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濯港街处女生子  遇四祖弘忍出家
    话分两头,再说破额山上的植树老人,自从遇见道信禅师点化之后,他随即离

    开了破额山麓向南而行。一天,老者来到濯港小镇,见港边有一年轻貌美的女子正

    在浆洗衣衫。老者停住了脚步,便上前问话:“打搅了这位小姐,请问此地是何地

    名?”“此地名叫‘濯港镇’。”少女彬彬有礼地回答。“请问小姐尊姓芳名?”

    “奴家姓周,小名凤姐。”“天色已晚,我能否到贵府借宿一宵?”老者试探性地

    发问。“奴家中有父亲和兄长,您可前去问他们好了,倘若父亲、兄长等同意老伯

    暂借一宿,有何不可呢?”周小姐若无其事地回答着。

    老翁站在港边沉思片刻,回想起道信禅师在双峰寺时对他的嘱咐:“逢港则住,

    遇周则止”的话,他立刻意识到机遇已经到来。此地名曰“濯港”;这位小姐又道

    她是姓“周”,岂不是正应验和尚所指“逢港则住,遇周则止”的偈语吗?老夫再

    不往前走了,就选定此地……。他主意已定,迅速到濯港镇里去借宿。

    植树老翁在濯港镇借宿后,又回到破额山中。一天,他沫浴更衣坐在茅舍里,

    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三日后坐在椅子上突然去世,家人都感觉十分惊奇,赶忙为

    他操办丧事。

    老翁的遗体收敛入棺后,停放在茅堂中,为了超度亡魂,家人特从黄龄洞里请

    来了高明道士为其依棺念经。

    黄龄洞的道士身穿道袍,手执招魂幡,站在棺前专心致志地念起经文。经文刚

    念有半个时辰,突然一道白光由棺椁中冒出,直射门外,象流星赶月似的往南方疾

    闪而去。道士见状,急忙跑出门外,观察空中白光坠落之处。他见这道光划破长空,

    坠落在濯港附近,便自言自语地说:“老翁已脱离苦海,向人间投胎去了。”家人

    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三跪九叩连拜亡人。

    话分两头,再说周小姐在港边洗完衣服后,回到家中。便将港边有一老翁想到

    家中借宿之事告诉了嫂嫂,嫂嫂回答说:“我家没有看见过老者前来借宿,可能是

    到别人家去了。”姑嫂二人也没在意,这件事慢慢地也就淡忘了。

    时过三日,周小姐和嫂嫂一同来到港边浣衣。她俩刚刚洗了几件衣服时,只见

    一个又红又大的桃子从水中漂流下来,嫂嫂将桃子从水里捞起,仔细一看:啊!还

    是一个新鲜的桃子,又红又嫩,一定味道不错。她擦了擦桃子上面的水珠,递给妹

    妹说:“妹妹,这桃子是好的,还很新鲜,你就把它吃了吧!”周小姐见嫂子将鲜

    桃给她吃,便客气地推让说:“嫂嫂,还是您吃了吧!”嫂嫂说:“傻妹妹,嫂子

    叫你吃你就吃呗!不必客气了。”周小姐见嫂子非常痛爱她,又把自己捡起来的桃

    子让给她吃,也就不再推辞,张开樱桃似的小口吃了下去。这桃子不是一般凡桃,

    乃是护法神将张怀的灵魂摄入桃中,故让凤姐吃下,以便投胎转世。

    周家这对姑嫂关系甚好,可算是濯港镇里姑嫂和睦的楷模。嫂嫂十分贤惠,为

    人忠厚诚恳;妹妹心灵手巧,对嫂嫂非常尊敬,虽然是她亲嫂子,但是把她当做亲

    娘来尊重。二人胜似同胞姊妹,相敬如宾。小姐不论大事小事都要告诉嫂嫂;嫂嫂

    有什么心事也从来不瞒妹妹,坦诚地讲给妹妹听。镇里的邻居都羡慕周家这对姑嫂,

    都称赞周老爷好福气。

    一天夜里,小姐坐在椅子上刺绣花鞋,房里静悄悄的,灯花结成了双蕊,她从

    头上取下银簪拨亮了灯芯,然后又继续刺绣。过了一会,周小姐觉得有些疲倦,她

    倚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一下。突然,她发现眼前闪烁着光亮,定眼一看,只见有一群

    仙女飘飘荡荡地来到她的面前。仙女们将她扶起,搀着她走出后门,来到一所非常

    美丽的果园之中。这果园里也有一群仙女在采果子,其中一位仙女从提篮里拿起一

    个鲜红的桃子送到她的面前说:“请娘娘食用!”周小姐见这位仙女送桃,十分殷

    勤并口称“娘娘”觉得非常诧异便疑虑地说:“这如何使得,仙姑为何称我娘娘呢?”

    仙姑说:“娘娘不必多问,只管将此桃吃了下去,必有后福!”周小姐十分尴尬地

    接过桃子,刚送到嘴边正欲张嘴,谁知这桃子鬼使神差地由手中一蹦,滚进口腔。

    周小姐正想将桃子吐了出来,可是一不小心却咽了一下口水,这鲜桃随着口水“咕

    辘”一下滑进腹中。周小姐囫囵吞桃,自己感到非常惊奇,正想喊叫,她睁眼一看,

    原来自己却靠在椅子上做了一场囫囵吞桃的奇梦。

    周小姐在睡梦中惊醒之后,觉得腹中一阵涨痛,下身湿淋淋的有点不爽,心中

    非常空虚,她只当是梦中幻觉所制,也没有放在心里,又有谁人能够知道这是老翁

    投胎,梦中受孕呢?就连小姐本人也不知其中奥秘,简直是一种“天话”罢了。

    时间又过了五个多月,小姐面色渐渐消瘦了许多。她饮茶如药,食饭如沙,脚

    酸手软,四肢无力,肚子也不知不觉地一天一天地隆起。周父见女儿身体不适请来

    了医生诊治,当医生为小姐切脉时,不觉大吃一惊,半天不敢说话。周老爷问:

    “请问先生,我女儿得了何病?”医生对周老爷微微一笑说:“不要紧,小姐只是

    受点风寒没有什么大病,请老爷放心好了。”周老爷心中觉得有些惆怅,他观察医

    生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笑得也很不自然。心中暗想:这位医生平日医术高明,有手到

    病除之术,为何今日为小姐切脉时左顾右盼心神不定呢?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便

    转身对医生说:“小女面色消瘦好象是有病在身,如果身患有病,请先生直说无妨,

    老夫也好想方设法为女儿医治。”医生见周老爷有些猜疑,便回答说:“老爷不必

    担心,我开一张药方即可医治。”说罢取出纸笔,写了几味草药,然后放在桌上说

    :“小姐病情不重,只要注意休息,吃了我的药后就会好的,请老爷放心。”医生

    叮嘱了一番话后便离开了房间,周老爷送至大门外,客套一番后再回到小姐房中。

    周老爷送走医生返回房中,他从桌上拿起药单一看,上面写的是甘草、二花之

    类的药品,药方结尾时写了“有喜”二字。周老爷看罢犹如五雷击顶,顿时气冲斗

    牛,眼珠一翻,昏死过去。全家人见老爷昏死过去吓得放声大哭,夫人上前抱住老

    爷啼哭不止,又是掐人中穴,又是揉胸……

    过了一会儿,周老爷慢慢苏醒过来,他大喝一声:“把大门关好……”夫人只

    认为老爷是中了邪气得了神精病。

    周老爷坐在椅子上,手拿着药方颤抖地说:“你这小贱人在家不学好,胆敢私

    生怀孕!”周小姐听说自己怀了孕,突然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全家人被这突然的

    遭遇所懵瞎了,都不敢相信小姐怀孕是真的,尤其是周母更是不相信女儿会出现此

    事。“你这贱人竟敢与外人私通奸情,败坏我家门风,快快与我说出奸夫是谁!否

    则老夫要你的性命!”周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呆了,她根本不知道是何缘故,

    自己紧守闺绣,哪有什么私通奸情之事?她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大喊:“冤枉呀冤

    枉!”周父哪里肯信,大声喝道:“若无男人斯混,岂有怀孕之理!今天你若不交

    出情人是谁,休怪老夫无父女之情,定要处死你这伤风败俗的小贱人!”周小姐见

    父亲青红不分,皂白不辨,一口咬定女儿私通奸情,看来休想活命。本欲撞墙而死,

    但是她想到:这不明不白之冤何人为他来昭雪呢?她左思右想,前后仔细地回忆着

    ……

    哭了一阵后,周小姐强忍着悲痛向爹爹诉说情由。她将港边有一老翁借宿、港

    里拾桃嫂让姑吃、三日后夜梦仙女献桃、口称“娘娘”等等之事,从头至尾向父亲

    诉说一遍。嫂嫂也出面劝说公爹,为妹妹进行申辩,证明实有吃桃一事。周父听了

    只是摇头,根本不信,便说:“你这贱人完全是一派胡言,自己不紧守闺房,洁身

    自好,反而玷污天仙献桃,老夫根本不信。这有麻绳一根,钢刀一把,自己赶快去

    了此残身吧!倘若不去寻个短见,留在世上叫我周家如何有脸面见人呢?”周母见

    老爷如此逼杀女儿,啼哭不止,也同儿媳和女儿一起跪在老爷面前,为女儿求情。

    一家人哭得天昏地暗,周父仍不回心转意,执意要强迫女儿自尽。正在这时,门外

    有人敲门,周父命夫人将女儿拉进后房,待他接待来客后再作处置。

    怒气冲天的周老爷,脸色十分阴森可怕。他迈步来到门前,双手打开大门,抬

    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道人向他施礼说:“贫道稽首了。”周老爷愁眉苦脸地

    问:“你这师父到我家敲门叫唤为了何事?”道人说:“贫道云游四海,只因在破

    额山中为一老翁超度亡魂,谁知这位老者生有天性,未等贫道念完经法,他就化成

    一道白光冲向你家。所以,贫道追至你府,有事相告与你,故而敲门叫唤,方才惊

    动了老爷很不应该,请恕贫道无礼。”周老爷听这道人又在讲“天话”很不乐意,

    他不得已地说:“请道长进屋叙话。”道人点了点头,当即同周老爷进门来到堂中。

    此时,周老爷的心情稍微平静,他躬身地对道人说:“请道长坐下喝茶。”周

    老爷顺手将桌上的茶壶提了起来,斟了一杯香茶递给道人手中。道人接过茶杯放在

    桌上,不断地打量周老爷的行动。周老爷问:“道长到寒舍有何事要讲的?”道人

    说:“据贫道观察天象,有一贵人降落于贵府之中,那道白光落在你府,无疑府中

    定出贵人,请老爷一定要精心养育,将来定有报答,千万不可造次!”周老爷听罢

    怒气往上,半天没有吭声,他正在琢磨这道人是否有奸情之嫌。但见这道人用手向

    画在茶壶上的仙鹤一指,霎时,茶壶上的仙鹤展开双翅,活生生地飞了下来。奇怪!

    真是奇怪!仙鹤在堂屋里旋飞一圈,慢慢地变大了,它降落在门前伏在地上。道人

    再不讲话,走上前去骑上鹤背,只见仙鹤拍打着双翅,载着这位道人腾空而起,向

    北方缓缓地飞去。周老爷见状,似梦非梦,慌忙跪下对着空中的道人拜了又拜,心

    中又惊又喜,跪在地上老半天才慢慢地爬起身来向女儿房中走去……

    周老爷一边走;一边在想:刚才这幕稀奇之事怎能令人理解?仔细想来,女儿

    身在闺中,从来未与外人交往过,今日未婚先孕真乃是世间稀奇之事。刚才道人所

    说有一老者化成一道白光投胎我府,即有贵人降生,岂是苍天赐子?昔日曾有简狄

    生契,吞玄鸟之卵而怀孕,玉燕投怀梦孕张说之奇。我女儿虽不能与前贤相比,但

    今朝所见所闻必竟已成实事。我不能一气之下强逼女儿性命,还得要从长计议,留

    她在世让她生下婴儿才是正理,是祸是福由天注定。主意已定,已跨进了女儿的房

    门。

    周老爷来到女儿房中,见母女儿媳等人仍然在啼哭不止,便说:“休要啼哭不

    止,为父放你一条活路就是了,但要立即离开我家,到外面去自谋生路,油盐柴米

    暂由你哥哥相济。”周母见老爷不再强逼女儿自尽,心情也就安稳了许多,便上前

    劝说女儿要好自为之,暂到外面躲避一时,待生下婴儿之后,再作商议。周小姐虽

    然含冤满腹,痛不欲生,但必竟是腹中怀有姣儿,是男是女也是一条性命,如果就

    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伤害自身是小,伤害腹中婴儿性命是大,不管怎样婴儿必竟

    是无辜的。想到这里,他强打起精神,与嫂嫂一起收拾衣服细软,准备外出逃生。

    天色渐渐黑了,周小姐哭哭啼啼地辞别母亲,周母紧紧地抱着女儿放声大哭,

    母女二人哭得天昏地转,难舍难分。站在旁边的哥哥也是以泪洗面泣不成声,他拉

    着妹妹的手在嫂嫂的掩护下走出了周家的后门。嫂嫂望着妹妹的背影依在门框旁泪

    如雨下,她是多么想挽留妹妹与她一起谈心啊……

    周小姐在哥哥的护送下,躲避着周围的邻居和族人,偷偷地离开了周府,来到

    荒郊野外的一座独立的社屋中暂时栖身。十里荒郊的社屋乃是族人所公共的社神庙,

    它是用于族中的人死后,专供祭祀用的场地,平日根本无人去理睬它,因此,社屋

    里总是显得格外阴森可怕。这所社屋年久失修,门窗户扇均是残缺不全,刮风时通

    风,下雨时漏雨。屋内阴暗潮湿,墙脚下杂草丛生,癞蛤蟆经常爬来爬去,睁眼可

    见。一个微弱的青年女子,孤独地住进这孤魂野鬼的社屋岂不使她毛骨悚然?但这

    无路可走的周小姐,也只好住进这座偏僻的“庄园”,隐居“丛林”。

    周小姐的哥哥是个厚道人,他虽然也埋怨妹妹无端地怀了孕,但还是处处非常

    关心这位年轻体弱的小妹妹。他在妻子的安排下,挑来黄丝稻草为妹妹铺床;驮来

    米面为妹妹充饥;买来油盐酱醋送给妹妹度日。不过他来往于社屋之时都是在夜深

    人静之中,目的是为了躲避族人的耳目,免得又节外生枝,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周

    小姐更是人不人,鬼不鬼地住在这里,她夜里出屋拾柴,白天装成乞丐,无人问津。

    有时一连几天她都未吃进一粒米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小姐被折磨得骨瘦如柴,

    头发枯黄,与前相比迥若两人。

    十月怀胎已满,姣儿快要临盆,这一可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十里寒庄无人知

    晓,孤苦伶丁的小姐对姣儿临盆产生了绝念……

    腹中阵阵的疼痛,尤如翻江倒海,银牙咬得“咯咯”直响,还是减轻不了浑身

    的疼痛,她呻吟不得,只是强忍着身子大汗漓淋……

    俗话说:“十月里来小阳春”,这十月金秋,天气确实有阳春之意。这天,天

    气晴朗,风和日暖,万里无云,忽然社屋里传出了“哇哇”的婴儿啼哭之声,原来

    姣儿已经坠下地来。此时,小小的社屋满屋香气扑鼻,万道霞光由小屋溢射出来,

    就连屋顶上的瓦缝里也闪烁着光芒。周小姐已经精疲力尽,她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

    看看坠落在地上的婴儿,振着精神抱了起来,仔细一看,是个男孩。她扯下半幅衣

    襟,包住婴儿的脐带,放在嘴里“咔察”一下咬断了脐带,泪流满面地长叹一声:

    “你这孽崽!害得为娘好苦啊——!”此时,正是隋文帝仁寿二年(公元602年)

    十月二十三日。

    周小姐生下了“咬脐郎”。过了几天后,她用衣襟将婴儿包好放在地铺上,看

    了看婴儿,又想了想自己的身世,真是十分凄凉,一阵热泪夺眶而出掉在姣儿的身

    上。她低头一想:“本来一人生活就难以忍受,现在又添一子怎能将他养活成人呢?

    这个孽崽无父而生,害得奴家未婚先孕受尽凌辱。处女生子成了今古天大奇冤,纵

    然浑身是口,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些莫须有的“浑浊”。既败坏了爹爹的门风,又染

    皂了奴的清白!看来此儿乃是不祥之兆,后患无穷,抚养不得,不如将他抛弃野外,

    了却残生罢了。她主意已定,拆开衣包,抱起赤裸裸的婴儿走出了社屋……

    濯港是黄梅县的腹地,沟河港汊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西通太白湖滨,东连源

    感涉湖,湖港之水直入长江,是个有名的鱼米之乡。在这众多的河港之内,其中有

    一条既长又宽,南北走向的河港,名叫“濯港”。港岸上的民宅沿港而建,自然地

    形成小小集镇——濯港镇。周小姐抱着婴儿走出门外,往港边走去,她走走停停、

    停停走走,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必竟儿是娘的心头肉,她舍不得抛弃婴儿。

    站在门前路上的周小姐,将婴儿紧紧地贴在胸前,看看四周无人行路,心想: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抱走婴儿回去抚养也就救了我儿的一条性命。她想好主意,脱

    下上衣铺在路边,然后将婴儿平放在衣服上面,恋恋不舍地离开婴儿,来到路旁的

    树林之中,躲在那里观看是否有过路人抱走小孩。谁知等候多时,并未有行人路过

    这里。此时,婴儿大声啼哭起来,这哭声就象一把利刃在剜她的心肺一样,她再也

    忍不住了,立即跑到路边又抱起婴儿向社屋走去。

    周小姐抱着婴儿回到社屋门前,突然又停住了脚步。“不可呀不可!”她自言

    自语地说。她的思想在剧烈地斗争着:这个无父的孩儿怎能把他扶养呢?如果让人

    知道,岂不要淹死在唾骂的口水之中?还是要忍心丢掉!她又转身上路了。

    象发了疯似的周小姐时哭时笑,抱着婴儿操小路向港边走来,坐在港边怀抱着

    婴儿,对着港水几次欲与姣儿同归于尽,但她又冷静地想: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

    死去呢?还是要丢掉这孽崽。当刚刚举起婴儿时,双手早已瘫软下来。“不……不

    能……杀掉亲生骨肉……”,她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闭着眼睛将婴儿抛

    进了港中。“哇哇哇……”婴儿的啼哭随着港水的流逝,声音慢慢地湮没在港水之

    中……

    望着婴儿随波逐流,越流越远,她象被人用钢刀猛地刺进心脏一样大叫一声

    “儿呀——”一下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待她苏醒过来时,太阳已经西沉,她坐在港边对着港水“呜呜”地痛哭起来。

    这哭声是多么可怜,多么悲哀!

    夜已深了,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周小姐拖着疲倦的身躯蹒跚地摸进了社

    屋,她倒在地铺上顾不得自己产后之躯,一夜未曾合眼,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想:

    婴儿既来人世,未曾吃娘一口奶水,就这样狠心抛于港中,她恨自己心太狠毒,恨

    自己无义无情又无能。既然能够十月怀胎,为何不能扶育婴儿?既然能含羞受辱,

    为何要灭子溺婴呢?既然门风已败,还要什么清白留名呢?越想越觉得自己伤天害

    理,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自私,太不够资格做女人。

    忽然,耳边又仿佛听到婴儿的啼哭声,这声音越听越近,越哭越惨……。突然,

    她像是得到什么灵感似的,要去港边抱回婴儿。她立即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像疯

    了似的向港边跑去。

    东方露出鱼肚白,黎明之际天色一阵阴黑,不一会太阳升出了地平线。周小姐

    披头散发,口里哭喊着:“我要我的儿呀!我要我的儿呀!……”踉踉跄跄地来到

    港边,她对着港中的流水高声疾呼:“我的无——姓——儿呀!你在哪——里——

    呀!”连喊几声。说来也非常奇怪,周小姐这样一喊,顿时港水翻腾,鲜鱼跳跃,

    水面光芒四射。突然港底下游浮出一个男孩,赤身裸体霞光闪烁,他漂浮在水面上

    而且逆流而上。周小姐定眼一看,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婴儿漂到母亲跟前再也不

    向上游,缓缓地漂至港边停滞在周小姐跟前。周氏欣喜若狂,抱起婴儿搂在怀里向

    社屋跑去……

    婴儿逆水寻娘的传闻不胫而飞,很多人都来看稀奇,不到几天功夫,这种奇异

    之事传遍了大江南北各府州县。周氏族人及邻居也都争先恐后地来看望小姐和婴儿,

    他们一致认为:天生此儿必有大福。于是有的捐衣献粮,有的捐款捐物,要求小姐

    要认真扶养好婴儿。周小姐的父亲也被大势所趋,再也不提女儿伤风败俗之类言语。

    从此,周小姐为孩儿取名为“无姓儿”,精心地扶育。母子二人平安地住在社屋,

    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倒也觉得十分清静。

    光阴似箭,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无姓儿就过了六个春秋。虽然无姓儿长得漂亮

    结实,但年过六岁还不会开口说话,人们都说他是一个耳能听音,口不能语的哑巴。

    有一天,周氏带着无姓儿外出乞讨,时值麦收季节,无姓儿跟着母亲来到长江

    岸边农田里捡麦充饥。

    长江岸边有一个大户人家,此人姓胡名昌字世贤,家有良田百亩,奴仆成群,

    是一个有名的江北富翁。胡世贤为人心善,虽然家资丰厚,但从不欺压良民,每逢

    荒年欠岁总是开仓济贫,人称为“胡贤人”。胡世贤年过四十,曾有两房妻室,但

    都未生儿女,这对胡世贤来说是一件最遗憾的事情。起初他还想等待妻子怀孕,可

    是一直等了好几年也未见妻子肚子隆起。胡世贤为了有人传宗接代不得不重新又娶

    了一房妾室。他好言安慰妻子说:“你为妻,她为妾,即便是她生下了儿女,也是

    偏房,希望你们姊妹和睦,和气生财!”妻子因不能生儿育女,也就无话可说,她

    理解丈夫的心情,对丈夫更加关心,更加亲爱。谁知胡世贤娶来年轻貌美的小妾后,

    也成了“公鸡下蛋”没指望了。胡世贤只好仰天叹道:“命里有来终须有,命里无

    来莫强求!”从此,胡世贤再也没有产生另娶妾室的念头了。

    麦收季节到了,胡世贤亲自下田同仆人们一起收割。这时,只见有位女子手挽

    提篮,牵着小男孩来到田间拾麦穗。那妇女放下提篮弯腰在田里拾起仆人们没有收

    割干净的麦穗,一刁一刁拾起来放在自己的衣篼里,那个天真活泼的小男孩也跟在

    母亲的后面拾起麦穗来。胡世贤见这母子二人在他的田里拾麦穗,一时同情之心油

    然而生,他踱步来到这位妇女跟前,笑容满面地对她说:“你是何方人氏?为何带

    领孩童乞讨拾麦呢?”周氏见这位主人用和蔼的口吻问她,恐惧之心放了下来,便

    小声地回答说:“奴家家住濯港,因儿父早亡,家中贫困无法度日,故而带领孩儿

    沿门乞讨,今见老爷田里有未收干净的麦穗,因此,下田捡点麦穗供我母子充饥。

    还望老爷应允。”胡世贤见这位妇女说出了身世,实觉可怜,便慷慨地对她说:

    “你们孤儿寡母沿门乞讨甚是可怜,我看你不要捡麦了,还是到我家住下,与我妻

    子同宿伴寝。一来可与我妻做伴;二来便于扶养这个小孩,免得四处流浪乞讨。”

    周氏听了低头暗想:不知这位老爷心肠如何?萍水相逢竟有这样好意,是不是“黄

    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又见他言语庄重,倒像没有暗算之意。她琢磨不透也

    没回答,只是低头不语。胡世贤也没有追问回话,便干活去了。

    太阳快要落山了,胡世贤命仆人收工,并安排周氏母子坐上牛车,让仆人赶着

    牛车带她们母子一道回家。自己却另坐了一辆牛车,跟在后面缓缓而行。

    天黑了,胡世贤首先让周氏母子到厨房饱食一顿,饭后,母子二人在仆人的带

    领下,来到胡世贤的妻子房中。

    胡世贤的妻子姓严,是一个十分贤惠的女人。因为自己未有生育,丈夫娶来伍

    氏为妾,她从不妒嫉于她,情同姐妹,十分和睦。今天,见丈夫从麦田里带回来母

    子二人,想必是丈夫有另娶之意,更是十分殷勤招待。她从衣箱里拿出衣服让周氏

    浴沐更衣,又从柜里拿出娘家陪嫁来的童装为无姓儿更换。

    严氏对待周小姐像对待自己亲妹妹一样,她拿着衣服亲自带周小姐沐浴更衣。

    周小姐羞涩地脱掉了衣裤,将身跨入浴盆内,用手试探着水温。严氏站在浴盆旁边,

    一边准备为周小姐添加热水,一边用目在眸视周小姐的胴体。只见,这位小姐真的

    如花似玉,典雅异常:她头上乌云七挽,不插鲜花也非常好看;娥眉两道宛如两片

    春山,粉面桃腮虽未涂脂抹粉恰似出水芙蓉,樱桃小口相衬着一点朱唇;十指尖尖

    如春笋出土,杨柳细腰犹如惊蛇出洞;窄窄的三寸金莲行动起来惹人可爱,在灯光

    之下秋波一转更是迷人。再看她赤裸的身躯更是艳丽,细腻的肤肌蠕动着身曲处处

    含有诱惑力;皮肤胜雪润滑,丰满的胸膊衬托那对大小适中的乳房更是雪白白地,

    一点点瑕疵都没有;乳峰圆而又滑,乳头上面点缀着很多很小的葡萄干;她的腰虽

    然纤小,而臀部却又圆又大,一双修长的大腿更是完美无比。再往下看看她那神秘

    的三角地带,就紧紧的夹在二腿之间,一点缝都没有,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腿间

    留有一点的空隙。严氏越看越爱,越看心中越有些妒嫉,越看越有些动情。她走到

    周小姐的身旁用手摸了一下她的乳房,嘴唇颤抖着说:“啊!真……真……真美!”

    她已动了情:一边“喃喃”地自语,一边用手去搓揉胴体上的污垢。她俩都陶醉在

    浴房之中……

    夜深了,严氏挑亮了油灯,打开床上的铺盖让无姓儿上床安睡。经过一番忙碌

    之后,坐下来同周小姐互相谈起心来。小姐问:“大姐与胡老爷总是长期分房吗?”

    “不!他对我很好,也经常来我房中陪伴我。是我出的主意:叫他多去陪伴伍氏妹

    妹,我们全家都盼望伍氏妹妹能为老爷生儿育女,也好为胡家接代传宗。”严氏滔

    滔不绝地回答着。周小姐又问:“伍氏姨太来你家有几年了?”“已有五年了。”

    “可曾有喜?”“未曾见过她身怀六甲,我家老爷也为这事担心,但是,近几年来,

    随着年龄增大,对这怀孕生子之事也就不在意了。”严氏一边回答,一边用银簪挑

    剔着灯花。她俩闲聊了很久,才上床睡觉。这一夜周小姐虽然是和严氏、无姓儿同

    睡一床,但还是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她不知道这位胡老爷究竟是好是坏,她害怕自

    己是羊落虎口,一直是提心吊胆地在观察警惕着。

    再说这胡世贤,心中老是想要个儿子来传宗接代。这天在田里看见这母子二人,

    已经动了心思,他想收留这流浪乞讨的母子,以情来感动她娘儿俩,待到水到渠成

    之时便将小儿收为义子来继承胡氏家业。只要这周氏愿意留在我家,我胡世贤愿意

    供养其终身。如果这女子愿意嫁给我,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两全齐美之事。他睡在床

    上左思右想,心神不定,恨不得天快亮,好将这一想法告诉她母子二人。

    翌日清晨,胡世贤梳洗完毕,来到前堂,唤仆人去夫人房中请周氏母子二人来

    到前堂叙话。早已起床的周氏正与严氏在牵床叠被打扫卫生,听到仆人来说老爷有

    请,心中“砰砰”直跳,不知是祸是福,她只好手牵无姓儿来到堂前。胡世贤笑脸

    相迎,见面就问:“昨夜你们母子二人睡得好吗?”“很好!多谢老爷、夫人的照

    顾,贫妇实在是过意不去。”胡世贤让周小姐坐下后说:“今天我有一事想与你相

    商,但不知该讲不该讲?”周氏心中有些害怕,不得不就话答话说:“老爷有什么

    话就说吧,不必客气。”此时,周小姐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身上的肌肉也不由自

    主地在紧张抽搐,低下头听胡老爷问话。胡世贤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说:

    “我想将小儿收为义子,不知你意下如何?”周氏听说要将小儿收为义子,压在心

    头的千斤大石顿时坠落下来了。她面带笑容地说:“小儿虽有六岁,但他不能讲话,

    是个哑巴!倘若老爷您收个哑巴做义子岂不怕人耻笑!”胡世贤听说小儿是个哑巴

    心里一怔!毫不相信,便上前仔细地打量这个小男孩。只见他眉清目秀,一双眼睛

    显得格外机灵,越看越爱,根本不像个哑巴。胡老爷上前牵住孩子的手说:“乖孩

    子,你能叫我一声亲爹吗?你要是叫我一声亲爹,就不用和你娘到田里去捡麦,也

    用不着到外面去流浪乞讨,我会送你上学读书,扶养你长大成人哩!”无姓儿见胡

    世贤要他认干爹,很不乐意地摇了摇头,他开口讲话了:“哼哼!你好大的口气,

    竟敢要我叫你‘亲爹’!你知道我是谁?今后普天下的人都要叫我祖师‘爷爷’!

    你也不例外!我劝你好自为之。”他转身用手牵着妈妈说:“妈,我俩走。不要理

    睬他!”说罢拉着周母的手,头也不回走出了大门。只见一阵旋风袭来,霎时飞沙

    走石,母子二人转眼就不见了……

    胡世贤见状,吓得魂不附体,倒身下拜,口中念道:“弟子胡世贤有眼不视泰

    山!多有冒犯。望菩萨不要见怪……”

    胡世贤为了对菩萨的虔诚,他将此地取名为“开口”地,表示菩萨在此开口讲

    话。后来黄梅知县来三聘奉旨到此地丈量田亩,划分乡镇,便将“开口”地,更名

    为“新开镇”,一直沿袭至今。

    话说周母,这天见无姓儿已经开口讲话,心中非常高兴,又见孩儿口讲大话,

    看来这个无姓儿可能是天生的,将来必成大器。她自从在江边捡麦回来后,母子又

    隐居在社屋里。

    寒冬已过,春天来临,无姓儿又添了一岁。一天上午,周氏带着无姓儿乞讨来

    到楠竹林中,母子二人正进竹林中准备歇息片刻。此时,竹林中突然走出来一个僧

    人,周母来不及躲避,只好站起身来依靠在竹子旁,牵着无姓儿想绕道而走。这时,

    和尚却主动上前双手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周氏见和尚向她施礼便说:

    “贫妇以乞讨度日,没有什么东西施舍给师父,望师父愿谅。”和尚又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周氏机警地打量这位和尚,只见他秃头受戒,脖子上挂着一圈佛

    珠,身穿皂色僧袍,脚裹带有布筋的草鞋,手执锡杖,浓眉大眼,肤色黝黑,看上

    去年龄大约五十有余。和尚见女施主说是母子以乞讨为生便说:“贫僧行化路过竹

    林中,路遇女施主也算是有佛缘。”周氏答道:“佛缘虽有,难施一物亦是枉然。”

    和尚说:“依贫僧之见,可施小儿入佛门,岂不是大有佛缘么?”无姓儿听这和尚

    说施他入佛门,他立即松开娘的手,来到和尚面前。和尚仔细一看小孩,大吃一惊,

    他觉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便问:“孩童你姓什么?”小孩上前答道

    :“你若问我之姓,我姓是有,可不是常姓。”和尚笑着说:“有趣得很!你不是

    常姓哪是什么姓呢?”答道:“佛姓!”和尚听了哈哈大笑说:“如此说来你是无

    姓儿的了!”小孩辩驳地说:“姓空即无!”和尚说:“好一个姓空即无!无便是

    空,空便是无!怪不得你是佛姓哩!”小孩与这和尚对答如流并不陌生,周氏心中

    暗暗为儿子喝彩!和尚转身对周氏说:“小儿与我佛有缘,自言佛姓,依贫僧之见,

    请女施主速速送儿进寺修行,再不必出外乞讨。”周母听了和尚与孩儿的对话,心

    里早就明白了许多,她知道儿子与佛有缘,特别是在捡麦时开口讲话,出语不凡,

    这些都是与佛有缘之迹象。她高兴地回答和尚说:“多谢师父指点,但不知师父在

    何方宝刹?”和尚说:“贫僧乃是舒州山谷寺僧人,法号道信,只因行化吉州而归,

    途经此地,七年前曾在破额山双峰寺挂单住宿,与双峰寺有缘,小孩年幼可不必远

    游,可到双峰寺找我便是。”周母说:“哎哟!原来是道信师父,久闻双峰寺内有

    个挂单的道信禅师,今日有幸得见真是有缘。我儿快快拜见道信师父!”说罢让无

    姓儿跪在道信面前拜了三拜。周氏又对和尚说:“既然我儿与佛有缘,自称佛姓,

    就请大师收我儿为徒,贫妇以还夙愿,送子为僧。”道信点头说:“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不知女施主何日送儿进寺?”周母答道:“选日不如撞日,就定在明

    天。”道信说:“甚好,甚好!贫僧告辞回山,明日在双峰寺内等候施主。”说罢

    向破额山走去……

    次日,双峰寺内灯火齐明,三炷高香插入炉鼎,佛殿里十分典雅清静。道信禅

    师身着袈裟,端坐在佛像座前,众位僧人依次席地而坐。休看道信是个挂单的和尚,

    众师徒都知道他就是禅宗第四代祖师,只不过是暂时没有公开他的身份罢了。他们

    静坐在佛殿里互相用目示意,一心只等待周氏母子的到来。

    正午时分,沙弥来报说:“周氏母子到——”只见周氏衣裙整洁,貌若天仙,

    她背着孩儿,轻移莲步来到佛殿门前。周氏跨进殿门,将孩儿放下,刚刚转过身来,

    突然殿内两厢鼓不擂自响,钟不撞自鸣。“咚咚咚!”“当当当1”这钟鼓之声悦

    耳重听,响彻云霄。众位师兄弟感到非常惊异,议论纷纷。

    道信禅师命人焚香戒肃,让周氏放下孩儿跪地参拜菩萨。小儿拜毕,跪在道信

    面前,让道信给他剃度祝发。受戒师端来了剃头刀剪,道信一手摸着小儿的头皮,

    一手持刀为小儿剃发。他边剃边说:“阐扬法化,普度众生,我今赐你法号——弘

    忍。”

    无姓儿剃光了头发,变成了小沙弥弘忍。他跪在师父面前祝完发后却不起来。

    师父说:“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同师兄们一道学法。”可弘忍却说:“请师父传我

    衣法!”道信笑着说:“你这小顽童懂得什么呢?刚刚收你为徒就要为师传你衣法,

    这可不行哩!”小孩问:“为什么不行呢?”道信说:“你年纪还小,所以不行!”

    弘忍厥着觜巴说:“昔日我向您求法时,您说我老了,今日我向您求法您又说我小

    了,岂法印竟不得闻耶!”道信说:“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漏,好好地去读经文

    吧!”他命僧人带领弘忍到禅房里去学习经文。

    从此,弘忍在双峰寺苦苦修行,读经书,习武艺,研究佛法。虽然道信经常外

    出行化,长期住持在舒州潜山山谷寺,但他时时在惦念着这小徒弘忍,有时候也带

    领弘忍到山谷寺来学法,直到武德年间,道信才正式驻锡双峰寺,弘忍也就再没有

    离开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