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析宗教相较
    正宗分之四、析宗教相较

    这一节论文的内容,是关于宗和教二者,对于吾人如何受益的问题的,两相比较的辨析。论文从四个方面进行了详确的辨析:(一)三根的博约;(二)法道的住持;(三)时机的胜劣;(四)显密的谈说。现在依次讲解。

    教:中下根人能得益,非上根者不能大通,以涉博故

    (一)三根的博约

    宗:中下根人难措心,若上根者便能大彻,以守约故

    教虽中下犹能得益,非上上利根不能大通,以涉博故。宗虽中下难以措心,而上根便能大彻,以守约故。

    如来出世,为度众生,千机并育,普令受益,对机施教,说种种法,归纳起来,不外乎宗和教。宗,则直指人心,顿悟向上;教,则依指见月,契入真源。目的是一,而手段不同,所谓归元无二,方便多门。吾人应知,所有这些,实非如来作意有所施为,这完全是应乎众生的机缘,尽其可能地使令获得最大的法益,以解脱烦恼之苦海,而出离生死之深渊。所以,当释迦佛陀在世之时,凡能遇佛、见佛、闻佛说法的人,无不都能根据自己的根机因缘,而获得或声闻乘(小乘)或菩萨乘(大乘)的利益和圣果。

    现在,佛陀圆寂已经2550多年了。当今之时,吾人在有限的人生时间内修学佛法,对于如何尽可能地获得最大的利益,乃至达到解决“分段生死”(六道轮回)这一关键问题,不可不予以措心,这是不容许儱侗颟顸的事情。佛在世时,依佛为师,固然不成问题。当今无佛之世,吾人只有依靠佛的经教和大德善知识,来明辨利害、得失等关系了。因此,印光法师的这篇论文,以及这里所讲的宗和教二者相较,可以说是字字珠玑、语语中的,非常重要,吾人切切不可忽视!

    如来所垂经教,全体诠释吾人本具的三德秘藏、实相妙理,对“教外别传”的宗来说,便是“教内真传”。所以,印光法师说:“非上上利根,不能大通。”大通,便是能够全体总持、彻底顶戴,这必须是发明心地、明心见性的人,即“上上利根”的人方克。对于没有发明心地,不能明心见性的学人来说,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为甚么呢?“以涉博故”。经教深广,喻如法海汪洋,实非一般中等或下等根机的人所能全体总持、彻底顶戴的。

    教,虽然全体总持、彻底顶戴,一般人做不到这一步,不过,根据自己的根机和能力,程度不同地、部分地受持和顶戴,还是可以做到的。就是说,中等和下等根机的人,于教中也能得益。

    《优婆塞戒经》(北凉•昙无谶法师译,共七卷)卷一《三种菩提品》说:

    如恒河水,三兽俱渡:兔、马、香象。兔不至底、浮水而过;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则尽底。(《大正藏》第24卷1038页•中)

    按经文的原意,是把“恒河水”譬喻为“十二因缘”之河,把兔譬喻为声闻乘人,把马譬喻为缘觉乘人,香象则譬喻为佛,即如来。为甚么这样譬喻呢?主要是由于顶戴受持佛法彻底或不彻底。这里所说的顶戴受持佛法,是实践修证方面的功夫,而不是口耳文字方面的事情。如同经文说:“声闻、缘觉,虽断烦恼,不断习气,如来能拔一切烦恼习气根源,故名为佛。”

    上、中、下三种根机的人,于佛的教法大海之中,各自得益不同,通过“三兽渡河”这个譬喻,思之可知。至于宗门一事,则独被“上上利根”之人,为甚么呢?“以守约故”。约(yuē):对前面的“博”,说“约”,即简化的意思。例如搞算术的时候,用公因数去除分子和分母,使分数简化,5/10可以简化为1/2,等等。宗门下的简化(约),非同如此。宗门下的简化(约),是彻底的简化(约),是“一念无生”的简化(约),所以,中、下根机的人“难以措心”。有的人搞了多少年,甚至几十年,仍然茫然不知所措,不得其要领,这在前面讲“参话头”,分析究竟什么是“话头”时已经讲过了。总之,若非上上根器、破格丈夫,是摸不着码头的。若是上上根器、破格丈夫,参禅明心,便能大彻大悟,一步到家。

    沩山祖师灵祐禅师《警策文》云:

    若欲参禅学道,顿超方便之门,心契玄津,研几精要,决择深奥,启悟真源,博问先知,亲近善友,此宗难得其妙,切须仔细用心。个中顿悟正因,便是出尘阶渐。

    此则破三界二十五有,内外诸法,尽知不实。从心变起,悉是假名。不用将心凑泊,但情不附物,物岂碍人!任他法性周流,莫断莫续,闻声见色,盖是寻常,这边那边,应用不缺。如是行止,实不枉披法服,亦乃酬报四恩,拔济三有。生生若能不退,佛阶决定可期。往来三界之宾,出没为他作则。此之一学,最妙最玄。但办肯心,必不相赚。

    若有中流之士,未能顿超,且于教法留心,温寻贝叶,精搜义理,传唱敷扬,接引后来,报佛恩德,时光亦不虚弃。必须以此扶持,住止威仪,便是僧中法器。(《卍续藏经》第63卷249—253页中)

    这是沩山祖师《警策文》中的一段文字,关于参禅一法,上根之人能得其益,中根之人应当学习教理,讲得十分清楚。文中虽然没有讲到下根之人,下根之人则更应当努力学习教理,无力利人,且求自利,其义思之可知。

    单说参禅一事,实非寻常。“但办肯心,必不相赚”。所谓肯心,便是决定信得自心是佛,一定要了生脱死,拼死拼活地大干一场、坚定不移地、永不动摇地、不计久暂地一直坚持下去的长远心,坚信自己必能达到目的、不达目的誓不退转、决不罢休的决定心,便是“肯心”。这是“参禅学道”的前提。仅就这一点,如果不是上根利智之人,便难以做到。

    更何况,在参禅的过程中,步步紧追,关关相叩,倘无明眼善知识提撕指点,便难以透脱,甚或误落歧途。所以沩山祖师告诫说:“此宗难得其妙,切须仔细用心。”“个中顿悟正因”,便是大彻大悟、明心见性。能到得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而下文却说“便是出尘阶渐”,不等于已经了脱了生死樊笼。出尘,即了脱分段生死。阶渐,即由此基础一步一步上升。顿悟正因,即得“名字即佛”位,上升一步为“观行即佛”位,见思、无明五住地烦恼伏而未断,为圆教的“外凡位”。再上升一步,为“相似即佛”位,圆教初信位上断见惑,七信位上断思惑,至此了脱三界的分段生死。由于还没有破无明惑、未证法身,所以为“内凡位”。要再上升一步,到“分证即佛”之位,即圆教的初住位,开始破一分无明惑,证一分法身德,优入圣位。由此经历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乃至等觉,然后证入“妙觉”、为“究竟即佛”。

    这就是《警策文》中所说的“生生若能不退,佛阶决定可期”的含意。所以说,沩山灵祐禅师的这个《警策文》,说得再也明白不过了。可惜,许多人并不熟悉,往往是囫囵吞枣,不详其义,深可叹惜!

    以上这段论文,是讲上中下三种根器的人,于宗教二门中,获得实益的校量。下面说宗教二门为人师范、即法道住持的校量。

    教:大开圆解,方可作导师

    (二)法道住持

    宗:参破话头,便能阐宗风

    教则世法佛法,事理性相,悉皆通达,又须大开圆解(即宗门大彻大悟也),方可作人天导师。宗则参破一个话头,亲见本来,便能阐直指宗风。

    住持法道,教化众生,作为人天眼目,传续如来慧命,无论宗门教下,按佛法本质的要求,都必须是发明心地、大彻大悟的过来人。

    虽然同样地住持法道、化导众生的大善知识,宗和教两家,还是各有特点的。

    教下者,须是世书佛典悉能通达,优游于广大法海而教观总持,然后则大开圆解,发明心地,大彻大悟。从此,应缘利物,随机度生,如一雨普泽大地,万物各得生长。

    宗下者,摒弃万缘,因疑而参,究至山穷水尽,忽然撞破虚空,亲见“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如永嘉禅师云:“但得本,莫愁末,如净琉璃含宝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终不竭。”盖佛法即心法,心法即众生法。如常所言“心佛众生三无差别”。因此,倘能一旦明心,便是意味着(等同)明了佛法,明了众生法。一旦明心,则心佛众生,一串穿却。世间、出世间一切诸法,不能出乎此外。所以,但能得此明心见性之“本”,则应缘利物之“末”,便将如同摩尼雨宝,随手拈来,随缘应用,无有穷尽矣!

    下面就佛法之时势和根机的优(胜)劣,作一校量。

    宗:宜法强时、机胜者,喻僧繇一点睛

    (三)时、机胜劣

    教:宜法弱时、机劣者,喻拙工须绳墨

    佛法大兴之日,及佛法大通之人,宜依宗参究。喻如僧繇画龙,一点睛则即时飞去。佛法衰弱之时,及夙根陋劣之士,宜依教修持。喻如拙工作器,废绳墨则终无所成。

    对于学人修学佛法来说,内须自量自己的根器如何,外须审察佛法的时势如何,从实际出发,脚踏实地。不可空腹高心,自不量力,尤不可守愚抱拙,不思进取。应当审时度势,量力进取,既不负此有限人生,亦乃成办旷远劫来莫大因缘。

    “佛法大通之人”,是即明了佛教的教理,具有辨别是非、邪正的能力,于修行过程中,不会误入歧途,不会发生“增上慢”(才得一点佳境,便自以为悟道等)的过失。“佛法大兴之日”,则意味着世间有许多大彻大悟、明心见性的善知识,自己具有这样的根器,值遇这样的时代,则适宜于参禅学道。

    僧繇(繇音yáo),姓张,南北朝梁时人,原籍江苏,曾官为吴兴太守,学贯内外典籍,其绘画技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梁武帝所建寺院,僧繇则为绘饰,所画定光佛像、大日如来佛像,放光现瑞,被时人目为神品。他在金陵(南京,梁朝的首都)安乐寺的殿宇四根抱柱上画四条龙,不点眼睛。人问其故,僧繇说:“若是点上眼睛,便飞去矣!”其人不信,以为僧繇说大话,一定要他点上看一看,是否真的能飞去。僧繇刚刚点上两条龙的眼睛,须臾之间,风起云涌,咔嚓一声,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空而去。两龙未点睛者,依然犹在。这便是“画龙点睛”成语的典故,譬喻能够把关键的要点指出来。在这里是譬喻说明佛法大兴之日、佛法大通之人,参禅一旦突破重关、牢关的关键时刻,由过来人的善知识指点印证,拨云见日,大彻大悟,如龙飞去。

    “佛法衰弱之时”,是即明心见性的善知识,已经不可得了。“夙根陋劣之士”,是即烦惑炽然,人我固执,了脱生死之心既不恳切,若参禅亦无从发起疑情。幸好犹有佛教的三藏经典存在,所以,只合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以持根本戒、信愿念佛为根本,随分随力,习经研教;随机随缘,自利利人。如沩山《警策文》云:

    岂不见依松之葛,上耸千寻,附托胜因,方能广益。恳修斋

    戒,莫谩亏逾。世世生生,殊妙因果。不可等闲过日,兀兀度时。可惜光阴,不求升进,徒消十方信施,亦乃孤负四恩。(《卍续藏经》第63卷253页下、254页中)

    所以,当此之时的学人,凡发心学佛修持者,都应当以戒为师,以经教为善知识。喻如拙工作器,如木匠用木料制作家具,须用绳墨以规范之,否则,便终无所成矣。

    吾人观此,可不勉乎!

    以下,从或显谈,或密说,宗和教的方式不同,互为校量。

    ①教:多为显谈;宗:多为密说

    (四)显谈密说以前:多显说(同大乘经旨)

    ②宗:六祖慧能

    以后:多密说(指物传心)

    教多显谈,宗多密说。宗之显者,如达摩云,净智妙圆,体自空寂。马祖云,即心即佛。百丈云,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念,即如如佛。此则与法华楞严诸大乘经,毫无异致。总之六祖前多显,六祖后多密。

    宗教二门,教学谈说的方式各具特色,所谓或为显谈,或为密说。显谈易知,便是用语言或文字把义理明白地表达出来。密说难晓,这是宗门下非常重要而直接的教学手段,便是机锋转语。请不要把这个密说误解为西藏密教的密说,密教的密说,是真言咒语,梵语叫“陀罗尼”,华译为“总持”,是总一切法、持无量义的意思。禅宗的密说,是指物传心直指心性,这应当溯至释迦如来,于灵山会上的“拈花示众”。拈花示众这一举动,蕴藏着三世诸佛的心要之法。所谓“心印”,唯有得其“旨”者方能领会,以心印心,如空合空。这就是禅宗门下以“密说”(机锋转语)教学的妙用。

    相对地说,在六祖慧能大师以前,即唐代以前,也包括唐代时期,那时人的根器,般若智慧比较猛利,用“显说”的方法,便可以明了本分大事。论文中举达摩祖师所说“净智妙圆,体自空寂”,这句话是“显说”,不是什么机锋转语。不过,很遗憾,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并没有能够领会。

    按《五灯会元》卷一、《景德传灯录》卷三,皆说南北朝梁代普通八年(527),达摩祖师渡海来到中国,至南京(金陵)见梁武帝。帝问曰:“朕即位已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师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师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帝曰:“如何是真功德?”答曰:“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帝又问:“如何是圣谛第一义?”师曰:“廓然无圣。”帝曰:“对朕者谁?”师曰:“不识。”

    梁武帝终于没有能够领悟。达摩祖师知道机缘不成熟,遂一苇渡江,到河南省嵩岳少室山中面壁待机去了。大家都知道,梁武帝笃奉佛教,除如上说的造寺、写经、度僧,还依据《梵网经》断除酒肉,食蔬菜,以面为牺牲(供品),国中每有人犯罪被断为死刑,便痛哭流涕,寝食不安,其心仁慈,无以复加,并且三度舍身为“寺奴”(为寺僧作务)。令人惋惜的,倒不是他最终被饿死的下场,而是面对达摩,千载一时,因缘际会,竟然当面错过。对此,明•莲池大师说:

    又,晋宋以来,竞以禅观相高,不知有向上事,是以(梁武帝)遇达摩之大法而不契,为可恨(遗恨、遗憾)耳!(《竹窗二笔•梁武帝》)

    莲池大师认为,我国汉地佛教界的情形是,在南北朝时代以前,人们皆重视“禅观”的修持,关于达摩大师的“祖师禅”法,并未被普遍认识——“不知有向上事”。

    论文举马祖云“即心即佛”,也是“显谈”,如同经教中言说。如《观无量寿佛经》云:“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唐代明州(宁波)大梅山法常禅师,俗姓郑,湖北襄阳人,幼年出家,从师修学于当阳玉泉寺。往参马祖道一禅师(709—788),问:“如何是佛?”马祖说:“即心即佛。”法常即于言下契悟,遂至宁波四明山中梅子真旧隐居处结茅栖居。至唐德宗(李适)贞元年间(785—805),有僧采柱杖迷路,至茅庵问师:“住此多少时?”师曰:“只见四山青又黄。”遂问:“出山的路在何处?”师曰:“随流去。”该僧归去告诉了盐官齐安禅师,齐安禅师令僧邀请法常禅师,师答以偈曰:

    (一)摧残枯木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

    樵客逢之犹不顾,郢人那得苦追寻。

    (二)一池荷叶衣无尽,数树松花食有余。

    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后来,马祖闻知法常禅师行迹,为勘验其虚实,遣僧来问曰:“和尚见马大师得个甚么?便住此山。”师曰:“马大师向我说‘即心即佛’,我便向这里住。”该僧曰:“马大师近日佛法又别有说法了。”师曰:“如何?”僧曰:“又说‘非心非佛’了。”师曰:“这老汉惑乱人,无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该僧回去告知马祖。马祖为印证说:“梅子熟也。”这里边,虽然饱含着活泼泼的禅机,但是主要情形还是属于“显谈”。

    唐时,福州古灵神赞禅师,出家于本地的大中寺,后参方,谒百丈(江西奉新县)怀海禅师开悟,复回本师边,欲报恩德。本师问曰:“你离我在外许多时,得何事业?”师曰:“并无事业。”(请注意:此语虽为显说,却含有密意——印注)其本师一听,心想:这岂不是空过时光?遂脸色一沉说:“去干活去!”

    一天,本师洗澡,教令搓背。师搓时,拍其背,自言自语地说:“好所佛堂,而佛不圣。”本师闻语,回头视之。师曰:“佛虽不圣,且能放光。”本师没有理他。

    又一天,本师坐几案靠窗下阅经,一蜂嘤嘤投窗纸,欲求出去。师在旁边说:“世界如是广阔,你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遂说偈曰:“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本师闻言置经,以惊疑神情问曰:“你参方遇何人?我前后听你发言异常。”师曰:“弟子承百丈禅师指点,得个歇处,今欲报恩师慈德耳!”

    虽属师徒关系,为重法故,本师告众设斋,请师上堂说法。神赞禅师举扬“百丈门风”曰:“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本师于言下感悟,曰:“何期垂老得闻极则事!”

    除如上所举,宗下“显谈”言句,禅书中比比皆是,与《法华》、《楞伽》以及《华严》、《涅槃》、《维摩》等大乘经典没有差别,心法与佛法,佛佛道同故。

    六祖大师以前,宗下多用“显谈”。之后,如南岳怀让、青原行思禅师等多用“密说”,即多用机锋转语,以勘验和接引学人,并且蕃衍出五家宗派。五家宗风各有特色,亦皆多用“密说”如前面已经介绍过了。

    轻佛经为故纸

    ③示愚人之误

    重祖语如纶音

    愚人不知宗教语言同异之致,每见宗师垂问,教家不能加答。遂高推禅宗,藐视教典。佛经视作故纸,祖语重愈纶音(纶音即圣旨)。

    愚人,即不明白佛教的教理者,对于宗门中的问答机缘等语言既无能力分辨,对经教中所诠旨趣也不能明了,如似凑热闹一般,以为禅师的开言吐语,不同寻常,往往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认为这个才是高妙的佛法,反而觉得经教语言浅薄。例如有的人听说德山宣鉴禅师有过焚烧《青龙疏钞》[1]的因缘,就觉得那位澧阳路上的卖饼婆子特高明,她几句话就把讲解《金刚经》的专家给问倒了,岂不是禅家的语录比佛经更高明?岂不知高明不高明并不在于禅家机语或佛经文字的本身,要在当人是否发明心地。如果不能发明心地,即使是专门念佛的人,也会犯同样的毛病。

    明•莲池大师说:

    有自负参者,辄云达摩不立文字,见性则休;有自负念佛者,辄云止贵直下有人,何必经典?此二辈人,有真得而作是语者,且不必论。亦有实无所得而漫言之者(此即本论所说的愚人——印注),大都不通教理而护惜其短者也。予一生崇尚念佛,然勤勤恳恳劝人看教。何以故?念佛之说,何自来乎?非金口所宣,明载简册,今日众生,何由而知十万亿刹之外有阿弥陀佛耶?其参禅者,藉口教外别传,不知离教而参,是邪因也;离教而悟,是邪解也。饶汝参而得悟,必须以教印证;不与教合,悉邪也。是故,学儒者必以六经四子为权衡,学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为楷模。(《竹窗随笔•经教》)

    又,明季清初,藕益大师《梵室偶谈》末云:

    松江李居士寓天封寺,猛欲出家。予问:“汝欲出家,曾看经否?”“未也。”“看语录否?”“稍看。”“何以看语录不看经?”曰:“经则烦细,语录爽快可观。”予曰:“爽快可观,无如《水浒传》、《三国志》矣!”(《灵峰宗论》卷四之三)

    以上所举的明清大德遗著的文字,可知我佛法门中的弊病由来已久。方今二十一世纪,日转阳和,天开泰运,吾人可不勉乎!