演奏。

    悉达多从小便被教导有关婆罗门一生的四个阶段。在年轻时代,婆罗门会研读吠陀。第二个阶段是结婚、组织家庭和为社会服务。当儿女长大后,他们就进入第三个阶段,即可以退休和全面投入宗教研究。而第四个阶段,就是放下所有世务与束缚,去过一个出家人的生活。细心思量后,悉达多认为到年老才学道,为时已晚。他并不想等这么久。

    "为什么一个人不可以同时过这四个阶段的生活?为何有家庭就不可以追求宗教生活呢?"悉达多要在他目前的生活中修学大道。他当然没有忘记那些王舍城的远方导师。他知道如果自己有机会跟他们学习,肯定会有更大的进步。与他经常往来的僧人和导师,时常提及如阿罗罗和乌陀迦罗摩子等大师。许多人都向往能有机会获得他们的指导,而悉达多感到自己的期盼也越来越迫切。

    一天下午,耶输陀罗从外面回来,满脸悲伤,一言不发。一个她照顾了将近十天的小孩刚去世了。虽然她已尽了全力,但也没办法把他抢救回来。耶输陀罗无法控制她的悲痛,坐在一旁沉思,眼泪直流。她完全抑制不住她的情绪。当悉达多从朝中回来时,她再次痛哭起来。悉达多把她抱在怀里,尽量安慰她。

    "瞿夷,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参加葬礼。尽情哭吧,这会减少你心里的痛楚。生、老、病、死都是我们这一生要肩负的。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随时都会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耶输陀罗边饮泣,边说:"我现在每天都体验到,一切就真的如你所说的一样。与庞然的痛苦比较起来,我的双手是何等的渺小。我的心里时刻都充满着惶恐与忧伤。丈夫啊,请你教我怎样去克服我心底里的痛苦吧。"悉达多紧抱着耶输陀罗。"我的妻子,我现在也正在寻觅着解除我自己心中痛苦的途径。我已看透人生百态,但却仍未找到解脱之道。不过我有信心终有一天会找到的。瞿夷,你一定要对我有信心。""亲爱的,我从来都没有对你失去过信心。我知道你决意要去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直至成功。我也知道你总有一天,将会为体解大道而放弃一切富贵名位。但是,我的丈夫,我请你暂时不要离开我。我很需要你啊。"悉达多用手轻轻托起耶输陀罗的下巴,望入她的眼里,说道:"不,我不会现在离开你。只有当,当……"耶输陀罗用手捂住悉达多的口。"悉达多,请不要说下去。我现在只想问你,假如我们有个孩子,你会希望是男的还是女的?"悉达多愕然。他细心地望着耶输陀罗。"瞿夷,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是说……"耶输陀罗点头。跟着,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能够怀有我们爱的结晶,实在令我高兴莫名。我希望是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男孩,具备着你的聪明才智和善良的美德。"悉达多用臂弯再把耶输陀罗抱紧一点。在这欢欣的一刻,他也同时感到隐忧的存在。不过,他仍笑着说:"是男是女,我都同样高兴。最重要的是娃娃有着你的慈悲和智慧。瞿夷,你告诉你母亲没有?""你是我唯一告诉了的人。我今晚会到大殿向乔答弥报告。同时,我会向她请教怎样用最好的方法照顾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我明天将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母亲芭蜜莎王后。相信每个人都会为此兴奋。"悉达多点头。他知道王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他的父亲。而大王就必定欢喜若狂和大摆筵席庆祝一番。悉达多感到,紧系他于宫中生活的束缚,似乎又被拉锁得更紧了。

    第20节:月下之笛

    11.月下之笛

    乌达因、提婆达多、金比莱、拔提、摩男拘利、迦罗丹赖和阿耨楼陀都是常到宫中与悉达多谈论政治和伦理道德的朋友。再加上阿难陀和难陀,他们将会成为悉达多日后登位的智囊团。他们通常喜欢在讨论之前先喝几杯美酒。为了迁就朋友的喜好,悉达多会留着乐师和舞团一直表演至深夜。

    对于大大小小的政策,提婆达多都会滔滔不绝地发表一番议论。而乌达因和摩男拘利则会不厌其烦地续一小节,附和提婆达多理论。悉达多倒说的少。有时,在歌舞表演之中,悉达多转头望过去,会发觉阿耨楼陀已疲倦得垂着头,半醒半睡的样子。这时他便会走过去摇醒他,和他一起悄悄地走到外面去欣赏月色和细听附近的潺潺流水。阿耨楼陀是摩男拘利的弟弟。他们的父亲是悉达多的叔叔。阿耨楼陀是个平易近人的俊男。虽然他在宫中很受女士们的倾慕,但他自己却并不多情。悉达多和阿耨楼陀很多时会在花园里坐至午夜时分。这时,其他的人通常都已因为太累或太醉而回客房里休息,而悉达多便会把他的横笛拿出来,在明亮的月光下吹奏。瞿夷会放置一个小香炉在石上,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欣赏那在和暖的晚空中荡漾的乐韵。

    时间过得很快,耶输陀罗的产期逐渐接近。芭蜜莎王后告诉女儿不用回娘家待产,因为她当时正在迦毗罗卫城居住。芭蜜莎和乔答弥两位王后一起召请了城中最好的助产妇到来。耶输陀罗临产那天,两位王后都同时在左右待着。王宫内弥漫着肃穆和期待。虽然净饭大王没有出现,但悉达多知道他正在自己的宫中焦急地等着消息。

    当耶输陀罗的阵痛加剧,她就立即被侍婢扶入寝宫的内室。那时正是中午,天空骤然乌云密布,变得阴暗,犹如神之手把太阳掩盖。悉达多在外面坐着。虽然被两堵墙隔着,他仍可清楚地听到妻子的叫喊声。他的情绪一刻比一刻紧张。耶输陀罗的呻吟,一声接着一声,每声都使他的心如刀割。他无法安定下来,唯有来回踱步。有时,耶输陀罗的叫声凄厉得令悉达多不禁心乱如麻。他的生母摩耶王后就是生下他后死去的。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痛楚。今次是耶输陀罗替他分娩自己的孩子。虽然生孩子是一般女性必经的道路,但这条路是危险重重,甚至可有生命之虞的。更甚的是,母子俩可能会同时丧命。

    突然想起数月前从一个僧人所学,悉达多跏趺莲坐下来,尝试安住他的心识。这段时间是一次真正的考验。他要在耶输陀罗的叫声中保持平静的心境。忽然,一个新生婴儿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是他自己孩子的影像。每个人都一直希望他有孩子,每个人都会为他生了孩子而高兴。他自己也曾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身处这件事情真正发生之际,尤其在这紧张的时刻,他才明白一个孩子的诞生是如何的重要。他未找到自己的道路,他也仍未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无奈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否是孩子的不幸呢?耶输陀罗的叫喊突然停了下来。他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尽量留心地观察自己的呼吸,以恢复镇定。就在这时,一个婴儿的哭啼声划破了沉寂。娃娃出世了!悉达多一手把额上的汗抹去。

    乔答弥王后打开门来看他。见到她的笑容,悉达多知道一切平安。王后坐下来对着他说:"瞿夷生了一个男孩儿。"悉达多笑了。望着母亲,他满怀感恩。

    "我会替孩子取名罗罗。"那天下午,悉达多到房间里探望妻儿。耶输陀罗对他凝望,闪亮的眼睛充满着爱意。他们的儿子躺在她的身旁。因全身都裹在丝绸里,悉达多只可看到胖胖的小圆脸。悉达多似有所求地看看妻子,耶输陀罗很明白丈夫的意思,她点头示意,允许悉达多把孩子抱起。耶输陀罗望着悉达多把孩子抱在怀里。悉达多一时间感到飘飘若仙。但另一方面,他心内却是忧虑重重。

    耶输陀罗休息了几天。乔答弥王后负责打点一切。从准备特别的食物到留意炉火以使她们母子温暖,她都一概照顾到。一天,悉达多来探视妻儿。抱着罗罗在手中时,他慨叹人的生命既脆弱又宝贵。他回想起那天他和耶输陀罗一起去参加那个小童的葬礼。小童就只有四岁。当他们抵达时,尸体仍躺在床上。生命的气息已全然消失,那孩子的身体只剩下皮包骨,而皮肤更如蜡造,颜色青白。孩子的母亲跪在床边,一会儿拭干眼泪,一会儿又再哭起来。不多久,一个婆罗门到来为他作丧仪,准备出殡。曾整夜守夜的邻居,把小童的尸体抬上一张他们用竹子造成的担架,以便扛到河边去。悉达多和耶输陀罗跟着村民的行列走。河畔已简单地堆砌了火葬的柴薪。按照婆罗门的指示,他们把担架扛到河中,让尸体全浸在水里。跟着,他们又把担架和尸体扛出来放在地上,让水漏走。这是一项代表清净的仪式,因为他们都相信滂河的水是可以清洗罪业的。一个男人把香油淋在柴木上后,小童就被放在上面。婆罗门手拿一个火炬,围绕着尸体高声念诵。悉达多听出那些经文是从吠陀节录出来的。婆罗门环绕了三次之后,便把柴木燃点起来,很快火势熊熊。小童的母亲和兄弟姐妹随即号啕大哭。不多时,那个男孩的尸体就变成了灰烬。悉达多望望耶输陀罗,见她眼泪盈眶。他自己也觉得有哭泣的冲动。"孩子啊,孩子,你现在回到哪里去了?"他这样想。悉达多把罗罗交回给耶输陀罗。他走到外面,独个儿坐在花园里,直至夜幕低垂。一个仆人跑来找他。"王太子,王后叫我来找你的。你的父王来访。"悉达多步回宫内。这时,王宫的灯火已全部亮起,闪耀辉煌。

    第21节:金蹄(1)

    12.金蹄

    耶输陀罗很快便恢复体力,重投工作。同时,她也需要有很多时间陪伴着小罗罗。一个春日,在乔答弥王后的坚持下,车匿驶马车带着悉达多和耶输陀罗到郊外小游。他们也带了罗罗和一个照顾他的年轻女仆宝珠同行。

    和煦的阳光映照在幼嫩的绿叶上。鸟儿站在花儿待放的娑罗树和蕃樱桃树上歌唱。车匿让马匹慢慢地踱步。乡下的居民认出了悉达多和耶输陀罗,都纷纷跑来,挥手致礼,以表欢迎。当他们行近滂河岸的时候,车匿突然强把马车停住。阻拦着去路的,原来是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手脚都向身内蜷曲,而且全身都在颤抖。他半张的嘴里不时传出呻吟声。车匿随着悉达多从车上跳下。那个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悉达多拿起他的手,对车匿说:"他似乎是患了严重的感冒,你说是吗?我们替他按摩一下,看看有没有帮助。"车匿摇头说:"王太子,这不是感冒的病症。我恐怕他是患上更严重的病-一种不治之症。""你这样肯定?"悉达多细看着那人。"我们不可以带他去看御医吗?""就是御医也没办法医治这种病症的。我听说这是一种极容易传染的病。如果把这个人载上马车,只怕你的妻儿甚至你自己都会受到传染。为了你的安全,我请求太子你放下他的手吧。"悉达多没有放开那男子的手。他看了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悉达多一向都非常健康。但现在望着这个与他年纪相若的垂死男子,那些他一向以来所看作必然的事物,刹那间完全幻灭了。岸边传来哀怨的哭叫声。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个葬礼正在进行中。那里烧着葬礼的柴木。念诵声中,夹杂着断肠的哭叫和干柴在烈焰中的啪啪声响。

    回头再看那男人,悉达多发觉他已再没有呼吸。他那像玻璃般的眼珠朝上呆望着。悉达多把他的手放下来,轻轻替他合上双眼。悉达多站起来时,耶输陀罗已在他的背后不知站了多久。她低声说道:"丈夫啊,请你到那边河里洗手吧。车匿,你也该这样做。我们要到下一村庄通知有关官员,请他们料理这个尸体。"之后,没有人再有心情继续这次的春日郊游了。悉达多嘱车匿转回宫中。在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天晚上,耶输陀罗因为做了三个怪梦而睡得不好。在第一个梦里,她见到一只白色的牛。这只牛的额上有一颗闪耀夺目的宝石,散发的光芒就如北斗星一般。它正向着迦毗罗卫国的城门缓步而来。从帝释天的祭坛传来一种如从天降的声音,说道:"如果你留不住这头牛,这城市就再没有光明了。"城中的人们纷纷开始追逐这只白牛,但没有一个人制止得住它。白牛行出了城门,绝尘而去。

    第二个梦里,耶输陀罗看到四个天王在须弥山顶上,向着迦毗罗卫国发放光芒。突然,竖在帝释天祭坛上的旗帜猛然摇动,跌到地上。鲜花如雨般从天上降下,而城中四处都回响着天乐。在第三个梦中,耶输陀罗听到震撼天地的声音在说:"时候到了!时候到了!"在惊慌中,她望向悉达多惯坐的椅子,却发觉他不见了。她头上插着的茉莉花这时跌落地上,变成尘埃。悉达多留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则变成了一条蛇,溜出门外。耶输陀罗只觉慌张混乱。她同时听到白牛在城外的吼叫声,帝释天祭坛上旗帜摇拍着的噪音和那从天上传来的声音大喊着:"时候到了!时候到了!"耶输陀罗醒来,她额上沾满了汗水。她转过来摇醒悉达多。"悉达多,悉达多,快醒来吧!"他其实早已醒来了。他抚摸着她的秀发来安慰她,然后问:"瞿夷,你做了什么梦?告诉我吧。"忆述完那三个梦之后,她便问道:"这些梦是否是你快要离开我去访道的先兆?"悉达多沉默下来,而后才安慰她说:"瞿夷,请别担心。你是个很有深度的女人。你是我的伴侣,真正可以帮我达成愿望的人。你比其他人都了解我。就是我将要离开你到远处去,我知道你也具备足够的勇气去继续你的工作。你是会好好地照顾和养育我们的孩子的。虽然我离开了,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我对你的爱仍会是始终一样,不会改变的。瞿夷,我是不会停止去爱你的。有了这份共识,你便一定能够经得起我们的分离。当我找到了大道,我定会回到你和孩子的身边。请你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吧。"诉说得那么温婉诚切,悉达多这番话直透耶输陀罗的心扉。心中感到安慰,她合上眼睛睡着了。

    第22节:金蹄(2)

    第二天早上,悉达多去跟他的父亲说:"父王,我恳请你允许,让我出家为僧,好使我能寻找开悟之道。"净饭王十分惊讶。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想了很久,他才望着儿子,回答道:"我们的历代祖先虽然有几个是出家的,但没有一个出家时是你这个年纪。他们都是等到年过五十的。你为何不再等一下呢?你的儿子还小,而国家也要靠你啊。""父亲,对我来说,一天在位为王就好像一天坐在烘炉之上。如果我心不安宁,又怎能达到国家又或你对我的期望呢?我体会到时光的速逝,而我的青春也不例外。请你批准我吧。"大王仍想说服他的儿子:"你应想及你的国家、父母、耶输陀罗和还是婴孩的儿子。""父亲,我正是因为想及你们,才来征求你的同意去出家。我并非有意逃避责任。父亲,就如你不能排解你自己心里的痛苦,你是知道你同样不能把我心内的苦恼消除。"大王站起来拉着他儿子的手,说道:"悉达多,你是知道我如何的需要你。你是我全部希望所在。请你不要离弃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弃你。我只是要求你让我离开一段时间罢了。当我找到大道之后,我必定回来。"净饭王痛心疾首。他没再多说,便回到自己的宫中。

    稍后,乔答弥王后来与耶输陀罗共聚;黄昏时分,悉达多的朋友乌达因、提婆达多、阿难陀、拔提、阿耨楼陀、金芭娜和婆提一起到访。原来乌达因开了一个晚会,又聘请了城中最佳的舞团来表演。喜庆的火炬燃亮了整座王宫。

    乔答弥告诉耶输陀罗,是大王曾召见乌达因,要他负责用尽方法让悉达多留下来。这个晚会就是他的第一个计划。

    耶输陀罗吩咐侍从把一切款客的饮食都准备好,才和乔答弥退下,回到寝宫。悉达多亲自出来迎接宾客。这天正是当月的月圆日。当音乐开始时,月儿刚出现在东南面一行树梢上的天边。

    乔答弥向耶输陀罗倾诉心声,直至很晚才离去。当她们一起行出露台时,刚好看到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宴会正进行得兴高采烈。宫内不时传来音乐和谈笑声。耶输陀罗陪乔答弥到大门后,便自行去找车匿。找到他时,他已在睡觉。耶输陀罗把他叫醒,轻声对他说:"太子今晚有可能需要你。把金蹄准备好给他策骑。你也要为自己备马。""太子妃,太子要往那儿去?""请别问了。就照我说的去做吧,因为太子可能今夜要出外。"车匿只好点着头走往马房,而耶输陀罗也回到宫里。她替悉达多准备好所有出行适用的衣物,放置在他的椅子上。跟着,她拿一薄被盖在罗罗身上,才自己躺在床上来。躺在床上,她听着外面热闹的音乐和欢笑声。这些声音持续了不知多久才渐渐消散。她知道客人已回到他们的房间了。耶输陀罗静静地躺在回复了沉寂的王宫中。她等了很久,但悉达多仍没有回到寝室来。

    坐在外面,悉达多凝望着明亮的月光和星星。千颗星星在闪耀。他决定当夜离开王宫。他终于回到房间,换上已等待着他的衣装。他拉开帏帐,望着躺在那里的瞿夷,应该是睡着了。罗罗在她的身旁。悉达多想与耶输陀罗说几句临别的话,但却踌躇。他曾对她诉尽了要说的话。如果现在惊动她,反而会令他们的别离更难受。他放下帏帐,转头离去。他又踌躇了一会。再一次拉起帏帐,对妻儿望上最后一眼。他深深地看着他们,希望把这两张深爱和熟悉的脸孔印记于心。跟着,他放下帏帐走出去了。

    当他经过客堂,悉达多看到四周地毡上都躺着熟睡的跳舞女郎。她们的头发蓬松凌乱,嘴像死鱼般歪着。她们的手,跳舞时看上去是那么柔软和富有弹性,但现在却硬得像木板一样。她们的腿互相夹踏,就仿佛战场上的伤亡者。悉达多觉得自己像是经过一个坟场。

    他去到马房时,发觉车匿没有睡。

    "车匿,请你准备好马鞍,带金蹄来给我。"车匿点头,他已准备好了一切。他说:"太子,我可否与你同行?"悉达多点头后,车匿立即到马房取他自己的马。跟着,他们一起拉着两匹马到宫外。悉达多停下来,抚扫着金蹄的鬃毛,说:"金蹄,今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为我这旅程尽力而为。"他骑上金蹄背,车匿也骑上了他的马匹。为了不声张,他们只慢行着。守卫都已熟睡了。他们行出城门,全没问题。走出城外一段路,悉达多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月色下的都城。这是悉达多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在这个城里,他经历过无数的欢喜与悲哀、忧虑与热望。在这同一的城里,现在正躺睡着他的至爱——父亲、乔答弥、耶输陀罗、罗罗和很多其他的人。他对自己轻声说:"如果找不到大道,我是不会回迦毗罗卫国来的。"他策马向南。金蹄迅即全速奔腾。

    第23节:开始修行(1)

    13.开始修行

    虽然悉达多和车匿都马不停蹄,但抵达释迦国边境的时候,已是天亮。他们沿着横跨面前的阿陆玛河,向下游而去,直至找到浅水之处,才骑着马越过河流。再走一段路,他们便来到一个森林旁边。一只花鹿在树丛中穿插着。鸟儿在附近飞来飞去,一点也没有被人迹骚扰。悉达多从马上跳下来。他抚扫着金蹄的鬃毛,微微笑着。

    "金蹄,你真了不起。你帮忙让我来到这里。我为此很是感谢你。"马儿抬起头来,亲切地望着主人。悉达多从马鞍下抽出一把短剑来。跟着,他左手拿起自己长长的头发,右手则挥剑把头发割了下来。车匿也从马上跳下。悉达多把头发和短剑都交给了车匿。然后他又除下颈上的宝石项链。

    "车匿,带我的项链、短剑和头发回去给我的父亲。请你叫他对我要有信心。我并不是因为自私或想逃避责任才离开家庭。我现在出来是为了你们全部人和所有的众生。我请你代我劝慰大王和王后。也请你去安慰耶输陀罗。我恳请你这样做。"当车匿伸手去接那项链时,泪水从他的眼里涌出来。"太子,每人都将会十分伤心。我不知道应该对大王、王后和耶输陀罗王妃说些什么。太子,你有生以来都是睡惯高床软枕,又怎可以像个苦行者般睡在树下呢?"悉达多笑笑。"别担心,车匿。我可以像他们一般生活的。你回去一定要告诉他们我的抉择,以免他们为我的失踪而担忧。现在就让我单独留在这里吧。"车匿抹去眼泪。"太子,请你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请你大发慈悲,因为我实在不想带给我所爱戴的人如此伤痛的消息!"悉达多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车匿,我是需要你回去报讯给我的家人的。如果你是真的关心我,请你照我说的去做。车匿,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没有一个僧人是需要随从的!请你立刻回去吧!"车匿虽然很不愿意,但也只好遵照太子的吩咐去做。他小心翼翼地把头发和项链放到他的外衣里,又把短剑插放在马鞍内。他紧握悉达多的手掌,牢牢地拉着他说:"我会如你所吩咐去做的。但请太子你一定要记着我,记着我们所有人。你找到大道时,请千万别忘记回家。"悉达多点头,给车匿一个表示肯定的笑容。他又再轻抚金蹄的头。"金蹄,我的好朋友,回家去。"手执金蹄的缰绳,车匿骑上自己的马匹。金蹄转过头来最后一次看悉达多,它眼中的泪水不比车匿的少。

    悉达多一直望着车匿和两匹马消失踪影,才转向森林那边,开始走进他新生命的一页。从此,天幕将是他的屋盖,树林就是他的家。一股舒泰满足的感觉涌起。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森林中走出来。因为这人穿着一件僧人惯穿的披搭,骤看过去,悉达多还以为他是一个僧人。但细看之下,悉达多发觉他手执一把弓,后面还背着一筒箭。

    "你是个打猎的,对吗?"悉达多问道。

    "没错。"那人答道。

    "既然你是猎人,为什么你穿得像个僧人?"猎人笑着说:"就是全靠这件道袍,动物才对我全不防犯,使我可以容易射中它们。"悉达多摇头。"那你就妄用了真正修道者的慈悲了。你同意把你的道袍和我的衣服交换吗?"猎人看见悉达多的王服,知道是无价之宝。

    "你真的想与我交换?"那猎人问。

    "当然啦,"悉达多说,"如果你把这些衣服卖了,你一定有足够的钱做些小买卖,不用再打猎了。至于我,我需要有一件道袍,因为我要做个僧人。"猎人欢喜若狂,交换完衣服之后,便立刻拿着悉达多的华服匆匆离去。悉达多现在有着真正僧人的外表了。他走入森林,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作为一个出家人后,他第一次禅坐。经过在王宫中漫长的最后一日,和在马背上度过的整个夜晚,悉达多现在体验到安然的舒畅。他静坐着,细心地欣赏和培养那分初踏入森林便已察觉到的自由解放的感觉。

    阳光从树林中透入,照射到悉达多的眼睫毛上。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僧人站在他前面。这个僧人的面容和身体都很瘦,而且更像备受生活上的折磨似的。悉达多站立起来,合掌作礼。他告诉僧人他才刚刚离开家庭,所以还未有机会求得导师。他表示准备前往南面阿罗罗迦罗摩大师的修道中心,问问那里可否收他为徒。

    第24节:开始修行(2)

    僧人告诉悉达多他也曾跟阿罗罗迦罗摩大师修习,并且知道大师现在已在毗舍离城以北开设了修道中心,有四百多人在那里云集受教。他还表示知道怎样前往,而且可以亲自带悉达多去那里。

    悉达多跟着他穿过森林到一条小径。这条小径绕过一座小山后,又进了另一个森林。他们一直行至中午,而僧人就在这时,开始教悉达多怎样去搜集野果和可吃的青蔬。他告诉悉达多如果找不到这些的时候,是需要挖掘根茎来充饥的。悉达多知道自己将会长时间住在森林里,所以他问清楚所有可吃的食物名称,然后小心地把它们都记下来。他知道原来这位僧人是只靠这些食物维生的苦行者,他的名字叫巴咖卫。他也告诉悉达多阿罗罗迦罗摩大师并不是修苦行的。除了采集山林里的食物,他跟他的门徒都会乞食或接受附近村民的供养。

    九天之后,他们终于到达阿鲁毗耶附近阿罗罗迦罗摩大师的丛林道院。他们抵达时,阿罗罗大师正在为四百多个门徒开示。他看上去大概七十多岁。虽然很瘦弱,但他却目光炯炯,声音宏亮如钟。悉达多和他的同伴坐在大师弟子的外围,细心聆听着大师的讲教。开示完毕后,所有的弟子便各自走入林中,继续修习。悉达多走过去跟大师见面,很恭敬地自我介绍:"尊敬的导师,我恳请你收我为徒。我希望在你的引导之下生活和修学。"大师听他这样说,便把悉达多仔细端详,然后表示接纳他的要求。"悉达多,我很高兴收你为徒。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你照着我的方法和教导去做,很快便可悟道。"悉达多俯伏地上,以表示感激和高兴。

    阿罗罗大师居住在一间门徒为他建成的茅房里。树林的四周都有其他弟子自住的茅舍。当夜,悉达多找到一处平坦的地面躺睡,以树根作枕。因为日间长途跋涉,他疲劳得躺下来便熟睡,直至天亮。当他醒来时,太阳早已出来,而整个森林都充斥着鸟儿的歌唱声。他坐起来。其他的僧人已经做完早课的禅坐,正准备进城里乞食。他们给悉达多一个钵,又教他怎样行乞。

    他跟着其他的僧人,持着钵进入吠舍离城。第一次持钵乞食,悉达多才恍然明白到出家人与在家人的生活原来是如此密切——僧人是依赖在家众生供应食物的。他学会持钵的正确方法,又学会怎样行路、站立、接受食物以及诵经来答谢供养。当天,悉达多获得一些有咖哩汁的饭。

    与他新相识的同修回到林中,他们一起坐下进食。他吃完后,便往阿罗罗大师那里接受修行上的指导。阿罗罗正深入禅定地坐着,因此悉达多便静静地坐在大师前面,也尽量把自己的心收摄起来。过了很久,阿罗罗睁开眼睛。悉达多急忙伏在地上求教于大师。

    阿罗罗替这个新来的弟子开示有关信念和精勤的重要,并示范教他怎样呼吸以达到定境。他解释说:"我的教义并不只是理论。知识是从亲身体验和证悟得来的,而并不是从思想上的争辩所得。为了要达到不同层次的定境,你必须把一切以往及未来的念头全部清除。你必定要只专注于解脱。"悉达多再问完有关对身体感官的控制后,便恭敬地向老师致谢,然后慢慢地前往树林里找一处适当的地方自修。他收集了一些干枝树叶,在一棵娑罗树下造了一间小房子,以便使禅修得以成就。他很勤力修习,大概每五至六日,他便会再去请教阿罗罗有关他修行时所遇到的各种难题。在短短的时间内,悉达多已有很可观的进步了。

    他禅坐的时候,已能够把念头放下,甚至对过去和未来都无牵挂。虽然他感到思想和执著的种子仍然存在,但他已达到一种平静和喜悦的妙境。数星期后,悉达多的定境进展到连思想和执著的种子都化解了。跟着,他再进一步达到禅悦和非禅悦两者皆亡的境界。他只觉得五样感官的门道都已闭上,而他的心境就寂静平和得像风平浪静的湖水。

    当他报告他的成果给阿罗罗大师时,大师十分讶异。他告诉悉达多,在这短短的时间而有此成绩,他的进展实在难得。于是,他再教悉达多怎样达至"空无边处"的定境。这是自心和太虚合而为一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所有法界现象都湛然不生,因而了悟到空虚乃万法之源。悉达多遵照大师的指导去做。虽然不到三天,他已证得此境,但悉达多还未觉得"空无边处"的境界能把他从最深的忧虑悲哀中解脱出来。察觉这些的存在,对他的修行构成了障碍,因此他又去请教阿罗罗了。大师对他说:"那你应该再上一个层次了。'空无边处'与你的自心本体相同。它并非意识上产生的客体,而是意识本体。你现在需要体证'识无边处'的境界了。"悉达多回到林中他修行的地点,静修了两天,便已证得"识无边处"的定境。他体悟到自心实存于宇宙每一法之中。但虽然如此,他仍感到受压于最深的悲忧烦恼。他再一次问教于阿罗罗大师,以释疑难。大师用深感敬佩的眼神望着悉达多说:"你已很接近目标了。回到你的茅舍去静思万法虚妄的性体吧。宇宙万物皆是自心所造。我们的心乃万法之源。色、声、香、味以及触感的辨别冷热、软硬等,全都是唯心所造。它们的存在并非如我们一向想象之中。我们的意识就如画师一般,把万事万物描绘创造出来。如你一旦达到'无所有处'的境界,你便已成功得道了。这就是了悟到自心以外,一无所有的境界。"这个年轻的僧人合掌表示他对老师的感谢,然后回到森林里。

    悉达多跟阿罗罗迦罗摩修学时,同时认识到很多其他同修。他们都被悉达多的慈和亲切态度所吸引。很多时候,悉达多没有时间寻食,已发觉茅房外放着食物。当他禅坐起来,通常都会有其他僧人留了香蕉或饭团在门外给他。很多僧人都亲近悉达多以便向他学习,因为他们曾听大师赞赏他的进展和成就。

    阿罗罗大师曾问及悉达多的背景,因而知道他是王子出身。但若被其他人问及此事,他只会笑而不答,或谦逊地说:"这不重要。我们最好只是谈有关修行大道的经验。"不到一个月,悉达多便证得"无所有处"的定境。喜获此境,他在跟着的数个星期里潜心用它来摆脱心识深处的障碍。虽然这个禅定层次已非常之高,但他仍觉帮他解决不了问题。最后,他又回去见阿罗罗大师了。

    阿罗罗迦罗摩坐着,细听悉达多的诉说。他双目发亮,表示着极度恭敬和赞叹地说:"悉达多,你极有天分。你已达到我可以教的最高境界了。我所做到的,你都已经做到了。我们不如一起来教导这群僧人吧。"悉达多默默地考虑大师的邀请。"无所有处"的境界的确是宝贵的禅果。但既然它仍未可以解决生死和摆脱苦恼,终究不是全面的解脱。悉达多的目标不是在于领导僧众,而是在找到真正解脱之道。

    他合掌答道:"我尊敬的老师,'无所有处'不是我的最终目标。对于你这段日子里给我的关怀和照顾,请你接纳我的衷心感谢。我现在求你允许,让我离开大家到别处继续寻道。这几个月来你对我的悉心教导,我实在万分感谢,并必定铭记于心。"阿罗罗迦罗摩大师有点失望,但悉达多的去意已决。第二天,他再次上路了。

    第25节:渡过恒河

    14.渡过恒河

    悉达多渡过了有名的恒河,进入摩揭陀王国,来到一个因有多位伟大精神导师而著称的地带。他决意要在此地找到一位可以教他了生脱死的导师。这些大师大都住在深山峻岭。悉达多不厌其烦地到处访寻这些名师的所在,无论要攀过多少个山岭,跋涉多少个幽谷,他都在所不计。一月复一月,日晒雨淋,他就是这样继续寻访下去。

    悉达多遇到一些不愿穿衣的苦行者,又遇到另一些全不接受供食、只靠山果草根活命的苦行者。这些苦行者认为让身体饱受大自然的极度折磨,可以令他们死后升天。

    一天,悉达多对他们说:"就是你们重生于天界,这个地球上的痛苦依然是没变的。要达到大道,首先是要找到解除人生痛苦的方法,而并不是逃避生命。虽然像那些只顾寻求感官享乐而惜身如宝的人必定不能有所成就,但枉然把身体虐待,也并不见得会有所帮助啊。"悉达多继续访道,在一些修道中心留上三个月,另一些又留上半年。他禅定的功夫日益加深,但他却依然未能找到解脱生死之道。时光流逝,悉达多转眼已离家三年了。有时,他在树林中禅坐,脑海中会浮现出他父亲、耶输陀罗、罗罗以及他童年的影像。虽然这不免令他有点烦躁和气馁,但他要找寻大道的强烈信念使他继续寻访下去。

    有一段时间,悉达多独个儿浪居在离王舍城不远的般茶的山边。一天,他持着钵下山往城中乞食。他行得缓慢庄严,面貌祥和而坚定。沿途的居民都注视着这个行仪高雅、俨如一头雄狮步过树林似的僧人。刚巧,摩揭陀的频婆娑罗王乘着御驾经过,于是他叫车停下来让他细看悉达多。他吩咐随从给这个僧人供养食物,又要他尾随悉达多以能知道他的住处。

    翌日下午,频婆娑罗王来到悉达多居住之处。将马车留在山下,他与一个随从步上山径。当他见到悉达多在树下坐着,他便趋前招呼。

    悉达多站起来。他从访客的装扮已知道他是摩揭陀的国王。悉达多合掌作礼,并示意请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悉达多自己则坐在他对面的另一石上。

    频婆娑罗王很明显是对悉达多高贵超然的仪表十分欣赏。他说道:"我是摩揭陀的国王。我很想请你与我一起入城。我希望你可以在我左右而使我得到你教导和厚德的利益。与你在一起,摩揭陀一定可以安享太平盛世。"悉达多微笑。"大王,我比较习惯住在森林里。""这种生活太艰苦了。你既无床铺,又无随从侍候。如果你愿意跟我的话,我会给你私人的宫殿。请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导师吧。""大王,宫中的生活是不适合我的。我现在尝试找寻解脱之道来消除自己及众生之苦。王宫的生活实在与我这个僧人的心愿甚不协调。""你现在就如我一样,年纪还轻。我是需要有个可以真正和我分担分享的朋友。我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得与你有缘。跟我来吧。你答应的话,我便留给你半个王国。到你年纪大了,你便可以回复僧人的生活了。这并不会为时太晚的。""我多谢你邀请我的豪情厚意,只可惜我真正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寻替所有众生脱苦之道。大王,时光飞逝。如果我现在不把握目前年轻力壮的体魄,到衰老时便后悔莫及了。生命无常——疾病和死亡是随时都可发生的。被贪婪、愤怒、憎恨、情欲、嫉妒和骄傲的煎熬而引起的火焰,在我心中继续燃烧着。只有当我寻得大道才能令众生得到解脱。如果你真的对我关怀,就应该让我继续走我走了很久的道路。"频婆娑罗王听了悉达多这番说话,更为感动。他说:"你这番充满决心的话实在令我非常快慰和鼓舞。敬爱的僧人,请容许我问你来自何处和你家族的姓氏。""大王,我是从释迦国来的。我的父亲姓释迦。他是现时在迦毗罗卫国统治的净饭王,而我的母亲则是已故的摩耶王后。我曾是个王子,王位的继承人。但为了要出家求道,我三年前离开了父母和妻儿。"频婆娑罗王怔住了。"那你自己都是王族血统了!高贵的僧人,我实在有幸与你相会!释迦和摩揭陀两族一向的邦交很好。我刚才尽量用我的权势地位来说服你跟我回国,实在太过愚蠢了。请你多多见谅!我现在只想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每隔一段时间,请你来我的王宫接受我的供养,直至你找到大道之后,才慈悲地回来收我为徒。对于这个要求,你可否给我承诺呢?"悉达多合掌答道:"我答应当我证道后,必定回来与大王你共同分享。"频婆娑罗王对悉达多作一深鞠躬,然后与随从下山回去。

    那天稍后,这位乔答摩僧人因恐怕大王会时常到来给他供养,便离开此处以避骚扰。他向南面而行,去重找一处适合修行之地。他听说有一个悟境很深的大师乌陀迦罗摩子有个禅修中心。大概三百个僧人在那里修习。这中心离王舍城不远,而且附近还有四百多个门徒在那里修行。悉达多于是便向那儿出发。

    第26节:森林苦行者(1)

    15.森林苦行者

    乌陀迦大师已经七十五岁了。众人视他犹如活神,对他十分敬仰。因为乌陀迦要他所有的弟子从最基本学起,所以悉达多也只好回复到最简单的禅修。但不到数星期,他已再次达到"无所有处"的境界,因而令乌陀迦大师非常惊喜。他知道这个仪表非凡的年轻人有继承道业的潜质,所以对他另眼相看,特别细心地教导他。

    "乔答摩·悉达多,在'无所有处'的境界里,空并不再是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也不是一般的所谓意识。所剩下来的,就只有'能想'和'所想的'。因此,解脱之道就是要超越全部思想,能所两亡。"悉达多恭敬地问道:"大师,如果连思想也摒除,还有什么呢?如果没有思想,我们又如何辨别出哪是木块,哪是石头呢?""木块或石头都并非不入思想。死物本身就是思想。你必定要达到一个'想'与'不想'都不存在的意识境界。这就是'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了。年轻人,你就是要证得此境。"于是,悉达多再回去进行他的禅修。在十五日之内,他已证得"非想非非想"的三昧禅定。悉达多体验到这个境界超越所有一般的意识境界。虽然这是一个很非凡的胜境,但当他每次出定,依然发现没有把生死的问题解决。这无疑是个极安详的境界,但它并不是可以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

    当悉达多再去见乌陀迦罗摩子大师的时候,大师对他大为赞赏。他拉着悉达多的手说:"乔答摩僧人,你是我所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你已有这样大的跃进,你已经到达了最高的层次了。我年事已老,不会久住了。如果你留在这里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教导僧众,到我死后,你便可以代替我成为他们的大师了。"一如以往,悉达多婉拒了。他知道"非想非非想"之境是不能解脱生死的,而他必须往别处继续寻找答案。他对大师和僧众表达了至深的谢意后,便收拾行装,准备上路。每个人都很喜欢悉达多,他们都不舍得他离去。

    留在乌陀迦罗摩子处的那段日子,悉达多结识了一个名叫陈如的年轻僧人。他非常仰慕悉达多,更待他亦师亦友。除了悉达多之外,僧众中没有一人证得"无所有处"的定境,更惶论"非想非非想"了。陈如知道大师已认定悉达多是有资格继承道业的人才。单是看见悉达多便使陈如对自己的修行倍增信心。他不时向悉达多学习,因此他们彼此的交情特别投契。陈如对于这个好朋友的离去感到非常不安。他陪同悉达多下山,然后等他走出视线,才自行回到山上。

    虽然悉达多跟随当地这两位最出名的禅师学习有成,但解脱生死的问题仍在他的心里燃得炽热。他相信自己再不能从任何一位大师圣贤处学得更多了。因此,他知道从现在开始,要靠自己达到彻悟。

    悉达多慢慢地向西方而行,经过稻田,又跨过沼泽和溪涧,才到达尼连禅河。他涉水渡河,再行了一段路,才来到离开优楼频螺半天路程的弹多落迦山。险峻的岩石斜坡上,是像尖牙冒起的重重山峰。而山峰里面又隐藏着无数的洞穴。悬崖上的巨石如贫苦村民的房子般大。悉达多决定在这里留下来,直至证得解脱之道。他找了一个洞穴以作长时间的禅坐。他静坐之时,会把过去将近五年时间的修习重作检讨。他记得自己曾劝苦行者别再自虐体肤,告诉他们不要在这个已经苦难的世界上再添痛苦。但当他现在重估他们的修行途径,他却这样想:"又软又湿的柴木是没法生火的。身体也如是,如果肉体之欲不能受控,要心中达至开悟就困难了。我是应该修苦行以得到解脱的。"就这样,乔答摩僧人便开始一段极度苦修的生涯了。他会在黑夜里进入森林最恐怖的荒野地带,度宿一宵。就是身心都慌张恐惧,他都动也不动地坐着。当有鹿儿走近,使树叶蠕动而作声,他的恐惧心会告诉他是妖魔来索命。但他却一点也不为所动。当孔雀不意踏破树枝,他的惊怕心又会告诉他是蟒蛇从树上爬下,但他仍会稳坐不移。只是,他的心中其实每次的感受都像被赤蚁针刺一般。

    第27节:森林苦行者(2)

    他极力去降伏外来的恐惧。他深信一旦身体不再成为恐惧的奴隶,他的心便可以摆脱痛苦的枷锁。他有时坐着,会把牙齿咬紧,舌头紧贴上颚,用他的意志去克服所有的恐惧惊慌。就是他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他都会动也不动。又有些时候,他会停止呼吸一段时间,直到耳里如雷轰火烧,头也像被利斧切成两半似的。他有时会觉得被钢箍把头紧锁,又或身体被猛火烤烧。经过这种种的怪异锻炼,他得以加强他的勇气和自律。他的身体更能承受难以形容的痛苦,而同时心中却能保持平静。

    乔答摩僧人用这样的方法修行了六个月。最初三个月,他独自在山上。第四个月,以陈如为首的乌陀迦罗摩子大师的五个门徒找到了他。悉达多非常高兴可再次见到陈如,并更高兴知道陈如在他离开后一个月,便证得"非想非非想"的境界。知道再没有其他可以从大师处学习的了,他便约同四个同修一起来找悉达多。幸好几星期后,他们便找到了悉达多,同时他们表示想留下来跟他修学。经过悉达多对他们解释有关苦行的功用,他们五个年轻人,包括陈如、额、拔提、马胜和摩男拘利,便决定加入修行。每个僧人都在邻近找到自居的洞穴,而他们会轮流每天到村里乞食。带回来的食物分成六份,每人所得的食物大概只有一手掌左右。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们六个人都变得皮黄骨瘦。他们离开山上,前往东面在尼连禅河岸旁的优楼频螺村落,继续他们的苦修。但悉达多的怪异法门,其他五人都感到无法跟上。悉达多不再沐浴,又停止进食。他只会偶然吃一个在地上拾到的枯干石榴,甚至一块干涸了的水牛粪。他的身体已瘦得只剩下松松的皮肉挂在撑了出来的骨条上。他已六个月没有剃剪须发。当他搓搓头皮,一撮撮的头发便会掉下来,仿佛仅余的头皮没有地方让头发生长似的。

    终于有一天,悉达多在坟场禅坐时,突然醒觉到这条苦行的道路是绝对错误的。太阳落山了,一阵清风轻抚他的体肤。在烈日之下坐了一整天,这阵微风来得特别清新舒畅。悉达多体验到他心内一种整天都未感受过的怡然自在。他体会到身和心组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实体。身体的平静和舒适与自心的安住是息息相关的。虐待自己的身体就是虐待自己的心智。

    他回想起他九岁时在蕃樱桃树下的凉荫里静坐,那天正是春季的首耕日。他记得那次静坐的舒泰替他带来了清彻和平静。他又忆起在车匿离开他之后,他在森林中的静坐。他继续回想到最初跟阿罗罗迦罗摩学习时,那些禅坐锻炼令他身心都得到滋润,又使他有能力去专注和集中。之后,阿罗罗大师告诉他要超出禅悦以达到超越物质世界的境域,如"空无边处"、"识无边处"和"无所有处"。再后期,他又证得"非想非非想"之境。一直以来,这全部的目标都是为了逃避世间的感觉和念头,感受和思想的世界。他现在问自己:"为何总是被经典上的传统牵着走?为何要惧怕禅定带来的自在?这种喜悦与障敝觉知的五欲是迥然不同的。相反地,这种喜悦会滋养身心和增强达至开悟的原动力。"乔答摩僧人决定恢复健康和以禅坐来保养身心。他第二天早上便会再次乞食。他会成为自己的老师,不再倚赖别人的教导。很高兴自己作好决定,他躺在一堆泥土上睡着了。一丝云都没有的天空,正好挂上圆满的明月,而银河星系清澈耀目地横卧天籁。

    乔答摩僧人清早被雀鸟声叫醒。他站了起来,再回顾前一夜的决定。他全身都盖满尘垢,而他的道袍已经毁烂不堪。他记得前天在坟场见过一具尸体,估计大概这一两天便会在河边进行火葬。那时尸体上砖红色的布便没用了。于是,他走近尸体,心里细省着生与死,然后恭敬地把尸体身上的布除下来。那尸体是一个少妇,她的身体已浮肿变色。悉达多将会用这块布作他的新衣。

    他行到河边去沐浴自己,同时又把那块布洗涤清洁。清凉的河水令悉达多感到焕然一新。他享受河水在肌肤上流动的感觉,更欢迎身心所触觉到的新境界。他花了很长时间沐浴,然后又洗擦和沥干那块新布。正当他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的气力不支了。他真的没有气力把自己拉上岸来。他站着平静地呼吸。他看到一旁有一棵树的枝叶倚在水面。于是,他慢慢地移过去抓住它,扶着它爬出水面。

    第28节:森林苦行者(3)

    太阳在天空中高高挂着。他在岸上坐下来休息。他把布摊在地上晾晒,然后等它干了,把它围在自己的身上,继续前往优楼频螺的村落。不过,他还未到一半路程,已经再次不支。就是呼吸也没气力,他晕倒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有一段时间,才被一个村里的少女发现。在母亲的吩咐下,十三岁的善生正带着糕饼、乳汁、稀饭和蜜糖去拜祭山神。当她看见这个僧人昏迷在路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她便立刻跪下来把乳汁放到他的唇边。她知道这个是苦行者,又知道他因身体太弱而晕倒。

    得到乳汁润泽他的喉舌,悉达多立刻有了反应。尝到乳汁的清新味道,他慢慢地把一碗都饮下。深呼吸了数十口气之后,他才有力气坐起来,再示意善生给他多添一碗。那乳汁很快便替他恢复了体力。那天,他放弃了苦行而到对岸清凉的树林中修行。

    跟着下来的日子,他渐渐恢复正常的饮食。有时,善生会带食物来供养他。有时,他会持着钵到村里乞食。他每天都会在河边修习行禅,而其他的时间都会坐禅。他又每晚在尼连禅河里沐浴。他已放弃了对传统和经典的倚赖,而靠自己找寻大道。他回归到自己来,要从过去的成功与失败中学习。他全无犹豫地以禅定来滋养身心。就这样,一种自在和安稳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完全没有刻意远离或逃避感受和思想。他只是留意着每个感觉和念头的生起而予以细心的观察。

    他也放弃了逃避世间法的想法。当他回归到自己,他发觉自己全然在世法之中。一下呼吸、一串鸟鸣、一片树叶、一线阳光,任何一样都可以成为他静坐时的主题。他开始见到解脱之匙在于每一呼吸、每一步伐、道路上的每一块小石子。

    乔答摩僧人从静思他的身体进而静思他的感觉,再从静思他的感觉至静思他所体会到的,包括在他心中起伏的每个念头。他体悟到身心一如,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包含着宇宙的一切智慧。他知道只要他细心看一粒微尘,他就可以看到整个宇宙的真正面目。微尘本身就是宇宙,如果微尘不存在,宇宙也不存在。乔答摩僧人跨越了常我这个自我个体的意识。他猝然明白到他一向都被吠陀对常我的错误理解所蒙蔽。其实,没有一样东西是有自性的。无我才是万法之本体。无我并不是用来形容一个新个体的名词。它是破除所有妄见的一响雷。挟着"无我",悉达多就像在禅定的战场上,高举着彻悟的利剑。他日以继夜在菩提树下坐着,而更高更新的觉悟层次就像耀目的电光继续把他唤醒。

    在这段日子里,悉达多的五个朋友对他失去了信心。他们看见他坐在河边吃着别人供养的食物。他们见他与一个少女谈笑着,享受着乳汁和饭。他们又见到他托钵到村内。陈如对其他几个说:"悉达多再不是我们可以信赖的人了。他已在修道上半途而废。他现在只顾放逸养身。我们应该离开他往别处去继续我们的修行。我看不到还有其他理由要留在这里了。"悉达多的五个朋友离开后,他才发觉他们不见了。因为悉达多获得这么多的新体悟,他便把全部时间都集中在禅坐,没有找时间向他的朋友解释。他想:"虽然我的朋友把我误解了,但我也不能分心令他们回心转意。我一定要全心全意去寻找真理的大道。当我找到时,我会和他们分享。"于是,他又回到修行上去。

    在他这段突飞猛进的日子里,年少的牧童缚悉底出现了。悉达多很开心地接纳了这个十一岁小童送给他的撮撮鲜草。虽然善生、缚悉底和他们的朋友都还是小孩,但悉达多很高兴见到这些未读过书的村童,竟然能够很轻易地明白他的新体验。他现在十分安慰,因为他知道大彻大悟之门将会很快打开。他知道他已紧握这条妙匙——万法都是互依而存及了无自性的真谛。

    第29节:耶输陀罗睡着了吗

    16.耶输陀罗睡着了吗

    因为缚悉底来自一个穷苦的家庭,所以他一直没有上学读书。虽然善生曾教他一些基本的知识,但他始终不太懂得用词,因此在忆述与佛陀相识的往事,便会不时停下来,想想怎样述说才好。他们听着的都尽量帮助他。除了罗罗和阿难陀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叫摩诃波波提的年老尼姑,而另一个是大约四十岁的僧人,名叫马胜。

    经罗罗的介绍后,缚悉底很高兴知道摩诃波波提原来就是乔答弥王后,把佛陀从小带大的姨母。她是佛陀僧团中第一个被接纳为比丘尼的女人,而现在更负责主导超过七百个尼众。她刚从北方到来,准备跟佛陀商讨有关比丘尼的戒律。缚悉底听说她前一晚才抵达,而因为孙儿罗罗知道她一定很想知道佛陀在优楼频螺森林时的日子,所以特别邀请她前来。缚悉底合上双掌,深深向女住持鞠躬礼敬。因为记得佛陀所告诉他的有关从前王后的一切,缚悉底心里对她充满亲切和尊敬。摩诃波波提望着缚悉底,就像她望着自己的孙儿罗罗一般的温馨关怀。

    当罗罗介绍马胜给缚悉底认识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马胜就是那五个和佛陀在他家乡附近一起修苦行的其中一人。那时候,佛陀曾告诉他这些朋友因为他放弃苦行而别他而去。因此他对马胜现在竟然会住在竹林精舍而成为佛陀的弟子,实在摸不着头脑儿。他打算迟些问问罗罗。

    在述说前事的过程中,乔答弥比丘尼给缚悉底的帮忙最大。她所问的问题,全部是那些缚悉底觉得并不重要,但她却甚感兴趣的细节。她问缚悉底给佛陀造坐垫的姑尸草从哪儿割来,又大概多久给佛陀换新的草。她又想知道把那些草给了佛陀之后,水牛在夜里还有没有足够的草吃。她更想知道他有没有给水牛的主人打骂过。

    虽然还有很多未说的,但缚悉底向他们征求同意,这晚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问问乔答弥比丘尼一些已藏在他心内十年的问题。乔答弥对他微笑说道:"尽管问吧。如果我可以解答你的问题,我一定乐意这样做。"缚悉底有几件事情是很想知道的。首先,当悉达多在离开王宫之前拉开帏帐看妻儿时,耶输陀罗是否真的睡着了?缚悉底也想知道当年车匿拿着悉达多的短剑、项链和割下来的头发回宫时,大王、王后和耶输陀罗的反应如何?佛陀离开的六年,其间他家人的生活怎样度过?谁是第一个获悉佛陀证道消息的人?当佛陀回到迦毗罗卫国的时候,谁是第一个出迎的人,又是否全城的人都出来欢迎他?"你的确有很多的问题啊!"乔答弥惊叹道。她对缚悉底慈和地微笑。"让我简单地回答你吧。首先,耶输陀罗睡着了吗?如果你要知道真相,最好就是问耶输陀罗自己。不过如果你问我的话,我相信她没有睡着。耶输陀罗那天晚上亲自把悉达多的鞋帽衣物放好在椅子上,又嘱咐车匿把马鞍和金蹄都准备好。她是知道悉达多当夜会离开的。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她又焉能入睡呢?我相信她是故意装睡,以免她自己和悉达多都要面对离别之苦罢了。缚悉底,你不了解罗罗的母亲,耶输陀罗真是一个非常果断的女人。她一直都明白悉达多的志向,而默默地全心全意给他支持。这点我非常清楚,因为所有与耶输陀罗相熟的人中,我就是除了悉达多之外,最了解她的人。"乔答弥比丘尼告诉缚悉底,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发觉悉达多已离开了的时候,就只有耶输陀罗一个人没有表现震惊。净饭王大发雷霆,大吵大闹地埋怨其他人没有尽力把太子留下来。乔答弥王后立即去找耶输陀罗,并发现她独自坐着,悄悄地饮泣。朝廷派出搜索队四处搜寻太子的下落。朝南面的一队遇到车匿和没人骑的金蹄。车匿叫他们不需要继续搜索。他说:"就让太子追寻他精神上的大道吧。我已曾涕泪俱下地哀求他,但他寻道之意非常坚决。算了吧,他现在已进入了森林,在别国的国土之内,你们是不会找到他的了。"当车匿回到宫中,他立刻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以示忏悔,然后便把那短剑、项链和头发交给大王。乔答弥王后和耶输陀罗当时也都在场。看见车匿满脸泪痕,大王也没有再责怪他。但他问及曾经发生的一切。他叫车匿把短剑、项链和悉达多的头发交给耶输陀罗保管。王宫里一片愁云惨雾。失去了太子就如同失去日间的光明。之后,大王便退回自己的宫中,有一段日子都没有出来。他的大臣弗山密达只有代他处理一切国事。

    金蹄被带回马房后,不肯接受饮食,几天后便死了。在极度哀伤之下,车匿向耶输陀罗求得批准,用礼葬仪式把金蹄火葬。

    乔答弥比丘尼刚说到这里,便听到禅坐的钟声响起。虽然他们都有点儿失望,但阿难陀提醒他们,就是故事再好,他们也不可以不去禅坐的。他约定他们翌日再来他的房子。缚悉底和罗罗向乔答弥比丘尼、阿难陀和马胜合掌鞠躬,然后便回到他们的导师舍利弗的房子去。这两个年轻的好朋友肩并肩地走着,但没有说话。钟响缓慢的震荡声像海浪般一个翻盖着前一个地增加着频速。缚悉底跟着自己的呼吸,默默地念着一首关于听到钟声的偈语:"听着啊,听着,这奇妙的声音带我回到真正的本我。"

    第30节:毕波罗树叶(1)

    17.毕波罗树叶毕波罗树下,隐士乔答摩把甚深的定力集中在深入观察自己的身体。他看见每个细胞都像是出生、存在和死亡这永无止息的川流里的一滴水。他无法在身体中找到任何一物是永恒不变和有独立个体的。溶汇在他身体之流的有感受之流,而每一个感受就是一滴水。这无数的点滴又一起挤迫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过程里。一些感受是美好的,另一些则是差强人意的,更有一些是不偏不倚的。但他所有的感受都并不恒久:它们的出现与消失,就如体内细胞的生灭一般无常。

    接下来,乔答摩用他的定力去探察与身体及感受之川并流的思想之流。思想之流的点滴在出生、存在和死亡的过程中彼此交溶和互相影响。如果思想正确,万象的实相很容易显现出来;但如果一个人的思想不正确,实相就被蒙蔽着。一般人就是因为存有错误的见解而被困于无穷的苦海里:他们相信那些无常的东西是恒常的;无自性的东西是有独立本体的;无生灭的东西是有生灭的;而他们又把不可分割的分成不同的部分看待。

    乔答摩再把他的洞察力照射到所有产生痛苦的精神状态上:恐惧、愤怒、憎恨、傲慢、嫉妒、贪欲和无明。他细心专注的察觉力像烈日般燃烧着,而他就用此觉察之光去照亮所有负面精神状态的本体。他见到它们全都是因无明而生起。它们是正念的相反。它们是黑暗——光明的缺乏。他体悟到解脱之窍门是要破除无明,深入实相之中去直接体验亲证。

    悉达多过去曾尽量寻求摆脱恐惧、怒和贪欲的办法。但这些办法都因为只是试图压抑感受和情绪,因而没有真实的效果。现在,悉达多明白到它们的起因都是由于无明,因此一旦从无明中解脱出来,所有的精神障碍便会自动消散,一如影子在太阳初升之前的不翼而飞。悉达多这些深入的体悟都是他修禅定的果实。

    他微笑着,抬头望向一片倚在蔚蓝天空的毕波罗树叶,它那摇曳着的尾巴就像在呼唤着他似的。深深地望着树叶,他很清楚地见到太阳和星星存在其中——没有太阳,没有光和暖,树叶是无法生存的。这是这样,因为那是那样。他又见到泥土、时间、空间和心识,全都同时存藏在树叶里面。其实在那一刻,整个宇宙都存于那片树叶之内。那树叶的实相简直就是一个奥妙的奇迹。

    我们通常都以为一片树叶只会在春天生长。但乔答摩却见到它久远以来已经存在于阳光、白云、那棵树和他自己。如果见到那树叶从未出生过,他也会见到他自己也从没有出生过。树叶和他自己,两者都只不过是显现出来罢了——他们根本从未生过,也是永不可能灭亡的。有了这种彻悟,生与死、出现与消失都一并溶解,而树叶和他自己的真面目便随之而流露出来。他体会到任何一种现象的存在都有引至其他现象产生的可能性。单一之中包含所有,而所有也存藏于单一。

    那片树叶与他的身体为一。他们彼此都没有个别、永恒的自体。任何一样都不能够脱离宇宙其他的一切,独自生存。见到所有现象的互依性,悉达多了悟到一切世法皆空——一切事物都根本没有个别独立的体性。他明白到互依性和无我这两个原理,就是开启解脱之门的锁匙。薄薄的云在天空中飘浮而过,替透光的毕波罗树叶扫上了白色的背景。或许这晚,白云会遇到冷风而变成雨水。云是一种现象;雨又是另一种。云也是无生无灭的。乔答摩想,如果白云明白这个道理,当它变为雨水落在高山、森林和稻田的时候,它肯定会欢欣地歌唱起来。燃亮了他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的川流,悉达多现在明白到无常与无我就是生命的必需条件。没有无常和无我,任何事物都没法生长和发展。就如一粒米如果不是无常和无我,它就不会生长成稻。如果云不是无常无我,它就不会变成雨水。如果不是无常性和无自性,一个小孩就不会长大成人。"因此,"他想,"接受生命就是去接受无常无我。痛苦的根源正是来自有常和有我分别个体的妄见。体悟到这个道理,就能明白一切皆无生无死,无起无灭,无一无多,无内无外,无大无小,无垢无净。有常有我的观念都是思巧上所产生的虚假分别。只要洞悉一切事物的空性,所有精神上的障碍都可以超越,因而从痛苦的巨轮中解脱出来。"一个夜晚接着一个夜晚,乔答摩在毕波罗树下禅坐着,让他觉察之光照耀在他的身、心以及整个宇宙。他的五个同伴早已离弃了他。他现在的同修就是树林、河流、雀鸟和住在树上或泥土里的千万虫蚁。这棵巨大的毕波罗树是他修行道上的兄弟。每晚当他坐下来禅修时,在天边出现的晚星,也是他的同修兄弟。他往往禅坐直至深夜。

    第31节:毕波罗树叶(2)

    村里的儿童通常都是中午之后来探望他的。一天,善生为他带来一些蜜糖乳粥,而缚悉底带来的,则是盈怀的鲜草。缚悉底离开去带水牛回家之后,乔答摩被一种很深切的感觉抓住,而这感觉就是他会在当晚大彻大悟,证得大道。就在前一夜,他已做了一些异梦。在其中一个,他看见自己侧身躺着,两膝紧贴着喜玛拉雅山,左手触摸到东海的岸,右手触摸到西海的岸,而双脚则放在南海的岸上。在另一个梦里,他的肚下生出一朵大如车轮的莲花,一直上升至最高的云霄。在第三个梦里,无数不同颜色的雀鸟,从四方八面向他飞来。这些梦境都似是预告他即将证得伟大的觉悟。

    那天黄昏,乔答摩在河边行禅。他涉进水中沐浴。初夜将至,他回到毕波罗树下坐着。他看着树下新铺上的姑尸草,微微笑着。就是在这棵树下,他曾于禅定中得到一些重要的发现。现在,他期待已久的时刻渐渐接近。证得大道之门即将开启。

    不缓不急,悉达多慢慢盘腿,跏趺莲坐。他望向远处的河水,在轻吹着沿岸小草的微风中缓缓地流着。夜里的森林虽然恬静,却仍然活跃。在他的周围,上千的各式昆虫在叫。他让觉察力转到他的呼吸上去,然后轻轻地合上眼睛。晚星在天边出现了。

    第32节:晨星出来了

    18.晨星出来了

    通过念念留心专注的觉察,悉达多的心、身和呼吸都达至完满的合一。他在念力上的修习,使他培养出很大的定力。而他就是用这种定力,帮助他关照他的身和心。进入甚深禅定之后,他可以辨察到当时他身体内存在着的无数众生。这包括了有机物或无机物、矿物、草苔、昆虫、动物和人等。在那一刻,他也察视到所有其他众生就是他自己。他看见自己的过去生,和所有生世的生生死死。他看见无数星体和世界的建造与毁灭。他感受到所有生灵的喜乐与悲哀——这些生灵包括了胎生、卵生和细胞分化而成的。他看见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蕴藏着天地万物,而且更跨越过去,现在和未来。那时,刚好是夜里的第一更。

    乔答摩进入更深的禅定。他见到无数世界的盛衰成败。他见到无数众生所经历的生生世世。他见到这些生死,全是现象而并非实相。就如亿万的波浪不停地在海面起伏,大海本身是不落生死的。只要波浪明白它们其实是海水,它们便可同样超越生死,不再惧怕,而获至内心的平静和安稳。这个证悟令乔答摩自己也超越了生死的罗网。他笑了。他的微笑就像深夜里绽开的花朵,发散着一环荣光。那是属于妙察的微笑,因妙察可以了悟一切烦恼的破灭。这是他第二更所证得的体悟。

    就在这时,雷声忽然响起,巨闪的电光划过天际,仿似把天空撕成两片。重重的黑云掩盖了月亮和星星。跟着是滂沱大雨。乔答摩湿透了,但却丝毫没有移动。他继续禅定。

    完全没有被动摇,他把觉察力照到他的心上去。他见到众生因为不明白他们实与万物同体,而陷于苦恼。这种无明,产生了无限的悲忧、恼乱和困扰。无明是贪欲、愤怒、傲慢、疑惑、嫉妒和恐惧的根源。当我们学会把心静定下来以看清楚事物的真相时,我们便可以对一切达到全面的了解,因而将苦恼接受,化为爱心。

    乔答摩现在体悟到,了解和爱心原是一体。没有了解就不可能有爱心。每个人的处境都是他的肉体、精神和社会状况的结晶。我们明白了这一点,便连一个最残忍的人也不会憎恨。我们只会希望尽力帮助他改善他的肉体、精神和社会的状况。真正了解一切,会令我们产生慈悲与爱心,因而导致正确的行为。要去施爱,首先就要去了解明白。因此,了解明白就是解脱之钥。要得到清楚明白的了解,我们就必须留心关注生活,在当下的每一刻去直接体验生命,以能洞察自身内外正在发生的一切。锻炼念念留心体察,可以使我们看到一切事物的核心而使其无所遁形。这就是念力的宝库——它能够领导我们达至解脱和彻悟。生命的燃亮有赖正确的见解、正确的思维、正确的语言、正确的行为、正确的工作、正确的精勤、正确的念头和正确的定力。悉达多称这些为正道。

    深入地察视众生,悉达多能洞悉每个人的心念,无论他们身在何处。他又能听到每个人的叫喊,不论是为悲或是为喜。他也同时证得天眼、天耳和来去无碍等神通。现在已是三更将过,而雷电都已歇止了。云层也卷了起来,再让明月和星星重现天际。

    乔答摩感到把他监禁了千百世的牢狱突然破开了。无明就是监禁他的狱吏。一向以来,他的心被无明所蒙蔽,就像星月被暴风中的黑云掩盖一般。因为不停地被妄想的浪潮障蔽着,心识便错误地将实相分成主客、自他、存亡、生死等相对意识。从这些分别,心再生起妄见——感受、爱欲、执取和生存之牢狱。生、老、病、死的痛苦只会把牢狱的围墙加厚。唯一的办法就是捉拿祸首狱吏,看清他的真面目。而祸首就是无明。只要把它解决了,牢狱便自然解体,永不会再重建起来。

    乔答摩微笑着,对自己喁喁细语:"囚禁我的狱吏啊,我此刻看见你。你把我关在生死牢狱里已有多少生世?但我现在已把你看得清楚透彻。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可以再在我的周围建起牢狱了。"抬头望去,悉达多看见晨星在天边出现,像一颗巨钻在闪闪生辉。不知多少次,他曾在毕波罗树下见过这颗晨星。但这个早上,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晨星一般。它的灿烂光辉有如彻悟的欢欣笑容。悉达多凝望着星星,油然而生的慈悲使他感叹起来:"所有众生都潜藏着开悟的智慧种子,可惜我们多生多世都被淹没在生死的汪洋里!"悉达多知道他已找到大道,达到了他的目的,所以他内心平和自在。他回想起这些年来的寻觅,当中经历过的失望与艰苦。他想起父母、姨母、耶输陀罗、罗罗和他的朋友。他又想起王宫、迦毗罗卫国、他的人民与国家以及所有在痛苦贫困中生活的人,尤其是小孩。他对自己承诺,要把他的发现与大众分享,以使他们从苦痛之中解脱出来。从他的彻悟中流露出来的,是对众生的一股深切的爱。

    在河边的草坪上,颜色鲜艳的小花朵在清晨的阳光里盛开着。太阳光在树叶和水面上蹦蹦跳跳。他的苦痛全消。一切生命的奥妙都显露无遗。每样事物都变得出奇的新鲜。那蓝天与白云是如何的美妙啊!他觉得自己和整个宇宙都是新创的。

    就在这时,缚悉底出现了。看见这个年少的牧童向他跑来,悉达多笑了。缚悉底突然停了下来,嘴张得大大的,怔视着悉达多。悉达多叫道:"缚悉底!"这孩童才如梦初醒,回应道:"导师!"缚悉底合起掌来鞠躬。他向前行了几步之后,又惊奇地凝视着悉达多。对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好意思,他半停半说地道:"导师,你今天很不同啊。"悉达多示意他行近一些。拥抱着缚悉底在臂内,悉达多说:"我今天怎样不同?"望着悉达多,缚悉底答道:"很难说啊,你就是不同。你,你好像一颗星星。"悉达多摸摸小孩的头,说:"是吗?我还像什么?""你看上去很似一朵刚开放的莲花。还有,还有像伽耶山顶上的月光。"悉达多望入缚悉底的眼里,说:"怎么了,缚悉底,你是个诗人啊!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今天这么早?还有,你的水牛在哪里?"缚悉底解释说他今天不用看牛,因全部的水牛都下田去了,只剩下乳牛在牛房里。他今天的工作就只是收割鲜草。昨夜,他和弟妹们被雷声惊醒。豪雨从破屋盖倾倒而下,把他们的床都弄湿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凶猛的风暴,因此也担心到在森林中的悉达多。他们几个蹲在一起,直至风雨过后,才再次入睡。天一亮,缚悉底跑到牛房,拿了镰刀和担竿,便前来森林看看悉达多是否无恙。

    悉达多执着缚悉底的手。"今天是我一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话,下午带同所有的小朋友到毕波罗树下来见我吧。别忘记带你的弟妹啊。不过,现在先去割些姑尸草回去给水牛。"缚悉底开心得边行边跳着离去,而悉达多亦开始在阳光普照的河岸上踏着他缓慢的每一步

    第33节:对橘子的专注(1)

    19.对橘子的专注

    那天中午,当善生带食物来给悉达多时,发觉他正坐在毕波罗树下,如晨曦一般的美丽。他的脸孔和身体都散发着安详、喜悦和平静。她曾见过悉达多威严地坐在毕波罗树下不下百次,但他今天显然是与以往有些不同。望着悉达多,善生感觉到她自己的苦恼全消,心底里充满着如沐春风的快乐。她觉得在这世界上,她再没有什么需求和渴望。宇宙间的一切已是如此美好,没有人需要再忧愁了。善生向前行上几步,把食物放在悉达多面前。跟着,她向他鞠躬。她感到悉达多的安详和喜悦贯入了她自己的体内。

    悉达多对她微笑着说道:"来,来我这里坐。我很感谢你这几个月来给我带来食物和水。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因为我昨夜已证得大道。请你也一起为此高兴吧。我不久便要去教导其他人踏上这条道路。"善生很诧异地望上来。"你要走?你是说要离开我们?"悉达多慈和地笑着说:"是的,我一定要离开,但我是不会离弃你们这群小孩的。我走之前,会让你们知道我所发现的道路。"善生还是不太肯定。正当她想再问下去,悉达多却先说:"我会再留下几天和你们在一起,好使你们能分享我所学到的。未到这时,我是不会上路的。就是我走了,也并不代表我永远离开你们。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回来探望你们的。"善生感到安慰。她坐下来把蕉叶掀开,把饭团供上。她静静地坐着看悉达多吃饭。她观看着悉达多把饭团捏开,再把每一小团沾上芝麻盐。她心里充满难以形容的喜悦。

    吃过饭后,悉达多嘱善生先回家去。他说他想下午在森林里和村童们见面。

    很多小童都来了,包括缚悉底的弟妹。所有的男孩都洗过澡和换了干净的衣服。女孩子则穿上了漂亮的纱丽。善生的纱丽是象牙色的,难陀芭娜穿着蕉芽色的,而媲摩的是粉红色。他们就如鲜艳的花朵,在毕波罗树下围绕着悉达多而坐。

    善生特别带来了一篮椰子和橄榄糖块。孩子们把椰肉挖出来和美味的糖块一起吃。难陀芭娜和善柏锡带了一篮橘子来。和小童一起坐着,悉达多的快乐完满无缺。卢培克把一些椰子和橄榄糖放在蕉叶上供奉给悉达多。难陀芭娜又送上一个橘子。悉达多把它们收下,和孩子们一起吃。

    他们正吃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善生向大家宣布:"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是我们导师最快乐的一天。他已找到大道。我觉得这天对我也很重要。兄弟姐妹,让我们把今天当做喜庆的日子吧。我们应为导师的开悟而庆祝。尊敬的导师,大道已找到了。我们知道你不可以永远和我们一起。请你教我们那些你认为我们可以明白的东西吧。"善生合上双掌向乔答摩鞠躬,以示恭敬和诚意。难陀芭娜和其他小童也都合上掌来,鞠躬致意。

    悉达多轻声地叫孩子们坐下来,说道:"你们都是十分聪明的小孩,无疑能明白和做到我想与你们分享的东西。我所发现的大道是很深奥的,不过任何愿意全心全意去学的人,都一定能够明白和跟着去做。

    "你们平时把橘子剥皮来吃,可以把它吃得专注或不专注。怎样才是吃得专注呢?那就是当你吃橘子的时候,你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吃橘子。你可全面地感受到橘子的香和甜。当你剥橘子皮,你知道自己在剥它的皮;当你把一片橘子剥下来放进口里,你知道你是在把一片橘子剥下来放入口里;当你体验着橘子的芳香和美味时,你察觉到你是在体验着那芳香和美味。难陀芭娜给我的橘子有九片。当我吃每一片的时候,我都察觉着它是如何的难得和美好。我吃着橘子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忘记它。所以对我来说,橘子是非常真实的。如果橘子是真实,吃它的人便也是真实的了。这就是怎样去专注地吃橘子。

    "孩子们,怎样是不专注地吃橘子呢?当你吃橘子时,你并不知道你在吃橘子。你没有去体验着橘子的香和甜。当你剥橘子的皮时,你并不知道你是在剥它的皮;你把一片撕下来放入口中,但你却不知道自己把一片橘子正在放入口中;当你嗅到橘子的芳香和尝到橘子的美味时,你也不知道你在嗅着它的香或尝着它的味。这样的吃橘子,你是不会欣赏到它可贵和美好的性质的。当你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吃橘子,那橘子便不是真实的了。如果橘子不是真实的,那吃橘子的人就都不是真实的了。孩子们,这便是不专注地吃橘子。

    "孩子们,留心吃橘子的意思,就是在吃它时,真正的与橘子接触和沟通,你的心没有思念着昨天或明天,只是全神贯注地投入这一刻。这时那橘子才真正存在。生活得念念留心专注,就是要活在当下,身心都投进此时此处。

    第34节:对橘子的专注(2)

    "一个修习专念的人可以从橘子里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一个留心察觉的人可以看到那棵橘树、春天时橘树的花朵和滋养橘子的阳光及雨水。细看之下,我们可以看到一万样导致橘子产生的东西。看着橘子,一个修习专注的人能看到宇宙间的奥妙和万事万物的相互关系。孩子们,我们的日常生活就像橘子一样。就如每个橘子是由片片的橘子肉组成,每一天也是由二十四小时组成。一小时就如一片橘子肉。生活了二十四小时就如吃完了全部的橘子肉。我所找到的道路,就是要把每一个小时都活在专注察觉之中,心念永远只投入目前这一刻。与此相反的做法,就是活得大意糊涂。如果是这样的活着,我们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我们没有全面去体验生活,因为我的身和心都没有投入此时此处。"乔答摩望着善生,叫她的名字。

    "导师,有什么事吗?"善生合上掌来。

    "你认为一个生活得留心专注的人,会犯多或少的错误?""尊敬的导师,这个人一定很少犯错。我母亲常告诉我,一个女孩要留意她怎样走路、站立、说话、欢笑和工作,以免在思想、言语和行动各方面,使别人或自己伤心。""正是这样,善生。一个留心专注生活的人,永远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和做什么。这样的人可以防止自己的思想、说话和行为使自己或别人受到伤害。

    "孩子们,生活得专注留心是要活在当下的一刻。你需要知道自己的身心有什么在发生着,又要同时察觉到自己环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你应该直接与生活接触。如果你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你对你自己和你的环境就都会很了解明白。了解与明白才会引致容忍和爱心的产生。当每个人都了解别人时,所有的人便都会互相包容,互相爱护。那时候,这个世界就再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缚悉底,你认为怎样?如果没有了解,人们可以有爱吗?""尊敬的导师,没有了解是很难有爱的。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发生在媲摩身上的事。一天晚上,她哭个不停,直至芭娜再忍不住了,便在股上打了媲摩几下。哪知媲摩哭得更厉害。我抱起媲摩,发觉她有点热。我非常肯定她因发热而头痛,于是便叫芭娜把手放在媲摩的额上。她这样做之后,便明白媲摩为什么这样烦恼了。她目光放柔,把媲摩抱了起来,充满爱心地唱着儿歌逗她。媲摩虽然仍是发热,但却不再哭了。尊敬的导师,我想这就是因为芭娜了解媲摩不安的原因,而改变了态度。所以,我是相信没有了解就没可能有爱的。""就是如此,缚悉底!有了解才可以有爱。而有了爱,就可以有接受和包容。孩子们,修习生活上的留心专注吧,它是会令你们加深对一切的了解的。这样,你们便会明白自己、其他人和一切的事物了。那时,你们便会更有爱心。这就是我所找到的美好之道。"缚悉底合起掌来。"尊敬的导师,我们可以叫它做'觉察之道'吗?"悉达多笑笑。"当然可以。我们可以叫它'觉察之道'。我很喜欢这叫法。'觉察之道'可导致完满的醒觉。"善生合上掌来接着发言:"你是醒觉的人,你已懂得教我们留心专注地生活在觉察之中。我们可否称你为'醒觉者'?"悉达多点头:"那会令我很高兴啊。"善生眼睛亮起来。她继续说:"'醒'用摩揭陀语说就是'佛'。一个醒觉了的人用摩揭陀语就应该叫'佛陀'了。我们就称你为'佛陀'。"悉达多点头。所有的村童都非常兴奋。群童中最大的男童,十四岁的那劳卡说:"尊敬的佛陀,我们很高兴接受你教我们'觉察之道'。善生曾告诉我,你过去六个月来怎样在这棵毕波罗树下静坐修行,直至昨晚证得大觉悟。尊敬的佛陀,这棵毕波罗树是全森林中最美丽的一棵。我们可否叫它醒觉的树,'菩提树'?'菩提'与'佛陀'同一根源,都是醒觉的意思。"乔答摩点头。他也非常兴奋。他意想不到与这群小童一起,会令他自己、他证得的大道甚至那棵树都获得这些特别的名称。难陀芭娜合起双掌,说道:"就快天黑了,我们要回家去。但明天我们会再来听你更多的教导的。"他们全都站起来,合起双掌如莲苞状,以示感谢佛陀。回家途上,他们一边行,一边说这说那的,开心得像群雀跃的小鸟。佛陀也很快乐。他决定留在森林一段时间,以便探究最好的方法去散播醒觉的种子。同时,他也打算给自己一些时间,去好好享受一下证得大道所带来的大自在。

    第35节:一只鹿(1)

    20.一只鹿

    佛陀每天都在尼连禅河里沐浴。他会在河旁两岸或森林里,在走出来的小径上行禅。他又会在河边或百鸟争鸣的菩提树下坐禅。他已证得他的大愿。他知道他应该回到迦毗罗卫国,去见所有在期待着他得道消息的人。他又想起在王舍城的频婆娑罗王。他对这位年轻的国王有一份特别的好感,因此也很想去探访他。还有他从前的五个同伴。他知道他们具备很快达到解脱的条件,因此也很希望早点找到他们。他们应该仍在附近的。

    河流、天空、星月、山林以至每一叶青草、每一粒尘埃都因佛陀起了变化。他知道多年来大道的寻觅是没有白费的。其实,那些艰辛和考验是有助于他最后的证道。所有众生都本具开悟的心性。每个人都存藏着开悟的种子。众生都不用向身外求悟,因为他们本身就含藏着宇宙间所有智慧和力量。这是佛陀的伟大发现,更是所有众生应该为之庆幸的。

    村童常常都来探望他。佛陀很高兴看到解脱之道可以这么简单和自然地表达出来。就是从未读过书的穷苦村童也能明白他所教的。这对他是很大的鼓舞。

    一天,小童带了一大篮橘子来。他们想练习佛陀对他们说教的第一课,专注地把橘子在留心察觉中吃下。善生有礼地向佛陀鞠躬后,便把篮子放在他面前。佛陀合上掌,然后拿起一个橘子来。跟着,善生把篮子传给坐在佛陀身边的缚悉底。他也同样合起掌来,拿了一个。善生继续把篮子传送给每一个孩子,直至每人都有一个橘子。然后,她自己才坐下来,如其他人一样,合上双掌拿了一个橘子。他们全都默默地坐着。佛陀嘱他们随着他们呼吸而微笑。他用左手拿着橘子,深深地望着它。小孩们都跟着他这样做。他慢慢地把橘子皮剥下,孩子们也把自己的橘子皮剥下。老师和学生一起在静默察觉中专注地享受着他们的橘子。当大家吃完后,芭娜把全部的橘子皮收集起来。他们都十分高兴和佛陀一起这样专念地吃橘子。与小孩一起修习,佛陀也感到无限快慰。

    村童通常在午后来探访佛陀。他教他们怎样坐着,随着呼吸使恼怒或悲伤的心境平静下来。他又教他们行禅来帮助使身心清新舒畅。他更教他们去深深体察其他人和他们的行为,以使自己能体会、能了解和去爱。孩子们都明白他所教的一切。

    难陀芭娜和善生花了一整天缝制一件新的道袍送给佛陀。它的颜色像瓦砖,如佛陀的旧袍一样。当善生知道佛陀身上的衣服,原来就是她因伤寒死去的仆人尸体上的布时,她差点哭了起来。

    当两个女孩子把新衣送来时,佛陀正在菩提树下坐着。她们静候佛陀从禅坐中出来,才奉上新衣。佛陀很是高兴。

    "我很需要这件衣服啊。"他说。他又告诉她们会把旧的留着,以使他洗衣时可作替换。善生和难陀芭娜私底下决定再做一件给他。

    一天,善生的十二岁朋友芭娜崛多请佛陀教她们朋友之道。就在前一天,她与她最要好的朋友佳莉嘉闹翻了。来看佛陀的路上,虽然经过佳莉嘉的家,但芭娜崛多也不肯进去。直至后来因善生的相劝,她才勉为其难地进去。佳莉嘉也只是因为善生同行,才答应一起前来。当几个女孩抵达后,芭娜崛多和佳莉嘉彼此相距很远地各坐一方。

    佛陀告诉她们一个关于一只鹿、一只喜鹊和一只龟的故事。他说这是发生在几千年以前的事。在那一世中,他是一只鹿。孩子们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解释说:"在过去世中,我们都曾是土、石、露、风、水、火。我们也曾是苔、草、树、虫、鱼、龟、鸟和哺乳类动物。这些都是我在禅定中很清楚地见到的。因此,在那一世,我是一只鹿。这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我仍记得自己曾是兀立在山峰上的一块畸石,又有一生是棵梅子树。你们也都是一样。我将要告诉你们的故事,是关于一只鹿、一只喜鹊、一只龟和一个猎人的。或许我们其中一个曾是那只喜鹊或那只龟。

    "我们都曾在地球上还未有人类或其他鸟兽的时期生活过。那时,只有海洋里的植物和地球表层的树木。我们可能是沙石、露水或植物。之后,我们便经历雀鸟、动物的生命,终于而为人类。现在,我们就不单只是人类了。我们是稻米、橘子、河流和空气,因为没有这些,我们都不可能存在。当你们看见稻米、椰子、橘子和水,请谨记你们在这一生是要靠很多其他的生物来生存的。这些生物都是你们的一部分。如果你们能体会这个,你们就会经验到真正的了解和爱。

    第36节:一只鹿(2)

    "虽然我将要说的故事发生在几千年前,但同样的故事是可以随时发生在这个时代的。细心听下去,看看你们和故事里的动物有没有相似的地方。"于是,佛陀开始述说这个故事。那时,佛陀是在森林里的一只鹿。它很喜欢到附近一个有着清澈湖水的湖里喝水。湖里住着一只龟,而湖边一棵杨柳树上则住着一只喜鹊。鹿、龟和喜鹊成为很好的朋友。一天,一个猎人跟着鹿的足迹来到湖边。他就在那里用绳索布下罗网,然后才回到森林外的房子去。

    那天,当鹿前来喝水的时候,它不意踏着陷阱,不能摆脱。它的叫喊声被龟和喜鹊听到。于是,龟从水里爬出来,喜鹊也从树上飞下来。它们一起商量救它们朋友的最好方法。喜鹊说:"龟姐姐,你的牙力较强,可以把绳子咬断。我则会想办法去拖延猎人,阻止他前来。"说完之后,喜鹊便赶快飞走了。

    龟在那里开始磨咬绳索。喜鹊飞到猎人的房子后,便在他正门的一棵芒果树上整夜守着。破晓时分,猎人拿着利刀走出门来。喜鹊一见这样子,便立刻用尽全力飞扑到猎人的面上去。这一袭,猎人被吓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立即走回房子里。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当他起来时,他再次拿起利刀,但今次却从后门出去。可是聪明的喜鹊早有准备,已在房子后面的一棵桑科树上等着。他又一次被喜鹊扑击。两次被袭后,猎人回到房子里仔细思量。他自认当天倒霉,只有等到翌日再出去。

    猎人第二天大清早起来,拿着刀,准备出去。但为了防止再被袭击,他戴上帽子保护头。看见无法再阻挡猎人,喜鹊唯有立刻飞回去提醒它的朋友。

    "猎人已经上路了!"龟已把绳索差不多全咬断了,只剩下一条。而这一条绳索就如钢铁般坚硬。它的牙颚已因两日一夜的不停磨咬而损伤流血。到现在,它仍没有停下来。就在这时,猎人出现了。在极度恐慌之下,鹿儿奋力挣开了最后的绳索。它跑到森林里去。喜鹊也飞回杨柳树上。只有龟因耗尽体力而想动也动不得。看见鹿跑了,猎人满胸愤怒。他把龟拿起来,扔到他挂在杨柳树上的皮袋里。然后,他走去找那只鹿。

    鹿在树丛中看到龟的遭遇。它想:"我的朋友为了我而冒生命的危险。现在该是我替它们做点事的时候了。"它故意跑出来让猎人看见它,然后假装很疲弱地跛着走下山径。猎人想:"这只鹿已快没气力了。让我跟着它找时机杀它吧。"他尾随着鹿走进森林的深处,而鹿又故意与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等到他们行至离湖边很远的地方,鹿突然飞奔,去无踪影。它把自己的足印用泥盖掉,便立即回到湖边去。它用鹿角把皮袋挑下来,再把它摇松放龟出来。喜鹊这时也飞来与它们会合。

    "你俩今天真的把我的命从猎人的刀下救回来!"鹿说,"我恐怕他不久之后会再回来。喜鹊,你先飞回林中安全的地方。龟姐姐,你也快点游回水里躲起来。我会走到森林里。"当猎人回到湖边,他发觉空着的皮袋掉在地上,懊恼非常,他唯有拾起皮袋,手上仍执利刀,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家。

    小孩出神地听着佛陀讲这个故事。当佛陀说到龟因咬绳索而导致口上鲜血淋漓,卢培克和善柏锡都差点儿哭了。佛陀问他们:"孩子们,你们认为怎样?很久以前,我是那只鹿。你们有谁是龟吗?"四个孩子举起手来,其中一个是善生。

    佛陀再问:"那谁是喜鹊?"缚悉底立即举手。佳莉嘉和芭娜崛多也同时把手举起。

    善生望望佳莉嘉,又望望芭娜崛多。"如果你们两个都是喜鹊,那你们便是一个人了。喜鹊生喜鹊的气,有何好处?我们为何不可以像鹿、龟和喜鹊那样做好朋友?"芭娜崛多站起来,走到佳莉嘉那里。她用自己小小的双手执着她朋友的手。佳莉嘉把芭娜崛多拉到身旁,移开一点让她坐下来。

    佛陀笑了。"你们很明白这个故事。你们记着吧,像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时都在发生。"

    第37节:竹林(1)

    30.竹林

    那是月圆之日。佛陀与他的一千二百五十个比丘持着钵进入王舍城内。他们踏着平稳缓和的脚步。城里的街道上布满了彩灯和鲜花。人群挤在街道两旁欢迎佛陀和僧伽。当比丘们行到大路的交汇点,蜂拥的民众实在令佛陀和比丘们无法通过。正当优楼频螺迦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手持六弦吉他琴,边弹边唱的年轻小伙子走出来。他的歌声清脆如银铃。当他从人群中行过的时候,他们都让开给他通过。这一来,佛陀和比丘们也都可以继续前行了。迦叶认出这个乐者是一个月前才在他的引领下皈依三宝的。他唱着的歌词深深表达着他的感受:

    在这清新的春晨,

    大觉者穿过我们的都城,

    一千二百五十弟子随行,

    脚步暖和、平稳,祥光遍照。

    众人陶醉在年轻人的歌声中,望着佛陀在他们前面经过。歌者继续唱:

    身为您的弟子,感恩安慰,

    让我们歌唱,歌唱您无尽的爱心与智慧,

    引导我们觉悟知足常乐之道理。

    也让我来歌颂僧伽,歌颂你们追随佛陀的醒觉之道。

    年轻人继续边行边唱,给佛陀和比丘们开路,直至到达王宫的入口。这时,他才向佛陀鞠躬礼敬,然后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在六千随从的陪同下,频婆娑罗王出来亲迎佛陀。他带佛陀和比丘们到宫里的前院。这里早已搭起很多篷帐以在烈日下供他们纳凉。佛陀被尊请上坐院里的中座。所有给比丘的座位也经专意安排。佛陀落座后,频婆娑罗王便请其他人入座。大王和优楼频螺迦叶分别坐在佛陀的两旁。

    阿世王太子奉上一盆水和一条毛巾给佛陀清洁手足。其他的侍从则同样侍奉比丘们。接着,素宴便正式开始,桌上摆满了各式的佳肴。大王亲自给佛陀放食物入钵中,而毗提醯王后和其他仆人则侍奉比丘们。佛陀和比丘都在食前念诵。频婆娑罗王和他的嘉宾在进食的时候都默不作声。六千宾客都被佛陀和比丘的和颜悦色深为感动。

    佛陀和一千二百五十个比丘进食完毕后,他们的钵全被拿去清洗而复还。这时,频婆娑罗王转过来向佛陀合掌礼敬。意会到大王的心意,佛陀开始为大家说法。他讲授五戒为导致家庭和乐、国家太平之道。

    "第一戒是不杀。受持此戒可长养慈悲心。众生皆惧死亡。正如我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同时也应该爱惜众生的生命。我们除了不去夺取别人的生命,也应该避免伤害别类生命。我们应与人、动物和植物和谐相处。如果我们滋养爱心,痛苦就会相应而减,而快乐的生活就会随之而生。国民如都能受持此不杀之戒,整个国家都必定会和平安稳。当人民都尊重彼此的生命,国家必定富强,而外来的侵扰也容易应付得多了。就是国防设备完善,也没有必要动用。军队士卒可以用他们的时间去修桥补路、开荒建坝,做这些有建设性的工作了。

    "第二戒是不偷盗。我们没有权去夺取他人用劳力换来的财产。试图抢夺他人的财物就是破戒。骗取或以欺压手段强取都是偷盗。从他人的血汗劳力图取暴利也是破戒。假使每人都受持此戒,社会平等便会萌芽,而劫杀也必然很快止灭。

    "第三戒是不做不道德的性行为。性关系只限于夫妇之间。受持此戒能在家庭里建立互相信任和快乐,同时免除其他人的不必要痛苦。如果想有快乐而又有时间帮助国家民族,就必须避免三妻四妾。

    "第四戒是不妄语。不要说会导致离间或仇恨的话。出口必要是真言。是就是是,非就是非。言语可以建立信心与快乐,但也可以产生误会与憎恨,或甚至杀戮与战争。因此出言必须谨慎。

    "第五戒是不饮用酒精或刺激品。酒精和刺激品都会使人丧失理智。一个人醉酒的时候,很多时会令自己、家人或其他人蒙受痛苦。受持此戒可保身心的健康。此戒应该时刻遵守。

    "如大王与各位高官都严持五戒,国家必大受裨益。陛下,帝王是国家的舵手。他必须有很高的察觉力,时刻都知道国家发生着什么事。如果你能让部属明白和坚守五戒的话,这五条和谐平安的生活原则是可以使摩揭陀更为强盛的。"频婆娑罗王高兴至极,站起来向佛陀鞠躬礼谢。毗提醯王后手牵儿子阿世王,行到佛陀面前来。她教太子合掌礼敬佛陀,然后说道:"佛陀上人,阿世太子和四百个小孩今天都同时在场。不知道你可否教他们爱与觉察之道呢?"王后再向佛陀鞠躬。佛陀微笑。他伸手出来牵着小太子的手。王后示意叫其他的小孩上前。他们都是来自名门望族,身上穿着极华丽的衣服。男男女女手腕或脚跟都带着金环。女孩更穿上闪闪生光的纱丽。阿世王太子坐在佛陀脚下。这时,佛陀想起他很久以前在迦毗罗卫国的蕃樱桃树下与一班贫苦村童的野餐。他默默地对自己承诺,日后回乡时,必定要访寻他们,与他们分享法义。

    第38节:竹林(2)

    佛陀对小孩们说:"孩子们,在我为人之前,我曾经生为泥土、石块、植物、雀鸟和许多的其他动物。你们也一样曾经是泥土、石块、植物、雀鸟和动物。或许你们今天与我一起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在过去世有过特殊的关系。也许我们曾带给大家喜乐或哀伤。

    "我今天想为你们讲一个很多世以前发生的故事。它是关于一只苍鹭、一只蟹、一棵鸡蛋花树和很多的小虾小鱼。那一世,我是那棵鸡蛋花树。也许你们其中有人是那苍鹭、蟹或小虾。这个故事,苍鹭又坏又狡猾,是只给别人痛苦和死亡的家伙。苍鹭也令我——这棵鸡蛋花树受苦。但我从那些痛苦中学到很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如果你欺骗和伤害别人,到头来你自己也会被欺骗和受到伤害。

    "我是生长在一个清香莲池附近的一棵鸡蛋花树。池里一条鱼也没有。但离那里不远的地方,却有个很浅的死水塘,里面住着很多小鱼小虾和一只蟹。苍鹭发现塘里有这么多的鱼虾,便想出了一个计策。他坐在塘边,脸上表现得挺愁恼可怜的样子。

    "鱼和虾问他:'苍鹭先生,你为何这么懊恼?'"'我正在想着你们这可怜一群的生活。你们的塘又泥又脏。你们又缺乏食物。我真替你们的苦命感到不安。'"'那你有办法帮助我们吗,苍鹭先生?'塘里的小动物问道。

    "'其实,如果你们让我把你们逐一带到那边不远清凉的莲池里,那里应该有更多食物供给你们的。'"'我们也想相信你,但一向以来,谁听说过苍鹭会关心鱼虾的?可能你只是想骗我们,把我们吃掉罢了。'"'你们为何如此多疑?你们应该当我是个慈祥的世伯。我没有必要骗你们。那边真的有个很大而又满载清水的莲池。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其中一个先去视察。他回来便可以告诉你们,我是否在说真话了。'"虾和鱼经详细商讨后,决定让一条年长的鱼跟苍鹭前去莲池。这条鱼身上多刺,鱼鳞坚硬如石。除了游得很快,他也能在沙上活动自如。苍鹭把他衔在嘴里,飞到莲池。他把老鱼放进池里,好让他能仔细视察一番。这莲池真的十分宽敞,池水清新凉快,又有很充足的食粮。当他回到旧塘,便将一切情况报告。

    "肯定了苍鹭的好意,鱼虾都央求苍鹭把他们搬到莲池。狡滑的苍鹭当然答应。他继续——把鱼衔在嘴里,然后飞去。但这一次,他并非把他们带到莲池。他飞往那棵鸡蛋花树,将鱼放在树的桠枝上,撕下它的肉来吃,剩下的鱼骨则扔到树脚下。他就是这样,逐渐把鱼吞噬。

    "我就是那棵鸡蛋花树,所以我见证了发生的这一切。虽然我十分愤怒,但却没法阻止苍鹭。一棵鸡蛋花树的根牢牢地抓着泥土。它只会长出枝叶和花朵。它不能四处走动。我也不能大叫来警告鱼虾真实的情形。我就连把树枝伸长来阻止苍鹭吃鱼也做不到。我只有坐观惨况。每次苍鹭把鱼肉撕下的时候,我都感到无限痛苦。我觉得自己的树汁快要干涸了,而树枝也将断掉。一滴滴像眼泪的液汁聚集在我的树皮上。不过,苍鹭没有察觉到。连续几天,苍鹭都继续这样把鱼吃掉。当鱼已全部吃光,他便开始打虾的主意了。在我脚下堆起的鱼骨,就足够装满两个大箩筐。

    "我知道身为一棵鸡蛋花树的职责,是要用芬芳的花朵美化森林。但我当时实在被苍鹭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无能为力折磨得很痛苦。假如我是一只鹿或一个人,我便可以做点事。但被树根系在地上,我完全动弹不得。我当时发愿,如果我将来生为动物或人,我必定会尽力去锄强扶弱。

    "当所有的鱼和虾都被苍鹭吃尽,便只剩下那只蟹。仍然未满足的那只苍鹭对蟹说道:'世侄,我已把所有的鱼虾都搬到莲池去快快乐乐地生活。这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你一定很寂寞了。让我也把你搬到莲池吧。'"'你怎样带我去?'"'就像我带其他的一样,用我的嘴巴。'"'我滑掉下来怎么办?我的壳会破成碎片。'"'不用担心,我会很小心的。'"蟹细心考虑。也许苍鹭真的把鱼虾都运去了莲池,但如果他都把鱼虾们骗去吃掉,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于是,蟹便想了一个办法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对苍鹭说:'世伯,我怕你的嘴巴不能把我衔起,倒不如你飞时我抓着你的颈背为好。'"苍鹭只好同意。他等蟹爬到他的背上抓紧,然后便飞到空中。但他没有把蟹带到莲池,而又是把他带到鸡蛋花树那里去。

    第39节:竹林(3)

    "'世伯,你为何不把我放入莲池?为什么我们在这儿着地?'"'哪有苍鹭会把鱼虾搬到莲池?世侄,我不是施恩的。你看到鸡蛋花树下的鱼骨虾壳吗?你的生命也将在此处终结。'"'世伯,鱼虾们被你骗到了,但我没那么容易上当。快把我带到莲池,否则我用爪将你的头割掉。'"蟹把利爪插入苍鹭颈里。刹时的刺痛令苍鹭大喊出来:'别这么用力!我会立刻带你到莲池!我答应一定不会把你吃掉!'"苍鹭把蟹带到莲池,准备把他放在水边。但蟹仍不肯把他的爪放松。想起所有被他蒙骗而丧命的鱼虾,他禁不住把利爪割入苍鹭的颈里,直至他的头脱落。这时,蟹才自己爬进水里去。

    "孩子们,我当时就是那棵鸡蛋花树。这一切我都亲眼看到。我学到了如果我们对别人慈爱,别人也会对我们慈爱;但如果我们对别人残忍,迟早我们自己也会遭逢同样的命运。我发愿在我的所有未来世,都会全力去帮助别人。"小童都觉得故事很好听。他们被鸡蛋花树的痛苦所感动,更同情那些无助的小鱼小虾。他们又鄙视苍鹭欺诈残暴的行为,但十分欣赏蟹的精明果断。

    频婆娑罗王起立。他合掌鞠躬,对佛陀说:"师傅,你和我们老幼都分享了重要的一课。我真希望阿世王太子会把你的话牢记心中。我们国家也真有福泽能得到你的光临。如你允许的话,我现在希望送给你和僧伽一份薄礼。"佛陀继续望着大王,等着他进一步说明。一阵肃静之后,大王继续说:"大概离王舍城以北两里左右,有一个很大很美的园林,名叫竹林。那里恬静清凉,十分怡人。里面还住着很多的松鼠。我想把竹林送给你和你的僧团,以供你们作说法修行的道场。授教慈悲的伟大导师,请你接纳我这份心意。"佛陀思考了一会儿。这是僧团首次被供土地作寺院。他的比丘在雨季中肯定需要有地方下榻安居。佛陀作深呼吸,然后微笑点头,以表示接纳大王的厚意。频婆娑罗王欢喜若狂。他知道有了寺院在这里,佛陀便会在摩揭陀多逗留些时间。

    当天在场的嘉宾有很多是婆罗门教的要领人物。其中很多都不满大王这样做,但却不敢表露意见。

    大王传令拿来一个盛满了清水的金瓶。他把水倒在佛陀的手上,隆重地宣告:"师傅,这些水流在你的手上,就代表着竹林已被转送给你和你的僧伽了。"大王把竹林赠送给佛陀的仪式,这才完毕。供奉之宴也就此结束。佛陀和他的一千二百五十个比丘,也开始离开王宫了。

    第40节:我会在春天回去(1)

    31.我会在春天回去

    就在第二天,佛陀和几个大弟子便来到竹林。这里正是符合僧团需要的理想环境,周围是将近一百亩的茂盛竹林,当中包括了不同品种的竹子。在竹林中央的迦兰陀湖,正好给比丘们用作沐浴和洗衣。他们更可以在湖岸行禅。充足的竹子,也能建筑房舍给年老的比丘更多方便。佛陀的大弟子,包括陈如、迦叶和舍利弗都对竹林十分满意,并立刻开始在那里安排一切。

    佛陀说:"雨季不是远行的好时间。比丘们都需要在雨中有地方修习。有了这个地方,他们就可避免生病和践踏被雨水冲到地上的虫蚁。从现在开始,我希望比丘们每逢雨季都安居一处。我们可以知会当地的在家众,在这三个月的静修时间前来供食。他们也可同时受益于比丘的说法开示。"这便是比丘雨季结夏安居的起源。

    在目犍连的监管下,年轻的比丘负责用竹、茅草和泥土给年长的比丘们建房舍。佛陀的房子虽小,但非常清雅。房子后面长着一丛金竹,另一边又长着更高的一丛青竹,十分清凉。那先沙摩罗比丘替佛陀筑了一个木造的矮台给他睡觉,又在屋后放了一个大泥缸给他梳洗。那先沙摩罗这个年轻比丘,是从前优楼频螺迦叶的门徒。他被迦叶安排做佛陀在竹林的随从侍应。

    舍利弗也安排了一位在家弟子负责从城里运送一个大钟来供竹林精舍所用。他们把大钟挂在迦兰陀湖边一棵大树上。应温习和禅修的时间,大钟便会被敲响以提醒比丘。这变成了专念修行的一个重要部分。佛陀教导比丘们每当听到钟响时,都应该停下来细观他们的呼吸。

    在家的弟子也帮了他们很多。迦叶向他们解释结夏安居的意思。"这段时间是要让比丘们有机会直接从佛陀学习解脱之道的修行方法。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给自己作精进的修习。同时,他们又可避免践踏雨季中特别多的昆虫。你们可以在这三个月内以供食来帮助比丘。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每天带来的食物,分量适中,不多不少。不论贫富,就是只带来一两片烘包的,也可留下来听佛陀或大弟子每天的讲法开示。因此,结夏安居对比丘和在家众都一样有利益。"这足以证明迦叶引导比丘和在家弟子都一样出色。他负责与在家人联络,又打点一切供食和其他供养的安排。他确定没有一个比丘缺乏自用的衲衣、乞钵、坐垫、毛巾和滤水器。

    结夏的第一天,僧伽都依照佛陀和大弟子悉心订下的秩序进行。在早上四时敲响起床的钟。梳洗后,比丘们自习行禅。他们继续轮流地行禅坐禅,直至日光在竹子梢上露面才停止。这通常是乞食的时间。但因现在有在家众前来供食,比丘便有更多的时间跟个别依止的导师深入研究法要和探讨修行上遇到的问题。那些被选为导师的比丘,都是一些在修为上比较深厚的比丘。马胜、迦叶、舍利弗、目犍连、额和摩男拘利每人都负责带导十至三十个学僧。每个新加入的比丘都会有一个依止的导师如长兄般引导他修行。迦叶和舍利弗都是亲自订立这种制度的。

    中午前,比丘都齐集在湖边,手持乞钵,排队等候。食物会被平均分配。之后,他们便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进食。进食完毕,他们会把钵洗净,然后面对佛陀而坐。有时,佛陀会宣说一些针对比丘修行,但也同时有助于在家修行者的教义。有时,他又会开示一些针对在家信众的教理,而同时也会让比丘们得益。当有小童在场,佛陀又会说些适合他们的法语,而这些多半都是他往生的故事。

    有些时候,佛陀的大弟子会代他开示。这时,佛陀便会安详地旁听,以便他们说得准确明白时,给予他们一点鼓励。法会完毕,信众都各自回家,而比丘则会稍作休息,直至午钟再响,他们才又再行禅坐禅。比丘一直修习至午夜才退下作息。

    佛陀禅坐直至深夜。尤其在月明之夜,他喜欢把他的竹台移到室外,在夜晚清凉的空气中坐禅。将近天亮的时候,他又喜欢在湖边行禅。时常都欢喜、轻松而平和的佛陀不像年轻比丘需要那么多的睡眠。迦叶也同样禅坐直至深夜。

    频婆娑罗王非常虔诚地来竹林精舍。他并不再像从前往棕树林时带同那么多的随从侍卫。有时,他会与毗提醯王后和阿世王太子同来。但更多的时候,他是独自来的。他会把马车停在林外,自行前往佛陀的寮房。有一天,他看到比丘在雨中听法之后,便征询佛陀的同意,在那里加建一个讲堂,以供比丘在雨天午食或听法时用。佛陀同意后,讲堂的兴建工作立刻开始。它的面积可容一千比丘和一千的在家信众,成为了精舍最有用的设施之一。

    佛陀和大王很多时都会在竹台上坐着畅谈。于是,那先沙摩罗便替佛陀造了几张简单的竹椅用来接待客人。一天,佛陀和大王坐在椅子上倾谈时,大王诉说:"我其实有另一个你未见过的儿子。我很希望他和他的母亲可以与佛陀你会面。他不是出于毗提醯王后。他的母亲名叫阿摩巴离,他自己则叫戌博迦。他快十六岁了。阿摩巴离住在巴连弗城以北的毗舍离。她不喜欢宫中的拘谨生活,又不重身份地位。她只珍惜她个人的自由。我供给他们的多方面需要,包括一个美丽的芒果林。戌博迦是个对军政事务全没兴趣,但却聪明勤奋的少年。他住在城市附近攻读医学。我对他们非常爱护,也希望你对他们如此。大慈悲的尊者,如果你答应肯与戌博迦和他的母亲会面,我便安排在短期内让他们到竹林这里来。"佛陀微笑同意。大王于是合掌请辞,心里满怀感恩。

    在同一段时间,从佛陀的家乡迦毗罗卫国来了两个很特别的客人。他们就是佛陀的老朋友迦鹿荼离和车匿,他从前的马车夫。他们给精舍带来了一份很特殊的温馨。

    第41节:我会在春天回去(2)

    离开了七年,佛陀也很想知道家里的消息。他问迦鹿荼离有关父王、王后、耶输陀罗、难陀、孙陀莉难陀、他的朋友和他当然没有忘记的儿子-罗罗。虽然迦鹿荼离一如以往的谈笑风生,但他的脸上不免多了岁月的留痕。车匿看上去也衰老了不少。佛陀与他们坐在他的房子外面谈了很久。他获悉迦鹿荼离现时在朝廷里任职高官,是净饭王最信任的参谋之一。两个月前,他们已获悉佛陀证道以及正在摩揭陀说法的消息。家中各人都为此高兴,尤其是大王、王后和瞿夷。当大王嘱迦鹿荼离来竹林找佛陀回去时,迦鹿荼离也感到十分兴奋。起程之前的三天筹备,令他紧张得不能入睡。是耶输陀罗建议他和车匿一起来的。当车匿知道迦鹿荼离肯带他同行,他开心得哭了起来。他俩经过一个月的旅程,才到达竹林精舍。

    照迦鹿荼离所说,大王的健康近年来已衰退了不少,但头脑却仍然敏锐。他有几个有才干的大臣帮他料理国事。乔答弥则如以往一般活跃。难陀王子已经与一位贵族女子卡拉诺莉订了亲。难陀年少英俊,又喜欢打扮,但大王就是担心他缺乏成熟和稳重。佛陀的妹妹孙陀莉难陀已经亭亭玉立、美丽高贵。至于耶输陀罗,从佛陀离开那天,她再没有配带珠宝首饰。她穿着得非常朴素,又把她的所有名贵衣物卖掉,将得来的钱赠给贫苦大众。当她听到佛陀只是日中一食,她也照这样去做。在乔答弥王后的相助下,她继续她的救贫扶弱工作。罗罗已经七岁。他乌黑的眼睛闪耀着聪颖和决心。他的祖父对他的疼爱,就像他们从前对佛陀一般。

    车匿证实了所有迦鹿荼离告诉佛陀的。家里的消息使佛陀暖在心头。最后,迦鹿荼离问佛陀何时才能回迦毗罗卫国。佛陀说道:"我会在雨季后回去。我暂时不想离开这班修行未上轨道的年轻比丘。过了这段安居时间,我便应该可以放心离开他们了。但迦鹿荼离、车匿,你们不妨留下一个月左右尝试一下这里的生活啊!那还应该有足够时间让你们回去告诉大王我雨季后的归期。"迦鹿荼离和车匿当然很高兴留在竹林精舍小住。他们与多位比丘成了好朋友,更尝试到他们出家人平和愉快的生活。他们又学会了怎样在日常生活中修习察觉的能力以滋养身心。迦鹿荼离用了很多时间在佛陀的身边观察。他被佛陀的从容自在所深深感动。佛陀已很明显地到达了一个不会再追求欲望的境界。佛陀就像一条在水中自如地游来游去的鱼,或在天空中安详地飘浮着的云。他完全投入当下的一刻。

    佛陀的目光和笑容就是他得到了精神解脱的印证。他再不会被这世界里任何的事物束缚,而他却拥有对别人最多的爱心和了解。迦鹿荼离发觉他的老朋友在精神道上把他抛离了很远。一时间,迦鹿荼离发觉自己很渴望过一种如比丘般宁静无着的生活。他觉得已可放弃一切功名利禄和权势地位,以及那种生活所带来的忧虑。就只在竹林住了七天,他已私下对佛陀表示他欲剃度为比丘了。佛陀对此也感到有点意外,但却微笑点头以示接纳。

    车匿也同样希望成为比丘。但碍于对大王一家有责在身,他认为应该先向耶输陀罗请辞,较为适当。因此,他准备等佛陀回到迦毗罗卫国之后,才作出这个要求。

    第42节:手指非月

    32.手指非月

    一天下午,舍利弗和目犍连带了一位名叫帝迦罗的苦行者来谒见佛陀。帝迦罗是与删夜齐名的。同时,他又是舍利弗的叔伯。当他知道侄儿追随了佛陀为师,便很好奇想知道佛陀所教的是什么。当他要舍利弗和目犍连给他解说时,他们却提议他直接与佛陀会面。

    帝迦罗问佛陀道:"乔答摩,你所教的是什么?你的教义为何?个人来说,我很不喜欢任何的理论学说。我对这些完全不信。"佛陀微笑问道:"那你信不信你自己不相信任何理论学说的主义呢?你信不信'不信主义'呢?"有点出乎意料,帝迦罗答道:"乔答摩,我信不信都不重要。"佛陀温柔地说:"一个人一旦被某些学说教条绊着,便失去了全部自由。如果一个人偏执着自己所信的才是唯一的真理,他便会认为所有其他的都是邪见。纷争与冲突全都由狭窄的眼光和见解产生。它们可以无止境地扩大,浪费宝贵的时间甚或导致战争。对见解的执著是精神之道上的最大障碍。被狭见捆绑着的人是无法把真理之门打开的。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它是关于一个年轻鳏夫和他的五岁儿子的。这男子爱他的儿子过于自己的生命。一天,他因要出外办事,留下儿子一人在屋里。他出去之后,一群土匪入村把全村劫杀掳掠。他们把他的儿子掳走。当他从外面归来,发觉房屋已被烧毁,而附近又伏着一具烧焦了的童尸,他便以为自己的儿子已惨遭杀害。他在那里呼天抢地,然后把剩余的尸体火化。因为爱子心切,他便将骨灰放入一个袋里,时常携带在身边。数月之后,他的儿子摆脱了土匪的监视,偷走回家。那时正当深夜,他大力敲门。但因他的父亲当时正抱着骨灰忆念涕哭,便没有理会门响。就是他儿子大声呼叫,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儿子,他也不予理会。他深信自己的儿子已死去,还以为那是附近的顽童戏弄他而已。最后他的儿子只好流浪他乡。这样一来,他们父子便永远诀别。

    "你看到吧,朋友。如果我们对一些信念执为绝对的真理,也许我们有一天会落得如这个鳏夫的下场。如果我们以为自己已尽得真义,当真理真的来临时,我们便无法把心扉打开来接纳它了。"帝迦罗问道:"那你的教理又如何?假如别人追随你所教的,那他们是否也被困于狭见之内?""我所教的并不是什么学说或哲理。它不是理论的推断或思巧上的假想。它不像某些哲学理论般,试图探讨宇宙的基本原素是地、水、火、风或神,又或宇宙是有限、无限、短暂还是永恒。一切思想上对真理的揣测和推究,都像围着圆盆边爬行的蚂蚁——永远都无法到达任何地方。我所说教的,不是哲学,它是实证经验的结果。你是可以亲自从你自己的经验中证实的。我说所有一切都是无常和无分别的自体。这些都是我亲证的。你们也同样可以。我说万物都是缘其他的事物而生起、进展和坏灭。没有任何的事物是从单一的本原而产生。我是亲证这个真理的,你们也可以做得到。我的目的并不是要解释宇宙,而是要帮助引导其他人直接体验实相。文字语言不能解释实相。只有亲身的体验才可使我们看到实相的真面目。"帝迦罗赞叹道:"奇妙,妙极了,乔答摩!但如果有人把你所教的当做理论学说看待,那又怎么办呢?"佛陀静下来,然后点头。"帝迦罗,你问得很好。虽然我所教的并非理论学说,但难免仍会有人这样想的。我要清楚地说明,我所教的是体验实相的方法,而不是实相本身。这个道理正如指着月亮的手指并非月亮。聪明的人会利用手指来使自己看到月亮。一个误认手指就是月亮的人,永远都看不见真正的月亮。我所教的只是修行的方法,不应该对它执著或崇拜。我所教的就像一只用来渡河的木筏。只有一个愚人在到达彼岸,即解脱之岸以后,还会背着木筏到处走。"帝迦罗合上双掌。"佛陀上人,请你教我怎样从苦痛的感受中解脱出来吧。"佛陀说:"感受有三种——好的、不好的和两样都不是的。三样的根都来自身心的领会。感受一如其他物质和精神现象般有生有灭。我教的方法是要深切体悟自己感受的来源和性质,不论它是好受的、不好受的或两样都不是的。当你见到感受的来源,你便会了解它的性质。你会发觉感受不是恒常的,而你便逐渐不会再被它的起灭所扰动。几乎所有的感受都是来自对实相的错误见解。将不正确的见解铲除,痛苦便自然终止。错误的见解使人把不恒常的当作恒常。无明就是所有痛苦的本源。我们修行察觉之道以摆脱无明。一个人要彻底看清事物才能洞悉它的真性。一个人是不能靠念经供奉来破除无明的。"舍利弗、目犍连、迦鹿荼离、那先沙摩罗和车匿全都听着佛陀给帝迦罗的这番解说。舍利弗最能深入领会佛陀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心如太阳般光明。无法隐藏他的喜悦,他合掌在佛陀前伏在地上致敬。跟着,深被佛陀的话感动的帝迦罗也在佛陀面前伏下。迦鹿荼离和车匿都被这个情境感动。他们觉得能与佛陀交上关系是值得骄傲的。他们对大道的信心更为增强。

    几日后,毗提醯王后与一个侍从来到竹林给僧伽供食。她同时带了一棵鸡蛋花幼树来种在佛陀的房子外面,以纪念他在宫中对孩子讲说的故事。

    在佛陀的带导下,僧团修道上的成绩有着很大的进展。舍利弗和目犍连的才智、勤奋和领导能力使他们成为僧团里的佼佼者。他们与陈如和迦叶合作组织和领导僧伽。但虽然僧团的声誉日益扩大,却有些人开始毁谤佛陀和僧伽。这其中有很多是因妒忌国王对僧团大力支持的别教信徒。在家弟子时会前来竹林精舍表示他们对这些谣言的关注。似乎部分住在王舍城的人对有那么多的年轻富家子弟出家为比丘感到不满。他们担心不久的将来,王舍城所有的大家闺秀便再找不到合意的丈夫了。他们警告大家,有可能很多家族的香灯都再不能延续下去了。

    许多比丘听到这类传言都感到很不高兴。但当佛陀知道时,他却安慰比丘及在家众:"这些事不用担心。此等闲言迟早都会自动止息。"正如佛陀所料,不到一个月,便没有人再听到这些闲言闲语了。

    第43节:不会褪灭的美(1)

    33.不会褪灭的美

    雨季安居结束前两个星期,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造访佛陀。她坐一辆由两只白马拖行的白色马车前来。陪同她一起来的,是一个大概十六岁的少年。她的衣着和举止风度都十分高贵典雅。她请一个年轻比丘引路前往佛陀的房舍,但他们到达时,却发觉佛陀仍未行禅归来。于是,那年轻比丘便请他们先在佛陀房子的外面坐在竹椅上等候。

    没多久,佛陀便在迦鹿荼离、舍利弗和那先沙摩罗的陪同下回来了。那女人和少年都站起来恭敬地鞠躬作礼。佛陀请他们坐下来后,自己便坐到另一张竹椅上。原来这位女士就是阿摩巴离,而少年就是频婆娑罗王的儿子——戌博迦。

    迦鹿荼离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他才刚受了比丘戒一个月,一时间不知道应否目视美人。于是,他把眼睛垂下来,望着地上。那先沙摩罗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有佛陀和舍利弗直望进女子的眼里。

    舍利弗望着阿摩巴离,然后再望着佛陀。他看到佛陀自然轻松的目光。他的脸就像个美丽的圆月。佛陀的眼睛清澈慈祥。舍利弗感到佛陀的从容自在和喜悦,都在那一刹间渗进了他自己的心内。

    阿摩巴离也是直接望着佛陀的眼睛。从没有人像佛陀这样望过她。在她的记忆中,所有男人见到她都会感到不大自然或对她生起欲念。但佛陀的目光,就如他在望着一片云、一条河或一朵花。她似乎觉得佛陀可以看到她心里深处在想什么。她合起掌来,把自己和儿子给各人介绍。"我是阿摩巴离,这就是我学医的儿子——戌博迦。我们已久仰大名,一直都盼望着与你会面的时刻。"佛陀问戌博迦有关他学业上和日常生活的问题。戌博迦都一一礼貌地回答。佛陀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善良和聪颖的少年。虽然与阿世王太子同父异母,但他很明显地比太子具备更有深度的性格。戌博迦对佛陀充满敬仰和爱慕。他告诉自己,日后完成学业,必定要定居竹林附近,以能亲近佛陀。

    未见佛陀之前,阿摩巴离以为他就只像她见过的其他著名导师。但她现在发觉她从未遇过像佛陀一样的人。他的眼神充满着难以形容的慈和。她感到他全然了解锁在她心底里的痛苦。单是佛陀对他的凝望,已把她的苦痛溶解了一大部分。泪光盈睫,她对佛陀说:"大师,我一向命苦。虽然我衣食无缺,钱财丰足,但一直以来,我的生命都全无意义,今天才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一天。"阿摩巴离原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歌舞家,但她不是随便给人表演的。行为态度恶劣或不合她心意的人,就是肯给她再多的金钱,她也不会为他们表演。十六岁的时候,她经历了一次痛心的恋爱。之后,她便遇到了当时年轻的频婆娑罗太子,双双堕入爱河。她替她生下了他们的儿子戌博迦。但宫中没有一个人肯接纳阿摩巴离和她的儿子。一些王族成员更扬言戌博迦只是太子在路边一个大桶旁拾回来的弃婴。为了这些诬陷,阿摩巴离的自尊大受损害。因为宫中的人对她嫉妒成仇,她也只是忍辱负重。最后,她发觉只有她的自由才是唯一值得维护的。她从此便不愿在王宫居住,也立愿永不会再放弃她的自由。

    第44节:不会褪灭的美(2)

    佛陀对她温和地说:"美丽的生和灭,正如其他现象一样。只有从禅定中得来的平和、喜悦和自由,才是真正的快乐。阿摩巴离,你要珍惜生命剩下来的每一刻。不要让自己迷失在不察觉或无意义的娱乐中。这是十分重要的。"佛陀告诉阿摩巴离她怎样可以重新安排她每天的生活——修习呼吸、静坐、留心专注地工作和遵守五戒。她很高兴获得佛陀这些宝贵的告诫。在离开之前,她说:"我在城外有个芒果丛林,那里清凉恬静。我希望你和你的比丘会考虑到那儿一游。那将会是我和儿子的莫大荣幸。佛陀上人,请你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吧。"佛陀微笑接纳。

    阿摩巴离离开之后,迦鹿荼离禀请坐在佛陀旁边。那先沙摩罗请舍利弗坐到另外的椅子上。他自己则依然站着。几个经过的比丘也前来加入他们的谈话。舍利弗望着迦鹿荼离微笑。他又同样望着那先沙摩罗微笑。然后,他对佛陀说道:"师傅,一个僧人应如何对待美色?美,尤其是女人的美,会障碍修行吗?"佛陀微笑。他知道舍利弗这个问题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其他的比丘而问的。他答道:"比丘们,一切法的真性,是超越美丽和丑陋的。美与丑都只是我们心中创造的观念。它们与五蕴是难分难解的。一个艺术家的眼中,什么都可以被认为是美丽,什么也都可以被视为丑陋。一条河、一片云、一片叶、一朵花、一线阳光或一个金黄色的下午,全都具备不同的美。我们身旁的金竹也非常美丽。但也许没有任何美丽会比一个女人的美更容易使一个男人动心。如果他是被美色迷倒的话,他便会失去道业。

    "比丘们,当你们已因看透而得道,你们会看到美的依然是美,丑的也仍然是丑。但因你们都已证得解脱,你们便不会被系于它们任何一样。当一个解脱了的人看美,他也同时会看到其中包含着不美的部分。这个人会明白到一切的无常和空性,包括了一切美的和丑的。因此,他不会被美所迷,也不会抗拒丑陋。

    "唯一不会褪灭和产生苦恼的美,就是慈悲和已得解脱的心。慈悲就是无条件、无希求的爱心。已得解脱的心是不受环境和外来因素影响的。慈悲和已得解脱的心才是最真的美。那美中的平和喜悦就是真正的平和喜悦。比丘们,精进地修行吧,那你们便会证得真美。"迦鹿荼离和其他比丘都觉得佛陀这番话非常有用。

    雨季终于过去了。佛陀提议迦鹿荼离和车匿先回迦毗罗卫国通传佛陀即将回去的消息。于是,迦鹿荼离和车匿便立刻准备动身。迦鹿荼离现在已是个稳重祥和的比丘。他知道都城的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都会十分惊奇。他期待着宣布佛陀回乡的消息,但也同时觉得要离开只曾小住的竹林,有点遗憾。

    第45节:重聚(1)

    34.重聚

    迦鹿荼离禀告了大王、王后和耶输陀罗佛陀的归期后,便一个人持着钵,往佛陀回迦毗罗卫国的路上与他会合。迦鹿荼离行着一个比丘安详缓和的步伐。他日行夜息,路上只在小村庄停下来乞食。他所到之处,都告诉当地居民悉达多太子得道回乡的消息。离开迦毗罗卫国九日后,迦鹿荼离便与佛陀和他的三百比丘遇上,一起同行。目犍连、陈如和迦叶兄弟与其他的比丘都留在竹林精舍。

    在迦鹿荼离的提议下,佛陀和三百比丘都在迦毗罗卫国以南三里的尼拘律园度宿。翌日早晨,他们便进城乞食。

    看到三百个比丘穿着衲衣,平和肃静地持钵慢行,城中的居民都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到达的消息,很快便传到宫中。净饭王下令起驾,亲自前往迎接儿子。王后和耶输陀罗则在王宫里焦急地等待。

    当大王的座驾进入城的东部,他们便遇上比丘。御驾车夫首先认出悉达多。"王上,他就在那边!他行在最前,而且他的衲衣比其他比丘的长。"兴奋中,大王也认出那穿着橘黄衲衣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佛陀散发着威严,又像被一环荣光围绕着。他手持乞钵,站在一间破陋的房屋前面。在他的平静专注中,乞食就是那一刻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务。大王见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从屋内出来,把一个细小的马铃薯放到他的钵里。佛陀礼貌地向妇人鞠躬接受了。跟着,他又往隔邻的房子。大王的马车离佛陀还有一段距离。大王叫车夫停下来。他下车行往佛陀。这时,佛陀看见父亲行近。他们向大家走去,大王疾步而行,佛陀依然是平和轻松的步伐。

    "悉达多!""父亲!"那先沙摩罗上前替佛陀拿着他手里的钵,好让他可以双手捧着大王的手。泪水直流下大王满布皱纹的脸颊。佛陀望着老父,眼里充满温暖的爱意。大王明白悉达多已非太子,而是一个很受人尊重的精神导师。他虽然很想拥抱悉达多,但又恐怕这不甚适当。因此,他只合上掌向儿子鞠躬,就像一个国王向一位精神导师行礼一般。

    佛陀转头对舍利弗说:"比丘们都已乞食完毕。请你带他们先回尼拘律园。那先沙摩罗会陪我到王宫里用食。我们午后便会回到僧团。"舍利弗鞠躬后便转身带比丘们回去。

    大王把佛陀端详了很久才说:"我还以为你会首先回家看看家人。谁知道你竟会先到城里乞食。为什么你不回王宫里吃呢?"佛陀对大王微笑。"父亲,我不是一个人回来。我是和一大团人同行的,一团比丘。我也是个比丘,就如其他比丘一样,我也要行乞求食。""但你有必要在这里的贫窘地区乞食吗?释迦族一向都没有人如此做过。"佛陀又微笑。"或许没有释迦族的人这样做过,但所有的比丘都是这样做的。父亲,乞食是一种帮助比丘锻炼谦卑和一视同仁的修行。对我来说,受穷苦人施与一个小小的马铃薯与受帝王的美食供养是无异的。一个比丘是可以超越贫富的界限的。在我的道上,一切都是平等。每个人,无论他是怎样的贫穷,也都可以证得解脱和觉悟。乞食并没有把我的尊严降低。它只是认同所有人的本有尊严而已。"净饭王听得有点呆了。昔日的预言已应验。悉达多真的成了一个贤德之光耀遍天下的精神导师。牵着大王的手,佛陀与他一起步回王宫。那先沙摩罗跟随在后。

    全靠一个侍从因看到比丘而高叫,才引至乔答弥王后、耶输陀罗、孙陀莉难陀和年少的罗罗从露台上看到大王与佛陀这一幕。大王与佛陀快要行近时,耶输陀罗转过来面向罗罗。她指着佛陀说:"爱儿,你见到那牵着祖父的手,将近行到王宫大门的僧人吗?"罗罗点头。

    "那僧人就是你的父亲。跑去叫他吧,他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传授给你。你去问问他。"罗罗跑下阶梯。不到一会儿,他已来到王宫的前院。他跑到佛陀那里。佛陀立即知道这个向他走来的小孩就是罗罗。他张开手臂来拥抱他的儿子。罗罗喘着气说道:"尊敬的僧人,母亲说你有特别的东西传授给我。它是什么?你可给我看吗?"佛陀摸了摸罗罗的面颊,微笑着说:"你想知道我要传授给你的是什么吗?别心急,过一段时间,我会慢慢把它传授给你的。"佛陀一手拉着父亲的手,另一只手拉起孩子的手。他们三人一起进入王宫。乔答弥王后、耶输陀罗和孙陀莉难陀从楼上走下来时,看见大王、佛陀和罗罗进入了御花园。春天的阳光暖得舒服。到处是鸟语花香。佛陀与大王及罗罗在云石的长凳上坐下来。他也请那先沙摩罗坐下。就在这时,乔答弥王后、耶输陀罗和孙陀莉难陀步进花园来。

    佛陀立刻起来行向她们三人。乔答弥王后看上去非常健康。她穿着一件青竹色的纱丽。瞿夷如往昔一般美丽,只是脸上青白了一点。她的纱丽颜色白如新雪。她全没有穿带任何珠宝饰物。佛陀的妹妹,身穿一件金色的纱丽,与她的乌黑眼睛相映成趣。她们几个都合上掌来,向佛陀深深地鞠躬礼敬。佛陀也合掌鞠躬回礼。然后,他才叫唤:"母亲!瞿夷!"听到他叫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她们两个女人都同时哭了起来。

    佛陀拉着王后的手,引领她到凳上坐下来,然后问道:"我的王弟难陀呢?"王后回答说:"他到外面去习武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你认得你的妹妹吗?你说她是否长大了很多?"佛陀端视他的妹妹。他已经七年没有和她见面了。"孙陀莉难陀,你现在已是个少女了!"佛陀跟着行到耶输陀罗面前,轻轻执着她的手。她太感动了,被佛陀执着的手也在颤抖。她被带到乔答弥王后身边坐下。跟着,佛陀自己也坐下来。刚才步回王宫时,大王曾向佛陀提很多的问题。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就是罗罗也一声不响。佛陀望着大王、王后、耶输陀罗和孙陀莉难陀,每人的脸上都泛起了重聚的喜悦。沉默片刻,佛陀说话了:"父亲,我已回来了。母亲,我回来了。瞿夷,你看,我不是回到你身边了吗?"两个女人再一次哭了。她们的眼泪是因喜悦而流的。佛陀由得她们低声饮泣,却叫罗罗来坐在他的身边。他亲切地轻抚孩子的头发。

    第46节:重聚(2)

    乔答弥用纱丽的一角拭干眼泪,望着佛陀笑着说:"你离开了很久啊,超过七年了。你可知道瞿夷是如何坚强的女人吗?""母亲,我一直都很清楚她深宏的勇气。你和耶输陀罗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勇气最大的女人。你们不只给了你们的儿子、丈夫了解和支持,也成为坚强女性的典范。有你们在我的生命中是我的幸运。这令我所做的事更容易成就。"耶输陀罗只是微笑,但没有说话。

    大王说道:"你已告诉我在寻道过程中直至苦修时的一些艰苦经历。你可以给他们再说一遍,然后继续讲下去吗?"佛陀约略地述说他漫长的寻道历程。他告诉他们与频婆娑罗王在山上的相识,以及优楼频螺的贫苦村童。他又提及他的五个同修异行的朋友和在王舍城与比丘们接受的隆重供宴。每人都静心聆听,就连罗罗也一动不动。

    佛陀的语气温和亲切。他没有说太多细节和有关苦行的事情。他用他的话把醒觉的种子种植在他至亲的心里。

    一个侍从走过来在乔答弥耳边细语。王后也同样给他回应。不久,那个侍从在园里准备了用午饭的桌子。食物刚放上去,难陀便出现了。佛陀很高兴地与他招呼。

    "难陀!我离开时你还不过十五岁。你现在已是成人了!"难陀笑着。王后告诫他说:"难陀,正确地向你兄长行礼。他现在是僧人。合掌向他鞠躬吧。"难陀鞠躬后,佛陀也鞠躬向他的弟弟回礼。

    他们一起移至餐桌。佛陀嘱那先沙摩罗坐在他旁边。一个侍婢把水端来给他们洗手。大王问佛陀:"你的钵里有什么食物?""我乞得一个马铃薯,但我发觉那先沙摩罗却什么也没有。"净饭王站起来。"请让我从桌上供奉你俩一些食物。"耶输陀罗替大王拿着大盆的食物,让大王给两位比丘供食。他把香米白饭和咖哩杂菜放进他们的钵内。看见佛陀和那先沙摩罗都专注寂静地吃,其他的人都以他们作榜样。只有鸟儿继续在园里歌唱。

    他们吃过午饭后,王后再请大王和佛陀到云石凳上坐下。一个仆人奉上一盆橘子,但只有罗罗吃它,因为其他人都已沉醉在佛陀的经历里。乔答弥王后比其他人发问得多。当大王听到佛陀形容他在竹林精舍的房子时,他提议替他在尼拘律园也建一间同样的。他又表示他希望佛陀能多留数月,以便对他们宣说大道。乔答弥王后、耶输陀罗、难陀和孙陀莉难陀都欣然同意大王的建议。

    最后,佛陀说该回尼拘律园与其他比丘会合了。大王站起来说:"我想如摩揭陀的国王一般,请你和你的比丘到我的王宫里应供。我也会同时邀请所有王族和政要到来,好让他们可以听你说法。"佛陀表示他很乐意接受这个邀请。他们决定七日后聚宴。耶输陀罗表示希望在冬宫私自设宴款待佛陀和那先沙摩罗。佛陀也接纳她的邀请,但认为最理想的日期,是在大王的供宴后几天。

    大王本想下令用马车送佛陀和那先沙摩罗回去的,但佛陀拒绝了。他解释说他比较喜欢步行。于是,他们全家一起陪同两位比丘步出王宫的外门。跟着,他们便合上双掌,向两位比丘拜别。

    第47节:清晨的阳光(1)

    35.清晨的阳光

    悉达多回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整个迦毗罗卫国。而每天上午在城里缓步乞食的比丘,更给居民确定了这个消息。很多家庭对于供养比丘和听他们说法都显现得非常热烈。

    净饭王诏告人民,命他们在街道上布置旗帜和鲜花,以欢迎佛陀和比丘到王宫受供。他同时立刻安排在尼拘律园建造几间小房子给佛陀和他的大弟子居住。很多人都前来尼拘律园与佛陀和比丘会面。他们都被这位前太子在街头乞食所感动。佛陀回乡已成为城中的热门话题。

    乔答弥和耶输陀罗本想前去探望佛陀的,但因为忙于筹备供僧之宴,所以未能成行。大王准备邀请数千宾客,包括全部政府要员和所有在城中任职的政治、文化以及宗教团体的人士。他又下令全部的供菜都要是素食。

    难陀太子是唯一找到时间去探望佛陀的人。他听佛陀为他解说醒觉之道。他很关心和仰慕他的兄长,也觉得自己对比丘的平静生活十分向往。他甚至询问佛陀他会否适合做一个好的比丘,但佛陀只是微笑。他知道难陀虽然是个有高尚情操和善良心地的青年,但他并没有足够强烈的意义感和责任感。和佛陀一起的时候,难陀就会很想出家。但当他回到宫中时,他所见所想的便只会是他美丽动人的未婚妻卡拉诺莉。有时,难陀自己也很想知道佛陀对他的不羁会有怎样的看法。

    供僧的宴会终于来临了。全城里,包括王宫在内,都布满鲜花彩旗来欢迎佛陀和他的僧团。城里的居民都为欢迎这个民族英雄的回归而忙个不停。乐师在群众排列两旁的街道上演奏着美妙的音乐。每人都极力争取一睹佛陀风彩的机会。乔答弥和耶输陀罗亲自迎迓所有大王邀请的宾客。瞿夷更遵照王后的意思,穿上高雅的纱丽和带上首饰,以示尊重这次的盛宴。

    佛陀和比丘踏着缓和的步伐。当他们经过时,很多人都合掌鞠躬礼敬。父母都让小孩骑在肩上好使他们可以看到比丘。人群中不时传出拍掌和欢呼声。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比丘们继续专注地随着他们的呼吸步行。

    净饭王在王宫的门外迎接佛陀和比丘。他引领他们进入内院。虽然这个年轻僧人曾经是太子,有些人仍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对他如此礼重,但所有的宾客都依然以大王作榜样,合掌向佛陀深深鞠躬。

    佛陀和比丘们都入座后,大王便命侍从把食物献上。他亲自奉侍佛陀。耶输陀罗和乔答弥则指挥仆人侍奉其他的宾客,包括了婆罗门、苦行者和隐士。依着佛陀和比丘的习惯,每人都默默地吃。饭食完毕,当所有的钵都拿去洗净而复还,大王便合着双掌站起来。他礼请佛陀对在座的人开示法要。

    佛陀先静下来一会儿,以感觉一下在座的众宾客。他知道他们对他离开七年的经历感兴趣,于是他便首先把它简述一遍。之后,他便宣说无常、无我和缘起法。他告诉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要修习专注和觉察,使自己可以深入体会一切事物。这样,痛苦才得以终止,才能使他们得到平和与喜悦。他又说拜祭供奉和诵经并不是解脱的有效方法。

    佛陀说教四圣谛:痛苦的存在、痛苦的原因、痛苦的消灭和导致痛苦消灭之道。他申说:"除了生、老、病、死之苦,很多其他的痛苦都是自创的。由于无明与妄见,人所说所做的都往往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痛苦。、愤怒、多疑、嫉妒和气恼都会产生痛苦。这全部是由于缺乏觉察。你们自创的苦恼就像一间火宅,把你们困在内里,不能自拔。向神祷告是帮不了你们重获自由的。你们必须看清楚你们的内心和处境,以能拔除所有的妄见,因妄见才是痛苦的根源。找到了痛苦的根源才能明白痛苦是什么。一旦明白了痛苦是什么,你才可以不为它所缠缚。

    "有人对你发怒,你当然也可以对他发怒。但这只会增加痛苦。如果你是行觉察之道,你便不会以发怒作反应。你会把心平定下来,去寻求那人对你发怒的原因。经深切的察思,你一定可以找到那人恼怒的因由。假如你所发现的,是与你自己的错误行为有关,你一定会愿意承担令他恼怒的责任。如果你发觉自己没错,你便应该尝试找出他对你误会的原因。这样,你才可以帮助他去明白你真正的本怀,而避免再令大家增加痛苦。

    "王上和所有贵宾!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因深切的了解而排除。在觉察之道上,我们以细观呼吸来保持专注。我们以守持净戒来建立定力和达到了悟。戒律是导致平和快乐的生活原则。持戒可以帮助我们更容易集中,因而使我们在生活上可做到更加察觉和专注。

    "专念能栽培出我们照亮自心和处境真性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我们才会真正了解一切事物。

    "有了理解,我们才可以去爱。当我们了解一切,所有痛苦也就可以消解。真正解脱之道其实就是了解之道。了解就是慧。这种了解只可以从深入洞察一切事物的真性而得。戒、定、慧就是导致解脱之道。"佛陀稍停一会儿,然后微笑。他再继续说:"但痛苦只不过是生命的一方面。生命的另一面是美妙的一面。我们一旦看到这一面,幸福、平和与喜悦便唾手可得。当我们的心摆脱了缠缚,我们便可以直接与生命的神奇美好接触。真正掌握到无常、无我和缘起法的真谛,我们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心怀是何等的奇妙了。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身体、紫竹的枝叶、金黄的菊花、清澈的泉水和皎洁的月亮,都是如何的美妙神奇。

    第48节:清晨的阳光(2)

    "因为我们一直被困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我们便失去了对生命美好一面的感觉。当我们破了无明,那无限平和、喜悦、解放以至涅的境界便会显现。涅就是去除贪、、痴。它是平和、喜悦和自由的出现。各位来宾,找点时间去细望一缕清泉或一线晨光。你可经验到平和、喜悦和自由吗?如果你仍是被困于忧恼哀伤的牢狱之中,你便没可能经验到宇宙的奥妙美好,包括你自己的呼吸和身心。我所发现的消除忧悲苦恼之道,是需要去深深体会这些痛苦的真性。我曾与很多其他的人分享此道,而他们也都可以替自己成功地找到此道。"每个人都被佛陀的开示所感动。大王、王后和耶输陀罗的心都充满快乐。他们都希望再多学些关于怎样洞察一切事物的真性,以求得到解脱和开悟。法会之后,大王陪同佛陀和比丘到门外。宾客都一致恭贺大王有一个有这样成就的儿子。

    尼拘律园很快便被改建成为一所寺院。那里的稀古无花果树正好作荫乘凉。很多新的比丘被剃度。又有很多在家人,包括一些释迦族的,都受持了五戒。

    在王后和罗罗的陪同下,耶输陀罗常到尼拘律园探访佛陀。她听佛陀说法,又私底下请教佛陀有关修行与扶弱助贫的关系。佛陀教她怎样修习观息和禅定以达至心里的平和喜悦。她也明白到如果没有平和喜悦,是很难真正帮助别人的。她学会了要用深切的了解去增加自己的爱心。她又很高兴地发觉自己可以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同时锻炼自己的觉察力。平和喜悦是可以在工作之中获得的。途径与目的其实并不是两回事。

    至于乔答弥王后,她也在修行上有着很大的进步。

    第49节:莲愿

    36.莲愿

    耶输陀罗王妃在宫中宴请佛陀、迦鹿荼离、那先沙摩罗和王后共餐。之后,她邀请他们一起前往她时常扶助贫童的小村庄。罗罗也与他们一起去。耶输陀罗带他们到那棵佛陀孩提时初次在下面尝试静坐的蕃樱桃树。佛陀慨叹时光飞逝,二十七年前的事仿佛昨天发生一般。经过这么多年,树已长得很大了。

    耶输陀罗招来了一大群儿童到树下。她告诉佛陀他从前在这里认识的儿童,已经全部成家立室,有他自己的儿女。这时围在树下的儿童,年龄由七岁至十二岁。佛陀来到时,他们都立刻停止玩耍,分站两旁让佛陀在他们中间行过。耶输陀罗曾教他们怎样对佛陀合掌作礼。他们放了一张竹凳在树下给佛陀坐,又铺了一张毡在地上给乔答弥、耶输陀罗和其他两位比丘坐在上面。

    佛陀很高兴坐在那儿。这令他想起在优楼频螺和村童一起的时候。他告诉儿童关于牧童缚悉底和给他乳汁的女孩善生。他提及要以深切了解事物来培养爱心,又告诉他们他怎样救了堂弟射下的天鹅。孩子们都兴致勃勃地听着。

    佛陀招手叫罗罗坐到他的跟前。接着,他告诉他们一个过去世的故事。

    "很久以前,一个叫弥伽的青年住在喜玛拉雅山脚。他为人勤奋善良。虽然身无分文,却依然出发入城,希望有机会读书。他只带了手杖、帽子、水壶、一件外衣和身上穿着的衣服起程。沿路上,他在农村里替人家工作以赚取工钱或饭食。他来到提婆波帝城的时候,已储起了五百块铜钱。

    "他入城的时候,发觉城里似乎正在筹备着什么庆典。于是,他决定向路人查明究竟。就在这时,一个手里持着一束半开莲花的美丽少女在他身旁走过。

    "弥伽向她询问:'请问今天有何庆典?'"那少女答道:'你一定不是提婆波帝的人,否则你一定知道今天是开悟了的大师燃灯佛莅临之日。据说他如火炬般替众生燃亮着大道。他是伽摩陀大王之子。他曾出家寻求真理,现在已得道归来。因他的大道光明耀世,所以这里的人便大事庆祝,以表示对他的尊崇。'"听到有开悟的大师前来,弥伽感到欢喜不已。他很希望给他一些供奉和请求被纳为徒。他问那女子:'你买这些莲花要多少钱?'"她望着弥伽,觉得他是一个挺聪明细心的青年。她答道:'我只买了五朵,其他两朵是从我家的池塘采的。'"弥伽再问:'那你付了多少钱买五朵?'"'五百铜钱。'"弥伽想给她五百铜钱买下她的五朵莲花作为给燃灯佛的供养。但那女子不肯,她说:'我买这些花是希望自己作此供养。我没打算把它转卖给别人的。'"弥伽希望游说她。'但你还可以把池塘摘来的两朵作供啊。我求你让我买那五朵吧,我很希望有一点东西献给大师。这是一生难遇的机会,如果你肯让我买你的花,我一定永生感谢。'"那女子只望着地上,没有作答。

    "弥伽再恳求她。'你让我买那些花的话,我甘愿为你做任何的事。'"那女子有点儿窘。她等了很久才望上来,说:'我不知道我们前生曾有什么因缘,但我遇到你的一刻,已经爱上了你。我虽然见过不少男子,但心里从未像现在的荡漾。我是可以给你这些花朵的,但你要答应我今生以至生生世世,都让我做你的妻子。'"她把这些话非常快速地说出来,说完时差点喘不过气。弥伽不知怎样回应。经过一会儿的沉默,他说:'你很与众不同,而且十分坦诚。我初遇见你时,也觉得心里有点特别的感觉。可是,我正寻求解脱之道。如果我成了婚,修道的时机成熟时,我便难免有所障碍。'"女子答道:'你如果答应娶我为妻,我便立愿当你修道时机成熟时,一定不会妨碍你离去。相反的,我更会尽力成就你的道业。'"弥伽很高兴地接纳了她的要求,并且与她一起去找燃灯佛大师。人群的挤拥使他们没法看到前面。但单是看到大师一眼,便足以使弥伽相信他是彻悟的觉者。弥伽万分喜悦,并发愿自己也有一天要达到开悟。他设法行近大师以能献上莲花,但人群实在太汹涌,他没法移动。不知如何是好,他唯有把莲花向着燃灯佛的方向抛去。说也神奇,那些花刚好落在大师的臂上。弥伽庆幸自己的诚心有感应,而那女子亦请弥伽替她把她的莲花抛去。她的两朵花,也同样落在大师的手上。燃灯佛大声呼问,谁把莲花抛来,并请他们出来。于是群众让弥伽和那女子上前。弥伽和女子手牵手向燃灯佛鞠躬礼敬。大师望着弥伽说道:'我看到你心里的真诚,也知道你有决心修道以达至开悟来拯救众生。别担心,终有一天在你的未来世,你是会如愿以偿的。'"跟着,燃灯佛又望向弥伽身旁的那女子,对她说:'你将会是弥伽今生及所有未来生的知己。谨记你的愿言。你要帮助他达到他的愿望。'"弥伽和女子都深受大师的感动。他们开始勤修觉者燃灯佛教导的解脱之道。

    "孩子们,在那一生和接下来的多生多世,弥伽和那女子都成为夫妇。当丈夫要离开往寻精神之大道,他的妻子便竭尽所能去帮助他。她从来没有妨碍丈夫。因为如此,她的丈夫也就对她感激不尽。最后,他真的成就大觉者,一如燃灯佛多世前所预知。

    "孩子们,名和利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名利消逝得很快。了解和爱才是世上最宝贵的。如果你们对事物有深切的了解和去爱,你们便会领略到快乐。因为有了解和爱,弥伽和他的妻子多世中都共享着幸福快乐。有了解和爱,一切都能成就。"耶输陀罗合掌向佛陀鞠躬。她被感动得流下泪来。她知道这故事虽然是说给孩子们听,但佛陀其实是特别说给她听的。这是向她道谢的方法。王后望着耶输陀罗。她也明白佛陀说这故事的意思。她把手放到媳妇肩膀上,告诉小童:"你们知道弥伽在这生是谁吗?他就是佛陀。就在这一生,他成就了正觉。但你们又知道谁是弥伽今生的妻子吗?她就是你们都已熟悉的耶输陀罗了。也是有赖她对丈夫的了解,悉达多太子才能追随着他的大道而证得醒觉。我们是应该多谢耶输陀罗的。"小孩一向都喜欢耶输陀罗。他们现在转过身来向她鞠躬以表示对她的敬爱。佛陀也被这情景打动。他站起来,与迦鹿荼离和那先沙摩罗两位比丘慢慢步回寺院。

    第50节:新的信念(1)

    37.新的信念

    两星期后,净饭王请佛陀到宫里与家人吃饭。舍利弗也同时被邀请。乔答弥王后、耶输陀罗、难陀、孙陀莉难陀和罗罗全都在场。在一家人的亲切气氛下,佛陀给他们说教怎样随着呼吸观息,如何向心内细察自己的感受和行禅坐禅的方法。他一再强调,如果在日常生活里修习细察专念,他们便可以超越生活上的担忧、烦恼和困扰。

    罗罗坐在舍利弗的身旁,把一只小手放在老比丘的手里。罗罗很喜欢舍利弗。

    当佛陀和舍利弗要返回寺院时,一家人都一起陪同他们行到大门。看见佛陀要合掌向各人道别,难陀便替佛陀拿过钵来。之后,佛陀没有及时把钵拿回,难陀感到有点奇怪。于是,难陀只好跟着佛陀步回寺院,希望找个适当的机会把钵还给他。当他们抵达寺院,佛陀却问难陀是否在寺里住上一个星期,以能深入了解一些比丘的生活。难陀一向敬爱长兄,因此便欣然答应。其实他也是真的有点向往比丘的闲恬生活。一个星期过后,当佛陀又问他愿不愿意在佛陀的带导下出家数月,难陀也绝无犹疑地答应了。佛陀请舍利弗替难陀授戒和给他基本的指示。佛陀曾与大王商讨过让难陀短期出家的事,大王也同意。难陀虽然是个良好青年,但却缺乏做未来君主的坚毅性格和决心。佛陀认为他能帮助难陀建立清醒的思维和坚决的意志。大王也十分赞同。

    可是,不到一个月,难陀便开始忆念他的未婚妻,美丽的罗芭达·卡拉诺莉。虽然他极力隐藏他的思念,但佛陀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感受。一天,佛陀对他说:"如果你想达到你的目标,你首先必定要克服你对感情的牵挂。把你自己全然投入修行和锻炼你的心念吧。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成为一个服众的君主。"佛陀又嘱舍利弗安排别让难陀到卡拉诺莉居住的地区乞食。难陀获悉后,心里真的对佛陀又感激又怨恨。他知道佛陀能看透他的思想和需要。

    罗罗很羡慕叔叔可以在寺院里居住。他也很渴望自己可以这样做。但当他请求母亲允许时,母亲只抚着他的头,告诉他要待他长大很多之后才可以成为比丘。罗罗问他母亲怎样才可以快些长大时,她便告诉他要每天吃得好和做运动。

    一天,当耶输陀罗看到比丘们在王宫附近乞食时,她便对罗罗说道:"你为何不到下面叫声佛陀?再问问他有什么要传授给你。"罗罗跑到楼下。他很爱母亲,但也爱父亲。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和母亲一起而没有和父亲生活过一天。他很希望能像难陀那样,可以在佛陀身边。他跑过前院冲出南门,直至追上佛陀。佛陀笑着把手伸出来。虽然春天的阳光已开始热烈,但罗罗感到自己有父亲的爱和荫庇保护。他抬头望着佛陀说:"在你身边很凉快啊。"耶输陀罗在露台上看到他们。她知道佛陀会答应让罗罗这天跟他回到寺院。

    罗罗问佛陀:"你要传授些什么给我?"佛陀说:"你来到寺院,我便亲自传给你。"当他们回到寺院,舍利弗把自己的食物分一些给罗罗。罗罗静静地坐在佛陀和舍利弗中间吃着。他很高兴见到他的叔叔难陀。佛陀告诉他可以在舍利弗的房子过这一夜。所有的比丘对他都很热情,使他真想在寺院永远留下来。但舍利弗对他解释说,如果他想留下来,他首先要成为比丘。罗罗拉着舍利弗的手,又问他佛陀可否让他受戒。当他亲自问请佛陀时,佛陀点头首肯,便嘱舍利弗给这个男孩剃度。

    舍利弗最初还以为佛陀只是开玩笑。但当他见到佛陀的肃穆表情,他便这样问:"但师傅,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孩,怎样当比丘?"佛陀回答:"我们可以训练他,替他准备将来受具足戒。现在就先让他发愿成为初学僧吧。他可以负责在坐禅时替比丘赶走来搔扰的乌鸦。"舍利弗替罗罗剃头,又给他授三皈依。他教罗罗持四戒:不杀、不盗、不妄语、不喝酒。他拿自己一件衲衣,改成适合罗罗的大小,然后又教他怎样穿衲衣和持钵。罗罗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型的比丘。他跟舍利弗睡在同一房子里,每天又随着舍利弗到邻近的村庄乞食。虽然上了年纪的比丘都是日中一食,但舍利弗恐怕罗罗在这个当长的时期缺乏足够的营养,因此给他晚上多吃一餐。在家的徒众也特此为小比丘带来乳汁和多一点的食物。

    当罗罗披剃的消息传到宫中时,净饭王很不高兴。大王和王后都很挂念罗罗。他们起初只以为罗罗到寺院小住几天,他们没想到他竟然留在寺院当小学僧。没有了孙儿在家,他们都感到异常寂寞。耶输陀罗则是悲喜交集。虽然她也十分惦念儿子,但却对儿子可以与父亲相隔多年后有机会亲近,感到很是安慰。

    一天下午,大王与王后及耶输陀罗一起乘御驾前往寺院。佛陀出来亲迎。难陀与罗罗也出来向他们问安。罗罗兴奋地跑到母亲的怀里。耶输陀罗亲切地拥抱他。跟着,罗罗又过去亲亲祖父母。

    大王向佛陀鞠躬后,便用稍有不满的语气对他说:"你当初出家的时候,我已饱受煎熬。不久前,难陀也离开了我。我实在不可再忍受失去罗罗了。一个如我一般以家庭为重的男人,父子和爷孙的密切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你离开的时候,我皮如刀割。皮破之后,刀已割到肉里。肉烂之后,现在刀已入骨。我真认为你要对你的所为重新考虑。我希望你将来未获人家父母批准,便不应替小童披剃啊。"佛陀尽量对大王安慰,重复解释无常无我的真理。他提醒大王唯有不断修习觉察专念,才是摆脱痛苦之门。现在难陀和罗罗都有这个机会了。佛陀劝喻他的父亲应该替他们高兴,更鼓励他自己也在日常生活中好好修习觉察之道以达至真正快乐。

    第51节:新的信念(2)

    大王觉得舒服了一点。乔答弥和耶输陀罗也都被佛陀这番话安定过来。

    当天稍后,佛陀对舍利弗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没有小童父母的批准,不要接纳他们加入僧团。请加进僧规里。"时间过得很快。佛陀和他的僧团已在释迦国逗留了六个多月。比丘的数目已增加至五百名,而在家众更难计其数。净饭王又再给僧伽一块土地建寺。这就是在城北悉达多太子的故宫以及围绕着那里的敞大园林。舍利弗尊者安排了一众比丘在那里组织僧居。这新建的精舍替释迦国奠下了道场的基础。

    佛陀希望可以赶回竹林精舍结夏安居,因为他曾这样答应那里的比丘和频婆娑罗王。佛陀离开前,净饭王最后宴请他一次,并希望他能再为一家人和释迦族的成员说法。

    佛陀利用这次开示说教如何在政治上行道。他说大道能光明政界,帮助当政的人带来社会的平等与公正。他说:"修行大道会令你增长智慧和慈悲,因而使你对民众治理得更好。你全不需要靠暴力,都可以为国家带来和平幸福。你不用对人施行处决、酷刑或囚禁,也不需要充供财物。这并不只是一种理想,而是真正可以实现的。

    "当一个政治家具备足够的智慧去了解和爱,他才可以看到苦困、悲哀和压迫的真相。这样的人,才能有方法改革政制以拉平贫富的悬殊和终止施压。

    "朋友们,政魁和统治者应该做好榜样。不要生活在舒适的温床里,因为财富只会成为你与人民间的壕沟。这些纯朴而健康的生活,把时间服务人群,会比花在无聊的享受上更有意义。一个不做好榜样的领袖,是不会获得民众的信任和支持的。如果你爱惜和尊重你的人民,他们也会爱戴和尊敬你。仁政与严法之治不同。仁政不倚赖惩罚。依照醒觉之道,仁政才可导致真正的幸福快乐。"净饭王与在座众人都留心地聆听。佛陀的王叔-提婆达多和阿难陀的父亲-斛饭王爷说道:"如你所形容的仁政,固然很美好。但我认为只有你才具备这样的贤德性格来实现此道。你怎不留在迦毗罗卫城来帮助释迦国革新政制,以带给所有人民和平、安稳和快乐呢?"净饭王补充说:"我已经年老了。假若你真的留下来,我必定立刻让位予你。以你的德行、诚信和才智,我肯定万民都会在你背后支持。我们国家的振兴便指日可待了。"佛陀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笑。慈和地望着老父,他说:"父亲,我已不再是一个家庭、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的儿子。我现在的家庭就是众生,我的家乡就是大地,而我的岗位就是有赖所有人包容的僧人。我选择了这条道路,并不是政途。我认为这是我最可以为众生服务之道。"乔答弥王后和耶输陀罗都知道她们不适宜在这种场合里发表意见,但她们都被佛陀的话感动得涕泪俱下。她们都知道佛陀所说的很对。

    佛陀继续对大王和在座人等宣说五戒,以及怎样把它实行于社会和家庭中。五戒是幸福家庭和平定社会的基石。他把每一戒条详细解释之后,作此结语:"假如你想人民团结,你必先得到他们的信任。如果政界领袖都受持五戒,人民的信任必定增长。具备了这等信任,国家自然事事能成。和平、幸福和社会平等必可保证。创造以觉察为本的生活吧。过去的教理和主义未能建立信任,更没有鼓励人人平等。让醒觉之道供献一条新道路和新信念吧。"佛陀答应他们这次前往摩揭陀后,一定会在将来的日子再回迦毗罗卫城。大王和众人也为此感到快慰。

    第52节:啊,喜乐(1)

    38.啊,喜乐

    离开释迦国,佛陀进入了北部的萨罗。他有一百二十名比丘同行,其中包括很多贵族背景的年轻人。他们在末罗族的阿奴毗耶城附近一个森林歇息。与佛陀伴行的,有舍利弗尊者、迦鹿荼离、难陀和学僧罗罗。

    佛陀离开迦毗罗卫城不到一个月,释迦王族一富有人家的两个儿子,都欲受戒为比丘。他们名叫摩男拘利和阿耨楼陀,他们也是佛陀的堂兄弟。他们拥有三大豪宅,供三个季节之用。最初是摩男拘利希望追随几个比丘的朋友出家为僧。但当他知道弟弟也有此意,他便改变初衷。因为摩男拘利家里只有两个儿子,他认为全去出家有点不对。于是,他便宁愿弟弟得偿所愿,让他去向母亲请准。但当阿耨楼陀禀请母亲时,他母亲大力反对:"我一生中的快乐就在儿子身上。我绝对不能忍受你出家的。"阿耨楼陀提醒母亲当时出家的贵族大有人在。他又告诉母亲,修行不只能令那出家的人平和快乐,更可使家庭社会都融洽。因为阿耨楼陀曾在尼拘律园参加过多次佛陀的法会,所以他能言善辩地给母亲解说。最后,他的母亲说:"很好,我就让你去吧。但有一个条件你要先做到,那就是要你的好朋友巴帝耶也同意跟你一起当比丘。"他母亲十分肯定巴帝耶是不会愿意当比丘的。他在朝廷里任职高位。他的权位和名望都是一般人很难舍弃的,更何况是为了过那种清贫的比丘生涯。但阿耨楼陀绝没有浪费时间。他立刻去找他的好朋友。巴帝耶是北方整个省份的总督,有很多军队在他统领之下。他自己的府邸也守卫森严。他的办公总部更是不断有重要人物进出。

    巴帝耶以阿耨楼陀为贵宾接待。

    阿耨楼陀告诉他说:"我想出家追随佛陀为比丘,但你却是我不能这样做的原因。"巴帝耶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我哪有阻止你当比丘?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只会尽量成全你。"阿耨楼陀于是申明他的处境。最后,他说:"你刚才说你愿意成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你也当比丘去。"巴帝耶觉得被难倒了。他并非对佛陀醒觉之道不动心,其实他早已对比丘的生活向往,只是暂时没有可能罢了。他答道:"七年后,我便会当比丘,你等着吧。""七年的时间太长了。都不知道我那时还活着没有。"巴帝耶又大声笑起来。"你为何这样悲观?好吧,就给我三年,那时我一定会去当比丘。""就是三年时间都太难耐了。""好吧,那七个月吧。我需要时间安排家里的一切,又要找人代替我处理政务。""为何一个准备出家的人,需要那么多时间打点一切呢?一个比丘应该可以随时放下一切去修行自由解脱之道。等得越久便越容易使自己改变主意。""好了,好了,我的朋友。给我七天才与你出家吧。"阿耨楼陀喜出望外地回家告诉母亲。她做梦也想不到巴帝耶总督竟然这么容易放弃自己的权势高位。她突然感到解脱之道的力量,而较以前更能够接受儿子出家。

    阿耨楼陀更怂恿他的几个好朋友加入他的行列。他们是薄功、金毗罗、提婆达多和阿难陀。他们全都是王族血统的儿子。他们约好一天,在提婆达多的家里集合,出发寻找佛陀。除了阿难陀是十八岁之外,他们全都已届成年。但阿难陀早已获得父亲的允许,让他跟随兄长提婆达多。他们六人乘坐马车来到近萨罗的边境,因为他们听说佛陀正在阿奴毗耶附近。阿耨楼陀提议大家在过境前把身上的饰物全部除下来。他们将项链、戒指、手环等全裹在一件斗篷内,并同意找个穷苦人送了给他。他们留意到路旁有间小型理发店,由一个与他们年纪相若的男子掌管着。他虽然衣着简陋,但样貌端好。阿耨楼陀进去请教他的名字。

    那年轻理发师答道:"优婆离。"阿耨楼陀问优婆离可否指引他们越过边境。优婆离很乐意亲自带领他们。分手时,他们把所有的珠宝都送给了优婆离。阿耨楼陀说道:"优婆离,我们欲追随佛陀为比丘。这些珠宝对我们没用了。我们想把它送给你。这些应该足够让你下半生过得安枕无忧。"几位公子与优婆离道别后,便越过了边境。当这个年轻理发匠把包裹打开,他被闪闪生光的宝石吓倒了。他来自社会的最低阶层,从来都没拥有过一两金或一枚小小的戒指。现在他眼前却是整包的珠宝。但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感到慌张起来。他双手紧抱这包宝石。他一向以来的安全感全然消失了。他知道有很多人是会为得到这些东西而动杀机的。

    优婆离细心反省。那些王族公子都宁舍名位财富以能成为比丘,他们肯定是明白到名位财富所带来的只是危险与忧虑。一念间,他也想放下这包珠宝,跟着这些公子去寻找真正的平和喜悦与解脱。再没有丝毫的考虑,他便将包裹挂到树枝上,任由第一个路过的人拿去。他自己越过边界,很快便赶上几位王孙公子。

    看见优婆离从后走上来,提婆达多很奇怪地问道:"优婆离,你为何跟上来?我们给你的珠宝在哪里?"优婆离喘着气,解释说他已把珠宝留给第一个过路人,并表示他对财物不感兴趣,因而希望加入他们的行列,在佛陀的教导下成为比丘。

    提婆达多笑起来。"你想成为比丘?但你只是……"阿耨楼陀把提婆达多的话打断。"很好!很好!我们很高兴你的加入。佛陀一向的教导是僧伽如大海,比丘则是所有流入大海而与之合一的河川。虽然我们出自不同的阶级,但加入僧团后,我们便是没有任何界线划分的兄弟了。"巴帝耶伸手与优婆离握手。他自我介绍为释迦国北部前总督,又把其他的公子介绍优婆离认识。他们互相行过见面礼,七个人便一起继续行程。

    他们第二天便到达阿奴毗耶,又获悉佛陀正住在城东北两里外一个森林。于是他们直往森林拜会佛陀。巴帝耶作众人的代表,向佛陀道明来意。佛陀首肯接纳他们为比丘。巴帝耶还表示:"我们希望你可以先替优婆离剃度,好让我们先礼他为师兄,以铲除我们之间的所有虚慢和芥蒂。"佛陀也就先替优婆离授戒。因为阿难陀还只有十八岁,他便只好被授初学僧戒,待他满二十岁才受具足戒。现在,除了罗罗,僧团里最年轻的比丘就是阿难陀了。罗罗当然十分高兴见到阿难陀。

    第53节:啊,喜乐(2)

    受戒后仅三天,他们便随佛陀和众比丘前往毗舍离。他们在那里的摩诃婆提园林住了三天。跟着,他们行了十日才到达王舍城的竹林精舍。

    迦叶、目犍连和陈如三位尊者与竹林精舍的六百比丘都很高兴再见到佛陀。频婆娑罗王知道佛陀已回来,更立刻前来造访。竹林精舍的气氛充满欢乐。雨季快将来临,陈如和迦叶尊者都已作好安居的准备。这是佛陀证道后第三次的安居。第一次是在鹿野苑,第二次在竹林精舍。

    巴帝耶在从政之前,曾经全心全意地研究精神生活的学问。现在来到竹林精舍,在迦叶的教导下,他精进专注地修行,把全部时间都用于禅修。他宁可睡在树底而不睡在房子里。一晚,他在树下禅坐时,亲身体验到从未经验过的大喜悦。他不期然地高声赞叹:"啊!喜乐!啊,喜乐!"一个在附近的比丘听到他的高呼,便于翌日早晨报告佛陀。"上人,我昨晚禅坐时,听到巴帝耶比丘高呼:'啊,喜乐!啊,喜乐!'他有可能仍然记挂着他昔日的名位财富,所以我向你报告。"佛陀只是点头。

    午食之后,佛陀作了开示。接着,他请巴帝耶出来,在僧众和在家众前问他:"巴帝耶,你昨晚深夜禅坐时,是否高呼'啊,喜乐!啊,喜乐!'"巴帝耶合掌答道:"师傅,我昨夜的确有这样高声呼唤。""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原因吗?""上人,昔日我为总督,生活在名利权势之中。我到哪里都有四个士兵保护。我的府中日夜有守卫巡逻。但我始终未有一刻觉得安全。我时刻都感到担忧和畏惧。现在却不同了,我可以自由地在森林里坐卧,而全无一点恐惧。相反地,我只觉轻松平和,并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师傅,过了比丘的生活,使我再不觉得有任何放不下的人和物。这给我带来无限的喜乐和满足。我现在就像森林里自由奔放的一只鹿。昨晚在禅坐时,这种体悟使我高呼'啊,喜乐!啊,喜乐!'请原谅我给你和众比丘的骚扰。"佛陀在众人之前称赞巴帝耶:"这好极了,巴帝耶。你已在自足和断执的修行上跨了一大步。你所感受到的安乐是诸天人神都向往的。"在安居期间,佛陀给很多新比丘授戒,其中包括一个很有天分的青年。他名叫摩诃迦叶。摩诃迦叶是摩揭陀首富的儿子。他父亲的财富仅次于国库。摩诃迦叶的妻子是来自毗舍离的迦毗罗梨。他们结婚十二年,两人都很渴望追随精神之道。

    一天清早,摩诃迦叶比他的妻子早起。忽然,他看见一条毒蛇正在他妻子垂在床边的手旁爬过。摩诃迦叶连呼吸也不敢,唯恐把蛇惊吓。那毒蛇不久才慢慢绕过迦毗罗梨的手,爬出房间外。这时,摩诃迦叶才叫醒他的妻子,告诉她刚才的情形。他们一起反省到生命的无常和短暂。迦毗罗梨鼓励摩诃迦叶尽快找位名师学道。他曾听过佛陀的名字,于是便立刻前往竹林精舍。他一见到佛陀便知道他是一位真理的导师。佛陀也很容易便看出摩诃迦叶是个具备异常深度的人,因此给他授戒为比丘。摩诃迦叶告诉佛陀他的妻子也有意出家修道,但佛陀给他的答复是女众出家的时机尚未成熟,因此她要耐心等待,日后有机会再加入僧团。

    第54节:等待天明

    39.等待天明

    雨季后三天,一个名叫善达多的年轻人来访佛陀,礼请佛陀前往萨罗说法,讲解醒觉之道。善达多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商人。他住在波斯匿王统治的萨罗国都城舍卫城。当地的人民都知道善达多是位慷慨的大慈善家,因为他把自己的部分财富用作救助孤寡贫弱。他对人每一分的帮助,都给予自己很多的满足和快乐。那里的人给他起了一个别号"给孤独长者"。

    善达多不时往摩揭陀买卖商品。在王舍城时,他会在妻子的兄长家里投宿。他的大舅兄待他很好,每次都令他住得非常舒适,没有任何短缺。雨季的末期,他正好在他大舅兄家里住。

    但这次与往常不同,他的大舅兄没有为他打点一切。他忙着指挥家人和仆婢准备什么美筵。善达多抵达时,发觉身在一片忙碌之中。他于是便询问他们是否在筹备结婚纪念或忌辰。他的大舅兄答道:"我明天将会宴请佛陀和他的比丘前来受供。"善达多奇怪地问道:"佛陀不是'觉者'的意思吗?""对啊,佛陀就是一位觉者。他是开悟了的大师。他容光四射,妙相庄严。你明天便有机会与他会面。"善达多也不知为何,当他听到佛陀的名字,心里便充满振奋和欢乐。他请大舅兄坐下,要他多说些有关这位大师的一切。大舅兄告诉他,当初是观看街上平和地乞食的比丘促使他前往竹林精舍听佛陀说法的。之后,他便成了佛陀的在家弟子,还在竹林建了数间茅寮供养比丘,使他们不需受日晒雨淋。他一天之内,监察了六十间茅寮的建筑。

    善达多想,或许是前生的宿缘,他总觉得心内对佛陀有着无限的敬爱。他急不可待地等着翌日午间会见佛陀。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地等待天明,好使自己可以大清早先往竹林精舍拜会佛陀。他曾三次醒来看看是否天亮,但每次都仍然是漆黑。再难入睡,他唯有起床。穿上衣服鞋履之后,他便踏出门外。外面迷雾冰冷。他通过湿婆伽门直往竹林去。他到达时,竹叶间刚透射出第一线的晨光。他知道自己渴望着见到佛陀,但心里却又战战兢兢。为了安定自己,他轻声对自己说:"善达多,不要担心。"就在这时,行禅中的佛陀刚好经过善达多身旁。他停下来轻呼:"善达多。"善达多合掌向佛陀鞠躬顶礼。他们一起步回佛陀的房舍,而善达多更问佛陀昨夜睡得如何。佛陀说他睡得很好。善达多则告诉佛陀他因急于前来与佛陀见面,而导至整夜难眠。他又请教佛陀大道之义,于是佛陀给他解说了解与爱心的重要。

    善达多感到非常高兴。他伏在地上请求佛陀纳他为在家弟子。佛陀欣然答应。善达多又邀请佛陀和他的比丘,翌日在他大舅兄家里接受他的供养。

    佛陀浅笑。"我和比丘今天都已被宴请到你大舅兄家里受供。我们没道理明天又再到那里受供吧。"善达多说:"今天是我的大舅兄做主人。明天将会是我做供主。很抱歉我在王舍城没有家宅。我恳请你接受我的邀请。"佛陀微笑答允。高兴之极,善达多鞠躬礼谢,并立刻回去帮大舅兄安排当天的供宴。

    当善达多在大舅兄家里再次听佛陀的开示,他真的感到有无穷的喜悦。佛陀说法完毕之后,善达多亲送佛陀和比丘到门外,然后又立刻赶回准备翌日的供宴。他的大舅兄也热情地帮助他,还说:"善达多,你仍是我的客人,不如就让我安排一切好了。"善达多当然不肯。他坚持要亲自付出一切开支,只让大舅兄帮他做琐碎的工作。

    第二天,善达多再一次听佛陀说法时,心里就像花儿开放一般的感觉。他跪在地上说道:"佛陀上人,萨罗的人民还未有机会欢迎你和僧伽到那儿为他们讲说醒觉之道。恳请你考虑我现在的邀请,前来萨罗一段时间吧。请向萨罗的人民示现你的慈悲。"佛陀答应与他的大弟子磋商后,会在数日内给他答复。

    几天后,善达多造访竹林精舍时接获喜讯,知道佛陀已决定应他的邀请到萨罗一行。但佛陀想知道在舍卫城附近有没有适当的地方可供这么多的比丘居住。善达多答应一定会找到适合的地方,并会供给他们一切的所需。他又提议舍利弗尊者先行与他到萨罗,以协助他筹备迎接佛陀的大驾。佛陀问舍利弗的意见如何,舍利弗表示乐意跟善达多先行一步。一个星期后,善达多来到竹林与舍利弗会合。他们一起出发,渡过恒河,到达毗舍离。在这里,他们获得阿摩巴离的接待,并下榻在她的芒果园。舍利弗告诉她,佛陀将会在六个月后与比丘们路经毗舍离前往萨罗。阿摩巴离表示她到时定会尽地主之谊,给他们供应食物和地方居住。她还告诉舍利弗和善达多,能够这样做实在是她的光荣。她同时又嘉许善达多对慈善工作的不遗余力,并鼓励他致力于请佛陀往萨罗弘法。

    与阿摩巴离道别后,他们沿着阿夷罗跋提河向西北而行。善达多从未步行过这么远的路程,因为他是习惯乘马车的。他们每到一处,善达多都向当地的居民宣布佛陀和僧伽行将路过,并嘱他们要给予僧团热烈的欢迎。

    "佛陀是醒悟了的大导师。准备大事欢迎和庆祝他和僧团的来临吧。"萨罗这个国家地大物博,民生丰裕,一点也不比摩揭陀弱。它的南面以恒河为界,北面刚接喜玛拉雅山脉。各处的人都认识善达多又或知道他的别号"给孤独长者"。人人都很信任他的话,并十分期待早日与佛陀和僧伽见面。每天早上,当舍利弗尊者到外面乞食,善达多都会向居民诉说有关佛陀的事迹。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舍卫城。善达多在家里宴请舍利弗,并介绍他认识他的父母和妻子。他请舍利弗替他们开示佛法。之后,他的父母和妻子都求受三皈五戒。善达多的妻子是个高贵可爱的女子,她名叫补纳洛迦纳。他们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女的分别名叫大妙跋达、小妙跋达和妙摩揭陀。他们的儿子最年幼,名叫迦罗。

    舍利弗每早在城里乞食,夜间则在森林或河边度宿。作为东道,善达多立即四处寻找适当的地方,以供佛陀和比丘居住。

    第55节:黄金铺地(1)

    40.黄金铺地

    善达多访寻的地方之中,最景色优美、恬静怡人的,就是属于陀太子的园林了。善达多认为如果他可以取得此地,这里将会是佛陀来萨罗弘法的最理想地点。善达多谒见陀太子时,他正在款待一位大臣。善达多作礼之后,便坦白地表明来意,欲向太子购买这个园林以供佛陀作道场所用。陀太子不过二十岁。这园林是他父亲波斯匿王一年前送给他的礼物。太子望了望大臣,再转过头来望着善达多回答道:"这个园林是我父亲给我的礼物,我固然对它特别喜爱。你要我割爱的话,除非你把它的地面每一寸都铺上金币。"陀太子这样戏言。他当然没想过这位年轻的商人会把他的话当真。但善达多却这样回应:"我接纳你的开价。我明天会把金币运到园林。"陀太子愕然。"但我只是说笑罢了。我不是真的想把园林卖出的。你不用把金币运来了。"善达多很决断地回答:"尊贵的太子,你是王族的成员,你必须要承担你说过的话啊。"善达多望向正在喝茶的大臣,希望获得他的支持。"大人,我说的对吗?"那大臣点头。他对太子说:"给孤独长者说的是真话。假使你没有提价,那又当别论。但你现在是不能反口的了。"陀太子唯有就范,但他暗地里当然希望善达多不能达到他的要求。善达多与他们礼别。翌日清早,善达多派遣仆人运送很多马车的金币前往园林,并着令他们把全部的地面都盖满。

    看见这么多的黄金,陀太子被吓呆了。他明白到这并非一般的交易。他反问自己为何会有人为买这个园林肯出如此的代价。那佛陀和他的僧团必定很不寻常,才会驱使这个商人这样做。太子于是请善达多告诉他关于佛陀的事情。善达多提起他的师傅佛陀、佛法和僧伽的时候,全身神采飞扬。他答应第二天带舍利弗尊者来见太子。陀太子这时已被善达多述说的有关佛陀的一切打动了。他看过去见到地上的金币已盖了园林的三分之二。正当第四车拉进来的时候,他举起手把它停住。

    太子对善达多说道:"金币已足够了。剩下来的土地,让我送出来作为对你这美好计划的捐赠和参与吧。"善达多很高兴听到太子这样说。当太子见到舍利弗时,被他安稳平和的风度所慑。他们一起前往园林视察,而善达多已决定把这里定名为园精舍或陀,以作为对太子的敬谢。善达多提议舍利弗先住在园精舍指挥精舍的兴建。他和他的家人会每天给他供应食物。善达多、舍利弗和太子三人,一起研究房舍、讲堂、禅堂、茅厕等的建筑。善达多建议在园林入口建一道三重的大门。舍利弗提出了很多有关建立精舍的宝贵意见,因他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他们又选择了一处清幽凉快的地点来兴建佛陀的房子。他们更一起监察开路挖井的工程。

    城里的人很快便听到有关善达多地上铺金以购买太子园林之事。他们又知道将会有一座新建的寺院来欢迎即将从摩揭陀前来的佛陀和僧伽。舍利弗已开始在园精舍说法,而前来参听的人数也与日俱增。虽然这些人都还未与佛陀见面,但他们都已经对他的教化甚感向往。

    四个月后,精舍的工程已接近竣工。舍利弗起程往王舍城以便与佛陀和比丘会合,带他们到园精舍。他们在毗舍离的路上相遇。数百名比丘正在街上行乞。他获悉佛陀和比丘数日前才抵达毗舍离,住宿在附近的大树林。当佛陀问及舍卫城的筹备工作时,舍利弗便一一向佛陀报告。

    佛陀又告诉舍利弗,他留下了陈如和优楼频螺迦叶在竹林精舍看管僧众。他现在同行的五百比丘,将会有二百名留在毗舍离的一带修行。其余的三百位比丘则会随同他前往萨罗。他告诉舍利弗翌日将会到阿摩巴离家中受供养。受供后的一天,他们便会起程前往舍卫城。

    阿摩巴离庆幸有机会给佛陀和比丘在芒果园供食。她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儿子戌博迦因学业的关系而不能出席。在供宴的前一天,她遇到一件奇事。在探访佛陀之后的回程上,她的马车被几位离车族的公子拦截。他们来自毗舍离最有财势的家族,所驾用的车马都比一般的豪华。他们问阿摩巴离赶往何处。当她告诉他们要赶回家去筹备供宴时,这几个年轻贵族提议她放弃宴请佛陀,改请他们。

    第56节:黄金铺地(2)

    他们说:"如果你宴请我们的话,我们愿意付你十万个金币为酬。"他们认为宴请他们总比宴请一个僧人热闹和有利。

    阿摩巴离对此全没兴趣。她答道:"我肯定你们不知道佛陀是怎样的人,否则你们便不会出此狂言。我早已准备好了宴请佛陀和他的僧伽。就是给我整个毗舍离城和它周围的土地,我都会一样拒绝你们。现在烦请你们让开,让我通过。我为明天的宴会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的。"离车公子知难而退,让她通过。谁知道阿摩巴离和他们相遇之后,几位公子都因为阿摩巴离对佛陀的赞颂而引起了他们对佛陀的兴趣。他们决定亲自去找这位大师,看他是什么样子。在大树林的入口下车后,他们步行入内。

    佛陀见到他们,便知道他们都具有慈悲和智慧的种子。请他们坐下之后,他便讲述自己一生寻道的经过。他告诉他们消除痛苦和实现解脱之道。他知道这几个年轻人属于他自己也曾属于的武士阶层。望着他们,他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因此,他对这些青年有热切的了解。

    他们的心扉都被佛陀的话打开。他们发觉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看到自己。他们也明白到名位权势并不可以给予他们真正的快乐。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应行的道路。他们请求佛陀纳他们为徒,又请佛陀和僧伽翌日受他们供养。

    佛陀说:"我们明天已应阿摩巴离之邀。"这时,青年们记起与阿摩巴离的相遇。

    "那我们便在后日给你们供养吧。"佛陀微笑接纳。

    第二天,阿摩巴离邀请了她所有的亲友前往芒果园。她也请了离车族的几位公子前来听佛陀说法。

    翌日,佛陀和一百位比丘来到公子们的宫中。他们被供精美烹调的素菜。公子们更献上园中新鲜的水果,包括了芒果、香蕉和蕃樱桃。饭后,佛陀替他们讲说缘起和八正道。每个人的心都被法理感动。十二位年轻公子请求受戒为比丘。佛陀很乐意接纳他们。当中的奥达陀和善星都是在离车族中极具影响力的。

    晚宴和法会都完毕后,一班公子恳请佛陀下一年来毗舍离居住。他们答应会在大树林建一精舍来容纳数百位比丘。佛陀欣然应允。

    第二天早上,阿摩巴离来访佛陀,表示希望把芒果园赠予佛陀和僧团。答应按纳之后,佛陀和舍利弗以及三百比丘便又向北面出发,前往舍卫城。

    第57节:谁见过我的母亲

    41.谁见过我的母亲

    舍利弗现在已很熟悉前往舍卫城的路径。因为舍利弗与给孤独长者早已培养好沿途居民对佛陀和僧团的好感,所以他们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的欢迎。他们晚间在阿夷罗跋提河沿岸的树林中度宿。日间,他们分成三队前进。佛陀和舍利弗带领第一队,第二队由马胜领导,第三队则由目犍连负责。比丘们一路上都保持着平和安详的步伐。有时,地方居民会聚集在岸边或林中听佛陀说法。

    他们抵达舍卫城那天,善达多和陀太子前来相迎,并带他们到新建成的精舍。看到园精舍的优良设施,佛陀对善达多称赞不已。善达多则谦说这全是舍利弗尊者和太子的功劳。学僧罗罗现在已十二岁。虽然他本来是依止舍利弗为师的,但因舍利弗出外达六个月之久,因此他这段时间便依止目犍连尊者。现在来到园精舍,他又可以再回到舍利弗的管导之下。

    当天,陀太子和善达多为佛陀的光临设宴欢迎。从与舍利弗的接触,太子已对佛陀深深仰慕。他们请了当地所有的居民前来听佛陀的开示。参听的人非常踊跃,其中包括太子的母亲摩利王后和他的十六岁妹妹——跋吉梨公主。对佛陀名闻已久的群众都急欲亲睹他的尊容。佛陀给他们讲说四圣谛和八正道。

    法会之后,王后和公主都茅塞顿开。她们都很想成为佛陀的在家弟子,但又不敢作此请求。王后需要先取得她的丈夫——波斯匿王的同意。她知道大王短期内必有机会与佛陀会晤,而到时他对佛陀的印象必定如自己的一样。波斯匿的妹妹就是频婆娑罗王的妻子。她早于三年前已皈依佛陀的座下。

    当日的法会,也有舍卫城的很多宗教领袖参与。他们大都是为了好奇而来。一部分人在听法后也顿觉心里燃亮,有所领悟。其他的一些,则视佛陀为一个挑战他们信念的强敌。但所有的人都一致认为,佛陀在舍卫城,肯定会为萨罗人的精神生活带来重要的影响。

    宴会和法会都完结后,善达多恭敬地跪在佛陀前面说道:"我的家人与我,以及我所有的亲朋,供送园精舍给你和僧团。"佛陀说:"善达多,你的功德无量。僧团今后便因你而可避免日晒雨淋和蛇虫鼠蚁的侵扰了。这里将会有比丘从四方流入。我知你全心全意护法,希望你也能这样虔诚地修行大道。"第二天早上,佛陀和比丘到城里乞食。舍利弗将比丘分成二十组,每组十五人。比丘在市中的出现,再次掀起了居民对园精舍寺院的兴趣。人人都羡慕比丘平静和悦的举止。

    佛陀每星期在园精舍举行一次法会。参加的人数众多。不多久,波斯匿王便得悉佛陀对当地人的影响了。他虽然忙于国事,没有时间亲往听法。但从朝廷里,他已听到很多有关园精舍和这些来自摩揭陀比丘的消息。一天吃饭时,他自己提起佛陀这个话题,摩利王后便告诉他陀太子对建寺的贡献。大王向太子询问详情,于是太子便细说他所知所见的一切。太子还希望大王批准,让他成为佛陀的在家弟子。

    波斯匿王很难相信一个像佛陀这么年轻的僧人,可以证得真悟。依照太子所说,佛陀只有三十九岁,和大王自己同年。大王认为佛陀的成就不可能会超出那些如富楼那迦叶、末迦利瞿舍梨子、尼干陀若提子和删耶毗罗胝子等长者。虽然大王很想相信儿子所说,但他难免有点怀疑。他决定有机会便亲自会见佛陀,以释疑团。

    雨季将至,佛陀决定在园精舍安居。有了多年竹林的经验,佛陀的大弟子很轻易便把一切安排妥善。在舍卫城,有六十位新比丘加入僧团。善达多又引导了不少朋友成为在家弟子。他们都热烈地支持精舍的活动。

    一天下午,佛陀接见了一个满脸愁容的青年。佛陀获悉这青年的儿子刚于数天前死去,而他这几天都留在墓前号啕大哭,高声呼喊:"我的儿子啊,你往哪里去了?"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佛陀告诉他:"爱里生苦。"那男子反驳道:"你错了。爱并不会带来痛苦,爱只会带来喜乐。"佛陀还未及解说,这个伤心的男子已毅然转身离去。他漫无目的地游荡,直至遇到一群在街上赌博的人,与他们搭讪。他告诉他们与佛陀的会晤,而他们都同意他的说法,认为佛陀不对。

    "爱怎么可能会生痛苦?它只会带来喜乐!你说的对。那乔答摩僧人错了!"不久,这件事在舍卫城传开了,更成了热门的争论话题。很多的精神领袖都非议佛陀对爱的看法。当消息传到波斯匿王的耳里,他一天晚饭时便对王后说:"那人们称为佛陀的僧人,其实未必如想象中的伟大。"王后追问:"你为何这样说呢?有人说他的不是吗?""今早,我听到朝中的官员在议论乔答摩。他们说,他认为越爱得深越是痛苦。"王后说:"如果是乔答摩说的,那必定是真的。"大王不耐,斥责她说:"你怎可以这样说话。凡事都应该经过自己的审察。不要像小孩般尽信老师的话。"王后不敢多言。她知道大王还未亲会佛陀。翌日早晨,她嘱一位婆罗门的朋友摩利佳迦去向佛陀询问此事,并请他作出解释。她请这位朋友把佛陀所说的都小心笔记下来,向她转告。

    摩利佳迦见到佛陀时,便提出王后的问题。佛陀这样回答:"我最近听说在舍卫城有一个妇人的母亲逝世。她过度悲伤至失却常性,到处向人问'有人见到我的母亲吗?你见到我的母亲吗?'我又听说有两个年轻恋人,因女方的父母强迫她嫁给别人,因而双双自杀。这两宗事件已足以证明痛苦是因爱而生起的了。"摩利佳迦对摩利王后重述佛陀的话。这天,当王后看到大王闲着的时候,便问他:"我的丈夫啊,你是否很疼爱跋吉梨公主?""当然啦!"大王答道,心里觉得很奇怪。

    "假若她有不幸,你会痛苦伤心吗?"大王震惊。他突然见到爱之中实隐藏着痛苦的种子。他一向的安全感转变成为忧虑。佛陀的话包含着残酷的真理。这令大王十分困扰,他说:"我一定要尽快探访这个僧人乔答摩。"王后对此甚感高兴,因为她知道大王见到佛陀后,一定会体会到佛陀的教化是与众不同的。

    第58节:爱就是了解(1)

    42.爱就是了解

    波斯匿王单独前往拜会佛陀,完全没有守卫陪同。他只吩咐车夫把马车在精舍的门外停下,让他自己进去。佛陀在他茅房的门前接会大王。互相作礼后,大王对佛陀坦诚地说:"乔答摩导师,人人都称颂你为佛陀,一个证得圆满觉悟的人。但我总是觉得,以你这般年纪而有此成就,实令人难以置信。就是比你年长很多的耆老大师,如富楼那迦叶、末迦利瞿舍梨子、尼干陀若提子和删耶毗罗胝子,他们都未敢自认证得圆满的觉行。就连阿耆多枳舍钦婆罗和迦罗拘陀迦旃延也不例外。你认识这些大师吗?"佛陀答道:"陛下,我听过他们所有的大名,更与其中数位相识。精神境界的证悟不是受年龄影响的。岁月并不是得道的保证。有几样东西是不容低估的——年幼的太子、小蛇、一点火花和年少的僧人。太子虽仍年幼,但他具备了一个国君的宿命条件。一条小毒蛇能在一瞬间致人于死地。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点火花便足以把整个城市化为灰烬。而年少的僧人更可成就无上正觉!陛下,一个有智慧的人是永远不会小觑小太子、小蛇、小火花和小沙弥的。"波斯匿王望着佛陀。他非常欣赏佛陀所说的。佛陀说得那么气定神闲,而内容却精简深奥。大王觉得佛陀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接着便发问最使他焦虑的问题了。

    "乔答摩导师,一些人说你教他们不要去爱。他们说,是你告诉他们越是爱得深,痛苦忧恼便也越多。虽然我可以看到这里面的一点道理,但我对这个看法总是觉得有点不安。没有爱,生命便似乎再没什么意义了。请替我解决这个问题吧。"佛陀亲切地望着大王。"陛下,你问得很好。很多人都会因你这个提问而得益。爱有很多种。我们先要细心认识每一种的爱。生命里很需要有爱的存在,但并非那种基于色欲、情欲、执迷、有分别心和偏见的爱。陛下,有另一种爱,是生命里极之需要的。这种爱包含着慈爱和悲悯心,或叫大慈和大悲。

    "一般人所说的爱,只限于父母子女、夫妇、家属、宗亲和国民的互爱。这种爱的性质都是依着'我'和'我的'的观念而产生,因而是仍然纠缠于执著和分别心之内。人人都只想爱他们的父母、配偶、子女、孙儿、亲属和国民。就是因为被困于执著之中,他们往往在没有事故发生的时候,已经开始忧虑意外降临在心爱的人身上。当意外真的发生时,他们便会大受打击,伤痛至极。至于有分别心的爱,则会产生偏见。人们对于他们圈子之外的人可以变得毫不关心甚或歧视排斥。执著与分别心都是导致自己和他人受苦的根源。陛下,所有人真正渴望着的爱,是慈爱和悲心。大慈或慈爱,是替别人带来欢乐的心量。大悲或悲心,则是替别人解除苦难的胸怀。大慈和大悲都是不求回报的。慈爱和悲心亦不限于对自己的父母、配偶、子女、家属、宗亲和国民。这种爱是遍及所有人和众生的。在大慈和大悲里,没有丝毫的分别、'我的'或'非我的'的成分。正是因为没有分别,因此也就没有执著。大慈和大悲只会导致快乐和减轻痛苦。它们并不会带来忧伤若恼。没有这种爱,生命便真如你说的,没有意义了。有了慈爱和悲心,生命必会充满平和、喜悦和满足。陛下,你是一国之君。假若你实行慈爱和悲心,你的人民必定受惠。"大王低头深思。他再抬起头来问佛陀:"我有家庭和国家要照顾。如果我不爱我的家庭和国家,那我怎能照顾它们呢?请替我阐明这点。""你当然应该爱你的家庭和百姓。但你的爱是可以伸展到他们之外的。你爱你的太子和公主,但这并不是说你便不能关心你国家里所有的年轻男女。如果你这样做,你现时有限的爱心便可以变为全面包容的爱心,而全国的青年就将成为你的儿女。这就是慈悲心的真义。这并不是空谈理想。这是实际做得到的。尤其像你所居之位,就更加轻而易举了。""那别国的青年又如何?""虽然他们不在你国土之内,但这也阻碍不了你对他国的青年像你待自己的子女一般啊。你爱你的子民,并不应构成你不能爱别国子民的理由啊。""但当他们不在我的管辖之下,我又怎能表示对他们的爱护呢?"佛陀望着大王。"一个国家的兴盛与安全,不应该是因为别国的衰弱和动乱而得来的。陛下,持久的太平盛世是有赖所有国家的合作,同步迈向以大众利益为首要的目标。如果你想萨罗能永享太平,又不希望你国内的年轻人战死沙场,你便一定要帮助其他国家保持安定。要真正和平,外交和经济政策必要依从慈悲的路线。在爱护你自己的子民之余,你也要同时爱护和关心其他的王国,如摩揭陀、伽尸、毗提诃、释迦国和拘利耶。

    第59节:爱就是了解(2)

    "陛下,我前一年回释迦国探亲,曾在喜玛拉雅山下住了数天。在那里,我曾深省思索一些以非暴力为原则的制度。我发觉一个国家是可以不靠如监禁或死刑等武力来维持治安的。我曾与我的父亲净饭王商谈过。我现在也借此机会与你分享这些意念。一个培育慈悲心的君主是不需要倚赖武力政策的。"大王惊叹:"妙!妙极!你的话至为感人!你无疑是真正的开悟者!我答应你一定会对你所说的话详加思虑。我将会透彻地领会你教诲的智慧。但现在,请允许我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般的爱,都含有分别、欲念和执著。依你所说,这些都会带来忧悲苦恼。但一个人又怎么可以无欲无执地去爱?我对子女的爱,应该怎样才可以避免忧虑和痛苦?"佛陀答道:"我们得先看爱的性质。我们的爱,是应该给我们所爱的人带来和平和幸福的。如果我们的爱存有占有的私心,我们便不可能给他们平和快乐。相反的,我们只会令他们感觉被困。而这种爱不啻是一种牢狱。当我们所爱的人再无法得到快乐时,他们便会想办法释放自己,以能重获自由。他们不会接受牢狱的爱。这种爱亦会逐渐变为愤恨。

    "陛下,你是否听闻十日前在舍卫城因为私爱而导致的悲剧?当儿子要结婚的时候,这个母亲认为是被人抛弃。她不以儿子娶妻为多得一个女儿,反而觉得失去了儿子和被出卖。她因此由爱生恨,在这对年轻的夫妇食物中下毒,把他们杀死。

    "陛下!依觉悟之道,没有了解便不可能有爱。爱就是了解。你不了解便不能去爱。彼此不了解的夫妇,是不会相爱的。不了解的兄弟姐妹也是不会互相爱护。父母子女没有彼此了解,也很难互爱。假使你想你所爱的人快乐,你一定要学习去了解他们的苦恼与期望。当你了解他们,你便可以帮助他们舒解苦恼和达成愿望,这才是真爱。如果你单是要他们跟随你的意愿而忽略了他们的需要,这便决不是真爱。这只是占有和支配别人的欲望,以及试图满足自己需要的错误方法。

    "陛下!萨罗的人民都有他们的苦恼和愿望。如果你能了解这些,你便是真的爱护他们。朝廷里百官也有他们的苦恼和愿望。你了解他们的苦恼与愿望,便可带给他们欢乐。为此,他们便会一生都忠心于你。王后、太子和公主都有他们的苦恼和愿望。你了解他们的苦恼和愿望的话,便一定可以令他们快乐。当每人都享受着平和、幸福和喜悦的时候,你自己也就会知道什么是平和、幸福和喜悦。这就是醒觉之道上,爱的定义了。"波斯匿王被深深感动。一向以来,没有一个精神导师或婆罗门教士能打开他的心怀,使他对事理能够有如此深入的体会。他想,这位导师的光临实在是国家的福气。他希望成为佛陀的弟子。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对佛陀说:"我很感激你赠给我多方面的至理明言。但我仍有一件事困扰着我。你说基于执欲之爱会带来痛苦烦恼,而基于慈悲之爱可带来平和幸福。我虽然看到慈悲之爱的无私和不自利,但我仍认为它会有痛苦烦恼。我爱我的人民,当他们受到如风灾水患等天然灾害的摧残时,他们的痛苦,我也感同身受。我相信你也会有这样的反应。你看到别人生病或死亡时,你一定也感到痛苦。""又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你将会更深入地了解慈悲的本性。首先,你应该知道因执欲之爱所带来的痛苦要比因慈悲带来的痛苦多上千倍。有两种痛苦需要辨别——一种是完全没用并且纷扰身心的;而另一种则是滋长关怀和责任感的。在面对别人受苦的情形时,基于慈悲的爱,可以供给我们作出正面反应的能量。而基于执欲之爱,则只会制造多一些焦虑和痛苦。慈悲实在是最有效的救援行动的能源。大王!慈悲是必要的。慈悲心所产生的苦痛,是一种有能力帮助别人的痛苦。任何不能体会他人痛苦的人,根本不屑为人。

    "慈悲是了解的果实。修习觉察之道就是要体证生命的实相。这实相就是无常。一切都没有永恒和个别的自体。一切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当一个人看清事物的无常之性,他的视线便会变得平静和谐。无常的存在不会为他的身心带来困扰。因此,慈悲所引致的痛苦感觉,没有其他痛苦来得沉重苦涩。慈悲之苦只会增加一个人的力量。大王!你今天已闻得解脱之道的基本纲领。改天,我会再和你分享更多的法要。"波斯匿王的心里充满谢意。他起来向佛陀鞠躬顶礼。他知道他很快便会要求佛陀纳他为在家弟子。他又知道摩利王后、陀太子和跋吉梨公主都已经对佛陀非常敬重。他希望一家人可以同时被接受。他还知道自己的妹妹毗提醯和妹夫频婆娑罗王,都已皈依佛陀。

    那天晚上,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都留意到大王的转变。他似乎比平时平和喜悦。她们知道这必定是与会晤过佛陀有关。虽然她们很想问大王有关他这次与佛陀的会面,但她们又认为等大王自己告诉她们会更为适当。

    第60节: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咸的(1)

    43.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咸的

    波斯匿王到园精舍的访问,惹起了很多人对精舍的兴趣,同时也提升了佛陀僧团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朝臣都留意到大王没有一次错过每周举行的法会,因此他们也开始跟他一起参加。他们有些是出自对佛陀教化的仰慕,但一部分便只是为了讨好大王而这样做。来访园精舍的知识分子和年轻人与日俱增。在安居的三个月内,就有一百五十位年轻人在舍利弗座下受戒为比丘。一向被大王护持的其他宗教领袖都开始感到受威胁,因而视园精舍为眼中钉。在雨季安居结束的典礼上,大王给每位比丘供养新的衲衣,又施济食物和日用品给穷苦的家庭。大王一家人也同时在这次大典中正式接受三皈依。

    安居之后,佛陀和众比丘前往邻近的地区向更多的人弘法。一天,正当他们在恒河附近的村落乞食时,佛陀留意到一个担粪的男子。他是一个"不可接触者",名叫苏利陀。苏利陀早已闻过佛陀和比丘,但今次还是首次见到他们。他十分慌张,自知身上的衣服污秽和臭气熏天。他赶快从路上跑开,走到路旁的河边。但佛陀早已决定要和苏利陀分享大道。苏利陀避开之时,佛陀也跟着他走。舍利弗明白佛陀的心意,于是便和佛陀当时的随从弥伽耶尾随在后面。列队而行的比丘全都停了下来,静默地在那里观看。

    苏利陀真被吓坏了。他急急地把满桶的粪放下,到处找地方回避。岸上站着众多其他的比丘,而佛陀和两位比丘就站在他眼前。苏利陀不知所措,只好合上双掌,站在及膝的河水里。

    好奇的村民全部从屋里出来,走到岸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苏利陀是因为怕自己会污染比丘而回避的。他没有想过佛陀会这样跟上来。苏利陀深知僧团中有很多贵族阶级的子弟。他知道污染了比丘将会是罪无可恕的。他只希望佛陀和比丘会快快回到路上。可是,佛陀就是不走。他向前直行到水边,跟苏利陀说:"我的朋友,请你行近些好让我们谈谈。"苏利陀双掌仍然紧合,申述道:"大人,我不敢!""为何不敢?"佛陀问道。

    "我是个'不可接触者'。我不想污染你和你的比丘。"佛陀答道:"我们修行之道,是没有阶级界限的。你是一个人,就和我们一样。我们绝不怕会被污染。只有贪、、痴才会把我们污染的。一个像你这样和悦的人,只会替我们带来欢喜。你叫什么名字?""大人,我叫苏利陀。""苏利陀,你想像我们一样成为比丘吗?""我可以吗?""为何不可以?""我是个'不可接触者'啊!""苏利陀,我已经解释过,我们所行之道是没有阶级的。在醒觉之道上,阶级不再存在。这就像恒河、耶牟那河、阿夷罗跋提河、萨罗河、牟那河和卢奚多等河流,它们一旦流入大海,便再没有个别的身份了。一个出家修行大道的人,无论他是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或'不可接触者',都已把他的阶级放下了。如果你喜欢的话,你是可以像我们一样成为比丘的。"苏利陀真的很难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把合着的双掌放在额上,说道:"从没有人这样慈祥地对我说话。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假如你肯收我为徒,我发愿会全心全意去实行你的教导。"佛陀将乞钵交给弥伽耶,然后向苏利陀伸手,说道:"舍利弗!来帮我替苏利陀沐浴。我们就在河边给他授戒为比丘。"舍利弗尊者微笑。他把自己的钵放在地上,然后上前协助佛陀。佛陀和舍利弗为他洗擦时,苏利陀感到有点不舒服和不习惯,但他并没有抵拒。佛陀嘱弥伽耶向阿难陀取来一件多出来的衲衣。苏利陀受戒后,佛陀安排他依止舍利弗。于是,舍利弗便带他回园精舍,而佛陀和其他的比丘则继续平和地乞食去。

    当地的居民都亲眼看到这一切。消息很快便传开,说佛陀接纳了"不可接触者"加入僧团。这引起了城内高层阶级的轰动。在萨罗,有史以来都未有过一个"不可接触者"被精神团体接纳。很多舆论都责备佛陀把传统违反。更有甚者,暗示佛陀是在进行推翻体制策动暴乱的阴谋。

    第61节: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咸的(2)

    这些传言从各方面的在家众甚或道听途说的比丘流入精舍。一班大弟子,诸如舍利弗、目犍连、摩诃迦叶和阿耨楼陀等,便与佛陀会商,讨论有关外间的这些反应。

    佛陀说:"我们接纳'不可接触者',其实是迟早的问题。我们所行的是平等之道。我们不承认阶级的存在。我们现在虽然在苏利陀成为比丘这件事上遇到了问题,但我们这历史性的创举实会为后世所铭感的。我们必须要勇于面对这些困难。"目犍连说道:"我们不是缺乏勇气和能耐。但我们如何能够减消众人的敌对态度,以令比丘们无碍修行呢?"舍利弗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继续令人对修行保持信心。我会尽力帮助苏利陀在修行上的进展。他的成功便是对我们最有力的证明。同时,我们也要设法向人们解释我们对平等的信念。师傅,你认为怎样?"佛陀把手放在舍利弗的肩膀上。"你所说的,正是我的心意。"苏利陀受戒所掀起的风波很快也传到大王的耳里。一群宗教领导人要求与大王面谈,以表明他们对此事的不满。他们有力的陈词使大王十分困扰。虽然他是佛陀的忠心弟子,但也要答应调查此事。几天后,他造访园精舍。

    下车后,他独自步入寺院之地。凉荫下的路径,不停有比丘从他身旁步过。大王沿着往佛陀住处的径上走。每遇到一个比丘,他都鞠躬作礼。一如以往,比丘们闲静平和的态度巩固了大王对佛陀的信心。行了一半路程,他看到一个比丘坐在大石上,在松树下给一小群比丘和在家众说教。这个情景十分怡人。说教的比丘年在四十以下,但脸上已散发着很明显的安详和智慧。他的听众无疑是被他所说的话吸引住了。大王停下来聆听之后,也深受感动。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这才继续前行。他希望迟些回来时,能再听这比丘的讲教。

    佛陀在房子外亲迎大王,再请他在竹椅上坐下。互相问好之后,大王便问佛陀那在石上说教的比丘是谁。佛陀微笑着答道:"那是苏利陀比丘。他曾经是担粪的'不可接触者'。你认为他的说教怎样?"大王感到困窘。这个道貌岸然的比丘,竟就是那个担抬粪便的苏利陀!他从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他还未知如何反应时,佛陀再说:"自从第一天受戒,苏利陀比丘便全心全意地虔诚修行。他是一个极其诚恳、聪敏和有决心的人。虽然他只是受戒了三个月,已赚得德高意净的美誉。你会想与这位难得的比丘结识和给他供养吗?"大王坦白地说:"我真的很想与苏利陀比丘会面和给他供养的。大师,你的道理精深奥妙。我从没有遇过如你这样心怀豁达的精神导师。我真的认为没有一个人、一样动物或一样植物,不是因你对他们的了解而受惠的。我告诉你,我今天到来,本来是要向你查问你为何会接纳一个'不可接触者'加入僧团的。但我现在已亲见亲闻,真正的明白了,我不敢再问。你倒不如让我俯伏在你面前吧。"正当大王站起来要俯身伏在地上,佛陀也同时起立,执着大王的手。他请大王再坐下来。他们都再坐下后,佛陀望着大王说:"陛下,在解脱之道上,是没有阶级的。在觉悟者的眼中,人人都是平等。每个人的血都是红色的,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咸的,我们都一样是人。我们应该找个方法给所有的人,让他们体现自己的尊严和潜质。那就是我欢迎苏利陀比丘加入僧团的原因。"大王合掌说:"我现在明白了。我也感觉到你的道业上将会障碍重重。但我也同样知道你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去排除万难。至于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来护持正法的。"大王向佛陀请辞,再回到那棵松树处,希望听苏利陀比丘说教。可惜,他和听众都不见了。大王只可见到数个比丘在小径上专注地慢步而行。

    第62节:原素会重新组合(1)

    44.原素会重新组合

    一天,弥伽耶告诉佛陀,他知道难陀在僧团里很不快乐。难陀曾私底下向弥伽耶透露他是如何地惦念在迦毗罗卫国的未婚妻。难陀说:"我还记得那天拿着佛陀的钵回尼拘律园。我要离开时,罗芭达卡拉诺莉情深款款地望着我说:'赶快回来。我会等你。'我仍很清楚地记得披在她纤肩上那把乌黑秀发的光泽。她的影像时常在我禅坐时出现。每次她在我脑海浮现,我便会对她惦念思忆。我当僧人实在不快乐。"第二天下午,佛陀相约难陀一起散步。他们离开园精舍,往远处湖边的一个小村庄行走。他们坐在靠湖的一巨岩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清澈的湖水。一群鸭子漫游而过。鸟儿在低垂的树枝上歌唱。

    佛陀说:"一些师兄弟告诉我,你不觉得当比丘的生活快乐。这是真的吗?"难陀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佛陀又问:"你是否觉得自己已准备好回迦毗罗卫国去承继王位?"难陀急急回答:"不,不是。我曾告诉所有的人我不喜欢政治。我知道我没有管治国家的能力。我不想继位为王。""那你为何不喜欢当比丘?"难陀又再默然不答。

    "你是否挂念着卡拉诺莉?"难陀的脸上泛红,但仍不做声。

    佛陀说道:"难陀,萨罗这里也有很多艳丽如卡拉诺莉的少女。记得在波斯匿大王宫中的宴会吗?你有见到如卡拉诺莉般美丽的女子吗?"难陀承认说:"可能这里有很多如她一般美丽的女子。但我关心的就只是卡拉诺莉一个。在此生中,就只有一个卡拉诺莉。""难陀,执著可成为修行中的一大障碍。一个女人的美丽可以消失得像玫瑰凋谢般快速。你也知道一切无常。你应该洞视万事万物的无常性。看。"佛陀指着一个在竹桥上拄着拐杖蹒跚而过的老妇。她的脸上皱纹满布。

    "那老妇也必曾是个美人。卡拉诺莉的美貌也将随着岁月消褪。而在同一段时间,你在觉悟之道的修行上,却可为你带来生生世世的平和愉悦。难陀,你看看那边在树上嬉戏的两只猴子。你可能觉得那雌的尖面红股,一点也不好看。但对那雄的来说,它就是世间上最美的猴子。它在雄的心目中独一无二,而雄的更能为雌的出生入死来保护对方。你可以看到——"难陀打断了佛陀的话。"请不要继续说下去。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会把自己更全力地投入修行的。"佛陀对他的弟弟微笑。"你要特别留意观察呼吸。静思你的身体、感受、行念、意识和意识所产生的物像。从你的身体、情感、心和心物上,透彻地视察出生、成长和坏灭等现象的过程。你有何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或舍利弗。难陀,你要谨记,解脱所带来的快乐才是真正无条件的快乐。它是不可磨灭的。你应该以这种快乐为目标而迈进。"天色渐暗。佛陀和难陀站起来,步回精舍。

    园精舍现在的寺院生活已巩固安定。比丘的人数已达五百之多。接下来的年度,佛陀回到毗舍离雨季安居。离车族的公子已把大树林改变成寺院。他们建筑了一座两层高的讲堂,并定名为大林精舍。在娑罗树林中,遍布着小型的房舍。公子们更与阿摩巴离慷慨地赞助这季安居的所需。

    从摩揭陀至释迦国,都有比丘专程来与佛陀一起安居,全部人数达六百。在家弟子也从各方面前来参与,以能接受佛陀的教化。他们带来很多食物供僧,又参听所有的法会。

    雨季刚结束不久一个初秋的早上,佛陀接获消息,知道净饭王在迦毗罗卫国重病垂危。大王特派侄儿摩男拘利王子前来,请佛陀回家见他最后一面。在摩男拘利的特请下,佛陀同意乘马车代步以节省时间。阿耨楼陀、难陀、阿难陀和罗罗与他同行。他们非常匆忙地离开,以至离车族公子和阿摩巴离都未能赶及与他们道别。马车离开后,二百名比丘,包括了许多前释迦族的王孙公子,便开始步行前往迦毗罗卫国。他们都希望能参与佛陀父亲的葬礼。王族的成员在王宫的外门接会佛陀。摩诃波波提立即带他进入大王的寝宫。见到佛陀,大王青白憔悴的面容顿时燃亮起来。佛陀坐在床边,紧握大王的手在他自己的手里。八十二岁的大王枯瘦极了。

    佛陀说道:"父亲,请你慢慢地温和呼吸。微笑啊。这一刻,没有什么比你的呼吸重要。难陀、阿难陀、罗罗、阿耨楼陀和我,都会和你一起慢慢呼吸。"大王逐一望望他们。他轻轻微笑,开始慢慢呼吸。没有一个人敢哭。过了一会儿,大王望着佛陀,问道:"我已清楚地看到生命的无常,又知道如果要得到真正的快乐,是不能让自己迷失于欲乐之中。幸福是从简朴自由的生活而得的。"乔答弥王后告诉佛陀:"过去这几个月,大王生活得非常简单。他真的遵照你的教导。你的教化已把我们这里每个人的生活都改变了。"佛陀仍执着大王的手说:"父亲,看清楚我、难陀和罗罗。看看窗外树枝上的绿叶。生命正持续着。因生命持续着,故你也会持续。你会持续在我、难陀、罗罗,以至所有众生之内。由四种原素而生的住世色身解散后将会不停地重新组合。父亲啊,不要以为身体过去了,生与死便可以把我们束缚着。罗罗的身体也就是你的身体。"佛陀示意罗罗过来握持大王的另一只手。垂死的大王脸上泛起可爱的微笑。他因为明白佛陀的话而对死亡再没畏惧。

    第63节:原素会重新组合(2)

    大王的参谋和朝臣,当时都全部在场。他示意他们上前,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我在位时,一定曾令各位有很多不满。冒犯之处,我希望临死之前得到你们的原谅。"朝臣百官都忍不住流起泪来。摩男拘利王子跪在床边说:"王上,你是一个最贤德公正的国王。我们这里没有人觉得你有任何不对之处。"摩男拘利继续说:"请容我提议难陀太子回迦毗罗卫国继位为王。全国的人民,都会高兴见到你的儿子继位。我保证自己会竭尽全力扶助太子。"难陀望着佛陀,希望他替自己解围。乔答弥王后也望向佛陀。佛陀轻声说道:"父王、各位大臣,请容我跟大家分享我对此事的一点意见。难陀仍未具有足够的能力去当一国之君。他仍需要在修行上再磨炼好几年才可胜任。罗罗只有十五岁,要当国王也是太年轻了。我相信最有资格成为国王的,应是摩男拘利王子。他是个才智兼备,慈悲明理的人。更何况他已为大王的参谋有六年多了。我谨代表王族和国民,恳请摩男拘利王子负起此重任。"摩男拘利合上双掌,提出反对:"我恐怕自己才疏学浅,未能胜任为王。请陛下、佛陀上人和众大臣另选贤能之士吧。"众大臣都齐声赞同佛陀的提议。大王也首肯,并叫摩男拘利到他身边来。他执着摩男拘利的手,说道:"每人都这样信任你。佛陀更对你充满信心。你是我的侄儿,我很荣幸可以把王位传给你。你定会替我们延续百世。"摩男拘利低头鞠躬,遵从大王的意愿。

    大王喜极了。"我现在可以安详地合上眼睛了。我很开心能在我离开这世界之前见到佛陀。我的心里再没有挂虑。我也没有悔疚和苦涩。我只希望佛陀能在摩男拘利初登王位的一段时间,留在迦毗罗卫国帮他一把。佛陀,你的德能将为我国带来百世的安定和平。"大王的声音逐渐转弱。

    佛陀说:"我定会留下来帮助摩男拘利,直至没有需要为止。"大王微弱地浅笑着,目光平和安详。他合上眼睛,别了此生。乔答弥王后和耶输陀罗哭起来了。大臣们也低声啜泣。佛陀把大王的双手折放在胸前,然后示意各人不要哭泣。他教他们观察着他们自己的呼吸。过了一会儿,他建议大家到外殿商讨葬礼的事宜。

    葬礼七天后举行。一千多个婆罗门参加仪典。但净饭王葬礼独特之处,就是在场代表着佛陀之道的五百个身穿橘黄衲衣的比丘。除了传统的婆罗门经诵,大道的经文也被诵读。比丘们诵念四圣谛、无常经、火经、缘起经和三皈依文。他们用摩揭陀文读诵,因为这是恒河以东的民间俚语。

    佛陀缓步绕着火葬的柴薪行了三圈。燃点柴木之前,他说:"生、老、病、死都在每人的生命里必然发生。我们必须每天都在生、老、病、死上思维反省,以使自己不会在欲海里迷失。反之,我们要创造充满平和、喜悦和自足的生命。一个证道的人会用平等心对待生、老、病、死。所有法的真义就是无生无灭、无成无坏、无增无减。"一经燃点,柴木被火焰吞噬。锣鼓声响夹集于唱诵之中。大部分迦毗罗卫国的民众都前来参观葬礼,以亲睹佛陀主持火葬仪式。

    摩男拘利继位后,佛陀继续在迦毗罗卫国逗留了三个月。一天,乔答弥到尼拘律园探访佛陀。她带了几件衲衣来作供,并同时要求佛陀给她授戒为尼。她说:"如果你肯让女人受戒,有很多人将会得益。在我们族中,很多王孙公子都已出家为僧。他们很多都是有家室的。现在,他们的妻子也希望修习佛法,出家为尼。我自己也有此志愿。如果可以这样做,我便高兴极了。这是大王死后,我唯一的愿望。"佛陀沉默了一段时间才说:"这是不可能的。"摩诃波波提哀求道:"我明白这是一件很难决定的事。我知道如果你接纳女性为尼,将会要面对社会上的批评和谴责。但我不相信你是会惧怕这些后果的。"佛陀再次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在王舍城的一些女子也希望受戒为尼,但我认为现时还未是适当的时候。接纳女性加入僧团的条件尚未成熟。"乔答弥再三向佛陀请求,但他的答复始终没有改变。她非常失望地离开了。回到王宫,她把佛陀的反应告诉耶输陀罗。

    数日后,佛陀回毗舍离。他离开之后,乔答弥召集所有希望出家为尼的女人。她们包括一些从未结过婚的女子。她们全部是来自释迦族的。她对她们说:"我十分肯定在醒觉之道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可以证悟和解脱。佛陀自己也曾这样说过。他也曾接纳'不可接触者'加入僧团。他是没有理由不接纳女性加入的。我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我们也可以证悟和解脱。女人是没理由被视为低等的。

    "我建议我们全部剃头,脱去所有华服首饰,穿上比丘的黄袍,然后赤着脚步往毗舍离再请求披剃。这样,我们便可以给佛陀证明,我们是和其他人一样,可以过简朴的生活和修行的。我们会行数百里路,沿途一路乞食。这是我们唯一被接纳的机会了。"她们全都同意乔答弥的说法。她们都认定她是她们的领袖。耶输陀罗微笑,她一向以来都很欣赏乔答弥的坚强和意志。乔答弥并非一个会被困难难倒的人。对于这点,耶输陀罗从昔日与她一起为贫苦大众工作时已曾获得证明。这班女人定了一天,作出行动。

    乔答弥对耶输陀罗说:"瞿夷,你最好暂时不与我们同行。我相信这样会进行得比较顺利。我们成功后,你便可以随时跟上来。"耶输陀罗报以了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